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再次被廢,皇宮內一片混亂。

    我身處德妃的長春宮,仍然能聽見嘈雜的人聲、哭泣聲、怒罵聲、求饒聲從鹹安宮不斷地傳出來。德妃微微搖頭,說道:“聽說太子親近的朝臣也大多被拘押,不日就要被流放寧古塔了。”

    “娘娘,左格——在其中嗎?”我遲疑地問。

    “當然,”德妃短短地說出兩個字。

    “那我可不可以?”我揚起了一點希望。

    “皇上肯定不會同意,”德妃神情複雜,“不過看守她們的人不可能很嚴,據說要從綏遠的線路走。”

    “多謝娘娘!”我高興地說,片刻後告辭。

    小蘭的哥哥蘭全被我叫了來。

    “蘭全,這些年過得怎麽樣?”我看著他問道。

    蘭全請了安說道:“多年謝福晉照顧,家裏充裕多了,小子也得以上學。”

    “那麽,”我微笑道,“考驗你的時刻到了。左格的家屬將取道綏遠被流放,把二小姐帶迴來,隨便你用什麽方法。出京以前先不要動作。”

    蘭全馬上迴答:“福晉可許我挑選幾個府裏的人?”

    我笑笑:“挑吧。”

    三天以後,蘭全帶著另外七個府內奴才,靜悄悄地跟上了流放的隊伍。

    我再次帶著弘明去拜見德妃,恰巧碰見康熙在德妃處,臉色不虞。

    我向兩個人請安,剛說了沒一會話,隻聽見門外不遠處有人吵鬧:“我要見爺爺!別攔著我!”

    康熙臉色更差,衝李德全揮了揮手。

    弘明安靜地坐著,一聲不響;我隱約辨認出弘皙的聲音。

    李德全連忙挑了簾子出去,對外麵的太監侍衛說:“皇上生氣了,還不趕緊帶他走呢!”

    門外傳來侍衛低低的賠罪聲:“李公公,我們也沒有辦法不是,弘皙阿哥就是不肯走,我們呢,又不敢拉,雖說二阿哥獲了罪——”

    李德全低喝道:“還提呢?不用管,趕緊弄走!”

    一直沒有說話的弘明這時從小椅子上跳下來,向康熙走去。

    德妃對我使眼色。

    弘明來到康熙身邊,懇求道:“爺爺,也許弘皙真有什麽要緊話要說的。”

    康熙勉強一笑,拍著弘明的頭說:“小明不要理他,爺爺和他們父子兩個都沒有話說!”

    德妃招唿道:“弘明,別打擾爺爺,過來。”

    弘明不依不饒地站著,一點不動地方。門外吵嚷聲依舊。

    過了一會,康熙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李德全,叫弘皙進來!”

    弘皙幾乎是哭著跑進來,跪在地上,喊道:“爺爺!爺爺!”

    康熙略略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說:“有什麽話說吧。”說完,他抬起頭,看著門口。

    絕望的弘皙環顧一周,說道:“爺爺,我究竟犯了什麽錯?”

    康熙冷冷地說:“你沒有錯,你阿瑪也沒錯,錯的是朕!”

    弘皙愣了。

    康熙對德妃說:“朕累了,擺駕上書房——有膽敢和胤礻乃串通的,齊世武就是先例。”

    說完,康熙拂袖而去。

    德妃福身道:“恭送皇上!”

    她看看弘皙,對我說:“希雅,弘明也許餓了,你們走吧。”

    弘皙還是愣愣的,沒有反應過來。

    紫嫣來到弘皙旁邊,說道:“弘皙阿哥,您先離開吧。”

    弘皙恍惚地看著周圍,掙紮著站起身來,踉蹌地走向門口。

    沒有人去攙扶。

    我福身後,帶著弘明走了。

    長春宮門外,我們看見了坐在地上的弘皙,旁邊太監宮女穿梭如流,卻都不屑搭理他。

    命運的愚弄。

    就在幾個月之前,弘皙還是一個眾星捧月的人物。

    我默默無言地離開了長春宮。

    從那以後,我謁見德妃的時候大多都避著那條路走,盡量遠離鹹安宮的區域。

    沒有想到,我仍然碰上了一個場麵。

    那天,我路過禦花園,忽然想起以前被太子的人圍攻,突發奇想,便和送我的紫嫣一起來到那裏;枯草凋零,葉落花謝。

    內心微微感慨,我在裏麵留連了一會。

    紫嫣說:“福晉,我們走吧。”

    寒風陣陣。

    “不呆了,”我抖了一下,淡笑著迴答。

    沒想到,我的運氣就是這麽好!

    又是一陣吵鬧聲由遠及近,我聽出了一點苗頭,對紫嫣說:“我們快走。”

    紫嫣疑惑地問道:“福晉,怎麽了?”

    她仔細地聽了聽,臉色一變:“是弘皙!”

    我鬱悶地點頭,說道:“雖然看到他倒黴我也高興,不過是不是太頻了些?”

    話音剛落,幾個年齡都不大的男孩子連滾帶爬地摔了過來。

    弘皙被推到地上,一個小孩還用腳在他身上踢:“叫你欺負人,叫你欺負人!”

    另外幾個在旁邊不時地推搡他一把。

    弘皙的臉有些青腫,我看得出他想還擊,卻被那些弘字輩阿哥們的太監拖住。

    我聽見他怒喝道:“狗奴才,你也敢來碰我!”

    其中一個太監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弘皙爺,我們隻是想拉架呢!”

    其他的太監在旁竊笑。

    “唉,”我聽見紫嫣歎了口氣。

    一個太監不經意間看到了我,連忙上前請安道:“奴才給十四福晉請安了!”

    另外那些太監也紛紛請安。

    弘皙愣了一下,一時間忘記了反擊,因此又挨了好幾下。

    “都給我停手,”我冷冷地說。

    幾個小阿哥喘著粗氣放開了弘皙,規矩地走到我麵前:“十四嬸。”

    弘皙又使勁掙開了兩個拉扯他的太監,也不叫人。

    一個小點的阿哥上前說道:“十四嬸,弘皙他欺負人!”

    另外的阿哥們紛紛附和,膽子稍大的太監也想插嘴。

    “弘皙好歹是你們的哥哥,”我對他們說,“用得著這麽狠打嗎?”

    我又對那些太監說道:“你們膽子不小,連主子也敢打了?”

    小阿哥們都不吱聲了,太監們一臉惶恐。

    “都愣在這裏幹什麽?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我對他們喝道。

    太監們連忙告退。小阿哥們也各自作著鬼臉散了。

    弘皙仍然站在那裏。

    我瞥了他一眼,說道:“你那裏不會沒有跌打損傷藥吧,紫嫣,我們走。”

    紫嫣依言,一同離開。

    蘭全已經走了有將近一個月,我坐在貝子府裏,暗自躊躇。

    不會出什麽事情吧。不知道怎麽迴事,心裏很不安。

    又過了近半個月,我正在府內焦躁不安時,小蘭唐突地闖了進來,告訴我蘭全迴來了。

    然後,她突然跪下,哭道:“福晉,請您千萬寬恕我哥哥這一次啊!”

    蘭全滿麵灰塵,其他幾個全身是土和沙子外加一些奇怪的暗色汙跡,跪在那裏,化身木頭。小蘭一臉的驚慌失色,站在他們麵前,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蘭全首先磕了個頭,伏地說:“福晉,我們把二小姐弄丟了。”

    “弄丟?”我問道,“你們見沒見著她?”

    蘭全說:“一開始遠遠地跟著,好像有二小姐;後來等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我們去挨個找,才發現,二小姐根本不在裏麵;賄賂了看守的兵,他們說確實有一個姓完顏的女人,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消失了,前幾天還看見了呢。”

    我冷冷地盯住蘭全看。

    小蘭急道:“福晉,他不說謊的。”

    我長歎一聲,說道:“蘭全,你是知道的,他們一向對女人看得不嚴。”

    蘭全再次磕頭道:“福晉,蘭全願意再去找,直到找到二小姐為止。”其餘的人也表示,要接著找。

    “那好,從北京到那裏的一整條線,你們去仔細查,”我想了一會說。

    他們應了是,就下去了。

    我不明白,這中途到底是出了什麽岔子,按理說,現在的希柔對某些人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為什麽還會有人打她的注意呢?

    百思不解。

    蘭全他們又找了兩個多月,還是一無所獲,風塵仆仆地迴來了,非常沮喪。

    關於希柔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德妃,因為我隱約覺得,某些地方不對。

    也許有什麽內奸呢。

    所以照例去給德妃請安,隻是再也不提什麽妹妹的事。

    德妃也不問,好像另有心思。我沒有興趣多管,象征性地聊了會天,就告辭離開。

    走到一處僻靜轉角,身後有一聲微響,小蘭好像是摔倒了,我迴頭去看。

    小蘭果然挨在地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隨即睜大了眼睛。

    我沒有動,卻看著她離我越來越遠。努力迴頭,我仍然看不見那個拖著我的人是誰?

    被拖著飛了很久,在無數宮闈的迴廊房間內穿梭,我頭暈眼花。

    突然一停下來,我不禁彎著腰幹嘔了一陣:皇宮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恐怖了。

    “爺,十四福晉帶到了,”一個聲音在旁邊說。

    感受到幾道迫人的視線,我勉強抬頭,透過眼前的金花,努力辨認眼前的人。

    誒?那個不是弘皙嗎,臉上好像又多了幾塊腫啊?坐著的那個呢?

    “弟妹,好久不見了,”他冷淡地說。

    太子——廢太子,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不認識我了,像那些狗奴才一樣,”他冷笑著諷刺道。

    我沒有迴答,四處看看:這竟然是冰冷寂寥的鹹安宮。

    “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廢太子陰冷地說。

    “你們要幹什麽?”我來迴掃視著三個人,平靜地問道。

    太子的臉色微微一變,抓我的人紋絲不動,弘皙看了太子一眼。

    “弟妹不用緊張,”太子陰笑道,“隻是想請弟妹幫個忙——弟妹曾經幫助過犬子弘皙,心地善良,想必不會拒絕吧?”

    “太子這麽‘請’我來,我難道不能拒絕?”我笑道。

    弘皙悠悠開口:“十四福晉,我們是請你來幫我阿瑪一個忙的,到時候自然會毫發無傷地放你迴去。”

    “如果我不肯呢?”我冷冷地望了太子身旁的神秘人一眼。

    太子一示意,神秘人從袖管裏甩出一把小刀,向我耳旁一刺。

    一縷頭發,無聲無息地飄然下落。

    s的,如果我今天帶了火槍,你們也就沒有這麽橫了。

    我仍然保持微笑:“要我幫什麽忙,你說吧。”

    太子微露得意,說道:“太醫院有一個姓任的——任大人,麻煩你替我捎個信。”

    我冷冷一笑:“你確定我會聽你的?”

    太子側頭:“衛先生,你陪十四福晉走一趟吧,千萬要‘注意安全’啊。”

    我向來討厭走路,尤其憎恨一個陌生的殺手,換上太監服裝,袖子裏藏著n把刀,每一把的刀鋒都對準了你,跟在身後,催著你趕路。

    一路上,我沒有磨蹭,希望他能對我放鬆警惕;我就不信,一個橫跨世紀的大好青年,鬥不過一個頭腦僵硬、瘦幹如綹、苦大仇深的黑衣服刺客。

    心裏著急得很,我卻不得不擺出一副臨危不亂的樣子,應付那個人。

    慢慢地,太醫院就在眼前了,而我一個熟人也沒有碰上,難道真的要替那個該死的傳信嗎?

    我四處看了一下,宮女太監倒是不少。

    心裏狂喊:誰來救我啊——

    眼光到處,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雖然這個人我有所忌憚,但是——總不能不明不白地被想要殺我的人利用吧。

    腦海裏掠過一個疑問:四阿哥沒事來太醫院幹什麽。

    來不及多想,我趁著他沒有走遠,立刻假裝絆了一下,坐倒在地。

    神秘人冷笑,踢了我一腳,低聲說:“別裝傻!”

    哼!我迴過頭,一眼瞪向他:小心,別在我麵前走了背字!

    “弟妹,十四弟身體不舒服麽?”四阿哥果然走了過來,淡淡地看著我。

    神秘人馬上臨機應變,假意扶起我說道:“福晉沒有事吧。”

    我冷笑,摔脫了他:“我和四爺說話呢,你一個奴才插什麽嘴?滾!”

    他看了看四阿哥,眼睛裏充滿恨意,迫不得已答道:“是。”

    然後他不情願地走掉。

    我鬆了一口氣,把注意力轉移到四阿哥身上,他手裏竟然親自提著一包藥。

    “四爺,府上有人病了?”我問道。

    他淡然迴答:“一位女眷而已。”

    “不是鈕鈷祿氏嫂子吧?”我又問,心想,下了功夫可別白費了。

    “不是她,”他漠然道。

    “福晉!福晉!”小蘭這丫頭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我一轉身,她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累得直喘氣。

    “又怎麽了?這是在宮裏,”我訓斥她。

    小蘭微微歇了一會,給四阿哥請了安,然後說道:“您快迴去看看!福格格不舒服!”

    我眼神一暗,福蕊是伊爾根覺羅氏的女兒,就是吳氏以前想要害的那個。

    “知道了,這麽吵鬧幹什麽,”我沒好氣地說,“我馬上迴去。”

    我轉向四阿哥,說道:“四爺,希雅告辭。”

    他一點頭。

    小蘭心急地走在前麵,我冷笑道:“值得什麽!”

    小蘭轉過頭來,委屈地癟著嘴,停了下來,等我過去以後,她的腳步聲才跟上。

    迴到貝子府,我讓屋裏的人都下去,隻留下她。

    當最後一個人也走了很久後,我說道:“好丫頭,快坐著說。”

    小蘭一愣,隨即露出笑容:“福晉,我還以為您不明白呢!害我白委屈了。”

    我笑道:“我怎麽能不懂,說說,看見什麽了?”

    小蘭說:“有個人把您綁走了,我趕緊跑了,找了個偏地方躲起來,後來那個人又迴來了,好像在找我,我猜福晉準逃走了,他沒找著,也走了,然後我才敢出來呢。”

    “嗯,這才對,”我說道,“記性也不錯。”

    小蘭笑道:“福晉說過,不能在四爺麵前透露任何消息的。”

    “繼續給我記著,”我皺皺眉頭,“最近我們不能進宮了,找個太監傳信,就說我病了。”

    “福晉,您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幹嗎老咒自己呢,”小蘭不解。

    “傻子,難道我說死就死的?”我笑了笑。

    如果我沒猜錯,太子正在尋找方法,再次掀起一次叛亂。

    而且,太醫院裏有太子的人,可以為太子依靠的人——老張和這個人有沒有關係?

    與此同時,雍親王府。

    四阿哥親自把藥送進了藥室,出來後問一個小婢:“她好些沒有。”

    小婢誠惶誠恐:“還是沒好轉,姑娘弱得很呢。”

    四阿哥冷冷地說:“好好服侍,如果出了什麽差錯——”他沒有說下去。

    小婢已經渾身顫抖,聲音都岔了:“是,是,奴婢一定盡心盡力。”

    隔了幾天,弘皙投帖來訪。

    十四冷笑:“好侄子竟然還敢來!來人,給我轟出去!”

    我略略一想,說道:“十四,先聽聽他要說的吧,別這麽著急。”

    十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侄兒弘皙,給十四叔、十四嬸子請安了,”弘皙平靜地說,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可不敢受,”十四冷冷地說道,“有事就說,我很忙。”

    弘皙說:“上次讓十四嬸受驚了,是侄兒的不是。”

    我笑笑:“不要緊,還好沒被那位大俠把性命拿了走。”

    弘皙微微苦笑:“嬸子,當時真是對不住了,那個姓衛的——”

    他還要說話,被我先一步攔了下來:“弘皙,現在什麽都很好,不要庸人自擾啊,到時候連這種生活都不會有!”

    十四道:“話已說完,我不久留弘皙阿哥了,送客。”

    弘皙嘴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張太醫也得到了我的消息,暫時稱病。

    正當我們都要把這事忘了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太醫院的一個老太醫,姓任,被秘密斬首;太子身邊的守衛更嚴,弘皙自盡而死。

    姓衛的神秘人不知所蹤,同時宮內傳言,弘皙的一個女兒也突然消失。

    太子的命運已經注定了,那麽以後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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