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氣樓。


    陳明淵自朝堂上迴來後,一直悶聲坐在茶室裏,自己和自己對弈,分析著當下局勢。


    文武百官的攻訐鎮妖司本來影響不了他,可國師親自下場還明目張膽地挑釁皇權,讓他不得不防。


    國師這個老銀幣,是在氣我,還是真的要造反?


    腦中思考著,棋盤上擺出模擬當下態勢的棋局。


    他拿起一顆白子,撚在手指間,遲遲落不下去。


    國師這一招棋,實在讓人猜不透。


    那麽明確的暗示,怎麽看都像是在開玩笑。


    造反這種事,沒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


    可他又不像開玩笑,更沒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之前司天監排擠鎮妖司的暗線、在朝堂安插人員,最初讓陳明淵多少有點鬧不明白。


    可是經過今日朝堂最初的事後,陳明淵看明白了。


    那不過是陛下不想讓自己知道他和國師暗中推動驅妖而已。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事情就不大。


    隻是沒想到國師突然來這麽一下子,讓陳明淵突然又看不明白了。


    但有些蛛絲馬跡的線索已經一清二楚,可以做為陳明淵推理的起點。


    國師顯然利用朝中黨羽,幹了陛下不知道的事,推動百官攻訐鎮妖司,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這不是個人恩怨。


    活到了這把年紀,陳明淵和國師之間,沒有個人恩怨。


    就算毀了鎮妖獄那次打架,也不談不上仇怨。


    因為陳明淵抓烏麥兒有絕對的理由,而且最後也沒有揪著烏麥兒不放。


    況且那次,國師沒有一點損失,反而是陳明淵丟了鎮妖獄。


    既然不是個人恩怨,那說明攻訐鎮妖司就不是國師的最終目的。


    而隻是實現目的一種手段。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陳明淵了解司空圖。


    國師何等人物,九境的觀星術士,仰悟天道,俯察人道。


    各種神異能力,熟練拿捏人心,可以說無論境界和心術,他都是世間巔峰。


    先借陛下推動驅妖而怕落人口實的心思,在陛下的允許的情況下,排擠鎮妖司的暗線,徹底擺脫鎮妖司的監控。


    玉景帝不敢直接授意官員參與驅妖,不參與朝政的國師,正好可以幫忙,他經陛下授意,可以慢慢掌控一些朝廷官員幫助驅妖。


    然而這隻是起點,他會脫離陛下掌控,暗中逐漸拉攏百官,掌控朝堂,架空皇帝,最後強勢奪位。


    陳明淵微微皺眉,難道老家夥真想造反??


    可以肯定,國師如果擺弄權謀,百官無人可以和他掰手腕。


    而鎮妖司,是他唯一的絆腳石。


    一步一步彈劾,最後各種大帽子扣到陳明淵的頭上。


    鎮妖司首座易主,換成他的人,那時國師便可暢通無阻。


    幾經推理之下,陳明淵敏銳的察覺到了國師的滿盤計劃。


    果然隻有老狐狸,才懂老狐狸。


    陳明淵冷笑了一聲,可以說絕無僅有的好謀劃。


    可這事目前僅是推測,以國師的高貴身份,陳明淵不可能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帶著小弟們衝進司天監抓人,隨便捏造一個理由都不行,陛下決不允許。


    暫時還拿司空圖沒辦法。


    但為什麽司空圖會主動暗示自己的計劃?老銀幣這麽一手,讓陳明淵徹底想不明白。


    這步棋很亂,有點難啊...


    陳明淵撚著棋子,遲遲落不下去...


    門外,楊臨敲門,進來,躬身行禮。


    “師父喚我?”


    “來,坐。”


    陳明淵招了招手。


    楊臨走向茶室的棋盤跟前坐下,饒有興趣的看向了棋盤。


    有【琴棋書畫】傍身,楊臨對棋早已有了更深的理解。


    隻是從未顯露而已。


    他看了一眼棋盤後,好奇道:“黑子步步緊逼,而且暗中的殺機大過表麵。白子卻在猶豫?”


    陳明淵把手中白子放迴棋盒,看向楊臨笑道:“徒兒怎麽突然會下棋了?”


    雖然沒有跟國手對弈過,但是【琴棋書畫】是妥妥的係統神技好麽。


    楊臨笑答:“本來就會一點,師父曾說過,棋盤可以模擬各方勢力,有助提高自身看問題的格局,所以這幾日辦案之餘,徒兒多用了些心。”


    陳明淵頓覺好奇,楊臨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武夫在這個年紀,靜不下心來。


    他們屁股一挨上板凳,就仿佛坐牢一般難受。


    讓他去出去喊打喊殺容易,做下來讀書下棋,比砍了他們還難受。


    而楊臨有文采,又懂棋,他剛才一句話,竟然能夠道出棋盤局勢,顯然造詣不低,思謀不淺。


    從這一點上看,這個徒兒比之其餘義子和弟子,不知高出幾籌?


    這讓陳明淵的眼神中再次流露出了別樣的欣賞。


    “徒兒細看此局,你若執白子,當如何?”


    考我哈?


    我不怕。


    又到了自我表現的時刻了。


    不急,拍個馬屁先:


    “徒兒聽說師父是當代國手,能夠和您比肩的,除了書院的大儒,再有就是國師,連陛下都不是您對手,徒兒可不敢班門弄斧。”


    陳明淵道:“無妨。”


    “那我若是下錯了,師父莫怪哈。”


    “隻管下。”


    楊臨於是仔細瞧了瞧棋盤上的局勢,正色分析:


    “白子固有的勢力很強,幾乎無可撼動,但卻有了明顯的破綻。怕是會被黑子揪住,一點一點蠶食,當下的進攻就已明顯。嗯...最終會有一場很大的廝殺。”


    楊臨拿起一顆白子:“廝殺早晚要來,坐等不是我的風格!”


    隨著楊臨白子的落下,頓時棋盤局勢大變,陳明淵楞在當場。


    看到陳大叔的驚愕,楊臨得意解釋:“這一招叫武夫一怒,血濺百步。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圖了一時痛快。不過,雖然看上去自己的損失要多,但是,卻能奠定最終勝局!”


    眼睛在棋盤上快速移動,腦中分析著黑白子雙方的接下來的態勢,陳明淵的嘴裏喃喃道:“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他的眼神猛然一亮:“好一個武夫一怒,血濺百步!為師坐陣鎮妖司時間日久,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名武夫!”


    他有些激動地看向楊臨:“這一招,雖然攪得滿盤動蕩,但卻能奠定最終勝局!好!好啊。”


    楊臨詫異:下盤棋,師父至於激動成這樣??


    他哪裏知道,陳明淵此刻下了一個大大的決定。


    這個決定,正如楊臨這一招落棋,是個險棋,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但是,可以贏!


    他決不允許國師把控朝堂,然後造反!


    陳明淵心思定了之後,目光離開棋盤,看向楊臨。


    和楊臨預想的差別很大,陳明淵沒有指導楊臨新堂的事宜,而是神色凝重的問了他一個問題:


    “跟為師說實話。穆智明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楊臨詫異了一下:“師父為何有此一問?當日匡定府衙的很多捕快都在場。這老小子見人證俱全,狗急跳牆,抽了捕快的刀意欲行兇。”


    “我一拳握碎刀鋒,誰知刀片崩開,恰好割到他的喉嚨。這是事實,捕快們親眼目睹,徒兒自然無需隱瞞。”


    陳明淵又問:“舞姬被你帶迴府了?”


    “昂!我爵爺府養舞姬不違規吧。”楊臨說完,突然意識到,陳大叔不會無緣無故問這種無聊問題,他好奇道:


    “難道他們真的要重審匡定縣的案子?”


    倒不是楊臨聽說了朝堂上的事,而是之前那群給事中們彈劾他的奏本中,就提到過要重審。


    陳明淵點點頭:“陛下親定,這件案子交給督察院複審,刑部從旁協助。”


    楊臨撇撇嘴:“審就審唄。事實就是如此。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陛下到場親審我也不怕。”


    匡定縣的案子,楊臨自認為沒有漏洞,唯一的汙點,就是收了穆智明100萬銀子,但穆智明已死,死無對證。


    哎,貪汙點東西,自己總覺得不安心,看來要當個貪官也得有巨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這尼瑪的,我這麽正義的一個人,心裏承受能力比不上他們啊,以後這種事還得少辦。辦的多了,不定啥時候就會踩到雷。


    楊臨在心裏自我約束了一番,又聽到陳明淵安慰:


    “這件案子鎮妖司要避嫌,我不能參與。倒是不急,你有時間安撫那幾個女孩子。”


    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我自然知道,楊臨道:“徒兒明白。”


    “嗯。”陳明淵臉色恢複平淡:“你去吧。”


    這就完了?


    楊臨詫異了一下:“徒兒剛剛坐堂,師父不指導幾句?”


    陳明淵笑笑:“一個二十幾個人的堂,以你的資質,還用不到為師指導。有事找你七師哥。記住,如今有時間了,修煉不可落下。去吧。”


    楊臨應聲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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