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我們的卷子呢?」


    「不知道啊,貢院那邊什麽消息都沒有,反倒是舉子們風言風語傳得厲害。」元朗說,「今天晚上李世清在望嵩樓請客,他父親在朝裏做官,興許能知道點消息。」


    「那還等什麽,咱們也去聽聽啊!」唐挽急急穿衣下床。


    「哎,你這身子能吹風嗎?」


    「那也得去啊!卷子燒了,你我前途未卜,還坐得住?快點兒的啊!」


    「好好好!你先穿好衣服,別受了涼。鳴彥啊,鳴彥!備車!」


    望嵩樓的一層已經坐滿了人,大多是今科應試的舉子。唐挽和元朗趕到的時候,隻有角落裏還剩了一張茶桌,兩人便坐了下來。


    李世清坐在正當中,一身靛藍錦緞長袍,手捏著玉骨鑲金摺扇,扇子隻撚開一角,扇著胸口,扇麵上粉霞簇擁的牡丹甚是紮眼。他也是舉子之一,不同的是他家在京城,父親又領著一科給事中的職位,故而消息比一般人要靈通得多。他又很喜歡將自己的消息與人傳播,久而久之在舉子們之中也積累了一些威望。


    這一次皇宮走水,大家自然都把他當成了權威。


    李世清也不負眾望,直將那一夜走水的場麵描述的天花亂墜,好像他就在現場看著一般。眾人聽說那西閣的大火把卷冊燒了個幹淨,不禁露出悲戚憤懣的神色,又聽說主考官盧焯為了搶救卷冊而葬身火海,一時沉痛不已,甚至有人流下淚來。


    盧焯盧繼盛,兩榜進士,三元連中,是當世有名的直臣、諫臣,有他當主考官,士子們才有底氣。如今聽說他去了,眾人隻覺得心灰意冷。許是我大庸國運不齊,名臣良相接連隕落,使奸人當道。這等了許久的科舉,恐怕又成一場虛幻了。


    「論人品論才學,滿朝上下哪個能比得過盧公?若換了別人來主考,隻怕這科舉又淪為了達官貴人們的晉升的渠道。」


    「你我出身寒門,哪裏比得過那些世家子呢?還不如趁早迴家,省得做了別人的墊腳石。」


    見眾人議論紛紛,李世清覺得自己力挽狂瀾的時候到了,於是清了清嗓子,說:「大家也不要灰心,聽說藺如是先生已經入宮,要接替盧焯大人,重新主持會試!」


    剛才還心灰意冷的眾人,瞬間就被點燃了。唐挽用手肘撞了撞元朗,問道:「這藺如是是什麽人?」


    元朗好看的眼睛睜得老大:「你竟不知道藺先生?」


    唐挽搖搖頭。


    「《四書集注》你沒讀過?《山溪筆談》你沒讀過?」元朗搖了搖頭,「匡之啊匡之,沒讀過藺如是,你罔為讀書人啊!」


    如果說盧焯是當世才子,那藺如是就是一代大儒。


    他一生著作無數,不受官爵不要俸祿,以白衣之身入皇宮為兩代君王講學,人稱白衣卿相。他最為世人稱道的事跡,便是十年前在稷下學宮開壇講學,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隻要想學,來者不拒。那時候,整個京城都要稱他一聲先生。


    「聽說這位藺先生最是不羈的性子,當年先帝請他做太子太傅都被拒絕了。怎麽如今會願意接這樣的差事呢?怕不是假的吧。」


    「若真如此,藺先生就是在給咱們主持公道啊。」


    「世清,我等生在外省,無緣得見。你從小在京城長大,倒是與我們說說,那稷下學宮是什麽樣子?」


    李世清被人捧了幾句,便飄飄然起來:「要說這稷下學宮,是何等的煊赫……」


    「什麽人,在這兒議論稷下學宮。」


    李世清話頭剛起,便被一個清冷的聲音扼住。眾人循聲望去,二層樓梯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年輕的公子。他穿著雲紋織錦的袍子,頭戴紫雲冠,手捏著一柄摺扇,上寫著「無遠弗屆」四個大字,懂行的人一看便知是文徵明的墨寶。


    他生著一雙鳳目,眼神睥睨,神情清冷倨傲。皇城腳下這般人品,必是貴人。


    李世清忙上前見禮:「見過閆公子!」


    「你認得我?」


    當朝首輔大人閆炳章的獨生子,大凡京城裏有點眼力見的,那個敢不認識呢?


    閆鳳儀已經搖著摺扇走下樓來,身後跟著家僕隨從。他在李世清麵前站定了,上下打量了他,問道:「你家也有人在朝?」


    李世清一喜,自覺得了個攀附的好機會,忙說道:「家父李達,任禮科給事中。家父在家常提起閆首輔在朝堂上的風采,今日一見閆公子,果然是器宇軒昂,令我輩敬服啊。」


    「禮科給事中,正七品的官,還不足以位列早朝,怎麽見得著我父親?」


    李世清霎時變了臉色,一張臉憋得紫紅,羞憤得不知該往哪兒去。


    閆公子順著台階而下,走到當中站定了,這位置實在是恰到好處——既與大堂眾人拉開了距離,顯得高高在上,又能將所有人看個清楚。他鳳眸掃過當場,很是帶了些傲氣:「你們這些學子,還是多花點時間好好讀書做學問,沒事別聚在一起議論。犯了忌諱 。」說完,也不管旁人的反應,兀自搖著摺扇離開了。


    第3章


    李世清自覺得沒臉,又坐了不多會兒,也悄悄走了。眾人也該散的散,剩下一些不願離去的學生們,三五聚在一起,喝茶閑聊。


    唐挽他們的桌前也圍了三個人。頭先一個是馮晉陽。他是商賈出身,為人爽朗疏闊,最愛交朋友,唐挽和元朗剛到京城時與他下榻同一個旅店,做過幾天鄰居。剩下的兩個人是馮晉陽帶來的朋友,一個叫沈榆,浙江省解元,另外一個叫馮楠,安徽省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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