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哽咽的聲音落下,乾坤之中,洪浮大殿之內,陡然是一片死寂。


    首座羽化。


    這四個字就如同驚雷落在心頭,很快又被塵土掩埋,於許多人心中,伴隨著此四字響起的,是另外兩個字。


    荒謬。


    青箬笠三載前已是出竅頂峰,待如今孤身前去無垠海,煉化坤乾,如何來言也有洞玄的境界,這在神仙之中已然是極高的仙家,無垠海再是兇險,又有幾人能擅殺一尊洞玄神仙?


    所有的仙人都在盯著楚端陽,他們在等他轉身,說一些其他的話。


    什麽是其他的話?


    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這就是心中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作祟。


    然而他們失望了,楚端陽沒有轉過身來,而是“聽著”大殿之中的寂靜,那話語緩緩,其音悲傷,再度重複了一次。


    青首座......羽化了。


    直至這個時候,群仙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那大殿之內的死寂沒有持續多久,隨之而來的,就是如天崩地裂般的爆發!


    “荒謬,荒謬!”


    “青首座羽化,怎麽可能呢!”


    “一派胡言!”


    “楚首座,您亂說什麽!”


    “首座慎言!”


    群仙語氣激動,當中劉天一再出麵,那兩袖一甩,對楚端陽道:“還請首座說明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趙無悔蹙眉,那目光看向楚端陽:“首座,此事......”


    “此事就是如此,你們要我怎麽解釋?”


    楚端陽轉過頭來,那目光之中醞釀著悲傷,看向群仙諸聖,而此目光過處,那原本暴動的情緒漸漸被熄滅,就像是灼熱的火被澆灌上寒泉清水,於是看雲煙升起,餘下一片灰燼,再不複之前暴烈。


    洪浮大殿內一片寂靜,任是群仙思量,也沒有想到居然會聽到首座寂滅的消息。


    盞茶過去,群仙之中有人怒言起:“無垠海....無垠海!敢對首座出手之人,必是那六十六位妖將!”


    “好,好!無垠海好大的膽子!”


    那人仙身軀顫動,怒至極點,高聲道:“首座羽化於無垠,若非外力幹預怎可能發生!此事當報上太華峰去,請四脈大尊共同商議,平掉無垠!”


    “楚首座!此事——!”


    他語不驚人死不休,那身中氣息浩蕩,更要開口,此時陡然聽得一聲怒斥!


    “武秋靈,這裏你是首座還是楚端陽是首座,給我退下!”


    一位神仙怒喝,武秋靈麵色變幻,那雙拳握起,還要辯解什麽,卻被那神仙狠狠一瞪,頓時隻有退了迴去,再不開一言。


    “大尊如何想,我們不知道,首座,此事已經報給大尊......”


    呂重綾不知道該怎麽說,那話到一半,聲音便已經聽不見,而楚端陽沉默著,忽的抬起頭來,看向大殿之外。


    一道雲霞匯來!


    突見金橋橫天!


    嘩————!


    烏雲匯世,暴雨突來!


    金橋於滂沱大雨之中散放光華,那上麵看雲中有影,漸漸露出真容,緩步走來。


    群仙無聲,此時呆愣看那人影走下,過了三息,呂重綾看見來者,頓是快步出殿,連道:“恭迎師尊法駕!”


    師尊,師尊!


    呂重綾曾經對李辟塵說過,他的師父,就是陳湯。


    而陳湯,正是洪浮峰上西雨境中雨脈大尊之本名!


    群仙迴神,這才慌忙出殿,俱是道:


    “我等恭迎大尊法駕!”


    群仙行禮,楚端陽捧起清金,那步伐沉重,走到殿外,微微低頭。


    金橋暴雨,上麵那人走到山崖,容顏看上去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唇紅齒白,但實際上,他早已是數千歲的老者。


    隻不過比起其他幾位大尊來說,他要年輕的多了。


    那一身灰色衣衫,就宛如凡塵之中的讀書人,他的腰間掛著一捆竹簡,雙手負著,就這麽緩步走來,那額前兩縷青絲垂下,已經泛起些微白色。


    大尊親至,而無其他地仙相隨,這等突然之事讓群仙無措。


    至他踏山而下,大雨化作小雨,淅淅瀝瀝,隻是那烏雲仍舊。


    楚端陽捧著清金上前,那群仙分列兩側,不敢再多言什麽,任憑心中何等怒氣,此時也要收斂。


    陳湯不發一言,隻是微微躬身,那伸出手,把清幽雨金取過,在那破損之地輕輕一撫。


    “誒.........你.....還是不聽勸。”


    他突然一歎,那當中情感難以言說。


    “得道.....得道啊......”


    “煉化幽冥海水,本就是危險之事,但你執著於此,明白了劫難來至.......”


    陳湯的話語緩緩,而每一位仙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此時,清幽雨金之內,突然傳來一道渺渺之聲。


    【兵解之後,若是我得天尊垂憐,那三年過去,太華西雨天下,那洪浮峰上,我雨脈清幽雨金前,會......自生一朵水仙。】


    這是青箬笠的聲音,而亦是傳到了所有雨脈仙人的耳中。


    “都聽到了?”


    陳湯看向群仙,群仙不言。


    楚端陽垂首不語,而陳湯轉頭看向他,開了口。


    “端陽,你是青箬笠的對子,是他親傳的師弟,更是如今雨脈的首座。”


    “三年之後,若是天尊垂憐,則清幽雨金之前自生一朵水仙。”


    楚端陽抬頭,看向大尊:“青首座尚有歸來之日?”


    陳湯言語:


    “寂滅非死,羽化非逝;真靈入海不洗盡,隻要天尊放過,如何沒有歸來之時?”


    “此中諸事,我已明曉,那龍華出異,青箬笠之兵解羽化,既是救人,亦是救自己。”


    “道在生死之間,既然選擇此路,那便不得迴頭了。”


    群仙無言,陳湯卻是失笑,那手指點向天外,突得道:“這雨水落下,生於天上,滅於地上,但你們說,入地之後,這雨,難道就沒了麽?”


    “當然不是。”


    “不過是歸於泥土,待有朝一日,又會重入高天之中。”


    “水不會滅,雨更不會滅。”


    陳湯歎言,又看盡諸仙,那大袖一揮:“都還待在此處幹什麽,既然知道青箬笠羽化,此事記在心中,若有惡氣,等那九玄論道之時,對那無垠海中來客盡發。”


    “散了吧——”


    大尊落語,群仙皆散,獨留楚端陽站立洪浮山巔。


    “端陽.....”


    “大尊?”


    陳湯轉過頭去,看那小雨淅淅瀝瀝,看雲山煙籠,寒紗清霧。


    楚端陽不解,隻是目光之中充滿疑惑。


    至於南華,站在殿前,遠遠的看著這一幕。


    這一幕,永遠的定格在這小小蝴蝶的心中。


    那雨脈的大尊站立山巔。


    那雨脈的首座侍立殿前。


    “朝聞道,夕可死矣。”


    陳湯開言。


    “有的人,追逐了一輩子,也不知道他在追尋什麽,迷迷茫茫,渾渾噩噩,空有移山倒海之力,最後卻孤獨坐化,待到百年之後,再也無人記得他。”


    “有的人,雖然道行不高,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得到什麽,他知道自己追逐的是什麽,那就是‘明道’。能明道者,一路即使坎坷,最後也終能‘得道’。”


    “死生,實乃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有些事情,我等是不能幹涉的,青箬笠的選擇,亦是如此,他覺得,他是得道了,那麽他就是得道了。”


    “天乃萬物之先,地乃萬物之祖,我們在天地之中修行,任何的思考都是源自於道,而最後也是為了求道。”


    “每個人的道,都是不同的,青箬笠在試圖抓住一些東西,現在他抓住了,那麽端陽,你.....又得道了麽?”


    陳湯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煙雨,那當中,似乎藏著乾坤的玄秘。


    楚端陽同樣看著前方,這一刻,他明白了。


    這是青箬笠的選擇。


    煉化幽冥海的水,本就是兇險的事,但他依舊那麽做了。


    看破了生死,那麽生與死已經於他沒有區別,既然陽世的水已經盈滿,那不如去陰世一行。


    道在哪裏,他就向哪裏去,正所謂: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楚端陽歎:


    “青首座確實得道了。”


    “是,朝聞道,夕可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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