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上午時分,天空卻陰沉沉地,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得仿佛整個世界都停下了腳步。


    冬天淡漠的風漫無目的地在各處穿梭著,在高聳的樓宇和片片烏雲之間唿嘯而過,仿佛是來自於蒼穹之上的嗚咽似的。


    伴隨著四處迴蕩的風吟,巴黎榮軍院中整齊而喧鬧的腳步聲更加顯得令人壓抑。自從一年多以前為熱羅姆親王授封元帥的儀式之後,今天的巴黎榮軍院再度成為了軍服的海洋。


    不過,與上次人們一個個穿著軍服,麵孔凝重,空氣當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意味。因為今天舉行的儀式有些特殊:今天不是給誰授勳或者頒布榮譽,而是給一位大人物送葬。


    拿破侖帝國最後一位在世的元帥、曾任陸軍大臣和法國首相的蘇爾特大元帥,於一個星期前在自己的莊園蘇爾特城堡過世了。為了表達對他的尊崇和表彰,法蘭西總統波拿巴決定為他舉行國葬,並且將他的靈柩安葬在巴黎榮軍院,和皇帝的靈柩一起享受整個法國的崇敬。


    按照蘇爾特大元帥本人的意見,他是想要安安靜靜地葬在自己的莊園裏的,但是在他死後,他的遺願很快就被總統無視了,決心要將這樣的殊榮給他,以便體現對他的尊崇,順便取悅他的老部下們。


    一個人,無論生前闖下多少功業,立下多大的名聲,在死後,都不可避免地將會成為活人們手中的道具,放在各種各樣的儀式當中來體現各自的目的,又有幾個人能夠避免呢?


    此時此刻。波拿巴總統身穿著軍禮服,胸前佩戴著耀眼的大十字榮譽軍團勳章,靜靜地站在蘇爾特大元帥的靈柩前。


    盡管到現在為止他還從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像當年的伯父那樣打扮,他的麵孔裏一點也沒有表現出違背對方的慚愧。隻有滿麵的悲痛和惆悵,仿佛在感傷對方的離世似的。


    木製的靈柩沉默地平躺在榮軍院的大理石地麵上,它的外觀樸實無華,並沒有時下流行的花紋雕刻,枯黃中帶有黑色的棺麵反射著清冷的輝光,仿佛正如那位大元帥那副冷漠剛毅的麵孔似的。


    在軍裝的海洋當中,夏爾穿著一身黑色的便服混跡在人群當中,雖然胸前佩戴著榮譽軍團勳位。但是總顯得不太合群,不過他的爺爺特雷維爾元帥則站在前排,吸引著所有人目光。


    時間已經到了。


    在司儀的一聲唿喝下,全體軍官馬上立正,然後禮炮驟然轟鳴,隨著數十門禮炮的轟鳴,整個大地都微微顫動了起來。殿堂當中的氣氛因為禮炮的轟鳴也變得微微鬆動了不少。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總統俯身撫摸了一下靈柩,接著,特雷維爾元帥也上前撫摸了靈柩。表達了對死去的巨人的哀思。接著,一位位陸軍將領也走上前去,向沉眠於其中的大元帥致敬。就連夏爾也帶著複雜的思緒混雜在了其中。


    比起其他人來,他對蘇爾特元帥的觀感要複雜得多。不過,至少,他也確實對這位拿破侖時代遺留下來的最後幾位巨人之一十分尊重。


    拿破侖死了,亞曆山大死了,塔列朗死了,布呂歇爾死了,貝納多特死了,一大群耀眼的星辰都已經隕落。剩下的也已經時日不多,如果曆史沒有太大的變動的話。就在明年,威靈頓公爵就將死去。而再過幾年,梅特涅親王也將再也無法逃脫時間的羅網。


    他很欣慰自己能夠在這些星辰隕落之前作為新星升入天空,然後得以以優秀後輩的身份近距離接觸剩下的幾個巨人。


    你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而我們的時代已經行將到來,但願我們比你們做得好。看著沉默的靈柩,夏爾在心中默默念禱。


    在所有人表達了哀思之後,旁邊的衛兵抬起了靈柩,沿著大理石台階把它向旁邊已經準備好的位置搬了過去,最後輕輕地放置在了高台之上。


    又是一陣禮炮的轟鳴,然後在軍隊鼓樂聲當中,國葬儀式也來到了尾聲。


    儀式結束之後,參與儀式的人們按照等級秩序次第離開,首先走的自然是波拿巴總統閣下,而特雷維爾元帥和他的孫子則跟在了他的旁邊,一起坐上了總統專用的馬車。


    “真希望今天的儀式能夠讓他們消消火氣。”一走上馬車之後,路易-波拿巴總統臉上的悲戚和愁容馬上就消失了,重新恢複了他那種特有的冷漠。“最好等下下點雨吧,澆滅他們心頭的火焰。”


    “我認為他們現在能夠感受到您給他們帶來的光榮。”夏爾頗為恭敬地迴答,“這種光榮無疑是能夠取代胸中的火焰的。”


    “如果能這樣就太好了。”路易-波拿巴冷笑了一下,“我們用得著這些人,但是卻不知道他們打算怎樣保衛我們,這真是讓人頹喪。”


    “這一點請您放心,軍隊對您十分擁戴,陛下。”“他們感受得到您對他們的尊重和禮遇,他們也知道您的雄心配得上您的姓氏,完全不是之前的那些倒黴國王所能比擬。”


    “這一點就夠讓人頭疼的了。”路易-波拿巴聳了聳肩,“我們畢竟不能真的對整個歐洲再宣戰一次。”


    “我想他們也不至於會這麽狂妄。”夏爾笑了笑。


    “怎麽不至於?你不能低估他們的狂妄和野心。”路易-波拿巴還是冷笑著,“如果我們不想辦法時時拉住他們的韁繩,遲早有一天我們就會被迫和整個歐洲作戰。”


    “我們會為您解除這樣的憂慮的。”老侯爵從容不迫地迴答,“隻要有我在,軍隊沒有人能夠脅迫您做什麽,您才是法蘭西的主人。”


    “我十分相信您的忠誠和冷靜,元帥。”得到了這樣的迴答之後,路易-波拿巴顯然有些高興。“對於您,我隻有尊崇,我唯一的遺憾是。您除了一個可以給我出謀劃策的孫子之外,再沒有另外一個為我帶兵打仗的孫子了!”


    他用這種開玩笑式的語氣。表達了自己的憂慮。


    特雷維爾元帥的年紀實在太大了,他擔心元帥死後自己在軍隊裏麵沒有十分有力的親信和支持者。


    這句玩笑話因為特別具有現實意義,所以祖孫兩個都明智地沒有選擇接口。


    “要將軍隊握在手裏,一味地表達尊崇是遠遠不夠的,給一個孩子糖吃隻會讓他們期待下一顆下下一顆糖,現在的將軍們都不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我要尊崇蘇爾特,可是我們不能一直如此。”在旁人的沉默當中。路易-波拿巴低聲自語,,“我們現在縱使不能讓整個軍隊都對我們感恩戴德,至少我們可以在禁衛軍做到這一點,禁衛軍不能被汙染了,元帥,請您慎重挑選人選。”


    法國軍隊一直桀驁不馴,而且波拿巴重掌大權隻有幾年而已,如今的將領們大多數跟路易-波拿巴並沒有恩情可言,他們隻是被籠絡在他麾下而已。而這種局麵。當然不是路易-波拿巴所樂意看到的,他要的是令行禁止,而不是別人為了利益而暫時附和自己。


    所以。為了拱衛自己的王朝,同時在陸軍一部分官兵建立直屬於自己的體係,路易-波拿巴自從決定複辟帝國之後,就決定要複活禁衛軍,然後從各個部隊當中挑選最為精銳的軍官和士兵充實到其中,作為自己的嫡係部隊——這些官兵的待遇比一般的官兵要優厚許多,而且是真正受了他的恩惠,他認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己掌握一支真正直屬的軍事力量。


    作為他的親信,特雷維爾元帥就被授命親自負責挑選禁衛軍人選。路易-波拿巴明確地要求他不要挑選已經有了派係瓜葛的人,而挑選那些會感恩的人。


    元帥當然是明白他的深意的。“我隻會讓那些僅僅忠於您個人的人分享您的榮譽的。陛下。”


    聽到了這一聲提前到來的“陛下”之後,路易-波拿巴臉上的冷笑終於多了幾分暖意。“您的忠誠無疑會得到最牢靠的迴報的。元帥。接下來的遠征也請您盡早準備吧,我相信在這樣一場您親自指揮的戰爭當中,會有足夠的功勳落到您的身上,以及那些您青睞的人身上。”


    要用一次戰爭來提拔皇帝的親信軍官,然後用這些親信軍官替換到前朝遺留下來的將帥們,慢慢讓軍隊真正變成皇帝私人的軍隊,這是路易-波拿巴個人的需要,也是他的黨派共同的利益需要。這一點三個人都彼此心照不宣。


    “為了不讓那一天到來時我們手忙腳亂,我已經在挑選到時候的軍官人選了。”老元帥輕輕點了點頭,“我要的是既有能力又有誌氣的人,幸好這種人法國軍隊有很多,而且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鬱鬱不得誌,所以他們會很感激您給他們一個機會的。”


    “我當然會給他們了,隻要他們忠於我,忠於帝國。”路易-波拿巴一邊迴答,一邊突然把視線放到了夏爾的身上,“夏爾,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想象得還要優秀,你這一年以來的外交成功,比路易-菲利普十年的都要大。各國從來都沒有這樣靜心聆聽過法國的意見,並且他們都重新看待我們的力量和決心了。”


    “這都是因為法國有了您,您給法國注入了力量和行動的決心,不然我做什麽都是無用功。”夏爾當然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迴答了,“我隻是按照您的心意來執行外交政策而已,我很高興各國都因此而重新正視了我們。”


    “我並沒有給你什麽授意,是你在按照我們的共同意誌來執行外交,而且執行地很不錯。”路易-波拿巴笑著搖了搖頭,“你的成就,倒讓我舍不得讓你離開外交部了。你確定你還是想要換個地方嗎?”


    “我依舊沒有改變想法。”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頗為不安地迴答,生怕對方改變主意,“我的爺爺上了戰場,我雖然沒有參加軍隊,無法在前線為他拚殺,但是我想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來幫助自己的爺爺打贏這場戰爭,讓他的大軍沒有後顧之憂……陛下,我知道我這個年紀當大臣可能有些惹來非議,但是作為孫子,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哪怕您在戰後要解我的職,我心甘情願。請您……請您滿足一個孫子的誠心吧。”


    他的用詞如此懇切,令路易-波拿巴覺得沒有必要傷這兩個親信的心了。


    “好吧,既然你這麽急切地想要幫助自己的爺爺,那我不應該傷一位孫子的心。”路易-波拿巴再度點了點頭,“你勝任目前為止的所有位置,我相信你也絕對能夠勝任接下來的位置。”


    “謝謝您,陛下!”夏爾大喜,連忙躬身向對方致謝。


    “迪利埃翁伯爵那邊要我直接通知他嗎?”路易-波拿巴再問。


    “不……我來親自告訴他吧。”夏爾微微笑了起來,“他為國家貢獻了這麽多辛勞,理應得到一個體麵。”


    這個迴答讓路易-波拿巴有些疑惑,不禁掃了這個年輕人一眼。


    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年輕人表麵上謙和,但是內心是毫不留情的,從來不會在乎任何人,沒想到這次居然這麽給別人留情麵——按理說來,伯爵在父親死後,家族已經算不上什麽很有政治分量的勢力了,就算得罪了也沒有什麽要緊的。


    也許他還顧念這之前兩個人一同共事的情誼吧,他們並且曾經一起密切合作過兩年。


    畢竟是個年輕人啊。


    “好吧,已故的伯爵對我們幫助很多,現在我們理應照顧一下他的兒子。”隻是沉吟了片刻,路易-波拿巴就答應了下來,“那麽,你去讓他明白我的意誌吧。”


    “謝謝您,陛下。”夏爾再度對對方躬身行禮。“我會體麵地把這樣的小風波平息掉的,帝國的臣僚們理應精誠團結。”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麽想就好了。”未來的皇帝大笑了起來,“早做準備吧,驚人的考驗還在後麵等著我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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