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在奉天殿舉行盛大的酒宴,隆重歡迎凱旋的將士;皇後也在西苑賜宴,款待公主命婦。


    王越呈上了親手書寫的記功碑文拓片。


    汪舜華笑道:「寫得好,這一篇文,一掃唐末五代以來頹氣,大長我朝威風,大壯漢人誌氣。」


    王越很高興的謝恩。


    王越呈上的另外一幅拓片,則是當年東漢竇憲命班固所撰的《封燕然山銘》。


    當日在燕然山下擒獲達延汗、得到傳國玉璽,王越自然想要仿效先賢,刻石勒功,以紀威德。當時帶人遍尋石塊,都不滿意;他自己冥冥中似有所感,驅馬前行,來到一處陡峭山崖下,看那裏有一片平坦的石壁,於是定在這裏。當時命軍士鑿刻,沒想到軍士迴報:「那石上有字!」


    王越尋思此處距離邊塞數千裏,誰會刻字,親自去看,卻有「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納於大麓,維清緝熙」等字樣。


    王越知道是當年竇憲所留,又驚又喜,連忙吩咐殺牛斬馬,以謝天地並告前賢;卻將自己的銘文刻在旁邊不遠的石壁上。


    汪舜華想到後代此石刻被發現的新聞,專家苦苦求索歷經波折才找到,沒想到卻讓王越找到了;想來冥冥中是兩位名將的緣分,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竇大將軍在天之靈亦會欣慰。


    當即拊掌:「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從此以後,我大明就真能與漢唐並稱,而無愧色。」


    群臣口稱太後英明。


    汪舜華則笑道:「本來是準備讓你世襲永替的,隻是滿都海和她丈夫都死了,黃金家族絕後,所以降了一等。」


    王越稱罪,心裏倒是歡喜的。


    這話不能說是真的,也不能說是假的。


    達延汗夫婦死去,黃金家族絕後,對明朝來說,少了個絕有力的死對頭,固然是好事;但黃金家族在草原上擁有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滿都海更是難得的女中豪傑,達延汗又還小,完全可以作為吉祥物養在北京,在政治上優待,經濟上腐化,用以彌合兩族幾百年的裂痕。


    如今,這個如意算盤算是落空了。


    當然沒有給王越最高的待遇,隻是因為王越還年輕,還能幹事,給了他最高的爵位,以後就隻有養著了;況且皇帝漸漸長成,有些好人好事,是要留給他去做的。


    隻是朝廷還必須另外想辦法。


    汪舜華轉過頭來對皇帝說:「你也不小了,該學著料理朝政了。我也想你早點長大親政,我也好迴宮含飴弄孫,安享晚年。」


    這話以前皇帝是不相信的,但今天遭遇了這樣的衝擊,還是很有震撼力的,也就很乖巧的說:「任憑母後吩咐。」


    隻要母後隻想掌權,不想篡權,什麽都好說。


    他不用從皇帝變身太子,更不用改姓,也不用目睹宗室朝臣被殺,固然憋屈,但至少能夠麵對祖宗。


    都擔心太後效仿武則天,但當她不做武則天第二的時候,人們的容忍限度會高出很多,至少麵子上能過去。況且太後此前也曾經為皇帝親政鋪路,先後讓皇帝接管禮部和刑部,隻是皇帝久久不能親政,心中憤懣不平,想要裹挾群臣向母親施壓,於是公開尥蹶子了。


    汪舜華在心裏發出一聲嘆息,皇帝對她是有戒心的;難怪,任誰都會認為她有篡權奪位的心思吧。


    看著兒子,現在外患已除,是該理順母子關係為還政鋪路了。


    隻有兒子孫子沿著她開創的改革道路繼續走下去並持續深化拓展,改革才真正具有生命力。


    否則,人亡政息,一切迴到原點,除了幾百年後世人喟嘆曾經有那樣的機會卻白白錯失;餘下的,不過自己白白背負罵名而已。


    「說什麽話,母後替你張羅,你自己也該學著掌舵。成天貓在宮裏讀書,總歸是紙上談兵,你要做皇帝,不是做儒學宗師。從今兒起,就不要迴東宮了,搬迴幹清宮。磨刀不誤砍柴工,磨了這麽多年刀,也該砍柴了。」


    皇帝有點驚愕:「母後?」


    汪舜華看著他,語重心長:「我曾經想把一個花團錦簇的盛世江山交給你,隻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問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擔當。母後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替你解決了,你總歸是要自己來發現分析和解決問題的;否則有一天母後老了,甚至走了,你卻無法承擔責任,那才是母後最大的錯誤。——當年太祖皇帝留給建文的,難道不是一個太平盛世嗎?結果呢,四年就丟了;何況今天的形勢遠比起當年更加複雜。我真的盼著你早點長大,這樣我才能放手,才能沒有任何遺憾的去見你父皇,告訴他,沒有辜負他的託付。」


    她閉了眼,流下淚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但願百年之後,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皇帝看著母親一臉落寞和孤寂,不知怎地,落下淚來。


    群臣也忍不住潸然。


    大殿裏一時安靜了。


    當保國公朱永站出來,原本的靜默中更添幾分尷尬。


    盡管此前知道這事,朱永也在奏疏中提到過,但這一刻真正到來,大家還是交換了眼色。


    隱皇帝的兒子們,沂王見深、德王見清、崇王見洛、吉王見浚同時低下了頭。


    被朱永帶到北京的一家三代五口人,長者摩倫,四十五歲;她的兒子朱泰薩、兒媳薩仁,還有個兩個孫子巴雅爾,五歲,巴特爾,三歲。


    摩倫全名叫摩羅劄嘎圖,一說是是東蒙古阿蘇特部領主阿裏瑪丞相的女兒,北元太師阿魯台的孫女;也有的說是伯顏帖木兒的女兒,也先的侄女;當然還有個說法是伯顏帖木兒家的奴婢。


    她還有個身份:隱帝在蒙古娶的妃子。


    當年隱帝為瓦刺所俘,交由阿裏瑪監護。當明朝已經另立皇帝,他失去了利用價值,就被剃掉頭髮,改名察罕秀薩,也就是禿頭小廝。小廝到底該配郡主還是丫鬟見仁見智,這個女人生下一子朱泰薩,蒙語叫做塔勒拜拓不能。隱帝南歸後,母子倆留居蒙古。朱泰薩成人之後,成了阿蘇特部女塔勒拜的女婿。


    歷史上英宗等歸後,諱言此事,所以漢文史料無載。但《蒙古源流》把這件事記錄了下來,康熙曾說:(英宗)在沙漠,曾生一子,今其裔孫,尚在旗下。


    這迴因為隱帝復辟失敗,他的那些糟心事也就沒人幫他遮掩;尤其汪舜華因為愛子之死,沒有放棄任何打擊他的機會。


    事實上,早在景泰二年,蒙古方麵派人來,就說起皇妃生下一子,隱帝不置一詞——之前袁彬叫罵的時候,提到也先給太上皇配了個丫頭,至於有沒有懷孕生子,沒有說。


    景帝轉頭看著太上皇:「既然確實是皇兄的人,流落在外也不好,就把他們接迴來吧。」


    明朝這邊答應接迴來,但是也先提出來要立這個孩子為皇太子。


    不僅是景帝不肯答應,群臣也不可能同意——門也沒有!


    這件事就這樣拖了下來,直到奪門之變後隱帝死了、世宗去世、新帝即位,瓦剌都遣使說到這事,自然遭到明朝拒絕,雙方為此在邊鎮大打出手,互有死傷。


    知道俘虜了隱帝流落在外的骨血,汪舜華讓朱永等好好帶他們一家迴來。


    不需要說什麽,下麵人自然會懂。


    當年剛迴來想宣傳拒絕了瓦剌的求婚,結果後麵發現是配了個丫頭,現在可是連孫子都有了!


    死了就可以不打臉了?門也沒有!就等著被人戳脊梁骨吧!


    ——上一個被俘後在敵軍那裏生孩子的是宋徽宗吧?


    ——全無心肝!


    以襄親王為首的宗室都感到難堪,本來大家對汪太後意見很大,但是現在覺得對比隱帝,汪太後也就不算啥了。好歹女人專權是自家人的事,人家也說了對皇位沒野心,寶座上還坐了個吉祥物,可以關起門來解決;隱帝是跑到敵人家丟人,遮都遮不住。


    ——你他媽真不會死嗎?


    ——祖宗的臉、國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但是肚子裏埋怨了,眼前的事還是要解決的——如何安頓?


    禮親王很不客氣:「這不過是瓦剌的陰謀,不必理會。——當年隱帝迴朝的時候,孩子還沒出生;這都快三十年了,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就算當時真收了這麽個女人,也不一定就生了個兒子,生了也不一定能夠養大!誰知道到底是不是老朱家的種!」


    意思很明白:這筆帳,不能認!


    和親王也說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如果認了,按照製度,就應該封為親王。他是敵國女人所生,也沒有沐浴過天朝教化,把這樣一個人封為親王,恐怕留下隱患。」


    即便排除他的皇位繼承權,萬一勾結北方餘孽來個裏應外合,也夠朝廷受了。


    抱病參加商議的襄親王閉了眼睛,說了句:「真是作孽。」


    倒是齊親王站出來:「這筆帳,朝廷應該認,也必須認。」


    他看向母親:「這個兒子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從他出生消息就沒斷過,諒韃子們不敢作假。如今民間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如果朝廷不認,反倒惹人議論,說朝廷刻薄。何況如今北方已定,正要施恩,收拾人心,這時候封其為親王,一來彰顯皇室對隱帝一家的隆恩,二來顯示朝廷教化萬邦、以德服人的胸襟。」


    汪舜華看著兒子,點頭——她已經決心要將北方收下了,如何盡快推進民心從敵對走向共融,聯姻顯然是極有效的辦法。但除了鼓勵民間聯姻——主要是蒙女嫁漢男,高層尤其是皇室的聯姻仍然是要大力限製的——清朝講究滿漢分野,汪舜華沒那麽多講究,但也很顧忌名聲。


    和親,在後代是很不齒的,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當然現在明朝作為征服者,將蒙古貴女許給宗室重臣為側室,不僅不是國恥,反倒是勝利者的榮耀;但是公主郡主下嫁就別想了,薛輔那種是例外,三代為大明賣命,命都丟在土木堡了;胡世榮家族同樣三代為明朝效力,還在火器上做出了傑出貢獻,當得起。


    何況,這是打壓隱帝名聲的絕佳機會,絕不可能放過。


    不認,宗室和民間會說她刻薄寡恩,因為喪子忌恨和打壓了隱帝這麽些年;認了,嗬嗬,多一個親王而已,沒有嫡子——好吧已經有了倆,考試不過關就給削了——多少宗室在宗學寒窗苦讀十年都不一定能過關,有兒子就能確保能傳承下去?


    ——圖樣圖森破!


    汪舜華下定了決心。


    如今見到了那孩子,不應該說孩子,畢竟已經二十八歲,奔三的人了。


    草原上生存環境惡劣,尤其這些年征戰不休,他也跟著東奔西跑;不到三十的人,說他五十都有人相信;尤其和他幾個兄弟對比,簡直慘烈。


    好在朱家的遺傳基因比較強大,依稀能從他臉上看到隱帝的影子。


    汪舜華看著他,到底招兩個孩子近前看了半晌。兩個孩子生的虎頭虎腦,黑裏透紅,雖然風塵辛苦,到底被照顧著,顯得壯實。


    她嘆了口氣:「是老朱家的孩子。」


    轉臉問起摩羅劄嘎圖這些年的遭遇。土木之變後,主人奉也先命監護隱帝。自己在擠奶的時候發現他的帳篷有紅光,主人就將自己配與隱帝。


    汪舜華在心裏吐槽:什麽人緣好,說白了就是政治投資。當時蒙古還處於太祖太宗的陰影中,捉到明朝皇帝,想實現利益最大化。不能用他破城,先是羞辱他,配了個丫環;後來發現一時不能征服明朝,就想放長線釣大魚,讓他迴國後立這邊所生的兒子為太子。哪知道明英宗比他爹都不如,吃幹抹淨不認帳,還大肆宣揚也先想把妹妹嫁給我,我沒幹;至於老婆孩子,在麵子麵前算個屁。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情誼,宣揚了當年伯顏帖木兒怎樣的深情厚誼、依依惜別後,天順元年,英宗復位,遣使賞賜其妻阿塔塔來阿哈;四個兒子賜漢姓,封官三至五品。


    如果摩羅劄嘎圖是伯顏帖木兒的女兒,應該也被帶迴內地;但卻一直流落北邊。因此,她的身份應該沒那麽高貴。


    景泰五年,瓦剌內亂,也先被殺,力勸也先釋放隱帝迴國的伯顏帖木兒同樣為部下阿剌知院所殺,好歹亂軍知道她是明朝皇帝的女人,沒有殺她,隻是朝不保夕,終日惶恐不安。尤其三年後太上皇崩逝,明朝徹底和北方翻臉,他們母子沒有利用的價值,淪為普通牧民,免不得終日勞作。


    汪舜華嘆了口氣:「真是一筆孽債。」


    要是整一出皇子尋爹的《孽債》,那才有的瞧。


    汪舜華打斷了思想,如今整個北方都已經臣服,她也沒必要為難這個孤苦無依的女人。——朱永打聽到的消息,當年伯顏帖木兒死後,還真有不少人打她的主意,畢竟怎麽說都是明朝皇帝的女人;亂世中人命如草芥,凡事不由自主,隻是經過連年征戰,後任丈夫都死了,孩子也沒留下來,反倒是隱帝的兒子長大了。


    命運,真讓人捉摸不透。


    汪舜華打住了思想,道:「你們如今已經迴到北京,成了皇家的人,就要守皇家的規矩。尤其泰薩父子,要進入玉牒,必須恪守太祖的祖訓。」


    於是賜摩羅劄嘎圖姓衛氏;泰薩賜名見澈,薩仁賜姓李氏,巴雅爾賜名佑樅、巴特爾賜名佑柄。


    隨即命劉金宣旨:「冊封衛氏為隱帝良妃,見澈為英親王,李氏為英王妃。」


    摩羅劄嘎圖,不,衛氏祖孫自然是喜出望外,連忙叩謝。


    汪舜華看他們下拜,嘆了口氣,清朝有個著名的良妃,就是八賢王的老媽,也姓衛。


    清穿小說裏,漢女永遠是溫柔的心機婊,滿人才是高貴大方的姑奶奶。


    不知道解憂公主馮僚王昭君文成公主平陽公主梁紅玉秦良玉作何感想。


    因為早就內定了,相應的各種人物也已經備下了。


    王府還要選地方,隻能暫時住在十王府,不過現在王府工程量不大,估計幾個月就能住上新房子。


    王府的屬官和伺候的宮女內宦已經備好了,屬官是從落第的老舉人裏挑選的,這並不是區別待遇,所有宗室都是如此。


    真沒辦法,朝廷缺官缺到瘋。


    汪舜華吩咐劉金:「迴頭帶良妃和英親王妃去見皇後,跟她說,英親王成婚已經三年,二夫人也該配齊,讓她到時候費點心。」


    劉金稱是。


    汪舜華又看向忻親王:「英親王母子初來乍到,人地兩生,你是長兄,多照應他些。」


    忻親王稱是。


    轉頭看衛良妃母子:「這些日子你們就好生待在十王府修整,跟著嬤嬤和禮官好生學規矩,等正式冊封後,去懷陵祭拜一下隱帝,這些年,他也挺寂寞的。」


    確實挺寂寞,沒有拿到廟號,不能在宗廟接受供奉,甚至每年四次祭祀,也隻是讓他的兒子女婿前來。


    德陵顯然熱鬧很多,除了宗廟祭祀和四時祭祀,汪舜華還允許有冤的到那裏訴冤,開頭隻是哭,後來發展到有狀子也接,而且直接呈給太後,不假手他人。為此,特意在那裏設立了一個通政官。


    甚至懷獻太子陵也比照懿文太子陵規格,四孟、清明、中元、冬至、歲暮及忌辰,每年九祭,超過帝陵每年四次的祭享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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