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今年童生試倒是看見幾個不錯的苗子。就是不知今後如何。”


    “聽說有個本該第一名的學生被降到了第五?”


    提到這個就來氣,留著長須的官員重重一擱茶盞:“你是沒見到那手字,有氣無力,飄飄忽忽,比我家七歲小兒都不如!”


    友人哈哈大笑:“倒是你手下留情了。可願告知原由?”


    大乾重文尚武,當今天子便是文武全才,還是太子時,流傳出去的一幅墨寶曾被人以千金求購收藏,被先皇數次誇讚。是以登基後,當今天子尤其看重朝中官員的字。


    有那字寫的醜的,遞上去的折子都會被批下“好好練字”四個大字。


    為了不汙了當今天子的眼,所以每次童生考試,下麵都抓得很緊。


    童生試都過不了的,那就別參加科舉了。就不是吃這行飯的料。


    按照長須官員以往的嚴格標準,字跡醜的是絕對通不過考試的。可偏偏這次他網開一麵,隻單單降了名次。


    長須官員摸了摸胡子:“一些見解很是新奇,不隨大流,另辟蹊徑。另外,”他重新端起茶盞,“他是天元四年生人。”


    天元四年?


    友人微微睜大眼睛:“今年才十一歲?”他理解地點點頭,“難怪你會破例。若是不會半途隕落,今後或許還有機會同朝為官。”


    許多年少時被稱為神童的學子,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會漸漸泯然眾人。


    *****


    不知道自己曾經差點因為這手字和童生失之交臂的唐文風這會兒正在院子裏搗鼓鵝絨,


    他要做個鵝絨枕出來,真是睡夠了填充稻殼的枕頭。他感覺再睡下去,後腦勺都要扁了。


    家裏這些日子殺的鵝,鵝毛都留下來了的。就是因為他說了有用。怕放在外麵壞了,還全部拿麻袋裝好擱在柴房裏頭的。


    唐文風一邊幹嘔,一邊挑揀著鵝絨。


    這捂了一段時間的鵝毛的味兒可真是衝,嘔。


    不行了,他一個人真的不行了。


    唐文風跌跌撞撞往邊上走了幾步,長出一口氣,喊道:“阿遠,五哥,快來幫忙!”


    五伯他們家上個月月底就搬出去了,現在家裏又少了不少人。想多叫幾個小苦力都沒法。


    唐文祖才不理他:“我要去割豬草,沒空幫你撿鵝毛。”


    唐文風看向侄子唐書遠。


    唐書遠眨巴眨巴圓溜溜的眼睛:“七叔,我要看著妹妹。”


    還不到四歲的唐柳衝唐文風咧嘴一笑。


    唐文風死心了。


    算了,還是他自己來吧。


    “七哥,我可以幫忙。”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唐玉蓮說,“不過得給工錢。”


    唐文風沉默。他知道這個妹妹一直不喜歡自己,因為傻了的那幾年裏,爹娘偏疼自己,有什麽好吃的都先緊著他。所以她沒少偷偷罵自己傻子。


    唐文風這人,一向是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你。所以他清醒過後也和這個妹妹不親。平時能不多接觸就不接觸。


    可現在......


    低頭看了看地上一大堆的鵝毛。


    唐文風決定還是可以先“握手言和”的。


    商定下來一個時辰五文錢後,唐文風解放了。


    唐玉蓮拿自己繡的帕子遮住口鼻,在腦後打了一個結,坐在小板凳上,慢慢挑揀起鵝絨。


    唐文風捶了捶腰,洗幹淨手後,鑽進了灶房。


    “老七,你這是在幹啥?”挑水迴來的唐文光一進灶房就看見了撅著屁股在掏灶灰的七弟。


    唐文風扭頭:“我等會兒有用。”


    唐文光笑出聲:“你這臉黑一道白一道的,趕緊去洗洗吧。”


    唐文風哪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形象,可是哪裏管那麽多。而且反正在自己家,沒那多講究。


    掏了足夠多的草木灰後,唐文風找了個木盆,倒了一部分草木灰進去,接著倒水攪拌。


    攪拌過後,找來一件粗布衣裳當做過濾用的布。


    過濾好的草木灰水倒進鍋裏煮。


    煮了一段時間後,唐文風扔了個雞蛋下去,見能浮起來了,便抱來豬油罐。


    “娘,我要點豬油啊!”


    坐在堂屋門口納鞋底的苗桂花應了聲:“別用太多。”


    “曉得。”唐文風打開一個矮胖矮胖的圓肚罐子,從裏頭挖了一大勺豬油放到煮過的草木灰水裏,一邊加豬油一邊攪拌。


    攪拌到後麵,唐文風隻覺得膀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直煮到粘粘稠稠跟冰淇淋一樣,他才把柴火抽了。


    家裏沒有模具,他去柴房砍了幾節枯竹筒,將煮好的......勉強算是肥皂液體的糊糊倒進竹筒裏。


    天氣還不算熱,冷卻的很快。


    唐文風伸出手指頭摁了摁,臉上露出欣喜,好像成了。


    這東西好像是要放置一段時間才能用的。


    具體為什麽要放置,唐文風表示,他學的知識已經全部還給老師了。


    幸好沒有製皂失敗,不然他想發瘋。


    捏了捏自己酸脹的膀子,唐文風表情有些酸爽地齜了齜牙,把灶房收拾幹淨,抱著一大堆竹筒進了自己房間。


    他沒再和五哥睡一個房間,現在有自己的房間了,是原來二伯家用來放雜物的屋子。


    屋子很小,打掃幹淨後,搭了一張木板床,床頭床尾都抵著牆。雖然又小又簡陋,可到底是擁有了自己的小空間,能夠讓唐文風隨意發瘋。


    把所有裝著肥皂的竹筒整整齊齊碼在床尾,唐文風拍拍手轉身出去。


    不得不說,姑娘家確實手更巧一些。


    他費了那麽多時間,挑揀出來的鵝絨還沒有現在的一半兒多。


    “撿完了到時候多給你發點工錢。”


    唐玉蓮聽了很高興,眼睛彎起。


    花了一天功夫挑揀完後,得到一小袋鵝絨。


    這個時節的太陽不大,唐文風把蒸煮過後的鴨絨多曬了幾天。


    苗桂花按照他的建議縫了個內芯套子,將鴨絨一點點填進去。填完後封口,外頭再套上枕套。


    一個鼓鼓囊囊的胖枕頭就新鮮出爐了。


    唐文風躺到床上,將頭放到枕頭上砸了砸。


    “舒服~”聲音都快飄了。


    苗桂花扒拉開他,將枕頭拿起來摸了摸,摁了摁,和大兒媳婦說:“確實比咱們睡的枕頭好多了。”


    徐香草也很喜歡:“就是太難得了。這麽些鵝毛,才得了這麽點鵝絨。”


    “誰說不是。”苗桂花把枕頭還給小兒子。


    唐文風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來:”娘,咱們自己孵小鵝仔吧。以後多養些,還能做鵝絨被,鵝絨衣......冬天不用燒炕都暖和。”


    苗桂花瞥他一眼:“去年冬天也沒燒炕。”


    唐文風:“......”


    堵的小兒子啞口無言,苗桂花心情很好:“那剩下的那些鵝就暫時不殺了,先留著下蛋。”


    唐文風立刻笑了。


    *****


    考上童生後,唐文風就沒再去學堂了。這是一開始就和寧老先生說好的。隻用等到八月時,拿著寧老先生寫的推薦信去縣學入學便可。


    如今離八月還有三個多月。不用去上學的唐文風便琢磨著上鎮上賣鐵板豆腐去。


    村裏就有人專門點豆腐賣,那家人姓陳,村裏人都管他陳豆腐。他家豆腐做的比別家好吃,一斤三文錢,村裏人都願意去買。


    不過鐵板豆腐鐵板豆腐,總得有鐵板吧。


    唐文風趁著午間吃飯時,便問他爹鎮上有沒有鐵匠。


    唐成河搖頭:“縣裏才有鐵匠鋪子。”


    唐文風正想說那就去縣裏一趟,轉念卻想起一件更為重要的事。


    “縣裏有孜然賣嗎?”


    “那是什麽?”全家人都懵逼臉。


    唐文風:“......”很好,他的鐵板豆腐生意還沒開張便已麵臨夭折。


    “偶然聽來的一種香料,說是用來醃肉烤肉很好吃。和小茴香長得很像。”


    唐成河想了想,道:“聽說水雲縣那邊的碼頭偶爾會來胡商,會有一些沒見過的稀罕東西,或許有你說的那個什麽孜然。”


    水雲縣?好像就是他們隔壁縣。


    “爹,咱們什麽時候去唄?”唐文風討好地笑。


    唐成河遲疑,看向老妻。現在是農忙,他能走這一趟嗎?


    苗桂花:“你明兒就陪他跑一趟,早去早迴。也趕得上插秧。”


    唐成河笑著點頭:“誒。”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唐文風揣著自己所有的錢,和他爹坐著騾車去往水雲縣。


    水雲縣比易陽縣大,靠海,這邊老百姓多是漁民,靠出海捕魚為生,日子過得比其他縣的底層百姓強。不過也更容易有生命危險就是了。好些出海一趟就迴不來,連屍骨都找不著。


    水雲縣離的比較遠,父子倆午後才到。


    唐文風邊走邊看,是看的滿眼稀奇。


    那好像是魷魚?啊,不對魷魚是尖腦袋,這應該是墨魚。


    誒?這不是某音上有段時間很火的那個被爆頭的八爪魚嗎?


    唐文風上前:“老板,你這個八爪魚怎麽賣的?”


    “十文錢一斤。小夥子要買?”


    沒等唐文風點頭,邊上就有個挎著竹籃子的大嬸啐了口:“吳老三,你欺負人不是水雲縣的就亂喊價是不?這玩意兒出海一趟能撈好幾百斤,根本不好吃。三文一斤都嫌貴。”


    唐文風聽的震撼。這麽便宜?!


    那賣八爪魚的吳老三看他表情,誤會了:“算了算了,你要是要,三文錢一斤賣給你。”這東西都是捕魚的時候一網撈上來的,扔了可惜,賣又賣不出價。能得三文錢一斤已經不錯了。更多的是剁碎了喂雞喂鴨。


    唐文風心動,不過現在沒找到孜然,買來也沒用。


    想到燒烤,唐文風吞了吞口水。


    “我還得再逛逛,老板你一時半會兒不會收攤吧?”


    吳老三擺手:“不會。”他們都會擺一天的。


    “那行,我先去其他攤子看看。”唐文風說完就要走。


    那挎籃子的大嬸顯然是個熱心腸,問道:“你要買啥,我對這片熟,說不得能讓你少走點冤枉路。”


    唐文風想了想,說:“我想買孜然。”


    “孜然?”大嬸皺起眉。


    唐文風道:“和小茴香很像,但是味道更濃。”


    大嬸快打結的眉頭鬆開,嗨了聲:“我道是什麽呢,你說的是野茴香吧,那些胡人烤肉的時候最喜歡放了。味道太衝,我們吃不慣。”


    唐文風眼睛唰的亮了:“應該就是的。嬸子,哪兒有賣?”


    “就那邊,看見那個頭上插著根鳥毛的紅頭發沒,他那兒就有賣。”


    唐文風如今個子不高,踮著腳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看見了那迎風招展的孔雀尾巴。


    和大嬸別過後,唐文風和他爹來到了鳥毛......不是,紅頭發胡人老板攤子前。


    紅頭發胡人老板會說這邊的話,就是口音很重,不仔細聽有些聽不懂。


    唐文風眼睛在攤子上掃了一圈,瞬間捂住自己心口。


    他看到了什麽?


    那是辣椒吧,還是曬幹過後的幹辣椒!


    他喜歡吃辣,可是這裏沒有辣椒,隻有一種茱萸果,還比較貴。每頓都放,能肉疼死。而且茱萸果雖然有辣味兒,可他到底更喜歡辣椒的滋味。


    “老板,你這個怎麽賣?”


    “你說紅果?”胡人道:“你要的話,這一堆給三十文就好。”他們那邊的人更喜歡野茴香,沒有多少人喜歡紅果。拿來這邊也沒人買。


    那一堆幹辣椒目測有個四五斤。


    賺了!


    有了幹辣椒,就有辣椒籽,以後就有源源不斷的辣椒了。


    “行,我都要了。”唐文風數了三十個銅板給胡人,收獲幹辣椒一堆。


    來的時候,騾車上放了個竹筐專門好拿來裝東西,現在直接把幹辣椒倒進去。


    買好辣椒,從興奮之中迴過神的唐文風才想起自己還要買孜然。


    在攤子上找了找,在角落瞧見了。


    “這個什麽價?”


    胡人道:“這個烤肉好吃,五十文一兩。”


    好貴!


    唐文風:“不能便宜點?”


    胡人搖頭。


    唐文風糾結,這也太貴了。算下來一斤就得半兩銀子,他得賣多少豆腐才賺的迴......誒等等。


    他伸手抓了點孜然拿在手裏看。


    這個好像可以種吧。


    心思電轉間,唐文風已經做好打算。


    他上輩子可是華國人,擁有著老祖宗傳下來的種地基因。哪怕現在換了個殼子,他相信也依然深刻在靈魂。


    “我要四兩。”


    雖然買的不多,可胡人心情還是好了不少。這邊的人沒有眼光,很少有人願意買他們的香料。他擺了這麽久的攤子,總算遇到個識貨的。


    心情很不錯的胡人大方的送了唐文風兩根玉米棒子。這東西在這裏也賣不出去。


    付了錢,唐文風暈暈乎乎的抱著兩根老玉米爬上騾車。


    “這是啥?”唐成河問。


    唐文風這才迴過神,壓低聲音激動地說:“好東西。可以當糧食的。”


    唐成河眼睛睜大:“當真?”


    “我哪敢騙您啊爹。”唐文風喜滋滋地摸了摸玉米,將它和孜然,喔,不對,野茴香一起放進竹筐,和幹辣椒做伴。


    離開前,兩人又去吳老三那兒買了二十斤八爪魚。吳老三看他們買的多,幹脆把桶一起給了。隻多收了十文錢。


    緊趕慢趕,到家時已經亥時。


    唐文風看桶裏的八爪魚都死了不少了,幹脆連夜收拾出來,拿水煮了。


    這地方沒有冰箱,著實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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