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天,我三次無意中路過那個院子,看守很嚴,一點沒有放鬆的意思。

    第三次,我還聽見了裏麵的些許咳嗽聲,冷汗直冒——確實是康熙!

    可是這麽森嚴,我怎麽進去啊。

    老女人再也不管事了,她腦子整天暈忽忽的,走路都能摔著,就更不用擔心她發現我是生人。而她身上濃重的酒氣,給她的怪異舉止一個好理由,別人不會懷疑她是吃了藥才變成這樣。

    今天,鍋裏煮的東西終於有了些變化:一些藥材消失,三七出現。

    根據這個,我認為康熙開始吐血了,糟糕。

    又從柴房裏抱了一捧柴,我低著頭往前走。剛走了沒多遠,我看見兩個人從遠處走來。

    他們慢慢走近,其中一個還看著我笑:“俏姐兒,今天出來了啊?”

    我揚起黑臉,咧開大嘴一笑。

    那兩位吃驚不小,另一個打趣道:“俏姐兒?哈哈哈!”

    我假裝羞澀地低著頭走了,老遠還能聽見他們的笑聲。

    哼,這兩個——有眼無珠的燈泡!

    靜靜地坐在廚房裏,我很傷腦筋:怎麽進去呢?

    正在思考,忽然聽見一陣小的騷亂。

    一個人喊著:“四爺迴來了!”

    我大驚,想都沒想,順手又在臉上抹了兩把炭灰,把老女人喝的酒往身上灑。

    不巧,老女人恰逢清醒,馬上不讓了:“你個死人,你幹什麽!這麽好的酒?”

    我急地差點捂上她的嘴巴,她卻不依不饒,大聲叫罵起來。

    心急之下,一個酒瓶子——叫喊聲消失了,老女人的腦袋開了花。

    好在,當時他們的叫嚷聲很大,他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插曲。

    天黑以後,我偷偷摸摸把老女人折疊一下,裹在一塊灰布裏,上麵加上幾根柴火,向柴房走去。一路上沒有遇上什麽人,我卻緊張地要命:隨時可能被發現的。

    好不容易安全來到了柴房,我把老女人放在地上,歇了口氣。然後,我撥開了幹草堆,打算暫時藏一下。

    幹草很厚,裏麵還夾著些亂糟糟的東西、布條碎片等等。

    臭味越來越濃了。

    “嗚——”一聲低咽,從我口中發出。

    幹草下麵有人,死人,而且我認識——沙閭錦!

    那個中年太醫怎麽會死在這裏?

    “外人都收拾了嗎?當然!”

    ……原來他並不屬於四爺黨。

    稍稍哀悼了一下,我便把老女人和他放在了一起,蓋上厚厚的幹草。

    原來希望他能夠看在張太醫的麵上幫我一把,沒想他首先捐軀了。

    眼看康熙的病越來越重,四阿哥也到了,我怎麽能接近呢。

    我在院子外麵,不管火槍多麽厲害,可它不是連發的,打倒那麽一群,成功率等於零。

    除非——我活著進院子——那又怎麽可能。

    把柴房一切都收拾好,我又抱了捆柴往外走——難道我是搬運工嗎!

    內心歎息著,我再次,“碰巧”路過那個嚴密監視的院子,打算碰碰運氣。

    今天晚上,裏麵熱鬧了些,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和嘈雜的人聲,還有隱隱的怒斥聲。

    門口的守衛也有些心不在焉,有的還向裏麵探頭探腦,交頭接耳。

    正在我觀看的時候,門突然開了,裏麵走出了兩個人,門又被狠狠關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走在前麵的人不停地對後麵那個人說:“四爺息怒,四爺息怒。”

    這時候,燈光打在他們臉上,我看清楚了:前麵的人不認識,後麵的人正是臉色鐵青、憤怒之極的四阿哥。

    不認識的人一直在請四阿哥息怒,四阿哥終於低吼一聲:“年羹堯,你閉嘴!”

    手裏的柴火差點掉下來。

    穩了穩心神,我抱緊柴火,邁開步子向前走。

    轉到偏僻路徑,我小心地聽著。

    “四爺,即使——他發了火,您也不必生氣。他現在,已經完全在您手裏了,”年羹堯說道。

    沒聽見四阿哥的聲音。

    “那麽,就是為十四福晉了?”年羹堯試探著說。

    “年羹堯,不要自作聰明,”四阿哥低沉地說。

    “四爺放心,十四福晉跑不了的,我已經命人去到處尋找——”年羹堯遲疑了一下,“抓到要怎麽辦?直接殺了,還是軟禁起來?”

    沒有迴答,四阿哥繼續前行。

    就在我要重新抱柴時,四阿哥說了一個詞:“軟禁。”

    年羹堯答了是。

    迴到廚房,我大口喘氣:險。

    我再不混進去,就看不到真相了!隻好試試硬闖了。

    是夜,火槍上子彈,匕首擦錚亮;臉上鍋底灰,身上酒氣壯。

    躡手躡腳跑到牆邊,揀起一塊大石頭,砸到一個守衛頭上。

    他應聲而倒,其他人則緊張地環顧四周。

    聽著好久沒有聲音了,他們才出了兩個人,把倒黴的家夥抬走了。

    其餘人,仍然安靜地守在門口,更加警惕。

    還有四五個呢,難道要我一對n嗎?

    正在琢磨,一個聲音大聲喊:“什麽人?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向後麵一看,一隊侍衛正好在我身後兩三丈——拚了!

    我飛快地跑到門口,一槍一個,槍托另一個,匕首第三個,剩下的兩個對撞——解決!

    跳進院子,反身把門使勁插上,我迅速向屋內跑。

    院子裏還有兩個嚇傻了的丫頭,賞了她們每人一槍托。

    突然推開屋門,我看見——

    中計了!裏麵不是康熙!

    屋內一個醜陋的瘸子,朝我冷笑:“十四福晉,對吧。”

    我沒說話,步步後退。

    院門傳來吱嘎聲,顯然快碎了。

    “你是誰?”我問道。

    “釣你的人,”他說完,拍了拍手。

    院門斷裂。

    年羹堯指揮侍衛把我包圍住,這些侍衛手裏都拎著——鳥籠,裏麵磕喀作響。

    抓我拎鳥籠幹嗎?在危急關頭,我想到。

    “把她殺了!”年羹堯命令道。

    沒有人動彈,他們也不撤走。

    我趁機要溜,剛邁出一步,就被擋了迴來。

    年羹堯氣得臉色泛白:“猶豫什麽?動手!”

    還是沒有人動。

    院門裏又進來一個。

    我徹底鬱悶,把火槍收迴去了。

    “他們隻聽我一個人的話,”四阿哥胤禛冷然道,“撤。”

    剛才還在周圍殺氣騰騰的侍衛,立刻消失。

    鳥籠、鳥籠,金屬聲音——

    “年羹堯,你好大的膽子,”四阿哥冷笑,“居然不聽我的命令了。”

    年羹堯白了臉:“四爺,我沒有——隻是,這人不除不安啊!”

    四阿哥目光一冷:“她的死活是能掌握在你手裏的嗎!”

    年羹堯連忙低頭:“是微臣一時糊塗。”

    我兀自念著鳥籠,鳥籠——

    “血滴子?”我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

    四阿哥說道:“以後再算帳,滾。”

    年羹堯如聞大赦。

    “你來這裏幹什麽?”他看了看我渾身上下,蹙眉問道。

    “三個字,管不著,”我迴答,“皇上呢?”

    他冷冷地看著我:“這就是你來的原因嗎。”

    “廢話,”我憤恨地說,“他到底在哪裏!!”

    他說道:“他在我這裏休養。”

    我譏笑道:“你是說,他在這裏休死,是吧?”

    他沒有理睬,說道:“我沒有耐性,也不要試圖激怒我。”

    我笑道:“你沒有耐性,我也沒有!皇上在哪裏?!”

    四阿哥,或者說雍正,拍手。

    兩個侍衛應聲現身。

    我笑道:“場麵真隆重啊!我最後問你一遍,皇上在哪裏?”

    他說道:“把她帶走。”

    兩人上前。

    我摸出火槍,還沒有拿穩,其中一個就以閃電般的速度將它奪了下來,扔出五丈外。

    另一個說道:“爺,應該搜查她,身上還有沒有別的。”

    我瞪著那個人,恨不得給他一巴掌。

    他看著我說道:“不必,我心裏清楚,把她看好了。”

    兩個人抓住了我。

    我極力掙紮,效果很小,於是,我一口嚓在一個人胳膊上。

    那人仍然一副撲克臉,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好象我剛才咬的是一塊木頭。

    我吼道:“我有狂犬病,你們不怕?!”

    兩個人異口同聲:“不怕。”

    我差點倒了,然後一個勁地呸口水:這個髒~~

    “等等,”四阿哥說,“那個人是你派去的?”

    我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別問我!”

    他冷漠地一笑:“他已經死了,是我在老八麵前,親手殺的。你應該不難想象到,老八是什麽表情。”

    我氣憤地說:“論才能,你不及八爺;論統兵,你不及十四——你有什麽權力得到那個位子!奸詐之徒!”

    四阿哥臉色變得很可怕:“把她弄走,叫她閉嘴!”

    我趴著窗戶向外麵看。

    又是整整兩天,一事無成。

    據說那兩個女人的屍體已經被找到,並且安葬。

    不敢再錘打門,我看看自己磨破的手,苦笑了。

    該死的,這個時候,我開始發冷——拜托,現在的主人是我林惜靈,身體,你聽一迴話好不好!!

    這倒黴地方,連條被子都沒有。

    手指在漸漸發僵,腦袋也逐步空虛,隻剩下一個字——冷……

    “救命……”沒有完全喊出,頭一暈。

    迷糊地摸索四周,居然摸到一條被子。

    我呆的地方沒有這個呀?

    馬上睜眼:“這是什麽地方?”

    然後自嘲地笑,有人迴答才怪。

    “暢春園暖閣,”一個平板聲音說道。

    媽呀,有人。

    我猛得一轉頭,一張平淡到白紙的女人臉放在旁邊。

    “你——你是誰?”我問道。

    “白芷,來伺候你的,”她依然麵無表情。

    白紙——還真貼切……

    “對了,今天幾號?”我又問。

    “十月十二,”她迴答,拿來一碗湯,“喝。”

    康熙是不是還活著?

    我說道:“你們下毒了嗎?”

    她說:“沒有。”

    我冷笑:“我應該相信你嗎?

    她說:“那是你的問題。”

    我鬱悶:從哪找來這麽個人。

    “我頭暈,”我說道,“有太醫嗎?”

    “有,”她說道。

    “那能不能麻煩你去請?!”我簡直要爆發了。

    “能,”她說,然後她走了。

    噔噔噔地跳下來,我剛要往外走,就聽見三個聲音依次傳來。

    “她說她頭暈,”平板臉。

    “有可能,”陌生聲音,應該是大夫。

    “嚴重嗎,”四阿哥,或者雍正。

    我立刻躺迴去了,閉眼。

    “你畏寒,”陌生的聲音說,“隻要環境寒冷,你都不會好受。”

    我睜眼:“謝謝,這些我已經知道了。說點新鮮的。”

    “這個毛病恐怕要跟你一輩子,”陌生人說。

    “我說過了,請你說點新鮮的,”我撇嘴。

    “我給你開點湯藥怎麽樣,”他說道。

    我飛速坐起來,冷冷地說:“我給你放點血怎麽樣?”

    陌生人微笑:“四爺,她已經好了。”

    四阿哥說道:“看得出來。”

    白芷捧上湯:“喝。”

    我忍不住喊道:“你們來一個正常的行不行!”

    十月十三日,天氣晴朗。

    握緊了匕首,我偷偷跑了出去。

    一開門,兩個人攔住我。

    一把灰,一個;一刺,另一個,再用腳一踢。

    他身上掉了個東西:火槍!

    裝好子彈,我開始加速。

    飛快地跑著,我突然聽見一個聲音,一個瀕死而絕望的嗚咽聲。

    立刻改變方向,我朝聲音跑過去。

    那個院子我曾經去過,就是我被誘捕的地方。

    門口的人少得可憐,隻有兩個。

    給了其中一個一槍,另外一個被震住。

    大力推開了門,我直接闖進屋子。

    四阿哥、年羹堯站在那裏,驚訝而恐怖地看著榻上奄奄一息的人。

    那個人是康熙,曾經的帝王。

    他頭發散亂,喉嚨幾乎完全發不出聲音,眼睛瞪得極大,舌頭也伸了出來,好象是什麽東西噎住了他;他全身都在不受控製地扭動,隻有兩隻痙攣的手在無力地撕扯著上衣,整個人抖成了一團。

    他似乎沒有認出我來,無神的眼睛一直望著一張桌子。

    我也向桌子看過去。

    此時,一陣深沉的咕嚕聲從他的喉嚨裏不由自主地發出來。

    年羹堯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再看康熙,他徹底斷了氣。

    雍正默然走過去,給康熙闔上眼睛。

    我則把目光再次轉向桌子,上麵有一個扁平的盒子,沒有合嚴,還露出黃色絲絹的一角。

    我向那個盒子撲去。

    手指眼看就要觸到邊沿,脖子上感覺到一陣巨痛,意識空白。

    失去意識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四爺,這個人是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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