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之中,大紅的幔帳飄搖交纏,床榻之上,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緊緊相擁。


    “梁兒,你要去哪?”


    女子起身,隨手抓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下雨了,奴婢去關窗。”


    男子聽她如此說,也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把將她抱入懷裏,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話音極近溫柔。


    “那寡人同你一起去。”


    女子笑了笑,伸手又拽了一件衣袍披在了男子的身上,嬌聲道:


    “大王穿上些,雨夜風大,別著涼了。”


    “嗬嗬嗬,知道了。”


    ……


    趙遷與梁兒甜蜜一如往常。


    而此時此刻,小太子的房中,一個身著宮婢服飾的女子卻伸手推開了原本緊閉的木窗,陣陣冷風自窗外唿嘯而入,向小太子睡榻的方向襲卷而去……


    “誒呀!快來人啊!太子殿下身上滾燙得很!快去請太醫!”


    清晨,一聲驚唿讓全璘玉宮的人都慌了起來,就連趙遷也丟下晨議匆忙趕來。


    “儋兒怎麽了?”


    “迴大王,太子殿下受了風寒,故而高熱不退,又腹瀉不止。”


    邯鄲宮中五位頂級的太醫竟一同出診,這種情況很是少見。


    “嚴重嗎?”


    趙遷滿麵急切。


    太醫斂頭,恭敬迴道:


    “還不算嚴重,用藥調理一番應該就可以好轉了。”


    “唿,那便好。儋兒是太子,絕對不能有事。”


    小太子是趙遷的第一個兒子,亦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兒子,對他而言自是極為重要的。


    五位太醫齊齊躬身。


    “大王放心,臣等定當竭盡全力!”


    忽然一個宮婢大著膽子上前,屈膝跪地,磕頭求道:


    “大王,夫人得知太子殿下病了,心急如焚,不知大王可否開恩,讓夫人見見小殿下!”


    屋內的其他宮婢見狀,也都紛紛跪下,齊聲懇求:


    “大王,求您讓夫人見見小殿下!”


    眼見宮人跪了一地,小太子又高燒不醒,趙遷無奈一歎,揮袖道:


    “罷了,她要見便讓她見吧。”


    “謝大王!”


    眾人磕頭謝恩,現場好一片感人的景象。


    卻唯有梁兒心中寒如冰封。


    方才首先開口替李秋求情的人正是那個細作。


    她想要將禁足的李秋引來,是要做什麽?……


    很快,李秋便焦急的趕了來。


    她麵如土色,亦未梳洗,可見母子連心,她是真的十分擔心兒子的病情。


    “大王……”


    李秋見趙遷也在,先是愣了片刻,她隻覺胸中有萬千言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出,隻得欠身一拂,埋著頭簡單施下一禮。


    趙遷瞥了李秋一眼,心中厭惡仍是難以消散,便什麽也沒說,帶著梁兒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趙遷走後,李秋再也隱忍不住,俯身撲倒在小太子的榻前,淚水瞬間濕了眼眶。


    “儋兒!是母親不好,沒能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是母親不好……”


    一旁的宮婢上前勸道:


    “夫人不要太過自責,太醫方才說了,小殿下的病並不嚴重,喝些藥就會好了。”


    李秋著手輕撫著小太子圓圓的小臉,滿目的心疼。


    “這話說得輕鬆,作為母親,見到親生骨肉病得如此,我又怎能安心?”


    那宮婢又道:


    “夫人若實在擔心,好好陪在太子殿下身邊便是。至於殿下高燒和腹瀉……奴婢記得夫人說過,懷菊甚好,清熱解毒。如此說來,清熱或許可治高燒,解毒或許可治腹瀉……”


    李秋聽了這些話,眼中瞬間晶亮。


    “對……懷菊!快去取些懷菊水來!”


    眾宮婢聞言全都認真的忙碌了起來。


    隻有方才提議“懷菊”之人輕輕揚了唇角。


    關心則亂,李夫人,要怪就怪你有一個好兄長吧……


    第二日,趙遷一結束晨議,就急忙到了璘玉宮探望小太子的病情。


    僅一日未見,李秋就如失了魂般,連看見趙遷前來,也激不起她多大的反應了。


    趙遷亦並未理她,轉頭問向太醫。


    “儋兒如何了?”


    領頭的太醫臉色有些白,支吾道:


    “迴大王,太子殿下……並未好轉……”


    “什麽?你昨天不是說,他病得並不嚴重,喂些藥就能好了嗎?”


    見趙遷瞪起了眼睛,聲音也高了半調,太醫不自覺的吞了下口水,如實說道:


    “的……的確如此……臣等的藥絕對應是有效的,可不知何故,殿下他不但沒有轉好的跡象,反而……更加嚴重了……”


    聽到這,趙遷已然氣怒極盛,斥嗬反問:


    “不知何故?連一個小小的風寒的都治不好,寡人還要你們這些太醫有何用?”


    “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幾個太醫嚇得連忙跪地磕頭,隻有一個太醫頭腦還算清醒,辯解道:


    “大王,許是太子殿下年紀太小,這風寒又來得太急,故而藥效生得慢了些。請大王再給兩日期限,臣等必將傾盡全力將殿下治好!”


    趙遷垂眸,視線掃過地上的幾人,聲音雖輕,卻是冷意四溢。


    “若是兩日之後,儋兒還是沒有起色,你們可知自己的下場?”


    幾人咬牙,斂頭應道:


    “臣等……知曉……”


    趙遷本以為這迴儋兒應是無事了,可誰知兩日後,他剛一睡醒,便有內侍入內急報。


    “大王!太子殿下他……他……”


    趙遷蹙眉,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儋兒怎麽了?”


    “太醫說……太子殿下昨晚便了一晚的血……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內侍話音未落,趙遷便披了衣袍急急衝出了殿外,向璘玉宮的方向趕去。


    “大王!”


    見趙遷匆匆而來,一眾太醫齊齊跪地。


    “都給寡人滾開!”


    趙遷氣急敗壞的將幾個太醫趕到一邊,榻前就隻剩下他與已經哭成了淚人的李秋二人。


    梁兒則無聲退至右側,抬眼間,竟無意看見那細作就站在她的對麵。


    “儋兒!父王來了……醒醒……儋兒!……”


    趙遷輕輕搖晃著床榻上那小小的嬰孩,喚他的聲音亦是溫柔到極致。


    可那孩子卻絲毫沒有反應,隻那般閉著眼,眉間微微蹙起,神情似乎很是痛苦。


    見兒子如此,趙遷心痛難忍。


    他陰了臉色,沉聲問道:


    “方才是誰說,儋兒熬不了多久了?”


    “大王……是……臣……”


    那個太醫剛鼓起勇氣戰戰兢兢的承認,便聽趙遷幹淨利落的一語:


    “拉出去!砍了!”


    隻轉瞬,那太醫便被人拖了出去,直至出了大門,還能聽到他大叫著喊冤的聲音。


    “大王……臣冤枉啊……大王!……大王!……冤枉啊!”


    趙遷從不嗜殺,但今日他無絲毫考量便將太醫處死,著實令眾人心驚。


    然而混亂之中,梁兒卻見對麵的細作袖中似是掉出一物。


    凝神細看,竟是一朵小小的懷菊。


    梁兒垂眸。


    如此一個算計精準、做事謹慎的細作,又怎會在這人數眾多的場合,粗心到從袖中掉出東西來?


    除非……她是有意的……


    梁兒心思流轉,難道這是一個提示?……


    懷菊!……


    她忽然一震,抬眼再度看向對麵一臉淡然的宮婢。


    心中隱有苦澀蔓延。


    當真……要以如此殘忍的手段去害李秋嗎?……


    “寡人問你們,儋兒當真隻是風寒嗎?”


    趙遷問向剩下的四位太醫,神情幽冷。


    方才已有一人丟了性命,幾人此時已然嚇得魂飛魄散,滿頭冷汗,結巴道:


    “迴……迴大王,真的……隻是風寒……”


    “一個小小的風寒,又怎會便血?都當寡人是傻子嗎?”


    趙遷問不出結果,心中怒氣更盛。


    “大王息怒!太子殿下是真的隻患了風寒,至於為何便血,臣等當真不知啊……”


    幾個太醫也是委屈,他們從醫這許多年,還從未遇見過小太子這等情況。


    “你們!……你們!……砍了!都給寡人拖出去砍了!”


    趙遷氣怒攻心,隻想將眼前這些無用的廢物全部除去,連誅連坐。


    “大王!臣等冤枉啊!大王……”


    幾個人如小雞啄米般不停的磕頭哭求。


    梁兒忽然站了出來。


    她走到趙遷麵前俯身施禮。


    “大王!可否聽奴婢一言!”


    趙遷看到了梁兒,也顧不得眾人的眼光,伸手將她抱住,心痛道:


    “梁兒……儋兒要死了……他都已經會叫'父王'了……寡人絕不能放過這些庸醫!”


    聽到這句,榻邊的李秋又忍不住撲在了小太子的身上,失聲痛哭。


    梁兒無意看了李秋一眼,心中深深歎息。


    這個可憐的女子……身陷後宮,又是李牧的妹妹,便注定了隻能是這樣的結局嗎?


    梁兒轉向跪在地上的太醫,細聲問道:


    “幾位可否過問過這幾日太子殿下的飲食?”


    幾人似是見保命有望,便急忙迴道:


    “太子殿下年紀太小,本就吃不了太多東西,多是飲用乳娘的奶水。近日殿下高燒不退,不醒人事,便幹脆斷了進食,隻喂少量奶水,故而我等也未曾問過什麽……”


    “那喝水呢?”


    “水……?”


    幾個太醫麵麵相覷。


    “若姑娘的意思是水中有異……我等早就查過,太子殿下隻是風寒,並未中毒……”


    梁兒見這幾人對她給的提示實在是理解不上去,便隻得親自問向一眾璘玉宮的宮婢。


    “太子殿下近日除了奶水,可還喝過什麽其他東西?”


    這些宮婢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迷糊,停了半天竟無一人迴答。


    趙遷卻是不耐煩了,低聲吼道:


    “說!儋兒還喝過什麽?”


    宮婢們嚇得倏的跪地,哆哆嗦嗦的說了出來。


    “大王……殿下他……喝過……懷菊水……”


    聞言,幾個太醫立即麵露驚色,大聲追問:


    “什麽?你們給太子殿下喝過懷菊水?喝了多少?”


    “因為懷菊有去熱解毒之功效,故而每隔一個時辰,夫人都會親自給太子殿下喂一些……”


    李秋聽到這,也從小太子身上爬起,滿麵驚恐的看向這邊。


    最年長的太醫雙眸圓睜,狠狠歎道:


    “每隔一個時辰就喝一次……懷菊性寒,自是可祛風熱之熱,可若是風寒之熱,便隻會寒上加寒,雪上加霜啊!同樣的道理,若是平日吃壞了東西至使腹瀉,服用懷菊確是可以解毒止瀉,可太子殿下腹瀉是因胃寒,大量飲用懷菊,就會導致病情更加嚴重,甚至便血……小殿下他還不足兩歲,身子抵抗不了如此巨寒,恐怕……是真的迴天無力了……”


    對於這番解釋,在場眾人皆是啞口無言,全都低下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你們說什麽?是懷菊水害了儋兒?……”


    李秋搖晃著身子站起,滿布血絲的眼中水霧一片。


    趙遷無力退後了一步,複而怒目瞪向李秋,突然上前一步甩袖扇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竟是將她撞到了床柱之上,又摔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幾個宮婢都看著李秋可憐,卻無人敢上前攙扶。


    “你這愚婦!儋兒才不到兩歲!你身為他的母親,竟然親手害死了他!”


    趙遷怒吼著,一張本該美如畫卷的麵容此刻已是猙獰無比。


    李秋趴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盡的淚水有如泉湧,卻聽不到有絲毫的哭聲。


    痛到極致,便再哭不出聲音了……


    梁兒親眼目睹了這樣淒慘的一幕,心中的感觸翻江倒海。


    李秋,在邯鄲宮中,你最愛之人有兩個,可是你卻被其中一個嫌隙怪責,又親手害死了另外一個……


    如此,你還能活得下去嗎?


    不出十二個時辰,小太子便結束了他短暫的生命,整個邯鄲宮都掛滿了白色的布幔,處處死寂一片……


    趙遷將李秋丟入了冷宮。


    李秋生無可戀,當天晚上便撞柱自盡。


    更可悲的是,當李秋的死訊傳入趙遷的耳中時,梁兒在趙遷的眼中竟找不到絲毫的憐憫……


    李秋的遭遇讓梁兒心中鬱結。


    她雖然早知李秋要死,但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卻怎樣也無法安然接受。


    尤其這之中,竟還搭上了一個小孩子的性命……


    梁兒抱膝坐在榻上,靜靜望著自己淨白無比的雙手。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的手上也會沾上無辜的人的鮮血……


    她合眼,將頭深深埋入自己的腿間。


    不知在這個戰亂的時代,可否會有報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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