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盛夏將過,連綿的雨水把各種花朵逼到了我自製的花房裏,仍然精神矍鑠。

    昨天謁見德妃,聽說希柔前兒又開始咳嗽,添上心痛難忍;我那個阿瑪不知是幹什麽吃的,一點都沒想告訴我,隻是請醫問藥,也沒大好轉。德妃親賜了人參、鹿茸等物,命我迴家探視。我當然急著去瞧她,順便離開這個鬼地方。

    坐了小轎迴到家,完顏大人率家人恭而敬之地迎接,額娘不住地落淚。沒工夫閑話,我自去房間看妹妹。這一看把我嚇得半死:妹妹臉色死白,渾身骨頭,我看見過的癌症病人氣色也要強她幾分。趕緊打發了下人,我坐到她身邊。

    希柔掙著要起來,我急忙道:“不用這虛禮。你怎麽就成了這樣?”她惟有垂淚,一言不發。我無奈道:“德娘娘隻給我一天,要說什麽快說吧,沒有外人。”她抬起眼睛,滿眼血絲:“阿瑪要把我給人了!”我暈,希柔才14,還是虛歲,未成年人結婚沒有人管呀。“姐姐,”她含著淚道:“我。。。”“額娘同意嗎?”她泣:“額娘哪裏管得了呢,一切不是都聽阿瑪的。”愣了一會,她又說:“李侍郎的公子都和阿瑪說定了,過一個月就要送去。”我瞧著她,半晌道:“希柔你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有人了?”

    仍然坐著來時的轎子,我的心情更加沉重,腦海裏無時無刻不想著她說的:“是十三阿哥。我喜歡他。”即使我是曆史白癡,我也知道穿越文上寫的十三阿哥的福晉是兆佳氏什麽。她怎麽會喜歡上十三?看來阿瑪根本不能同意。可她的心病怎麽辦?想到這裏,我皺了眉頭,希雅的陳年舊疾又找上門,我咳嗽起來。身邊沒有貼身人跟著,怕小梅小蓮淋雨便沒叫跟隨,迴府已是晚間。

    打發了身邊的粗使丫頭,我摸著黑尋路,爭取無聲無息地迴去小院,找一丸藥吃。眼前模糊是地方,敢是她們都睡下了?推開門,我輕聲喚道:“小蓮!小梅!”無人應聲。鬱悶,主子還沒迴來你們就都著了。穿過院子,我來到屋門前,“砰”地開門,走到榻邊往上一倒,脫了花盆底。希雅的身子真不濟,腦子還能轉彎,身體卻沒勁了。

    “還知道迴來?”陰影處一人冷聲道。我坐起,看那人慢慢現出身形。我不情願地從榻上下來,福身:“爺吉祥,”琢磨著一月不見的十四為什麽今天心血來潮。他走到桌邊,指了指一張小凳:“坐下,把藥喝了。”我心事重重,過去喝了藥,瞧著空藥碗發呆。十四見我憂鬱,柔聲道:“額娘賜了好東西,不必過慮。”我待要問他,又怕他誤會,思考時又咳嗽起來。他遞了碗茶:“你自己還沒好利落呢。”我揚脖喝淨,盯著十四問:“爺,十三哥——有幾個福晉?”

    許是我憂思全掛在了臉上,他稍怔,後猛起一掌拍在桌上,把茶碗摔了個粉碎,恨恨地道:“你仍惦記著他?心還在他那邊?作了我的福晉你惦記別人?”危險臨近,我剛要解釋,他逼了過來,不由分說吻住了我。唇邊很疼,我累了一天掙也掙不開,匕首珍藏在小匣裏,一股腥味從口中蔓延開來。他猶豫了下,狠狠甩開我,眼睛看向別處。

    我抬起手背拭了拭嘴角,紅色的血液沿手的曲線滴滴滑下。我漠然看著他道:“爺,時候不早,請迴吧。”他凝視著我,低聲說:“沒有事吧。”我想說話,聲音消失在咳嗽聲中。他又氣又痛,倒了盅茶。我沒喝,還是隻喘著問:“十三哥有幾個福晉。”驚訝、憤怒、失望、傷心、憐惜在他的眼中交錯閃過。他歎口氣:“有三個,沒算侍妾。他已娶了嫡福晉了。”“爺,你覺得十三有可能納我妹妹嗎?”話一出口,他頓時恢複了原先的神采,甚至露出一點喜色:“起碼完顏大人不會同意,你妹妹的身份是作嫡福晉的。”我事先十有八九猜到一定會這樣,悶悶地說:“知道了。”轉念一想,氣得說:“你高興得很?”他笑道:“我為何不可高興?”他的手拂上我的臉頰:“一月不見你瘦了許多。她們可曾時常請安?”我躲開道:“吳氏妹妹倒是常來,其他時候清淨。”他不理,自己躺到床上叫我:“希兒。”我不看他,迴身躺在軟榻上:“爺歇了吧,不必鬧。”十四看我不去,硬拖著我來到床邊,笑道:“我有個主意,等下告訴你。”我要扯被,卻發現被子隻有一條,氣惱地轉頭瞪他,他一臉無辜狀:“你的丫頭疏忽。”我咬牙中,想想罷了:不蓋。仿佛察覺了我的想法,他緊緊抱起我,假作嚴肅:“這樣也冷不著。”困倦之下,我沉沉睡去。

    (中)

    黑甜一覺。醒時朦朧看見十四含笑看著我。我氣道:“你怎麽用那種眼光看我,像餓狼盯著羊羔似的!”他壞笑:“我一定要把你吃光。”我寒,想起了《披著羊皮的狼》,趕快搖頭,問:“你說有個法子。”“對,告訴你阿瑪十五弟要她,十六阿哥年歲相近也可以,隻是不能給十三哥了。”我自歎:“她的病怕是不能好。”“暫且這麽說,先緩緩。”“那倒是,”我笑對十四道:“多謝你,這事還得你去說。”他大大方方一笑:“小事。你怎麽謝我?”我不語,多多咳嗽。他無奈又寵溺地道:“你猾著呢。”

    兩天後十四和我去完顏府,他和阿瑪密談良久,阿瑪恭敬地送我們迴去,從此再也不提希柔的婚事,希柔也日見好轉,隻是仍無精神。十四自那天又住在了我那裏,我沒有拒絕,可能還有一點喜歡:先前因為他嚇唬希柔才討厭他,現在他把事情擺平,我自然不會反感一個比較討人喜歡的帥哥陪在左右;漸漸發現看戲的心思淡化,自己卻慢慢卻成為演員。

    麻煩隨他而來,那些福晉又開始頻頻請安,好在他一句話全擋迴去:“嫡福晉身體欠安,不得打擾。”每日與他朝夕相伴,我漸漸發現我開始喜歡他了。沒事他便練劍,劍花漫天飛舞,對於我這以前看老頭老太太耍慢慢騰騰的太極劍的人來說,也算是一種視覺享受。他還看兵書,把兵書上的道理用在下棋上,殺得我大敗而歸。我時常耍賴,他也不怕,一點一點講得我無話可說。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十四也越來越受皇帝賞識。他在上書房一呆就是半天,迴來後神采飛揚地對我講述皇阿瑪怎麽讚賞他的學問什麽的。我聽得倦了就倚在他身上歇會,順便給他遞盅茶喝。他也頗自豪地說起他射箭的準頭,騎馬的能力;對後一項我隻是淺笑而已。我還沒有發現他與八、九、十有什麽特殊關係,他和四阿哥也不親,據他說四哥人冷,不易接觸。我卻覺得四阿哥可能需要親情,除非他發育不全;可如果他有毛病,怎麽會對十三那麽好,雙向矛盾問題。府裏的下人眼見我們關係親密,其中不少給其他福晉透了風,於是她們越發著急。

    這天十四練完劍,我和他在書房看書(最近才知道張總管以前設書房是十四早安排的),小蓮在門外通報:“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到。”我笑,終於來了。他的目光從書上離開,冷冷地笑了一下,吩咐道:“讓她進來。”他對我說:“我要看看她能做什麽。”門簾悄挑,伊爾根覺羅氏嫋娜而入。她請了安,坐在一旁,詳詳細細地詢問我的病情。我一邊迴答,一邊觀察她的神態:一雙杏眼在十四身上瞄來瞄去,真是有趣。十四目不斜視地看著書,把她弄得相當尷尬;他一眼沒看她著意的打扮,一反她以前的豔麗多姿,學我一樣穿得淡雅清素,可惜她紅豔的芳唇和臉上的胭脂卻將這種意味破壞殆盡。談了一會,我輕輕咳嗽起來。她沒想走,十四發話道:“你姐姐要休息,你先去吧。”她又磨蹭了一會,不甘心地退了出去。“十四?”我叫他一聲,他含笑放下書:“什麽?”“伊爾根覺羅妹妹是衝你來的。”“我知道,”他極簡短地說。“你還是離了這裏,去她們那坐坐罷,”我猶猶豫豫地提道。“不去,”他離了桌子,站到我身邊:“她們無非是想要皇家骨肉,現下三派一邊一個,勢力平衡,還要讓她們聞風起浪麽?”聽他說他的兒子,我忽然覺得有些不適,便住了口不語。他瞧著我笑道:“莫不是吃醋了吧。”我不再看他,盯著書說:“沒有。”過了很久,我聽見他一聲低歎。

    又過幾日,常氏小恙,延醫治療,十四又喚了若希來我這裏,說是以免染病,我也打發侍女送了幾樣藥材給常氏,未見迴音。我待若希如同往常,心下實在對她淡了幾分。現在我一心著急希柔,哪來時間管她怎樣。看她在眼前追風撲蝶地,我也無心練字,找了本醫書細看起來。治咳嗽的藥方倒有幾個,無非是些理氣潤肺的,基本無用。曾經的生活讓我無限懷念起霧化器、止咳糖漿、消炎針劑來。三思之下,我決定了,把荒廢已久的瑜珈揀起來,也不好在外麵院子裏做,鎖了屋門練。

    正掰著腳脖子抻著,小梅在外麵請安道:“奴婢給爺請安。”“福晉在裏麵做什麽?”我收了手,開了門道:“爺吉祥。”十四看我滿身是汗,臉色發紅,奇道:“這是怎麽?咳嗽又犯了麽?”我笑道:“不曾。爺的事完了?”他點頭道:“原也沒多少事,”又看了看我,促狹地笑:“難不成琢磨著想生產?”我苦笑:“爺,你也自視太高了。”門邊的丫頭捂著嘴樂。

    (下)

    雷聲隆隆,屋外大雨瓢潑。我倚在榻上,淡淡地看著十四和跪了一地的下人。

    前些日子,常氏的病情加重,若希也無心玩耍,天天想著額娘;常氏在別院鬧得厲害,她以為她快死了,一定要見著自己的親女兒。別的福晉勸了幾次沒勸住,她越發鬧騰,嘴裏也不幹不淨地罵著。我派人把若希送了去。誰知沒幾天若希也得了病,藥石無效,竟是去了。十四急怒之下,把以前伺候若希的下人全召喚來,看樣子都要打發出去。常氏再未受寵過。而這些下人裏,就有一個煙翠。

    奴才們又驚又怕,煙翠也一臉惶恐。十四道:“你們來得有些日子了,現在小格格已去,留你們也無用,來人,賞銀。”他身邊的小童托著個盤子,分給他們。十四又道:“煙翠近日來不司己職,在角門打十板子,攆出府去。”煙翠含淚被人拖走。

    我看著十四,他眼裏是真實的傷痛,看來若希真的很得他喜歡。我低聲說:“爺,這事我也有不對之處,我不該讓她迴去的。”他歎了一聲:“都是命,不是你的錯。”他柔聲問道:“咳嗽好些麽?”我點點頭,道:“爺,常氏妹妹喪女心痛,你去瞧瞧吧。”他聞聲後起身,看著我說:“一會迴來。”

    秋夜風寒,我從沒感受過這麽冷的氣候,加上這個希雅身子骨也弱,現下我攏著錦被,捧著手爐,靠著火盆,還有些咳嗽。小蓮在外間已經睡熟,我拿著收藏好的木製撲克牌看,從a開始,挨個迴想他們的命運:胤匙,倒黴鬼;太子,更倒黴;三阿哥沒混上皇位,老四最聰明,八九十全栽了。不願意想十三、十四的命運,十三早逝,十四被囚多年,命中注定。

    “你這兒清淨,”十四站在門口道。我急忙藏起牌,道:“爺,常氏妹妹怎樣?”他走到榻邊坐下,冷聲道:“還能怎樣?又哭又鬧,差點死了。”“那你還不去陪她?”我一急,稱謂也忘了。他看著我道:“陪時她又氣,罵著你難聽。”我笑:“她心情不好,找撒氣的,”話說了一半我咳嗽起來。他拍著我,低聲問:“藥吃了麽。”“吃過了,”我眯著眼睛,也不看他,“快好了吧。”他抱住我,輕笑著說:“還是你在我身邊好,懷裏沒你空蕩蕩的。”我暖和很多,朦朦朧朧地睡著。

    清晨醒來,他在我耳邊軟聲說:“趕緊好,春天帶你打獵去,教你練劍。”我笑嘻嘻地瞧著他道:“十四,看看你的手。”他會意,說:“怪不得。那你別練,這雙小手會磨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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