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笑了:「我是不會娶她的。」


    「那你是一心求死了?」


    「我也不會死。」唐挽睜開了眼睛,日光明晃晃的,她抬手去擋陽光,手指的陰影便投住在漆黑的眸子上,「以問渠先生的智謀,應該知道,就算我與你家寨主成婚,待我迴歸朝廷之日,便可殺妻背約,掃平這水寨。你們將我抓來,本就是一步死棋。我猜想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簽訂那封婚書的人並不是我。不過我很好奇,問渠先生如此兵行險著,到底是為什麽?」


    問渠微微一怔,眼藏冷鋒:「大人未免想得太多了。」


    唐挽雙手平舉,對問渠行了一禮,這一套動作正是那晚初見麵時,問渠向她行禮的方式。唐挽說道:「我也很好奇,區區一個水寨的師爺,怎麽會通曉官場的禮節。問渠先生的身份不一般啊。」


    問渠看著她,眉宇間冰雪消融,化出一絲笑意:「探花郎更不一般。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阻止你進蘇州。」


    「為何?」唐挽坐起身。


    「我是受人所託。」


    「何人所託?」


    「恕難相告。」問渠側眸望著她,道,「聽我一句勸,蘇州府是龍潭虎穴,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不要去。」


    唐挽看著他,篤定說道:「你是蘇州府衙的人。」


    「你倒是聰明。」


    「你既然是官,又怎麽會淪落成水匪?」


    問渠嘆了一口氣,他本也就想告訴唐挽,隻是從何說起好呢?


    「就從至和元年說起吧。」他緩緩道,「那一年我中進士,本當前程似錦,卻遭遇京城變故,下放成縣令,後來調任蘇州,做了一個同知。上任不久,我就發現蘇州府上下,從知府到屬官,無一不貪。我便暗中收集罪證,想要一舉告發他們。當然,我也存著些私心,希望能通過此事立功,調迴京城。誰成想被他們發現了。李義將我一頓亂棍,丟入江中。是寨主合魚偶然將我搭救。我性命是保住了,可這雙腿,卻廢了。」


    對麵甲板上又是一陣喝彩聲,岸邊的人卻在講述如此淒涼的故事。唐挽一顆心跳得飛快,久久不能平復。蘇州府闔府貪墨?知府謀殺屬官?哪一個聽起來都那麽匪夷所思。可眼前這個人,這雙屈於輪椅上的腿,都不由得她不信。


    蘇州官場,竟黑暗至此麽?


    唐挽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問渠,那個在黑暗中心懷光明的少年,最終淹沒在深黑的泥潭中。


    「你為何不去京城告狀?」唐挽問。


    「曾經也想過。不過漸漸的看明白了。」問渠淡淡道,「蘇州府是閆黨的根基,李義的背後是首輔閆炳章。我一個人,除了少年意氣什麽都沒有,能保住一條命已屬不易,又怎麽敢妄想與他們抗衡?我甚至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想著告發他們,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你後悔了?」怎麽能後悔呢?怎麽能放棄心中的堅守?君子去仁,惡乎成名?


    「不僅悔,而且恨。你不是我,不知我的悔恨有多深。」問渠的手放在那雙再無生氣的腿上,雙拳緊握,骨節都泛出青白色。他望著唐挽,道:「看見你,我就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聽我一句,你來蘇州並不是偶然。不論是誰在背後操控這一切,都懷著極其卑劣的心思。你若同流合汙,便為他人鷹犬;你若持正守節,必遭殺身之禍。沒有第三條路。」


    唐挽知道他說的不假,略一沉吟,道:「問渠先生這番話,也是受人所託麽?我很好奇,你背後那個人,為何這麽關心我?」


    問渠挑眉:「你到現在還在質疑?」


    「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隻想求證一個因果。」畢竟唐挽的身上已經背負了太多沒頭沒尾的秘密,這一次,她總得要個答案。


    「我不會告訴你。」


    「那就恕難從命了。」唐挽窩迴躺椅上,雙手撐在腦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蘇州府到底是怎麽個龍潭虎穴,待我去闖一闖便知道了。」


    「我是不會放你走的。」問渠扶著輪椅轉身。唐挽側眸看著他的背影,道:「問渠是你的化名吧。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你也是讀書人,如何不懂讀書人的誌向。」


    問渠的背影一頓,道:「我姓沈名玥,字問渠。沒有什麽源頭活水,是『奈何明月照溝渠』。」


    沈玥,沈問渠。唐挽品著這字眼裏的滋味,品出了一絲苦澀的味道。


    這些日子唐挽好好體會了一把清閑散人的生活。整日裏除了吃和睡,就是和寨子裏的水手們聊天鬥悶,還學會了打柳葉牌,日子過得很是逍遙快活,完全把當年讀書時卯入申出懸樑刺股的刻苦勁兒忘在了腦後。想來,拋去一腔抱負不談,在這個水寨裏當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壓寨相公,著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寨主合魚也常來找她,大多數時候是給她送些東西,什麽雙麵繡屏、湘妃竹的摺扇,每次打劫迴來都挑著最好的給她送來。這姑娘刀舞得好,話卻不多,每次說不了兩句便會臉紅,一臉紅便會掩麵逃走。唐挽收了人家這麽多好東西,對她實在討厭不起來,隻想著什麽時候她能把臉紅的毛病治好了,交個朋友還是不錯的。


    合魚雖然心悅唐挽,但到底對男女之事理解的並不通透;唐挽雖然知道兩個女子不能成婚,但究竟為什麽不能,她也未曾做過深入的研究。可在寨子裏其他人的眼中,這兩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都覺得婚事已經不遠了,也就沒人催促。這事兒沒人催,自然就耽誤了下來。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良臣[科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年黛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年黛色並收藏不良臣[科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