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中春。


    因得此番出巡路遇刺客,到達琅琊附近時,趙政就先去了一趟曾被各路諸侯稱作風水寶地的之罘山,又立了一塊石碑,並且東西兩麵都刻了歌功頌德的碑文,以示天下。


    到了琅琊之地,趙政乘車親自巡視了整個琅琊縣,對當地近日來的情況做了詳細的了解,又下令在琅琊增派了將近一倍的駐兵,更是令當地官員務必日夜監管,不得懈怠。


    而琅琊越人見皇帝僅半年之內就來了兩次,如此威懾,使得他們縱使有思反之意,也斷沒有那個膽量了。


    第三日,梁兒再次陪著趙政在外麵忙了整整一天,剛一迴到琅琊行宮,連坐下歇歇的時間都沒有,就又收到了來自百越之地的戰報。


    百越戰況何其嚴峻,加之梁兒又知曉敗仗將至,如今百越於梁兒而言就像一個刺蝟,隻要趙政不先開口,她就不敢提,也不敢問。


    梁兒靜默的守在趙政身邊,等著他將屠雎寫來的戰報看完。


    不過此番,讀至後麵時,趙政的麵上已露出了些許笑意。


    他將竹簡合好,轉眸對梁兒道:


    “新的地圖繪出後,秦軍情況大有好轉,百越首領譯籲宋已經戰死,百越軍群龍無首,四處逃竄。”


    聞言,梁兒終於暫時鬆下了一口氣,淺淺笑開。


    趙政牽了她的手走至案前坐下,笑問:


    “這幾日諸事皆順,我心情大好。下個月就是民間的上巳節。這個節日我從未過過,你呢?可有過過?”


    梁兒搖了搖頭。


    從前趙政是質子之時很是被人排擠,趙姬害怕聽人說三道四,更是連家門都不肯踏出半步。那每年熱鬧的上巳節,他們最多也就隻能遠遠看看,無法參與其中、與眾同樂。


    待到梁兒認識趙政時,他已刻意迴避人群。上巳節這種人多如麻的節日,他便連看也不去看了。


    後來梁兒跟隨燕丹,燕丹是燕國太子,身份何其尊貴,根本不屑於這種民俗的節日。


    再後來她便入了鹹陽宮。


    故而她始終不知這令天下百姓鍾愛的上巳節究竟是有什麽樂趣。


    梁兒淡淡道:


    “聽聞上巳節正處在暮春,春暖花開,風和日麗。百姓會紛紛下到河中沐浴,在河邊歌舞宴飲,祈求全年健康,除災祛病……”


    如此看來,應該就是圖個熱鬧吧。


    還記得多年前初遇成蛟之時,他就是剛從民間的上巳節遊玩迴來,說是場麵很是歡鬧的……


    想起成蛟,梁兒略有些失神,可很快又被趙政的聲音拉了迴來。


    “除災去病什麽的我從來不信,也自然覺得無趣。上巳節的好,除此之外,還有別的。”


    梁兒一怔,上巳節的確還有另一種說法,但這種較為隱私,不是可行於人前之事,梁兒就更是沒有見識過了。


    “你是說……”


    趙政雕琢般的唇角高高揚起,魅笑著輕聲問:


    “老人和孩子下到河中是為了祛病,而男女結伴入水,又是為了什麽?”


    “政……難道,你想……”


    梁兒小臉一熱。


    其實在遠古時代,上巳節是一個巫教活動,以在河間沐浴的形式行祭祀之禮,祭的正是嫁娶和生育之神高禖。


    所以於男女而言,那上巳節又是一個求偶節、求育節,就類似於以後的七夕和情人節,但是它的表達方式卻要直接得多。


    在這一天,男子會將芍藥花贈給自己心儀的女子以抒發自己的傾慕之情,若是男女兩情相悅,還會相伴去往郊外,尋個無人之處共同野浴合歡……


    趙政湊上前來將梁兒輕輕抱住,氣息如春風般柔和的拂在她粉嫩的耳際,柔聲求道:


    “梁兒,我想體驗一下百姓之歡,在上巳節中與你野合……”


    梁兒的臉燒得愈發厲害,嘀嘀的問:


    “那……你想去哪?”


    堂堂皇帝,總不能隨處找一條河就行野合之事吧?若是被別人無意看到,龍顏何存?……


    趙政的大手和緩的撫了撫梁兒的頭,聲音越發低柔:


    “你我的秘密之地隻有驪山和邯山的山頂。到了晚上我還想擁著你在水中飲酒賞月,邯山湖水夜晚會冷,而驪山是溫泉,我們就選在驪山吧。待我處理完琅琊事務便啟程,應該趕得及。”


    梁兒被趙政撫得倍感舒服,紅著臉趴靠在那溫暖的懷裏嬌聲道:


    “我聽你的……”


    她萬般幸福的合了眼眸。


    史書所記,秦始皇的第三次巡遊極為短暫,後人都猜測是否是因路遇刺客而影響了心情,沒想到那實際原因竟是要趕迴去與她同過上巳節……


    一個月後,皇帝的車隊已經由上黨直返鹹陽。


    這一日便是期待已久的上巳節。


    山抹微雲,天連碧草。


    密林之後,水天氤氳,熱氣升騰。


    自清晨起,溫泉之中就有一男一女緊緊相擁,柔情蜜意,鸞鳳和暢,歡快似仙。


    午時,陽光正好。


    惠風習習,偶爾會將層層水霧拂散開去,便立即有燦燦的日光鋪射下來,但隻一瞬,便又被緊隨其後的白霧蒙住了大半……


    梁兒自林外馬背上取迴點心和酒水時,正看見溫泉邊的大石上,趙政合了眼仰麵躺著。


    他身上隻隨意披著一件薄薄的錦製玄袍,並未束上襟帶,堅實的胸腹展露在外,因得周遭潮氣太盛,不多時便有點點細小的水珠浮於其上。


    梁兒看得有些癡,不忍打擾這如畫般的一幕,卻又心動難耐,禁不住抬了腳步走上前去,用細白的指尖輕撫他那醉人的五官。


    終於,她俯下身,輕吻了那精致的薄唇。


    可沒吻兩下,那唇便微微開合,飄出了一句話來。


    “滋味可好?”


    果然,趙政又是裝睡的。


    梁兒羞赧得無地自容,正要起身逃走,卻被他捉住直接拉上了他的身。


    他雙臂緊扣,將梁兒的纖腰按在自己身前,收斂了調笑的神色,悉心勸道:


    “傻丫頭,燕婉之歡、於飛之樂,自古就是人之常情。你我多年兩情相悅、魚水相投,男女之事隨心便好,無需羞澀。何況……”


    他將手附上了梁兒粉紅的臉頰,一對鳳眸秋水盈波,話音優柔:


    “你主動時,我心甚歡……”


    水光靡靡間,少女的小臉粉似蜜桃,任心中那一團小鹿再是亂撞,她也依舊鼓著萬分的勇氣,努力向自己癡愛的男子傳達著深似汪洋的情意……


    這個上巳節是梁兒在這個時代過的最難忘的一個節日。


    從日之初到月之升,整整一日,都如夢似幻,甜若浸蜜。


    月下,與趙政對飲了兩壺酒的梁兒有些暈,似熏似迷,倒在趙政懷裏呆呆的膩著。


    “在想什麽?”


    趙政見她許久未語,便開口問她。


    “你好像……忘了送我芍藥花……”


    喝醉了的人,嘴巴好像自己就會動,當她反應過來時,話已經說完了。


    詩經有雲: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這句說的就是上巳節。


    淡如芍香、柔美如玉。


    粉紅色的芍藥就如天邊的彩霞,浪漫、含蓄。


    在這個時代,芍藥就好似現代的玫瑰,是美好的愛情之花。


    可是,梁兒卻從未見趙政送過她此花。


    趙政無奈一歎:


    “就說你對花的意義了解太少。芍藥雖然常被用來表達結情之約,但你可知它也有惜別之意,還有一個別稱,叫做''將離草''。送你將離草,我豈會甘願?”


    梁兒酒氣上頭,完全管不住自己小嘴,嘟囔著怨道:


    “不過是花的半層意義罷了,又非預言。你若真信這些,恐怕早就不會去梨宮和梨園了。”


    梨宮和梨園早有幾百年的曆史,可曆任秦王都極少入內,就是因為“梨”與“離”同音,不甚吉利。


    而趙政卻不理這些,不僅經常踏足,還異常鍾愛。


    他分明不信這些,而此時他拿“將離草”之名來搪塞那不贈芍藥之由,梁兒不滿意,很不滿意!


    畢竟作為女子,在心底深處,誰不想收到心愛男子贈予的芍藥花呢。


    見她這般,趙政有些啼笑皆非,雙手將醉得軟趴趴的她自懷中拉出,稍使了些力敲打了一下她光潔白皙的腦門兒,嗔道:


    “小笨蛋,你是當真沒仔細看過那兩處門上的字啊。”


    “嗯?”


    梁兒被敲得有些疼,但仍是迷迷糊糊的,一臉懵懂。


    趙政見她一副傻得可愛的模樣,含笑搖頭:


    “從你自趙歸秦的那日起,我便已將梨宮改作了沐梨宮,梨園改作了沐梨園,就如沐梨湯一般。”


    “沐梨……不離……”


    梁兒醉眸微醺,本能的喃喃念著。


    趙政輕柔的捧起她溫熱粉紅的桃腮,含情凝睇,堅定非常。


    “對,不離。我再也不要與你分開,永遠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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