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高自清晨入宮起就沒有見到梁兒的身影,到了晨議之後,竟又發現昭陽殿內侍奉在陛下身邊的宮婢看似與梁兒身形相似,但卻是另外一個人。


    他覺得奇怪,便尋了機會找內侍詢問:


    “請問,梁兒姑娘……”


    誰知隻聽他說了這一個名字,內侍便大大一驚,“噓”了一聲,暗暗使了眼色讓他不要再問。


    趙高立即閉了嘴,心下亦有不好的預感生出,雙手不自覺的便握起拳來。


    陛下竟已令身邊人禁言……


    昨晚他不在的時候究竟出了何事?梁兒姑娘去哪了?


    桌案前,趙政命蒙毅秘密帶著衛思出宮捉拿下毒的真兇。


    誰知蒙毅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人稟報。


    “陛下,宮外謠言又起。”


    趙政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是一沉。


    “是何謠言?”


    “迴陛下,謠言說:皇帝身邊名為梁兒的女子是魅惑君王、使之殘暴不仁的妖女。其長生不老,更勝夏、商的妺喜、妲己。妖女不除……國則將亡……”


    說到最後的“亡國”之處,傳話之人已是含混支吾,音量也減小了一半。


    趙政亦是毫無意外的盛怒起身,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配上一襲玄金垂地的織錦長袍,更加威嚴得令人膽戰心驚。


    “又是方士所為?”


    他緊緊握拳,雙眸似火。


    “是。”


    答話無甚懸念。


    趙政急怒攻心。


    梁兒已身中劇毒、昏迷不醒了,這群人還將妖女一說翻出來宣揚,是想要如何!


    他怒目如刃、橫眉令道:


    “方士縷縷信口妄言、妖言惑眾,實無可恕!傳朕口諭!無論是不是盧生和侯生的弟子,但凡是鹹陽城內方士,一個也不放過,全部趕往郊外坑殺。其餘地方的方士也收押入獄,將與盧生、侯生二人有關聯之人細細審出,等候查辦!”


    “諾!”


    來人領命退下。


    趙政斂氣合眸。


    梁兒,對不起……


    我本不願食言於你,但你那般費心想要讓那些方士少些痛苦,可他們卻在你生死攸關之際如此捏造謠言詆毀於你,我還怎能再讓他們好死!


    宮外,蒙毅以衛思為引,設下陷阱抓捕鄭平。


    因為宮內封鎖了梁兒中毒一事,鄭平並不知曉衛思已經得手,所以收到衛思要見她的消息時,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岔子,便很快現身,輕易落了網。


    而於此同時,鹹陽城內受皇命開始大肆抓捕方士,無論門別、等級、所修方術、是否犯法,全都無一幸免。


    他們為護自己的家人不受牽連,相互揭發,一個供出一個。


    很快,所有藏匿者便全部被一一找出。


    此次抓人規模甚大,亦令百姓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廷獄之外,兩個官員遠遠望著那邊一個個被押解入獄的方士,一人問道:


    “你可知現在抓了多少方士了?”


    另一人歎道:


    “聽說,已有三百八十多了。”


    那人一聽,甚為感慨:


    “哎,這麽快就有如此多人了……等全部抓齊,還不知要有多少人呢……”


    另一人見狀,終是忍不住說道:


    “聽聞陛下要將他們全部坑殺……這刑罰是否太重了些?……”


    “噓!別亂說!誰讓他們犯了陛下的禁忌呢。咱們若想安生,就少說話。陛下說什麽,我等照做便……”


    那人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身著一襲玄衣朝這邊走來的扶蘇。


    兩人駭然心驚,險些跪地叩拜、大唿“陛下恕罪”,可定神一看,那容貌雖與陛下極像,卻要年輕許多,才知來人是性情更為溫和的長公子而非皇帝,便連忙施禮道:


    “臣等拜見長公子!”


    扶蘇的眼定定盯著遠處的廷獄大門,精致的麵容難得覆上了一層冷意。


    “父皇當真說要將他們坑殺?”


    兩人麵露遺憾之色,齊齊點了點頭,卻已不敢多言。


    扶蘇咬牙。


    隻因幾句詆毀之言就將幾百人處以坑刑這等殘酷的刑罰,父皇怎可施得如此暴行?


    轉眼,那襲玄衣便已憤然自廷獄離去,直奔皇宮。


    昭陽殿內,蒙毅將鄭平連同衛思一起押來複命。


    “鄭平?毒害梁兒的竟然是你!”


    趙政怒目而視,隱著些許驚色直盯向殿中以至中年的鄭平。


    鄭平冷冷一笑:


    “陛下真是好記性,這麽多年了,竟還能記得奴婢這等卑微之人。看來當年的趙夫人,陛下也定是不曾忘記了?”


    趙政並未理會她這一句嘲諷,隻繼續冷言問向關鍵之處:


    “當年朕將所有紫陽宮的宮人流放戍地,僅憑你個人之力,不可能逃得迴鹹陽。”


    鄭平淺笑:


    “沒錯,當年若非呂相出手相幫,自是不可能會有今日的鄭平。”


    “呂不韋……”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趙政已是雙目赤紅,恨不得將滿口銀牙咬碎,袖中的雙拳不停的微顫著。


    想不到呂不韋那老狐狸已死了多年,竟還能給他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而呂不韋當初能費心救下鄭平這個不起眼的侍婢,定是打算將來以趙美人的死因利用扶蘇這個長公子的身份來製衡皇位。


    趙政微眯鳳眸,沉聲又問:


    “這麽說,先前蠱惑扶蘇之人也是你?”


    聞言,鄭平驟然嗤笑:


    “嗬嗬嗬……蠱惑?奴婢不過是說了當年的實情罷了。一直以來都在欺騙長公子的人,應該是陛下和那妖女吧!”


    聽聞她稱梁兒妖女,趙政更加怒氣填膺,卻因還有話沒有問完,而不得不繼續忍著。


    “盧生和侯生可與你有所關聯?”


    鄭平心下微滯。


    那一瞬間,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要替俞增將罪責攬下。


    她繼續勾唇而笑:


    “陛下果然精明不減。自古以來,方士之言就可令天下信服。陛下都能善用其效、理直氣壯的興兵拓土,為何奴婢就不能效仿、反攻陛下?”


    趙政眉目一緊,其間的陰霾越發深重,聲音亦是越發幽寒:


    “曾經,你不過就是個愚蠢莽撞的賤婢,多年已過,倒是長進不少。看來,彼時呂不韋當真是在你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說,那盧生二人現在何處?”


    鄭平麵露不屑。


    “我隻管救下他們,借他二人之名放出謠言毀你們的聲譽,其餘的我一概不管。至於他們後來去了何處,我也無甚興趣打探。我要的,就隻是看到陛下不舒爽,還有那妖女的命……!”


    說到最後,她的眼已直勾勾的盯向皇位上的趙政。


    想來,暴君能假借衛思去引她出來,就說明衛思已經得手。


    而那毒烈得很,雖木刺之傷隻有小小一點,但隻要見血,中毒之人便挺不了多久。


    再看那梁兒又始終沒能出現在暴君身邊,怕是此刻應該死絕了。


    趙政與鄭平對視,他本是恨意翻騰,但見鄭平麵上快意盡顯,他反而轉念暗自沉了心氣,晦暗著眸子,問道:


    “看樣子,你倒是不怕死。不知……可會畏懼重刑?”


    鄭平仰天大笑,揶揄道:


    “哈哈哈哈……!那有何懼?我心願已了,又有陛下千寵萬寵的梁兒為我陪葬,至於我死法如何,僅隨陛下心意便好,哈哈哈哈……”


    “朕何時說過要讓你死?”


    趙政麵如冰山,一語便令鄭平止了笑聲。


    他高高揚起下顎,將眼垂得極低,輕藐著鄭平繼續道:


    “朕可是你所造謠言之中殘暴不仁的暴君,你毒殺朕的愛妻,設計毀朕聲譽,讓你死?豈有那般便宜之事?……朕,要讓你生不如死……!”


    他將最後幾字咬得萬分狠戾,鄭平不自覺的渾身一抖,竟就那般圓睜著雙眼滯在了那裏。


    可趙政對她的反應還不夠滿意,又低沉著嗓音令道:


    “來人,將鄭平帶下去,砍掉四肢,挖出雙眼,以銅注耳,用藥灌喉,割去舌頭,置於缸中,而後派人好生照料,務必要讓她活得長長久久……”


    這一次,不止鄭平終於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就連跪在一旁的衛思也跟著不自持的流著淚顫抖起來。


    然而,就在鄭平已被人拎起,即將要帶出大殿之時,趙政忽然又慢悠悠的開了口道:


    “對了,朕方才是否忘了告訴你,梁兒她還好端端的活著。你的心願……怕是完不成了。”


    頓時,鄭平雙目瞠得不能再大,血絲瞬間充滿眼白,不顧兩側禁衛的拖拽,瘋了一般大吼著:


    “不!我不信!……我不信!暴君!你不得好死!……放開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殿外,癲狂的謾罵之音漸行漸遠。


    殿中,趙政麵無表情的將視線落到地上那已然涕淚橫流、身著宮婢服飾的衛思身上,幽幽道:


    “鄭平已除,該輪到你了。”


    衛思已經抖得難以順暢言語,隻滿麵淚水趴在地上不住的求著:


    “陛……陛……陛下……饒命……饒命……陛下……奴……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


    趙政垂眸瞟她,眼中盡是鄙視和嫌隙之色。


    “將她帶下去,換下這一身白色衣裙,她不配與梁兒穿得一樣去赴死。換好衣服後……行車裂之刑!”


    “陛下!奴婢知錯了!陛下!……陛下……”


    衛思哭得愈發劇烈,聲嘶力竭的不住求嚷著,直至被人拖出了昭陽殿,帶去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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