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兒為了趙政那般急著想要找到趙高,可世事常如玩笑,你越是急,便別越達不到目的。


    她已走出很遠,百般尋找,卻還是見不到趙高的影子。


    她越發慌亂,想到趙政還在洞中孤單一人重傷瀕死,她便理智漸失,急不擇路。


    “趙大人你在哪?”


    她哽咽著喚著,淚水再次不爭氣的湧出。


    濃霧裏,趙高陡然一驚。


    梁兒姑娘的聲音……


    她哭了?……


    趙高雙拳緊握,他必須快些找到她,絕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他眉間凜然,揚聲道:


    “梁兒姑娘別動,我來尋你!”


    聽到這一語,梁兒即刻站定了步子,不敢再胡亂走動,抽噎著答道:


    “好……”


    趙高亦停了下來,立在原地合了雙眼,用自己的心去靜靜感受梁兒所發出的若有似無的、低低的抽泣之音。


    那是他藏於心底多年的女子……


    從相識至今,梁兒姑娘幾乎時時都與陛下在一起。


    他常能看到她難過,卻極少見到她流淚,尤其,是在他的麵前……


    麵對他的時候,她總是一副淡淡的神色,無悲無喜,那般神態讓他清楚的知道,他就連想做她的知己也是奢望……


    如今,她正在哭泣,周遭亦沒有陛下,沒有旁人,離她最近的就隻有他趙高。


    他要找到她,必須找到她。


    無人護她,他便必須將她護好。


    在他心裏,這一刻,隻這一刻,她,是屬於他的……


    漸漸的,周遭的蟲鳴聲越來越淡,而那如小獸般的泣音則越來越清晰。


    趙高睜眼,他已確定了那個方向,抬腳朝前走去。


    數步之後,抽泣的聲音果然近了,除此之外,他還嗅到了梁兒獨有的淡淡的氣息。


    當燈火暈開重重迷霧,他終於見到了令他暮想朝思的那抹瑩白。


    “梁兒姑娘!”


    當怛然失措的梁兒聽到趙高的聲音終於在自己身後響起,她顫抖的身形一頓,喜淚交加,驀然轉身。


    可這一刹那,趙高卻愕然怔住了。


    在他麵前的梁兒,身上、臉上全都是血,正粘著滿麵淚痕,仰著哭腫的麵頰淚眼婆娑的望著他。


    他心弦狂顫,再顧不得什麽男女禮儀,倏的握住她微顫的雙肩,急迫的問:


    “你受傷了?傷到哪了?”


    梁兒咬唇,淚水再次大顆大顆的落下。


    “不是我……是陛下……”


    聞言,趙高一滯,幾不可查的緩了一口氣,抬眸又問:


    “陛下?……他傷得很重?”


    既然梁兒這一身的血是來自於陛下,便也可想而知,陛下定是重傷了。


    梁兒哭著點頭,以手拭淚時,又將臉上的血跡再次抹花……


    趙高心痛非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的梁兒就好似變作了一個無助的孩童,全然失去了平時的聰慧和淡然。


    若是可以,他真想立即擁她入懷,將自己的滿腔柔情全都化作對她的悉心安撫。


    可是……他不能……


    隻因他太愛這個女子,而這女子,卻心中無他……


    趙高心下喟歎,調整了心緒輕聲道:


    “他在哪?帶我過去。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沿著石子走……便能找到他……”


    梁兒抽嗒著又抹了一把眼淚。


    趙高已不忍再見她如此柔弱可憐的模樣,強壓下想要為她拭淚的欲望,向她伸出了手,道:


    “我們走吧。”


    看著那隻手,梁兒滯住,並未伸手相迎。


    片刻,趙高似是恍然,麵露訕色,尷尬的將手收迴,轉而遞出了自己的佩劍。


    “天黑霧濃,山路難行,姑娘握住這劍鞘,我拉著你走。”


    梁兒終於將手伸出,輕輕握住了趙高的劍。


    二人就這般一前一後沿著石子走迴了石洞。


    一入洞口,趙高便見到了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趙政。


    “陛下!”


    他快步上前,驚恐喚道。


    趙政聽見聲音,眼眸微微嵌開。


    梁兒忙跑過去將趙政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政……”


    見趙政精力越發不支,她泣不成聲,轉向趙高急道:


    “趙大人,快給陛下止血吧!”


    趙高聞言,滿麵錯愕。


    “止血?在下身上並無藥物,如何止血啊?”


    梁兒身形一滯,焦急的看向趙政。


    之前不是說,趙高身上有止血藥的嗎?


    趙政氣息微弱,看向趙高,強撐著開口道:


    “木樨……可止血……”


    聽到“木樨”二字,趙高一怔。


    當初在彭城,陛下發現了他身有木樨,曾經以令他下水尋鼎來警告他不可再動此等心思。


    而今他若再拿出木樨花來,豈不等於默認了自己並未改過?


    待陛下痊愈,思及此事,又將如何待他?……


    梁兒見趙高未動,滿麵急切。


    “趙大人……快啊!木樨……你有木樨吧?”


    趙政曾與梁兒講過木樨的含義,她也知曉趙高私帶木樨是為何。可此時相較於趙政的性命,旁的雜事她早已不在意了。


    “我……”


    趙高踟躕著。


    “趙大人!……”


    梁兒越發急了,淚水珠珠串串流個不停,而那副被揉花了的小臉更是讓人心疼得無以複加。


    趙高眼見梁兒焦急成這般,理智全無,甚至幾近癲狂,他終是無奈斂頭。


    罷了,隻要能換迴梁兒姑娘的笑顏,其餘的事又算得上什麽呢?


    他垂下眼,從袖袋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白錦布包,將裏麵的木樨花全部倒出,碾碎了敷在趙政的傷口處。


    不多時,那血果然止住了。


    趙政再度合了眼養神。


    趙高看向仍在輕聲抽泣、滿麵憂慮的梁兒,淡聲勸道:


    “再等不到半個時辰,濃霧便應該可以消散,山下的禁衛也能趕來了。陛下定會沒事的。”


    梁兒紅著眼眶抽嗒著看了趙高一眼,便又將視線落迴到趙政的身上,纖細的手臂吃力的輕攬著趙政健碩的身軀,仿佛一隻懼怕失去主人的小寵,單薄、無助、惹人愛憐……


    正如趙高所言,未及半個時辰,霧氣已然消了大半,禁軍也及時趕上了山,將趙政帶迴了蘭池宮。


    經過夏無且的救治,待到第二日黃昏,他終於無礙了。


    隻是因為失血太多,睡得很沉。


    梁兒寸步不離的守在他的身邊,不食,不寢。


    左丞相隗林得知此事,為防朝中混亂,即刻下令將陛下重傷的消息全麵封鎖。


    隻說皇帝微服出巡,路遇盜賊,且賊人已被隨行的四名侍衛悉數斬殺。


    堂堂都城境內,竟也會有盜賊如此猖狂。


    丞相親自傳令,說陛下盛怒,令整個函穀關內的地界連續二十天大索,大規模搜尋盜賊同黨。


    而這二十天內,趙政則剛好可以留在蘭池宮秘密養傷,直到表麵看上去無恙、可重入冀闕之時再迴到鹹陽宮中理政,以示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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