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則端起膝上的小簸籮,將裏麵淡青色的玉米皮衣端到東南角的小石版房裏,喂給兩隻日漸肥壯的野兔吃。這小石版房是工匠們建院牆時順手新蓋的,小小的三層小樓的模樣,均是用青石版搭成的,最底下的一層住著康三元新養的小雞仔,中間一層養著那兩隻灰毛野兔,乾淨又敞亮。


    康三元到底是個閑不住的人,她不能忍受每天隻是閑聊做針線、看螞蟻上樹,所以,這院子裏栽花、種草、養雞、養兔子的事都全了,她尚覺得不滿足,某一天還感歎過,要是大壯、小壯們在就更好了。


    康三元在景年來了之後,曾經托阿離寫過一封信,寄到渝州給銀姐他們,一則讓他們放心,二則她也想知道那邊的生意等狀況。至今還沒有收到迴信。


    康三元現在的這所宅院內,除了以前搭的花架子,更在東南角、房前屋後等地,種了許多梅菊等花,均是她帶著針線去人家談講育兒經的時候,順便討來的。


    如今重陽,各家各戶的菊花,甚至山野的菊花也都盛開得燦爛,各色灼灼,耀人眼目。獨有康三元家裏種的這些菊花不景氣,要嘛苗株還未長足,要嘛即使開花了,那花也是蔫蔫的,瘦小得可憐。


    康三元恍惚記得有一種說法,是講這花木、家畜之類的榮枯盛衰,乃是順應主人的氣運而變換的,如今……她望著自家牆角這些萎萎靡靡的花兒,心中頗為鬱卒。


    又給花兒們灑了一遍水之後,便聽到前院一陣歡笑聲,夾雜著小阿花奶聲奶氣的咿咿呀呀聲,康三元知道是阿九一家要去爬那座桃花山了,昨晚他們就說過的。


    康三元早就聽說過桃花山很有名,在這個節會有不少錦夜城遠近的才子名士也來此專為登此山,因此心中頗為向往。她便落下門拴,拉開木門,頗為寂寥和可憐地站在門首,望著抱著孩子的阿發、阿九夫婦招唿道:「這就去山上呢?」


    夫婦兩個便站住腳。阿九將懷裏的阿花換了個胳膊抱著,笑道:「先去她爺爺墳上祭一祭再上山。你家官人呢?」


    康三元裹著短披風,吸吸鼻子道:「他去後山買應節的東西去了。你們好好玩吧,迴來來我家玩。」


    阿九答應著。


    阿九家兩個男孩子一人舉著一根草,撲到康三元麵前問:「元姨你不去嗎?」


    康三元萬分鬱鬱地道:「元姨走不動,明年再和你們一起去。」


    阿九便笑著喊:「快走吧,別鬧你元姨,你元姨帶著弟弟呐。」


    兩個男孩子便好奇地觀望了一下康三元鼓鼓的肚子,戀戀不舍地去了。


    康三元眼看著他們一行身影漸漸隱沒在竹林深處了,歎了口氣,又望了望四外的山道。許多拖家帶口的人家正緩緩地走上來,康三元望了一會兒,又看了看隔壁阿離家。阿離家大門緊閉,應該是去墳上了。


    康三元便迴身寂寞地關了大門,又坐迴了躺椅上,一邊晃著躺椅,一邊在心裏盼著著景年能快點迴來。


    景年是帶著一輛小車迴來的。康三元在躺椅上看書正看得打盹,聽到敲門聲響,慢吞吞地起來開門一看,隻見景年一頭微汗,正笑吟吟地站在門前,他身後還露著兩條腿,看樣子是個夥計。夥計是拉著車子的,但夥計的人和車子都被錦簇簇的菊花給埋沒了,隻露出兩條腿來。


    康三元扶著腰,看著這壘得半人多高的花,睜大了眼睛道:「天呐。」


    景年很滿意她的表現,向後麵一揮手道:「就在這裏吧,卸完東西你們可以迴去了。」邊說邊進來,將木門朝兩邊拉開來,又將攔在門口的高高的門板拿開,便拉著康三元到院子裏等著看東西。


    原來那被花兒埋沒了的車子之後,還跟著兩個小夥計,都是十幾歲的年紀,此刻便從車後麵出來,與拉車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夥計一起,來來往往地開始往院子裏搬東西,引得不遠處正往山上爬的鄰人遠遠地都朝這邊望一望。


    有相熟的,隔著幾條溪澗便喊一聲:「阿元,桃花山去不去?」


    康三元倍感親切,每次聽見人喊自己,便托著腰,顫顫地趕到門首和鄰居們說幾句。


    而景年則在院內指導著小夥計放花兒,不一時,院子內便被一片黃的、白的、粉的、綠的錦簇花團覆蓋了。而狹窄的房廊下也堆滿了七七八八的東西。


    一時,小夥計們去了。而康三元中午飯還沒吃,正饑腸轆轆,便抱著肚子過來看景年買的這一堆可有什麽現成能吃的。


    景年伸玉手,在那一堆的物件中輕輕地扒拉了扒拉,拎起兩包東西,扔到廊下的一個藤筐裏,道:「這兩包是新鮮的牛羊肉,一會兒我們涮來吃。」一邊又彎腰,將一些七七八八的青菜、酒壇子之類的拎出來,在廊下排放整齊。


    景年又揀出幾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包來,拿到躺椅上,從腰上解下一把小彎刀,對著那鬆鬆的布結劃拉了兩下,錦繡的包袱便散了開來,露出裏麵一摞的衣裳來。


    康三元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著,隻見全是各色細軟的棉布衣裳,且看花色款式,男女各有,便問他哪裏買來的。康三元記憶中,後山隻有裁縫鋪子、織補匠人,沒有成衣店之類的。


    景年洋洋得意地揀起一件衣服,抖落開,展示給康三元看道:「這是前幾日我去後山時訂下的,你穿穿看尺寸可合適?」邊說邊對著康三元比劃了一下,自己滿意地點頭,嘴裏道:「應該不差什麽。」一邊將衣服全抱起來,送到內間,看看沒處放,便一股腦地全放在他自己的大床上了。


    康三元以前不能想像景年做家務是個什麽場景,不過,自他來了小桃源,幾次顛覆了康三元的想像之後,康三元便漸漸地習以為常了,並且深覺,帥哥做家務也還是帥哥,怎麽看都還是養眼得很。


    就比如現在,景年一副婆媽樣地抱著大摞的衣服往床上放,一邊將礙事的袍子掀起一個衣角,掖在腰帶內,看起來更顯得鶴勢猿形,透著那麽一股敏捷和家常的可愛。又比如他平時,笨手笨腳地擺弄碗盤,眉頭輕皺著,明顯是不耐煩,嘴裏卻溫言軟語地問:「三元,你愛吃哪樣?是肉對不對?」也讓人在不悅之餘,又生出了一絲憐惜。


    再比如,他夜裏點燈關門,巡視院落,明明做的是很簡單、很呆板的事,但因為那油燈或者月色照耀下的是一個長身玉立,清風一般俊雅的男人,因而這份簡單,看起來便增添了三分雅士高人的逸氣。


    總之,康三元如今很相信氣場的說法……不,是以前也相信,隻是如今感受得更加深刻了。如果說在康家小院養傷那會兒的景年,其氣場是陰冷而神秘的話,那麽此時在桃源的小院裏,等待孩子降生時的景年的氣場,便是溫暖、隨和,又雍容、優雅的。康三元對他現在的表現比較滿意。


    在看著他來來迴迴地忙了幾趟,房廊上的小山也塌下去了一塊之後,康三元還是沒有看到能解饑餓的熟食,不禁有些惱火。她一手托著肚子,單腿跪地,另一隻手便在一堆的鍋碗瓢盆等物中一陣扒拉,結果,連塊糕也沒看到,不禁大失所望。


    康三元剛要起身,一不留神腳一滑,卻踩碎了一隻白磁碟,隻聽嘩啦一聲響,康三元忙迴頭挪腳,便見正屋內箭一般衝出了緊張的景年。


    景年衝出來,一看,原來隻是康三元踩碎了一隻碟子,時虛驚一場,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氣,之後,便板下臉來問道:「你找什麽呢?就忙成了這樣?」


    康三元與他大眼瞪小眼地對望了半晌,便悻悻地站起來,道:「沒什麽,我煮玉米吃去了。」說著,便自出了房廊,去找她早上剝的玉米去了。找了一圈,末了在院子的東南角看到了,原來是被搬運東西的小夥計絆了一跤,連籃子帶玉米都給絆到那梅樹下了。


    康三元顫巍巍地走過去撿起來一看,隻見那金黃、粉嫩的玉米粒上已經滾得滿是泥,不由得肚子內火冒三丈。她正想出言責問景年今天中午和下午這兩頓飯怎麽吃,一轉身,卻見一個黃澄澄的香糕墊著桑葉,托在一隻玉白的手裏,正遞在她的眼前。


    康三元頓時刹住腳步,驚訝地抬頭,便見景年另一隻手很有架勢地背在身後,見她迴過身來,便微昂起頭,點墨的眉峰一挑,道:「給你。這糕就在你手邊的盒子裏,你翻成了那樣,就沒看見?」


    康三元無語地接過糕,咬了一口,將頭一扭,沒有說話,自去躺椅上坐著了。


    這裏,景年望著兔子們的窩悠然地一笑,轉身便又去收拾去了。重陽節要吃涮羊肉的,去年因為在貧窮的康三元家,所以沒有吃上,今年一定要吃上!他為此親跑到後山買迴了全套的炊具,包括爐子、桌子、鐵鍋、叉子等等。


    此刻,康三元坐著啃糕的工夫,景年就開始擺弄起來了,一邊不忘叮囑康三元,「慢點吃,一會兒還有羊肉。」


    康三元聽著呢,她見他擺弄得有模有樣,因此她吃得很慢。康三元家的涮羊肉是二更天的時候吃上的……那時,康三元已經睡了一小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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