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托人給弘曆送了生日賀禮,四爺府我幾個月不去了,也許這輩子也不再去。

    鈕鈷祿氏來道過謝,過了幾天還抱了弘曆來,十四笑著說弘曆長得很結實了。

    十四還是在上書房一呆就是很長時間,迴來的時候,已經不像幾個月之前那副不能有所作為的失落神態;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一同在上書房議事,連年幼的十五阿哥都得以參與其中。

    在十多天前的一次聚會中,十五福晉抑製不住自己的喜悅,看似無意地隨口說了出來。

    我連忙向她道賀,九福晉、十福晉也關注了一下。

    八福晉聽說以後,戲劇性地聳了聳肩膀,馬上轉移了話題。

    十五福晉微微笑著,好像是由於太高興而沒有注意到;一會以後,她漫不經心地瞥了八福晉一眼。

    隻聽八福晉說道:“八爺近來又有些傷心呢,良妃娘娘已經一年了,皇阿瑪特許他在香山寺守孝,唉!”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九福晉歎道:“八爺也過於傷感了。”

    八福晉忽然說:“十四弟妹,令堂去世,你好像也在那裏吧?”

    我淡然迴答:“是的,八嫂,今年是希雅第三年守孝了。”

    八福晉說道:“嗯,也是頭了。這幾天過了便好。”

    我淡淡一笑,十福晉麵帶憂色地看了看我們,九福晉一臉尷尬,十五福晉容月臉色安詳,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

    沒有教養。

    不過想想也好笑,每次都會碰上人:第一次碰上八阿哥,第二次碰上要殺我的文立,這一次不知會有什麽奇遇?

    一輛小小的馬車漸漸駛離十四貝子府時,我挑了窗簾往迴看。

    遠離的大門外,隻有幾個丫鬟小廝迴去的背影。

    今年來的稍微晚了一些,紅葉幾乎落盡,不像以前到來的時候,片片紅葉還悠悠地懸掛在樹枝上,透過葉子,露出斑斑日光。

    豔陽高照,陽光鋪撒在一地的殷紅色上。

    也許是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雨,落葉在水裏泡得幾乎有些走形,顏色也變得厲害,淡紅色的葉片變成了血色,隨手揀起一片,葉脈紅得詭異。

    正在散步,我忽然想起八福晉說八阿哥會在寺內守孝,想起她當時說話的語氣和行為,我微微搖了搖頭——蜜罐子裏培出來的,不知道日後八阿哥被活活折磨死,她會作何感想。記得以前看康熙朝的曆史,近乎所有史學家對八阿哥的評價都是最有才能的阿哥,可就是這個最有才能的家夥,沒有算到自己將來的命運是被雍正折磨。

    又想起了未來的雍正,那次沒有成功,現在還是感覺很鬱悶——如果當時下了狠手,也許……也許我也不會存在了,是不是找時間再來一次呢。

    那麽好的機會看樣子是沒有了,因為不知道怎麽迴事,鈕鈷祿氏緊張得很,好像了解了些什麽事情。

    不過,這枚用害死若希的黃花烏頭作成的“失憶丸”,還沒有發揮作用呢。

    來這裏的第一天,我照樣到處散步、徘徊,在喜歡的絢秋林裏,隱隱可以看見香山寺的院牆,聽見裏麵安靜的木魚聲。

    逛了很久,我找了個地方坐下,抓下幾片依附在樹枝上的紅葉,握在手裏把玩,心裏平添了一種惡作劇得逞的感覺,翹起了嘴角。

    “唉——”身後的樹林傳來一聲長歎。

    我沒有理會,隻是把葉子輕輕扔在地上,站了起來,跺跺腳,又有幾片紅葉悠然飄落,和地上的潮濕紅泥混在一起,然後側耳聽了聽。

    沒有聲音。

    這家夥現在似乎還不想露麵誒。

    難道要用繼續扯葉子的辦法扯到他露麵為止?佛法有雲,善哉善哉,還是不要做了。

    拍拍屁股,走人嘍,某人讓他一直淒涼下去吧。

    我沒有轉頭,說道:“請這位仁兄繼續吧,希雅告辭了。”

    一聲苦笑,身後一個聲音說道:“怎麽藏得住呢。”

    我轉過身去,看著身著素服的八阿哥說:“八嫂子告訴希雅了,八爺最近心情很不好。”

    “隻是不好嗎?”他微微苦笑,抬眼看了看寺院的方向。

    “八爺,這是誰也免不了的,”我淡淡說著,“良妃娘娘去世之時,八爺還能陪在身邊;如果有個人連這一點都做不到,豈不是更可悲!”

    嘴裏說著話,我想起了十四以後的命運,嘴角掠過一絲苦意。

    八阿哥微微一震,有些遲疑地說:“當然,我知道你令堂的一些事情,令人惋惜,令妹沒有前去。”

    我笑了笑:“這些算什麽?”

    八阿哥恢複了常態,平靜地說:“生老病死,人生之常;唯有高堂在世時,盡心侍奉,身後才不會後悔啊。”

    他麵色如常。

    我笑道:“八爺,當時在蒙古搶地方的時候,你曾經不加裝飾的。”

    他神色一暗,手指有些痙攣。

    我繼續笑:“現在也沒有人呢。”

    八阿哥勉強支撐的臉一下子垮塌了,喉嚨微微顫動。

    他立刻轉身背著我,對著一棵高高的楓樹跪了下去,整個人無聲地抖動起來,偶爾溢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喚道:“額娘——”

    我想,我還是望風吧,如果讓什麽人看見當朝八阿哥稀裏嘩啦地哭成這個樣子,不要說八阿哥勢力損失,連帶著十四都要失勢誒。

    幾乎過了半個時辰,我的腿有點酸,坐在大石頭上看著他身上的動靜越來越少。

    我又看了看天色,還早呢,他會不會一直這麽哭個沒完啊,我的腿就要麻了。

    正想著,他慢慢站了起來,中間搖晃了一下,拿出了什麽東西,然後看了一會又放了迴去,再慢慢轉過身。

    臉上又是那副平靜安詳的表情,也許這次真實的成分多了一些。

    我禁不住都要拍手鼓掌了:變臉的功夫,一個比一個強啊。

    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強中更有強中手。

    八阿哥幽幽開口:“時間不早,我要迴去了。”說完,他再次看了我一眼。

    我作了個手勢——請便。

    他微微一愣。

    半晌,他說道:“額娘去的冤!”

    我淡淡道:“八爺哭暈了吧,青天白日說出這不著邊際的話來。”

    八阿哥苦澀一笑,問道:“令堂的封號是什麽?一品誥命。良妃娘娘呢?”

    一句話說得我噎住,細細想了想,良妃好像確實沒有封號。

    我臉色微微一變:其實良妃隻是罪人出身,現在的境況——已經不錯咧。

    八阿哥麵帶薄怒,不再言語。

    過了一會,他歎息說:“算了,額娘都去了我還計較什麽。”

    他臉色抑鬱,看了看一個地方。

    “八爺,你怎麽還是這樣,一個下人都不帶呢?”我想起一件事情,問道。

    八阿哥微微搖頭:“這種時候,別說笑了。”

    “哪裏是,”我微笑,“去年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麽,你難道忘了嗎?”

    八阿哥眼光一閃,淡然道:“我倒是忘記了他。那麽放肆又惡毒的人,殺了他簡直太便宜了。”

    我笑道:“不管怎麽樣,他已經消失了,我想再去那裏看看。”

    八阿哥說道:“你可能不記得了。”

    我說:“怎麽會,那裏最顯眼的就是那棵三叉大樹,不會被砍了吧?”

    八阿哥短短一笑:“沒有。”

    站在大樹下,我左右尋覓著:“那個超級大坑呢??”

    八阿哥抱著雙手淡笑道:“大坑?當時也不過是個淺窪而已,後來我又隨便找了個借口,實實地填了,不過不知道,以前有沒有糊塗的和尚掉進去。”

    我樂了。

    一件事從空空的思維空間裏蹦了出來,我猶豫著是不是該說。

    此時,八阿哥說:“有什麽事說吧。”

    思考再三,我拿出了一個小東西,仔細地捧著,說道:“這個——你用不用?”

    八阿哥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手上的毒藥丸,用兩根細長的手指夾了起來:“這是什麽?”

    我有些結巴:“那個——其實也沒什麽的,隻是一個有用的東西,我不太用得著,用烏頭做的,毒性很強。”

    八阿哥臉色平靜地說:“你認為我會出什麽意外嗎?”

    我連忙說:“絕對不是——你還給我吧。”

    八阿哥略微一頓,從袖子裏取出一個荷包,把藥丸放了進去,仔細收好。

    “我收下了,”他淡淡說,“希望我永遠不會用上。”

    我鬆了口氣,不假思索地說:“我也是!”如果你用不上,那就是十四成功了,雖然幾率——微乎其微?

    八阿哥微微一笑。

    想到了以後極有可能會發生的劇變,我幾乎要歎息出聲。

    算了,現在這種情況,最好什麽都不要說。即使說了,又有什麽用。

    離此不近的雍王府內。

    一份密報送到了四阿哥桌上,上書十四福晉在香山寺雲雲。

    四阿哥麵無表情地端詳了一會,寫了個字,又把密報扔了下去,一個人揀起來走了。

    無語地坐了片刻,我聽見一片隱約的嘈雜聲,同時看見香山寺那裏有煙冒出。

    八阿哥抬頭一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猜馬上就會有人來了。”

    我想了一下,說道:“你是說四——”

    八阿哥淡然說:“三五上元。”

    我哈哈笑道:“八二高齡?”

    八阿哥說道:“都明白。”

    果然,一個小沙彌好像憑空冒出來一樣,從林子裏鑽出,急匆匆地快走過來。

    沙彌合十問安以後,說:“十四福晉,您的客房著火了,現在烏煙瘴氣,您是不是去看看?”

    我假裝焦急地看了一眼香山寺,說道:“是麽?那我趕緊迴去了。”

    我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八阿哥的舉動。

    小沙彌表情似乎很得意,然後轉化成驚愕。

    是因為他被從後麵拍昏了。

    八阿哥說道:“有線,弟妹,快走吧。”

    我腦子一轉,想出個戲法來。

    我看著八阿哥說:“你怕不怕死?”

    又一份密報送到了四阿哥桌子上,上書十四福晉一些不堪之事。

    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四阿哥,終於冷哼一聲,站起身來。

    身旁一個人勸道:“王爺,那畢竟是八阿哥,您是不是——”

    雍親王如同一陣冷風刮過他。

    下人苦笑。

    “表演得也差不多了,”我嗬嗬一笑。

    八阿哥轉眼望了望遠處,輕笑道:“四阿哥可是要冒煙了。”

    “不管怎麽樣,老四冒煙不是鬧著玩的,”我想起某張麵孔,禁不住微微一顫。

    八阿哥臉色沒變,微笑:“那我們拭目以待罷。”

    說完,他握緊了我的手,低語道:“其實,十四弟最近很是不好,他對於朝上一項決定,一直沒有釋懷……”

    我沒好氣地迴答:“八爺,你在說胤禎的事情誒,可不可以顯得不要這麽曖昧??”

    八阿哥微微一笑:“反正他都看見了。”

    也許吧,不過我不太想這樣呆下去,就撤開一步,笑道:“時候不早了。”

    八阿哥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天色,說道:“確實如此,弟妹,我先告辭?”

    他明顯有詢問的意味。

    哼,把我一個人留下,麵對老四?沒門。

    我笑笑:“我也該迴去了。”他如果不出現,我就安全了。

    我豎起耳朵,果然聽見一種腳踩落葉、飄忽而來的腳步聲。

    不該突發奇想的,我暗自埋怨自己。

    其實我隻是很好奇,那個——好奇現在的四爺對希雅還有多少感覺。

    是不是有點酸。

    八阿哥看我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彎起了嘴角,似乎已經做好準備要給四阿哥請安了。

    拜托,你不要命我還要!

    那麽,先犧牲你好了。

    我大義凜然地轉過身去,正準備開口。

    八阿哥轉頭,也茫然失色。

    來的人並不是四阿哥,而是另一個沙彌,他一隻手指著地上昏倒的同伴,一隻手緊緊捂住了嘴巴。

    不是哎!我有些高興地看著沙彌,問道:“什麽事?”

    沙彌嗚嚕了半天,才說:“福晉,您的客房真的著火了,有個楠木箱子——”

    沉默片刻。

    “天哪!”我氣得叫起來:“你怎麽不早說!我的衣服!!”

    說完,我顧不得跟八阿哥說告辭了,急忙向香山寺跑去。

    八阿哥麵帶微笑。

    “八弟,別來無恙,”從林中走出的四阿哥冷冷地說。

    “四哥安好?”八阿哥平靜地請了安,兩人再沒有話,任憑時間一點點流淌消失。

    感謝老天,我的衣服箱子竟然沒有事!

    客房倒是燒得焦黑,那又怎麽樣——衣服沒事就好,嘿嘿。

    簡直不用我細數衣料的輕巧華麗、上麵刺繡的精巧什麽的,隨行的小丫頭一看見這些衣服,眼睛馬上睜得滾圓。

    沒有辦法,天生的本能,看見好衣服就挪不開視線。

    護著寶貝似的把東西再次收拾好,我問那個小丫頭:“最近有什麽人來過嗎?”

    四阿哥沒有來,說明他應該是對希雅死心了,這很好。

    也許隻是我多疑,他怎麽肯在陌生人身上下工夫呢。

    不過說起八阿哥對康熙的不滿,也許斃鷹事件是八阿哥親手所為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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