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殿內外宮人們俱都悄悄打起了哆嗦,他們自然明白,陛下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


    然安若卻隻搖了搖頭。


    已決心要死的人,並不在乎這些身外事了。


    然她也明白,盡管外界都傳獨孤珩是冷血暴君,但自到他身邊,自己並沒有被虐待,他雖寡言性冷,對她還算是不錯的。


    隻是……


    隻是命運如此嗟磨與她,將她最珍視的東西一一帶走,她已經全然沒了希望。


    今日雖有變數,但也好,能清楚死在他麵前,倒也不必牽連無辜。


    安若隨他坐下,獨孤珩舉起酒杯,要與她對飲。


    她不敢抬眼看他,因此也沒有發現,他的目光沉沉的在她酒杯中掃過。


    下一瞬,手腕卻忽的被他攥住了。


    「酒中有毒,來人。」


    安若猛然一顫,不過瞬息間,已有十餘名宮人衝進殿中,甚至還有帶刀的侍衛,殿中宮人皆被嚇的跪倒在地。


    紅菱是安若最為貼身的宮女,獨孤珩率先質問她,「何人下毒?」


    紅菱嚇白了臉,連連搖頭道,「奴,奴婢不知有什麽毒,請陛下饒命!」


    獨孤珩卻根本不信,又叫侍衛審問別人。


    眾人惶惶,紛紛無措的磕頭,而獨孤珩的臉色卻愈發嚴峻,滾滾怒意蓄在眉間,眼看就要劈到宮人的頭上。


    安若絕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為了不牽連無辜,隻好跪地澄清。


    「毒是主子自己準備的,主子想死,與旁人無關。」


    讀出她比劃的意思後,紅菱怔住,滿殿的宮人怔住,獨孤珩更是怔住了。


    他斂眉看她,眸中全然一片不可置信,壓著聲問道,「為什麽要死?」


    安若淚流滿麵,隻是搖頭。


    她隻是想死,想同親人團聚而已,如今演變成這樣,是不是連這個願望也要落空了?


    獨孤珩握住她的肩,再一次沉聲問道,「為什麽要死?就因為你弟弟死了,你也要去死?你難道不信朕會捉拿兇手?」


    安若仍在搖頭。


    兇手捉住又如何?弟弟已經不能復生,她已經失去了一切。


    何況,弟弟真的是死於匪盜之手嗎?


    他怕也隻是受了自己的連累吧!


    早知如此,她還不若死在高霽手中,何必掙紮著活下來,害了弟弟,如今又遭一迴折磨?


    淚水劃過麵頰,又落下,接連不斷,將前襟打濕。


    殿中鴉靜,無人敢出聲。


    任誰都能看得出,帝王的憤怒已到臨界點,真不知下一瞬會發生怎樣可怕的事。


    獨孤珩斂緊眉頭,掌中的女人那般柔弱,隻消他稍稍用力,就能將她捏碎。


    然而他隻是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咬牙問道,「這世間就再沒有能叫你願意活下去的人了嗎?」


    安若一怔。


    她從未如此直視過他的眼睛,此時才發現,那雙眼眸中蓄積著一種奇怪的情緒。


    是憤怒嗎,還是……


    隻是下一瞬,那雙握著她肩的手卻忽然一鬆。


    獨孤珩忽的將手捂上心口,麵色驟然變白。


    安若愣住,隨身的太監福安也看出不對,趕忙上前關問,「陛下這是怎麽……」


    話還未說完,獨孤珩又趔趄了一下。


    有暗紅色的血液,一滴又一滴的從他的嘴角滲出。


    安若已經完全傻住。


    直到他徹底跌了下去……


    「陛下!陛下……」


    驚唿四起,整個熏蘭殿亂做了一團。


    ……


    宏元初年,新帝猝然崩逝。妖女阮安若以毒酒謀害新帝,當夜即被太後正法於後宮。


    ……


    ~~


    二月春早,拂過汴京的微風已經透出了暖意。


    「爹今次能不能不去蜀州?聽聞那裏現如今山匪橫行,很是危險。」


    阮府的花廳中,十五歲的安若正努力勸說父親阮青嵐。


    阮青嵐卻道,「這批蓮綾與春羅是綾錦院年前就同咱們定下的,如若不去,豈不是要失信於人?此乃行商大忌。」


    阮家做的是織造生意,除過自家機坊生產的織品,也從異地運些上等織品售賣。


    大周建國兩百餘年,疆域與國力雖早已不復從前,皇室卻日益奢靡,每年有大量織物需求,為此,朝廷還特設了一座綾錦院,專門料理皇宮乘輿服飾所用織物。


    而這綾錦院,正是阮家的大客戶之一。


    這宗買賣與朝廷沾邊,自然不是說丟就能丟的。


    安若也明白其中輕重,隻好又對父親道,「那爹試試新路吧,聽說蜀州往北,經慶州迴京,這條路更安全。」


    這話一出,阮青嵐還沒說什麽,母親秦氏卻奇怪道,「你整日閨閣裏待著,如何知道這些?誰同你說的?」


    安若答說,「聽王家姑娘說的,前些日子他們從蜀州運玉石迴來,就是這樣走的。」


    作為商戶女,她的好友也都是商戶出身,就譬如她提的這位王家姑娘,家中便是做珠寶玉石生意的。


    而這條路也確實是她從王家姑娘口中聽來的。


    爹少年離開臨安祖籍至汴京,好一番打拚才賺下家業叫她與弟妹安心成長,上輩子的她無憂無慮,直到那批蜀錦被劫,朝廷降罪與爹以後,才知道現如今的世道究竟如何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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