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齊國的攻伐遠比想象的要順利許多。


    這還要歸功於李斯。


    他自多年以前,便始終在秘密賄賂齊國的丞相、亦是齊王建的舅舅後勝,使之成為了秦在齊國最有力的一枚棋子。


    王賁和蒙恬自入齊境起就幾乎沒有遇到什麽有力的反擊,齊人全都不敢與秦軍相抗,頻頻棄城投降,致使秦軍就這般一路無阻的攻到了齊都臨淄。


    齊王建很是害怕,而此時秦則派出了一個名叫陳馳的說客麵見齊王,說是秦王有令,若齊王能主動降秦,秦便會賜給他五百裏的封地。


    齊王建猶豫不定之時,後勝又在一旁扇風,勸他不要做無謂的抵抗,直接投降方可保命。


    最終,齊不戰而降,齊國滅亡。


    而齊王建則需親往鹹陽納地效璽。


    床榻前,梁兒正在為趙政穿衣,不料趙政突然捉了她的小手,憂心道:


    “梁兒,當年田建入秦之時,曾在宴席之間欲以二十城換取'繞梁'。我擔心那次他對你的印象過深,若他等下在冀闕之上仍能將你認出,見你十幾年容貌未變……”


    “我明白。”


    看到趙政竟為自己這般緊張,梁兒的心裏暖暖的。


    她將手輕輕自趙政的大手中抽出,細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柔柔一笑,安撫道:


    “今日齊王覲見,我便不露麵了,等你走後,我就去虞合宮看艾兒。你若忙完了,就差人去去那邊通傳一聲,我便立即迴來陪你,如何?”


    趙政淡笑點頭,屏著氣息,萬般疼惜的展臂將梁兒收入懷中。


    他的梁兒容顏不老,有違世道。


    在鹹陽宮中尚且有他護著,自是無人敢說些什麽,可那些外來之人的口卻實在難以堵得嚴。


    彼時那句“妖女”,他當真是不想再聽到了……


    冀闕大殿中,年近花甲的田建雙膝跪地,雙手呈上齊國的玉璽和地圖。


    高高的王位之上,趙政一襲霸氣的玄金龍袍,頭飾耀眼華麗的碩大冠冕,衣裝隆重,霽顏端坐,徐徐道:


    “前齊王向來與我秦國親和,此番又是主動獻國,未耗我兵卒,也令得兩國百姓得以安生,寡人甚為欣慰。如今齊已歸屬我大秦,寡人會遵守承諾,賜你封地五百裏。除此之外,看在往日情分上,你若還有什麽心願也可以盡管提出,寡人必將盡力滿足。”


    聞此,田建眼中明顯一亮,略微有些激動。


    “大王如此說,草民倒真有一請。”


    趙政麵色依舊,頷首道:


    “但講無妨。”


    田建神色悵然,多有感慨:


    “昔年草民以齊王之身份入秦,幸得大王盛情宴請。這多年來,草民始終難忘那日席間綿長不絕的''繞梁''之音,不知此生是否還有機會能再聽一次?若是操琴之人還能是當日的梁兒姑娘,那便更是……”


    話至此處,他的興致已然高漲,仿佛轉瞬就能再度眼見那白衣女子輕撫“繞梁”名琴時的絕世芳華一般。


    卻未料他還沒有說完,趙政便驟然退去了笑意,換上了一張森幽冰寒的麵容,語氣更是陰鬱得可怕。


    “是否寡人與你說了太多好話,令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田建老臉一白,如鯁在喉。


    他一臉懵怔,秦王政說話的節奏他十幾年前便跟不上,如今他就更是摸不著規律。


    這原本話還說的好好的,怎麽前一刻還和顏悅色,轉眼的工夫就忽然黑了臉?


    其實不止田建,趙政這情緒轉變的太過突兀,就連在場的秦國百官都是暗自揮了一把冷汗,個個老老實實的低著頭,不敢妄動,免得莫名受了牽連。


    他們的大王向來陰晴不定,眼下怕是這前齊王運氣不佳,不知是那一句話沒有說對,撞到虎口上了。


    就在所有人都膽戰心驚胡亂猜測的時候,趙政已沉沉開口將話挑明:


    “梁兒是寡人的女人,''繞梁''是寡人送她的定情之物,當年你為齊王之時尚且以二十城都換之不去,如今你竟還說想讓梁兒撫''繞梁''給你聽?可是在變著法子羞辱寡人?”


    他橫眉冷眸,麵如覆冰,嚇得田建全身一軟,倏的匍匐在地,哀聲求道:


    “大王恕罪!草民太過癡迷音律,對梁兒姑娘也隻是欣賞她的技藝,並非有意冒犯大王啊!”


    趙政垂眸俯視著趴倒在殿中的田建,心下愈發覺得他形象猥瑣、心思不堪。


    身為一國之君,家國如此輕易的敗亡於自己手上,他毫無悔意不說,竟還滿心惦記的都是“繞梁”名琴,甚至還妄想讓梁兒為他撫曲……


    趙政心中越發氣怒,多年前田建見梁兒撫琴時那副萬般渴求的嘴臉就已令他百般不暢,如今他已給了田建機會,可田建竟又不知死活的提及此事,他又怎能再輕饒?


    片刻,趙政眸光幽冷,嗓音低沉,幽幽道:


    “你何須如此懼怕?寡人雖不能允你'繞梁'之事,但先前答應過的五百裏封地還是會照舊給你。共地地界廣袤,可劃出五百裏賜封於你,明日一早你便遷去此處吧。”


    聞此,眾人大驚。


    那共地環境惡劣,杳無人煙,若是將田建遷至那處……名義上說是封地,實則卻是與流放無異了……


    “大王。”


    王綰見趙政已然動了氣,對田建的處置有失公允,便立即站了出來諫言道:


    “共地四處荒嶺,實在不適於做為封地。大王既已允諾五百裏封地給前齊王,卻又這般安置……唯恐……會引起民間口實……”


    誰知趙政對王綰所言並無甚介意,他眼眸微垂,唇角輕佻,冷嗤道:


    “寡人當初許的是封地五百裏,卻未許封地定會富足。而今賜他共地有何不妥?”


    王綰一怔,不禁輕吞了一下口水,斂頭支吾道:


    “並無……不妥……”


    他跟隨趙政多年,深知此種時候再言無益,也就隻得無奈退下,迴到了自己的座位。


    而此時,田建已是呆若木雞的癱坐於地。


    他原本以為自己先前如此討好秦國,怎麽也能換得個後世無憂、富貴榮華,可不曾想,竟因得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言,就落得了個與其餘五國之君同樣的下場……


    田建最後也沒能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何處,可殿中的文武百官卻都看得清楚,齊齊暗暗唏噓:在鹹陽宮中,那“梁兒”二字,果真是不可輕易提及的……


    田建終是被流放去了共地。


    共地偏遠,山林環繞,處境惡劣,他很快便一個人餓死在了那裏。


    不久之後,齊地的百姓編出了很多民謠口口相傳,皆怨恨田建未能早些與五國合縱攻秦,而是聽信佞臣賓客之言,至使國滅家亡,就連他自己也孤零零的身死異鄉。


    而在齊地東境,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來曆不明的男子。


    他一身術士裝扮,生得仙姿佚貌、不染凡塵,常在海濱一帶盡其所能幫助百姓脫離病痛和困苦。


    相傳,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於術法,可通天人。


    此人名為——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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