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團火紅的太陽自東邊跳出,冉冉升高,在車攆前守了一夜的趙高心急如焚,生怕趙政與梁兒出了什麽意外。


    “大人!”


    一個車府卒吏見趙高忽然上馬,急急將他叫住。


    “我不放心大王,還是前去看看為妙。”


    趙高頭也不迴的直奔山頂而去。


    這條山路險得很,趙高自認馭馬之術已算高明,卻仍然通過得很是吃力。


    這又令他更加擔憂起趙政和梁兒來。


    直到到了山頂,見到纖離獨自悠閑的在空地上踱步,他才終於放下些許心來。


    可他迴望四周,卻不見趙政與梁兒的身影。


    奇怪的是,冬至已過,不遠處竟仍有一片茂盛的綠林。


    想到梨園的奇景,趙高垂眸,難道那邊有溫泉?


    趙高進入林中,果然感覺潮熱的氣息漸濃。


    就在即將走出密林之時,他忽然聽聞前方傳來趙政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聽得清楚。


    “梁兒……”


    大王!


    趙高欣喜萬分,剛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卻被眼前景象震住。


    太陽初生,溫泉池邊,天地氤氳。


    一塊大石上,一對男女衣衫淩亂,繾綣纏綿……


    趙高倏的轉身躲在了樹後,緊閉雙眼,極速的喘息,雙手用力攥著衣衫。


    梁兒姑娘……她在與大王……


    “啊……政……”


    女子嬌喘著開口。


    趙高一怔。


    她竟喚了大王的名!


    在這世上,且不說一國之王,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官吏,他們的正妻和寵妾也隻能喚他們“大人”,而不可喚他們的名。


    難道說,大王當真心愛梁兒至此?竟為了她可以亂了倫理綱常?甚至可以放下自己高貴的身份?


    可若真是如此,他當年又怎會忍心將她送去趙國,還一次又一次去傷她的心?


    趙高沿著來時的路走迴了纖離所在的空地,腦中卻全都是梁兒與趙政親昵的場景,揮散不去。


    他翻身上馬,深唿一口氣,剛要離開,卻聽到了一聲:


    “趙高?”


    趙高尋聲看去,竟是趙政與梁兒雙雙自林中走出。


    他一凜,立即下馬拜道:


    “大王。”


    趙政垂眸看他,語氣淡然。


    “你怎會在此?”


    “大王昨日說日出之前定會歸來,可太陽已出東方,大王卻並未出現,臣實在擔心,便上來看看。”


    “原本是想著日出前迴去的,可沒想到,不知不覺天就已經亮了……”


    趙政轉眸望向梁兒,笑眼之中滿是柔情。


    梁兒與他對視一眼,便立刻又低了頭,雙頰漾起一抹桃色。


    這一副嬌羞可人的模樣,瞬間暖了趙政的眼,卻是寒了趙高的心。


    趙高斂頭,不想再看。


    趙政與梁兒騎上纖離,對趙高令道:


    “迴驪山宮。”


    “諾。”


    趙高亦上了馬,緊跟在趙政的身後。


    上山的時候就艱難非常,下山時便更是難走百倍。


    趙高吃力的控製著他的馬,抬眼間,卻見趙政擁著梁兒駕馭著纖離,看似非但不費力,反而還有些許輕鬆。


    他的心受到了不小的撼動,看來自己比大王差的不隻是身份……


    迴到蘭苑已是巳時。


    趙政與梁兒一夜纏綿,兩人都又累又困,便相擁在榻上、嗅著沁人的蘭香沉沉的補了一覺。


    午膳後,趙政沿著迴廊走向那仿若冰雪而成的青玉殿,梁兒則安靜的跟在他的身後。


    表麵看起來一切如常。


    可梁兒看得出,趙政較平時走的慢了一些,那是擔心她勞累,在遷就她的步子。


    她心領神會,不禁低了頭美滋滋的抿唇輕笑。


    “在偷笑什麽?”


    梁兒抬頭,見趙政已經停下來迴頭看她。


    她嬌羞道:


    “沒什麽。”


    趙政輕輕搖頭,笑歎:


    “本該是個窈窕的女子,怎麽這廂笑得像個癡兒?”


    “我哪裏像癡兒了?”


    她睜圓了眼,嘟嘴嗔道。


    整晚的親密無間、“你我”相稱,她已習慣了無人時在趙政麵前不稱自己“奴婢”。


    “嗬嗬嗬……來!”


    趙政寵溺的笑著,將一隻手伸向了她。


    她紅著臉迎上去,伸手與那隻溫柔有力的大手交叉而握。


    趙政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歡喜,麵上笑意久而不散。


    他剛要拉著梁兒繼續往前走,就見迴廊的盡頭,李斯站在那裏不知所措、躲也不是、迎也不是的樣子。


    兩人拉著的手不約而同的迅速分開,迴到正常一前一後的站位,麵上神色也歸於平常。


    李斯見狀忙上前施禮。


    “你何時來的?”


    趙政開口問道。


    “迴大王,剛來。”


    李斯答得痛快。


    這種尷尬的情況,無論何時來的,都最好說成是“剛來”。


    “何事?”


    趙政又問。


    李斯再次躬身,恭敬道:


    “也無大事,就是呈上這兩日來的一些重要文書給大王過目。”


    “隨寡人入殿吧。”


    “諾。”


    殿中,趙政端坐在案前,一絲不苟的翻閱著竹簡,李斯則在殿前安靜的等候。


    典籍上說,蘭花可入藥、可烹食,對身體極好。


    蘭苑的蘭花種類繁多,四季盛開,梁兒便取了一些新鮮的蘭花製成了蘭花湯。


    她輕輕將涼好的湯放在趙政手邊,此時,恰巧趙政不自覺的抬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四目相對。


    霎時,昨夜那如夢似幻的一幕幕同時浮現在二人腦中。


    梁兒立即紅了臉、眸光閃爍著低下了頭;趙政也反常的迅速收了目光,再次轉而去看竹簡。


    當趙政端起碗來飲下一口湯時,李斯經過一番激烈的心裏鬥爭,終還是決定開口說道:


    “呃……這個……斯是否要恭喜大王和梁兒姑娘?”


    “噗!咳咳咳咳……”


    趙政這一口湯竟是噴了一半,嗆了一半。


    梁兒的臉也較之前更紅了,手忙腳亂的抓了手帕幫趙政擦拭。


    李斯更是被趙政的反應驚了一跳。


    大王少時便早熟早慧。


    多年來,各種大事小事,大王總是平淡處之,從未見大王如此失態過。


    大王與梁兒姑娘的感情他也算看了十幾年了。雖然人人都覺得他二人早已肌膚相親,可李斯始終覺得,大王待梁兒姑娘極為不同,並且他二人之間應是還沒走到那一步。


    直到方才見他二人不同尋常的反應,那正是男女初嚐歡好之後的狀態。


    他本是一番好意,但眼下他也想不明白自己這一句是問對了,還是問錯了。


    見大王桌案上一片混亂,他想去幫忙,又突然覺得此刻插手實為不妥,一時間進退兩難,左右糾結,卻又不知如此情勢該如何收場。


    趙政平靜了一下,道:


    “李斯,你先下去吧,這些文書寡人看完後差人給你送迴去便是。”


    “呃……諾。”


    見趙政給他找了個台階下,李斯便馬上順著退了出去。


    李斯走時,趙政還是滿麵嚴肅,梁兒亦是燒了一臉通紅消不下去。


    可片刻,青玉殿內卻突然傳出趙政大笑的聲音,嚇得守在殿外的眾宮人們一身冷汗。


    那個從小就不怎麽笑的大王怎麽突然笑得如此大聲?


    大家心裏都各自盤算著,今日的大王太過反常,侍奉大王的時候一定要比平時更加小心謹慎,千萬別一個不小心就被大王砍了腦袋或是夷了三族。


    李斯一路賞著驪山宮的美景,倒是走得比尋常慢了些,也聽到了趙政的大笑聲。


    他心裏不免放下了方才的顧慮,臉上不自覺的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隨後又很快散去。


    大王與梁兒姑娘,終是有情人成了眷屬。


    若是身份相當,以這二人的能力和心性,定是一段鴛並立、鳳雙棲的佳話,隻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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