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祠堂的門窗上皆罩著厚厚的油紙,雖是青天白日烈日高懸,卻一絲陽光都照不到屋內,像是被幽深的槐木隔絕在外。


    槐木生陰,利墳墓。


    祠堂大門敞開,外界的光亮消融在門內一尺處,像是被黑暗吞沒。


    祠堂內白燭高燃,燭台之上掛滿了厚厚的燭蠟,驅散了祠堂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三十二把交椅上,坐滿了崔氏嫡係一脈。


    左首第一把交椅上,坐著秦花嬈;崔老夫人姬汝雲,坐在她對麵。


    其下是崔老爺和崔夫人,再下則是崔二爺和崔三爺及其家眷,也就是崔知宜一母同胞的兄長、澹台衍的舅舅。


    崔爾成、崔茯、崔苓等小輩則坐在末位。


    姬汝雲失了氣焰,不再與秦花嬈叫板,隻陰沉著臉坐在那,一言不發。


    秦花嬈隨手敲了敲煙鍋:“差不多了,小六,你帶人進來吧。”


    眾人疑惑地看向大門處,隻見澹台衍帶著一個過分纖瘦的身影,緩步走進了祠堂。


    是顧北檸。


    久病方愈,她明顯還有幾分虛弱,天水碧的披風罩在肩頭,仍顯病態的肌膚瓷白如玉,愈發像一個精雕細琢的白瓷娃娃。


    崔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狀若天真地玩笑道:“顧姑娘何時也成了我清河崔氏的人?”


    無論她是有心還是無意,並無人理會這句質問。


    澹台衍和顧北檸挑了兩把空椅子坐下,絲毫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崔苓遭了冷落,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


    “人齊了,那就開門見山,”秦花嬈磕了磕煙鍋,“外麵的,你進來。”


    ……


    春桃深唿吸一口氣,撐著發軟的腿,艱難地向前走了兩步,直到脖頸上冰涼鋒利的銳物感消失不見,這才勉強鬆了口氣。


    那麽鋒利的劍,稍有不慎,便可見血封喉。


    “該怎麽說,記清楚了?”持劍之人站在她身後,冷冷地出聲威脅道。


    “記清楚了,不會有錯的。”


    “那就好,不然……”他敲了敲劍,劍體發出刺耳的嗡鳴。


    春桃下意識瑟縮了一下,連忙點頭應是,逆著光,走進了崔氏祠堂。


    她跪在堂下,額頭貼著冰涼的地磚,大氣不敢出。


    “春桃?你不是因為娘親病重離開崔府了嗎?”問話的,是管家理事的崔夫人,當初還是她做主,將賣身契交還給了春桃。


    春桃沒有迴答崔夫人的疑問,隻是砰砰砰磕了三下頭,深唿吸一口氣,顫著聲音說道:“顧姑娘發病那日,其實我自晨起便發現了異樣……”


    崔苓的心髒立刻被收緊了,從春桃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她便暗叫不好,是她刻意拖延了顧北檸的診治,雖並無害她之心,隻是想讓她多吃一迴苦頭罷了,但那位六表哥,顯然並不會理會她的解釋。


    斬草除根的道理她並非不懂,春桃娘親病重的消息是她偽造的,就是為了尋隙滅口,可據她派出去的人迴稟,春桃返鄉途中的馬車已跌落山路,屍體血肉模糊,絕無生還可能。


    今日跪在堂下的,究竟是人是鬼?


    崔老夫人的眼神同樣有所躲閃,但做慣了掌舵人,自不會因這一星半點的差池感到心虛,她依然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不信春桃一個小小丫鬟敢當眾指認她。


    “晨起發病,大夫午後進府,崔府的辦事效率,實在不敢恭維。”澹台衍冷著臉嗆了一句,一副絕不會輕易罷休的模樣。


    崔夫人麵色一僵,擔心澹台衍怪到自己身上,忙不迭率先開口:“春桃你好大膽,顧姑娘是府上的貴客,莫說病情來勢洶洶,即便隻是小小的磕絆,也必須及時稟報,如今因得你刻意拖延怠慢,致使顧姑娘病勢加劇,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如此彌天大禍,你擔當得起嗎?”


    春桃哽了一下,話音愈發飄忽不定:“春濤知錯,隻不過,並非奴婢有心怠慢,顧姑娘病重,奴婢第一時間就想向家母稟報,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崔夫人挑了挑眉,不怒自威。


    “奴婢路上遇到了五姑娘,五姑娘上會替奴婢轉告,所以奴婢便轉身迴去了。”


    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崔茯身上。


    崔茯倒也不見慌亂,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春桃,問道:“春桃,你確定你見到的是我嗎?”


    春桃唿吸一滯,腦海中閃過那人不留餘地的警告威脅,以及馬車側翻摔下懸崖的場景,四分五裂的車轅,昭示著生死一線的危險。


    她別無選擇。


    “沒錯,奴婢看的真真的,還與您說過幾句話,不會認錯的,”她俯身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春桃是崔府的奴才,指認主家是大罪,隻不過顧姑娘命懸一線皆是因此,奴婢實在不敢有所隱瞞。”


    崔苓不由有些疑惑,春桃是她安排到顧北檸院中的,按理說,她不該認錯人,更何況那日天光大亮,她又不曾有任何遮掩偽裝,何談認錯一說?


    難道春桃這丫鬟是想借栽贓崔茯來向自己表忠心?


    崔苓心思轉了一轉,實在猜不透春桃的用意,心中愈發慌亂。


    兵來將擋是最容易的,如果對方拳拳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又該如何格擋?


    崔老夫人審視的目光在春桃和崔茯之間遊轉,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姬汝雲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人心百態見得多了,自然能憑借直覺意識到問題。


    “春桃,你確定你見到的是茯兒?”


    同樣的問題,崔茯已經問過一次了,春桃跪在原地,不敢抬頭:“奴婢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沒什麽,隻不過茯兒在府外寄居多年,初初迴府,府中下人大多不認識她,認錯也是有可能的。”


    “龍王祭上奴婢曾遠遠瞧過五姑娘一眼,想必不會認錯。”


    “你也說了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茯兒與苓兒一母同胞,長相有五分相似,你如何保證你見到的不是苓兒?”


    “太祖母?”崔苓不敢置信地看過去,這位平日最是疼愛她的長輩,想要犧牲她,保全崔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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