何肆橫刀身前,這招叫做“撩刀斬麻”,也是父親何三水教的。


    偷襲之人的刀還握在手中,手卻已經滾落一旁。


    何肆最終還是留手了。


    隻給那襲擊之人斷去一手。


    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刀,果真寶刀,半點沒沾染血汙。


    老馮沒有騙人,寶刀第三件,殺人不見血。


    偷襲之人同樣低頭看向自己握刀的手,隻不過他的手此刻已經不長在臂上。


    接著便是淒厲的慘叫聲響徹。


    第一次斷人手臂的何肆笑了,這一刀果然很快,預料之中。


    何肆又想起了在薑桂樓中因為壞規矩襲殺自己而斷指的李夢桃。


    這女人要是由自己幫忙斷指的話,自己肯定能讓她隻受到最低程度的疼痛。


    自己這一刀很快,斷手也不見得會比斷指疼上多少,可眼前這人卻是在那驚叫哀嚎,完全不見李夢桃當時透露出的兇性和暴戾。


    何肆這才透過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麵龐看出,原來他也是個半大的少年。


    就算比自己年長也有限。


    而在何肆出手的瞬息,李嗣衝並未進屋,而是老神氣地坐在門檻上。


    大馬金刀,一夫當關。


    懸榜處的門檻很高,一如高門大戶人家的朱漆門檻,從未有人踐閾過,上頭的油潤漆水沒有半點兒剝落,就像剛刷上去的一樣。


    禮俗中常說忌坐門檻,但李嗣衝偏偏是個百無禁忌之人。


    何肆聽到有蒼老平淡的聲音傳來。


    “客人,能請你把手撿起來嗎?地板都髒了。”


    這話自然是對何肆麵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人說的。


    少年閉住嘴巴,麵無血色,強忍著痛苦,緊緊抿住的雙唇間時不時露出些粗喘,就像一個打鐵匠在拉動他破舊的風箱。


    少年隻是還未緩過痛來,那聲音卻明顯帶著幾分不悅和兇戾,催促道:“把手撿起來,我讓你把手撿起來!”


    少年臉皮微微抽搐幾下,踉蹌轉過身去,彎腰撿起自己的斷臂。


    那聲音才又恢複平靜:“去把地拖幹淨。”


    一位侍女出現,提著銅盆抹布。


    她走到地上那一大灘血汙,跪下身去,細細擦拭地板。


    斷臂少年咬牙站在一旁,斷臂處血流如注。


    鮮血滴滴答答滴落地麵,侍女根本擦不幹淨血跡,反倒塗抹的一片殷紅。


    侍女抬頭,漠然道:“您這樣我擦不幹淨的。”


    斷臂少年見狀連點了周身幾處穴道,又是顫抖著從懷揣取出內服外敷的傷藥,扯開一條腰帶,笨拙地捆紮住了自己的殘肢。


    這才漸漸止住流血。


    何肆扭頭鎖定了那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聲音來源。


    那是一座很高的櫃台,櫃台後頭是六塊巨大的懸榜,分別標榜著戊、己、庚、辛、壬、癸六個大字。


    不見甲乙丙丁。


    目力極好的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名字正書在木牌之上,而木牌則懸掛在戊榜順位第三十二。


    在這之後,何肆好像見到了鶴年堂滿牆的藥鬥子一樣,上下左右七排鬥,四邊倒棱。


    加之醒目規律的黑色隸書,隻是藥名變成了人名而已,每個名字都與六個榜單上的對應,應該是存放著案牘秘檔。


    那聲音又不帶任何真心誠意地恭維道:“這位客人真是好快的刀,難怪能排在戊榜第三十二。”


    聲音的主人露麵,從六塊懸榜前的櫃台背後走出,原來不是他刻意隱藏,他隻是一個罷癃。


    所謂罷癃,就是指成丁而身材矮小者。


    細看之下,他的腿上居然還踩著一副身高等高的高蹺。


    這世上竟有如此身材矮小的男子?


    何肆腦中不自覺冒出一個詞來——“三寸丁”。


    這詞對於別人而言或許是侮辱,但用在他身上卻是無比貼切。


    這人麵白無須,頭戴氈巾,怪模怪樣,但生得越是奇形怪狀,何肆就越是警惕。


    武俠小說裏常說,模樣越怪,越是高人。


    當然,也有例外,自己看過一本小說,那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三寸丁穀樹皮”,沒活過一個章迴,就被自己的媳婦藥死了。


    那三寸丁走路踩著高蹺,撞擊地板咚咚作響,一臉的皮笑肉不笑,明明是仰視何肆,卻給他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


    他笑道:“這位客人,您是插標賣首來了?”


    何肆如實道:“我是來揭榜的。”


    三寸丁搖搖頭:“不巧了,您現在不能揭榜。”


    “為什麽?”


    三寸丁抬手指了指一位櫃台旁燈下黑的冪籬男子。


    何肆一驚,在此之前,他明明環視了場中各處,卻愣是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何肆不由膽戰心驚,這絕對是高手。


    三寸丁說道:“因為就在剛剛,這位客人接下了殺您的懸榜。”


    何肆皺眉,看向斷臂少年,不解道:“既然他揭榜了,為什麽你還要殺我?”


    三寸丁替他解釋道:“因為揭榜剛剛成立,方才你的懸榜還是公開狀態。”


    隻見他招唿另一位侍女,在櫃台後密密麻麻掛著寫著蠅頭小字的木牌的六張榜單中,將戊榜上何肆的名字摘下。


    戊榜第三十二位懸賞目標,暫時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紅名,宮衡。


    這應該就是有人揭榜的意思。


    何肆轉頭看向那斷臂的少年:“所以你才這麽急著殺我?”


    少年心有不甘道:“他是六品,他出手了,你會死,我就沒有機會了。”


    何肆點點頭,然後他就衝著坐在門檻上正意馬心猿的李嗣衝喊道:“李大人。”


    李嗣衝扭頭,一臉不耐:“我說,你小子是真不和我見外啊。”


    何肆直言不諱道:“我覺得我打不過他。”


    同樣身為六品高手的盲目老者沒能完成懸賞,所以,眼前這個宮衡能經過懸榜處的評定,應該是要比盲目老者更強一些。


    “嗬嗬,你感覺得很對,你不是我的對手,但你憑什麽覺得他就能護住你?”


    那頭戴冪籬的男子開口,聲音沙啞又陰冷,是用來某種手段改換了音色。


    如果是這樣,那宮衡的名字就很有可能也做不得真了。


    雖然他戴著冪籬,但李嗣衝仿佛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正打量著自己,似乎還帶著些不屑。


    聽到這略帶挑釁的話,李嗣衝眼裏閃過一絲好鬥的精芒。


    單武這種撲戶他都願意與其角抵鬥力,何況是個六品高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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