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寒的手指靈活地在鋼琴鍵盤上跳著優美的舞步,就仿佛他本身就是鋼琴的一部分那樣,兩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不管在怎樣的天氣,在彈鋼琴的時候,他都會穿著黑色的西服,打著領結。他幾乎從不看樂譜,也可以將琴聲準備地彈得令人如癡如醉。當年沈君慨就是一個一流的鋼琴演奏家,即使是在現在,他也經常可以彈出很不錯的音樂。

    琴室是仰寒的天地,他時常會抽空來到這裏,喝一杯咖啡,然後選幾首自己喜歡的曲子。他所彈奏的大多都是古典音樂,從來都不會接觸任何流行音樂。仰寒一彈往往就是兩三個小時不會間斷,今天也沒有例外。

    在琴室裏除了一架鋼琴和一把椅子外,沒有任何其他擺設,所以顯得比較空曠,因此在這裏彈琴可以聽到清晰的迴聲。仰寒喜歡享受這種感覺,因此他每天都會樂此不疲地來到這裏彈琴。

    一曲終了,他聽到了門口傳來一陣掌聲,他迴頭一看,是仰琦的丈夫嚴今。

    “真是不錯啊,”他讚不絕口地說:“你不考慮出去參加比賽嗎?”

    “我對那種事情沒有興趣。彈琴,隻是我的消遣而已,沒有別的。”仰寒的語氣依然非常生硬,他合上琴蓋,頭往後靠著,稍稍鬆弛了一下身體,開始閉目養神。

    “好了,我知道了,仰寒。你等會要不要到我房間裏喝杯咖啡啊?或者聽點古典音樂也不錯啊,如何?”

    “不需要了吧,”仰寒閉著眼睛,他現在正奔騰在自己想象的意境中,無意去理會嚴今。他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匹野馬,瘋狂地在一條山澗中飛馳,日月星辰似乎都被甩在身後,而又像是一團烈火,要將一切都燃燒殆盡,而當這個時刻到來,他往往就會有靈感。他猛然睜開雙眼,掏出一支筆,開始在紙上作詞譜曲。他寫過不少歌詞,風格都很不固定,每過上一段時間,就會想出新的靈感來。

    詞曲寫完後,他立刻就打開琴蓋,開始嚐試彈奏。

    在這一刻,他突然停了下來,他似乎出現了幻聽。

    他仿佛聽到了呻吟的聲音,他閉上眼睛,緊緊地捕捉著那個感覺。那呻吟聲斷斷續續,似曾相識。接著,又似乎傳來了如同炸雷一般的聲音,然後,是充滿悲愴的哭聲。一切都好真實,仰寒感覺自己卷入了一個洪流之中,又似乎卷入了一個漩渦一般。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似乎靈魂被抽離了身體一般。這座宅院,實在是太詭異了。在這裏生活的時間長了,往往會產生幻覺。對任何人或事物都可能會有感覺,也都可能會被吸引,然後被一些隱晦的事物所支配,不知不覺得成為這別墅的一部分。

    不,仰寒想到,也許和別墅沒有關係,是我們自身的問題。我們都封閉著內心,所以也就會看不見一些事物,但同時也會察覺到一般人所無法察覺的東西。一些存在於人的精神層麵的事物吧?或許就是如此。

    仰寒一下沒了興致,他走出琴室,決定先迴自己的房間去。他的職業是擔任音樂的家庭教師,所以平時沒有學生教授的時候就呆在這裏。不知道怎麽的,隻要在這個地方,靈感就會不斷地湧出來。

    狹窄的走廊似乎引導著人們走向另一個彼端,地上鋪著的墨綠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而這條走廊看起來很長,但實際上隻是因為走廊盡頭擺著一麵鏡子而已。可是,即使清楚,還是會感覺走廊很長,讓人感覺永遠走不到另一端。仰寒如果看著旁邊的色彩雜亂的牆紙,就如同看到萬花筒一般,感覺暈眩不已,所以他盡量讓自己直視前方。而地毯本身由無數的菱形組成,如果一直盯著看,就會被吸引過去,仿佛它們就近在眼前,一伸手便可以抓住,甚至會感覺覆蓋著自己,置身在另一個世界。眼睛往往會把一些奇怪的感覺帶給大腦,實在是很非常容易被欺騙的主觀的器官。

    仰寒突然感覺到,他過去走這條走廊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愉快的感覺。他好象曾經對著那鏡子飛快地奔跑著,又似乎曾經畏縮著不敢前進。可是,那記憶已經是非常模糊的了,隻有站在那鏡子麵前,才看到了現在真實的自己。是的,鏡子不會映出任何的幻象,在它裏麵,隻會映照出絕對的現實。而仰寒感覺到,似乎過去也曾接觸過一些他不願意接觸的現實。可是,人類在恐怖片裏,卻往往在鏡子裏麵加入鬼魅的影子,將不真實的事物融入其中,那是因為比起眼睛,人類更相信鏡子,而那些恐怖片中無法在現實中看見,卻可以在鏡子中目睹的鬼魅,它們恐怖的來源就在於,人類完全被束縛在了對眼睛的懷疑中,把對鏡子的信任提升到了現實中,而完全推翻眼睛所看見的結論。所以,人類恐懼的不是鬼魅本身,而是自己對現實的無力感。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好,不管內心有多大的排斥,隻要接受就可以了。這樣就不會感到恐懼,也不會有絕望的感覺了。

    嚴今走迴了仰琦的房間,而他走過仰慕死去的房門口時,對那地方凝神看了好一會兒。

    那血跡依稀還在,嚴今不禁顫抖了一下。

    仰慕真的死了嗎?他不會哪一天從哪一個角落又鑽出來吧?

    嚴今雖然是一個醫生,可是他不知道怎麽的,在這裏生活的時間長了,就越來越不自信了。

    推開了仰琦的房間,他看見仰琦正在書桌上寫毛筆字。

    “仰琦,你沒事情吧?”

    她卻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隻是重新研了研墨,又重新寫了起來。天色越來越暗,可她卻也不開燈。嚴今也不再去打擾她,但是打開了燈。這一刹那,牆壁上映出了她巨大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這本是自然的現象,可是仰琦此刻卻讓他感覺有些恐懼。

    “你來啦?剛才,是不是去聽仰寒彈琴了?他又有新創意了吧?”仰琦說話間一直沒有停下手上拿著的筆,甚至連頭也沒迴過來。

    “是,是的。”嚴今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然後看著她寫的字,她正在寫“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段李清照的詞。出於好奇,他問:“怎麽今天有空寫毛筆字了呢?”

    “仰慕死後,我想起他過去教我寫毛筆字了。”仰琦始終還是沒有抬頭,她似乎完全把精神集中在字上。

    “是嗎?”嚴今覺得還是先別打擾她,於是便退了出去。

    寫完了最後一個字,仰琦的眼神幽深地看著那紙上的字,說:“仰慕,你認為我寫得怎麽樣啊?”

    書房一直是敏希常來的地方,她一直都非常喜歡在這裏度過。而紫夜偶爾也會到這裏來。這時候是晚上十點,敏希剛一走進書房,就看見紫夜也在這裏。

    說是書房,但和圖書館真沒有太大區別。這個房間非常寬敞,而天花板是透明的玻璃,當下雨的時候,如果坐在這裏,看著雨水傾瀉在玻璃上,感覺非常愜意。這裏的藏書大致上有幾萬本,每個家庭成員都可以隨時取用。這個家的傭人雖然不多,但每個周末都會有人清理,各種類型的書都放在各類書架上,而靠近門的地方放著兩張桌子,可以坐在那裏看書。如果渴了,旁邊有飲水機和一次性杯子。敏希如果感覺失意,就會在這地方呆上一兩個小時甚至更長。

    紫夜已經早早地坐在了那裏,她手上拿著的是一本安驀然寫的《溫柔的死神》,迴想起今天和他見麵的場景,敏希靜靜地坐了下來,問她:“你……喜歡安驀然的書嗎?”

    “很喜歡啊,”紫夜翻過一頁,迴答了這個問題,她的眼神一直逗留在書頁上,眼珠連轉都不轉一下。看來情節相當吸引人,敏希想起來,過去仰慕也曾經在這裏看過幾本安驀然的小說,於是也走到文學類小說的書架前,看到了《噩夢》、《死亡倒計時》、《影子》、《第四個死者》等。《第四個死者》的標題倒是非常吸引人,她便把那書抽了出來,可剛拿下那本書,立刻就看見了一隻眼睛。敏希立刻心驚肉跳,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再仔細一看,那是紫夜在書架對麵。紫夜還以為敏希出了什麽事情,連忙跑到前麵來,對敏希說:“你,你沒事情吧?姐姐,你怎麽了?”

    “沒,沒有,我還以為……”接著,她鎮定了下來,問紫夜:“你,你看完了?”

    “是,是的,我正打算再拿本新的,再放迴來,姐姐,嚇到你了?”

    “不,沒有,沒有。對了,這本書,《第四個死者》好看嗎?”

    “當然不錯啊,姐姐,你過去從來沒有看過安先生的小說嗎?仰慕死了,我現在隻想多看看他寫的小說,吸收一些他的邏輯思維,也許……可以有線索……“

    “紫夜,你聽我說。別多想了,仰慕的死,警察正在查,你不要想太多,如果有了線索,你要第一個告訴我,好嗎?”

    “恩,我知道了。”

    敏希抬起頭,仰望著那滿天的星鬥,那些星星都各自閃爍的光輝,如同一顆顆寶石鑲嵌在夜空之中。

    而此刻,驀然也正在他家的陽台上眺望著著那星空。

    “怎麽了?還在想那案子嗎?”他身邊的鳳婷緊握著他的手,仔細凝視著驀然那張沉思著的臉龐。

    驀然伸出手攬住鳳婷的脖子,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在她耳邊說:“不,我現在在想著你。”

    “你真是的,”鳳婷頓時感到臉紅了,她調皮地說:“誰叫你那麽不正經的……”

    “說實話,”驀然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憂鬱,對她說:“我沒想到我始終要麵對那麽多殺人事件,可是這次的案件實在很難查。雖然警察願意向我提供資料,但是說實話,我沒有任何的線索,因為每個人犯案的機會都是均等的,沒有人耍什麽詭計,也沒有很高明的手法,所以我反而無法確定兇手是誰,但是,靈裳卻對我說,沈仰慕臨死前的遺言是最重要的,要我一定注意,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存在的人殺了人?”鳳婷好奇地問他:“沈家裏有哪些人啊?不妨說給我聽聽看。”

    “沈家的主人沈君慨,年輕的時候曾是一個著名的鋼琴家,但是他行為怪癖,有許多強迫症的傾向。他和他太太許雅詩婚後生下了兩個孩子,沈仰風和沈仰寒,但是在那兩個孩子五六歲的時候,許雅詩就病逝了,那不久後他就娶了曾經瘋狂追求過他的鋼琴迷梅竹,生下了沈仰慕和沈仰琦兄妹。目前沈君慨已經56歲,而他的兒女也都過了而立之年,除了沈仰寒以外都已經成婚,而他們現在的工作都不是長期穩定的職業。他們家族的人,性格相當怪異,具有自閉傾向,為常人所不敢為,世界觀和一般人有相當大的區別。總之,他們家的人都有些不務實際。可是,他們家的人在經濟上沒有任何問題,這是因為那四個孩子各方麵的藝術才能都相當傑出,因此並不需要為了生計擔憂。”

    “原來如此,充滿怪癖的藝術世家?而那樣的家庭發生了兇殺案件?”

    “是啊,”驀然繼續侃侃而談:“雖然不清楚動機,不過他們的家庭關係似乎比較緊張。好象是因為同父異母的兄弟之間不容易相處的緣故,而且沈君慨似乎也在感情問題上和梅竹有過許多次爭執,而由於在許多對藝術的理解以及文化的交流上存在比較大的分歧,他們家庭的人一直都不是非常融洽。具體情況就不清楚了,不過,的確是個非常怪異的家庭。似乎裏麵每個人都是天才和瘋子的混合品,而偏偏這些人全都碰到了一起。”

    “靈裳不是說了嗎?”鳳婷決定為驀然打氣,她鼓勵驀然:“那就把這個不存在的兇手給揪出來吧,你有這個能力的,一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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