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二年,魏王假三年,楚王負芻三年。


    新鄭的叛亂被昌平君和昌文君平息。


    為了永絕後患,不讓曾經的韓國貴族再奢望複國,趙政終是下令賜死了軟禁中的前韓王韓安。


    此舉也將其餘幾國的國君嚇了個半死,全都害怕起被秦滅國後自己的下場。


    而南郡鄢和郢二城的叛亂也已被李瑤李信父子鎮壓了下去,秦再無後顧之憂,攻楚的形勢似乎終於明朗化了。


    趙政便如早前計劃的那般,令王賁率領十萬大軍開始大舉進攻魏國。


    可滅魏之戰開啟之時,已在新鄭完成平叛任務的昌平君和昌文君卻並未返迴鹹陽複命,而是揮軍南下直接去了郢城。


    “你說什麽?昌平君反了?”


    趙政倏的站起身來。


    一旁的梁兒卻是瞬時暗了眸色。


    按照曆史記載,昌平君反了,秦軍就要迎來統一戰中唯一的一場敗仗了……


    “迴大王,是!昌平君領兵突襲郢城,南郡郡守李瑤防備不急,與之大戰兩個日夜,終是……”


    “李瑤死了?”


    不及殿中之人說完,趙政就急急問向關鍵之處。


    那人本能的望了趙政一眼,卻被趙政急怒的雙眸震得一凜,又低下頭去懦懦道:


    “死……死了……”


    “封鎖消息,此事絕不能讓李信知道!”


    趙政圓瞠著雙目,語速很快,梁兒極少見他如此有失沉穩。


    “大王,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何出此言?”


    “據說李家軍中連續幾代都有自己獨有的傳訊方式,恐怕李瑤被昌平君斬首之時,李信將軍就已經知道了……”


    趙政凝眉,一雙深深的眸子中迸射出凜冽的寒光,大聲令道:


    “立即傳令於李信,讓他不可妄動,若有違王命,寡人定不姑息!”


    “諾!”


    那人疾步退出。


    趙政廣袖下的雙拳緊緊握起,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恨,滿目赤紅,咬牙怒道:


    “熊啟!你生於秦國,長於秦國,那楚國可有一日記得你?好一個大秦左相!枉寡人那麽信你!你竟真的反了!”


    “政……”


    梁兒站起身來想要安撫他,卻正趕上他將桌上的杯盞甩袖摔出,那肌肉緊實的臂膀剛好撞到了梁兒的身上。


    “啊!”


    趙政聽到梁兒的驚唿,猛然迴神,迴頭看時,竟見梁兒的手捂在傷口的位置倒在了地上。


    梁兒的傷還未徹底痊愈,身體也極是虛弱,被他這樣大力一撞,麵色霎時變得慘白,唇也了失了大半的血色。


    “梁兒!……我……我是無心的……我……我……夏無且!快傳夏無且!……”


    趙政倉皇失措,立即俯身將梁兒抱迴了寢殿。


    榻前,夏無且輕輕為梁兒蓋好了被子,轉身對著趙政恭敬一禮。


    “大王,梁兒姑娘無事了,休息一兩個時辰便可恢複。”


    趙政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輕揮了一下衣袖。


    “下去吧。”


    夏無且應“諾”退下。


    趙政萬般自責的坐到榻邊,小心翼翼的執起梁兒蒼白冰涼的手。


    “梁兒……我……”


    梁兒望著他婉婉一笑,雖然無力,卻甚是溫柔。


    趙政雖然在內政上一直都防著昌平君,但於外敵,他卻始終願意相信昌平君對秦國的感情會多少勝過楚國。


    而昌平君會選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叛國,可謂是算準了時機和李信的感情用事。


    對外征戰,原本昌平君和李信都是趙政頗為信賴的臂助,可如今,昌平君反,李信再抗命的話,就是要一失兩將了。


    而伐楚若敗,對秦整個的統一大計都是一計重創。


    趙政的心裏怎會好過?


    梁兒反手將趙政的手輕輕握住,語聲極是柔和。


    “政,別擔心,我沒事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是如此,李信亦是如此……”


    “什麽?”


    趙政未料到梁兒會突然提及李信。


    梁兒眼眸越發清澈,清淺的盛著一絲疲憊,緩緩解釋:


    “李家父子感情深厚,鹹陽城內孰人不知?若是此次李信因為急於替父報仇而闖出禍事,梁兒隻求,你能留他一命,也不枉李家為秦幾代操勞……”


    趙政咬牙,眉心蹙起。


    處置李信,他又何嚐忍心?


    但是……


    “你可知若他此番失了理智,不管不顧的帶兵趕去郢城,會是怎樣的後果?”


    後果……那後果明晃晃的記於史書之上,梁兒又怎會不知……


    她睫毛輕動,輕聲反問:


    “那你可曾想過,若是將李信軍法處置,會寒了多少世代事秦的外來世族的心?”


    “他若因個人感情累得他麾下幾萬甚至十幾萬秦軍命喪楚國,難道寡人還不該殺他嗎?”


    趙政不知一貫明理的梁兒怎得莫名生出這般慈悲的心腸。他不過是殺一個該殺之人,那些外來世族也好,客卿也罷,誰又能來說三道四?


    梁兒淺笑,依舊耐心勸道:


    “自是該殺的,可若本是該殺之人,你卻將其放過,如此,又會有多少人對你感恩戴德,心懷崇敬呢?”


    聞言,趙政略有一怔,他從未從這個角度考慮過問題。


    梁兒繼續道:


    “秦國現有的武將世家之中,李信所在的李家祖上本是魏國人,而蒙武所在的蒙家祖上是齊國人。鹹陽之內,如他們兩家這般,接連幾代忠心事秦的外來世族並不在少數。李信或許誤了國之大事,但李瑤卻是忠君而亡的。若你放過李信,為李家留得一些顏麵,想來那其餘幾家外來世族,也定會為你此舉而動容,更加忠於秦國。”


    梁兒言畢,趙政緩緩點頭,輕歎道:


    “你說的有理……我饒他一命便是……”


    梁兒牽起了唇角,迴了趙政一個不小的微笑,卻是好似耗費了很大的力氣。


    趙政看得心裏一酸,思及方才是自己魯莽才將梁兒弄成了這副樣子,他便又生苦意,坐靠在床柱邊上,讓梁兒躺在自己的腿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柔的撫摸那細軟的絲絲墨發。


    萬般歉意,都化作無盡的柔情,默默圍繞在梁兒的身邊。


    不一會,梁兒又低低開了口,聲音之中似乎夾雜著諸多不忍。


    “攻楚的那些秦軍……當真救不了了嗎?……”


    趙政輕撫長發的手一頓,幽幽歎道:


    “李信尚未到達城父與蒙武匯兵,而楚將項燕始終盯著身為秦軍主將的李信。李信若與項燕對戰之時調頭趕往郢城,項燕與熊啟必會聯合夾擊。那項燕並非平庸之人,熊啟就更是謀略驚人。他二人合攻,李信的十萬秦軍必亡……眼下就隻看蒙武走的夠不夠快,能不能保得住剩下那十萬秦軍了,郢城雖被熊啟占據,至少從鄢城還可返迴秦境……”


    梁兒咬唇,又問:


    “那昌平君……就那般放著他在郢城嗎?”


    趙政的手再次撫上梁兒的發絲,動作輕緩依舊。


    “隻能暫且如此。王賁已領兵十萬攻往魏國,我手中的兵力若再分去與熊啟周旋,如果趙地與燕地異動,秦則危矣……如今僅是丟了一個郢城,伐楚之計中斷。可實際算來,秦並無甚大的損失。恐怕熊啟也是一早便算準了我不能動他,才敢以區區五萬兵就大膽反秦吧……”


    此戰的結果果然如趙政與梁兒所料,李信還未到城父,就聽說李瑤被昌平君所殺,瞬間失去了理智,獨斷獨行調頭折返,欲要殺迴郢城。


    蒙武還算機靈,他見李信亂了陣腳,他自己孤立無援,不能一直在城父等死,便快速由鄢城返迴了秦國。


    項燕本是領兵出來攔截李信大軍的,卻見李信還未開打就直奔來時的路往迴跑。


    正一頭霧水之時,他收到了昌平君的書信。得知昌平君的計劃後大喜,領軍偷偷跟在李信大軍的後麵三天三夜。


    李信行至郢城附近時,昌平君突然帶兵而出,與藏匿於他後方的項燕一同夾擊。


    他見自己中了計,立即領兵奔逃,卻仍是幾乎損失掉了三分之二的兵力,還被敵軍斬殺了足足七個都尉。


    李信逃迴鹹陽,他身為主將,竟然因私人感情至使整個秦軍大敗,趙政盛怒,本應將他軍法處死,但考慮到他身負喪父之痛,其父李瑤又是為國捐軀,李家更是在大秦幾代忠良,功勞顯赫,便隻剝奪了他的將職,勒令他迴家好好反省一段時間。


    然而李信此番為將,意誌不堅,輕重不分,如此作為,失去了軍中將士們的信任,就算此人還可用,往後也再難作為主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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