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對於老派公府人家來說,輕描淡寫地罰個俸祿不算什麽,臉麵就是公府的門麵,沒有什麽是比大婚後即刻封皇貴妃更下祁公爺臉子的處置了。


    祁公爺沒丟了官帽,祁果新還能平平穩穩進宮當皇後,是皇帝還記著早年的情。


    原來皇後位的背後,不是祁果新一直理直氣壯以為的從龍之功,這幾乎可以算是承情恩賞了。


    不知是不是端罩太悶人的關係,祁果新臉皮兒發紅,這會子再說不出幫阿瑪求情的話了,「奴才慚愧。」


    外頭半晌沒了動靜,祁果新也被憋得快喘不上氣兒了,試探著一點點把腦袋往外探。


    皇帝負手立在兩步外的位置,迎風望著落日,下擺的水腳線條跟腳邊的河水一道隨風翻滾。


    祁果新把端罩重新給皇帝披上,繞到身前,低下頭去繫緊帶子,「起風了,萬歲爺行圍出了汗,仔細受涼。」


    皇帝的視線落下來,她朝冠頂的上銜東珠太高,隨時可能戳到他,太危險。


    皇帝伸手把她的朝冠拿了下來,「早晨太後那兒的事,朕聽說了。」


    祁果新毫無防備,直到風從髮絲間吹過,在頭皮上激起一片戰慄,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忙「哎呀」一聲捂住腦袋,一手去探那頂尊貴無比的朝冠,「您別這樣,奴才頭髮都被壓塌拉了,這樣醜。」


    皇帝把朝冠舉高了些,不讓她碰,嘴裏繼續說:「立了皇貴妃,廢後的傳言自然會起,你不必放在心上。」


    怎麽可能不放在心上?吃飯傢夥都要被人整窩端了,換你你不愁?


    想是這麽想,祁果新低眉順眼地垂下了頭,「奴才不敢。」


    皇帝在手裏掂量掂量,這頂朝冠真的很沉,去掉這個的重量,皇後是不是更輕了?


    「朕在前朝重用蘇塔喇氏,但不會讓蘇家人坐上皇後的位置,因為朕不能容忍外戚獨大的情形發生。」皇帝垂眼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量,「所以你不必有顧慮,貴妃隻會是貴妃,也隻能是貴妃。」


    皇帝一直以貴妃之製對待訥甘,原來裏頭還有這樣一層。想必皇貴妃家裏也明白這一點,才坦然,至少麵兒上坦然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算是向她做出了保證吧,皇帝說:「隻要額爾赫沒二心,你的皇後之位就沒人能動,因為再沒有比祁家更合適的了。」


    承順公府有一旗兵馬,但這麽多年被皇帝削削減減下來,早已沒了與皇權叫板的能耐,還能作為皇帝和老臣之間相連接相製衡的紐帶,的確沒有比承順公府更合適的皇後娘家了。


    定心丸是吃下去了,心裏卻不大受用,鼻根兒和心底一般苦苦澀澀的,祁果新「哦」了一聲,聲兒裏發酸,「奴才代奴才全家謝萬歲爺。」


    事實就是如此,這樣的承諾有千絲萬縷的利益在背後撐著,比空口白話的談情說愛更穩固。皇帝不打算安慰她,她是皇後,得學著承擔更多。


    皇帝轉而說起了另一宗現實,「沖你來的這幾迴,朕知道是誰幹的。」


    第33章


    經皇帝這麽一提點, 祁果新想起來了,岑嬪和恆妃娘家都萬事倚仗皇貴妃娘家,而歆貴人就住在岑嬪宮裏。


    事實是如此的明晰, 隻是她腦子向來不活絡,沒往深裏想罷了。


    醍醐灌頂是灌完了,怎麽迴答倒成了個難題,祁果新無聲地張了張嘴,又閉迴去了。她吃不準該說知道還是不知道, 剛標榜了一圈蘇塔喇家的豐功偉績, 皇帝擺明了不會處置皇貴妃,她要是乍麽實來一句扯掉了遮羞布, 豈不是兩下裏難堪麽?


    瞧見她神情裏明白就是了, 皇帝也不是逼她非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皇帝背過身去, 淡淡地說:「朕隻罰了禁足。」


    祁果新這才發現她遺漏了那麽多事兒,難怪早晨上太後那兒唱大戲的時候沒瞧見皇貴妃,原來是皇帝手腳快, 罰人禁足了。


    皇帝的話裏或許是帶了些許愧疚的, 隻是態度不那麽明顯,不仔細聽不出來, 「隻要朕還得依仗蘇塔喇家一天,就不會褫奪皇貴妃的封號。蘇塔喇氏正在伊西洱庫爾剿土寇招流民,也不能在這個褃節上傳出處罰的消息。」


    那是,這個道理祁果新也懂,皇帝還指望人家阿瑪哥子衝鋒賣命呢,結果人家提了刀槍剛預備上陣,就聽說皇帝把自家閨女關小黑屋裏了,心裏能受用嘛。


    蘇塔喇家出的若是個普通嬪妃也就罷了, 降個封號,挪進冷宮,那都不妨事。可訥甘是皇貴妃,宮裏如何對待她,是一種風向,一種信號。


    後宮這一方富貴天地,看上去繁花錦簇,實際上隻不過是前朝的小小投影,與其說是相互牽扯,不如說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罷了。


    皇帝的老本行當得熟稔,不論心裏頭忐不忐忑的,都不會顯露在麵上。慚愧倒談不上,橫豎是既定的、絕不會改變的結果,皇帝隻能語重心長地跟她講道理,「朕雖位為天子,處事卻不能隨心所欲,桎梏與權力一樣大,你能明白嗎?」


    古往今來多少人為了當皇帝殫精竭慮煞費苦心,龍椅上坐著並沒有那麽自由,除非一門心思打定主意當昏君,有著丟了祖宗基業也在所不辭的決心。否則,如果不想因昏庸事跡記入史書,被後代的唾沫星子淹死,皇帝也得處處製肘,程度甚至比旁人更甚。


    祁果新目不轉睛地盯著皇帝的背影,心裏麻麻漲漲的,酸仍舊是酸軟的,卻不複方才的酸楚難耐了。過去對後位不保的種種擔憂,都隨著皇帝的一席話隨風消散了,她有種懸在半空漂浮了多日,終於落地了的紮實穩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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