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梁兒正在後殿之中來來迴迴走個不停。


    究竟是從何時起,趙政讓她這般無法招架了?


    趙政的麵容,趙政的笑顏,趙政的聲音,趙政的懷抱……


    為何都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令她血流加速、心動不已,甚至失了理智?


    難道,她真的愛上他了?


    梁兒一驚,手指不自覺撫在了唇邊,心也隨之慌了起來。


    怎麽辦?……趙政是未來的秦始皇,他會後宮三千,還會兒女成群。


    而梁兒來自兩千年後的現代,那裏人人都是一夫一妻、那裏一生一世,隻得一雙人……


    她在心中反複問自己,若真的做了趙政的女人,她有自信能安然看著他對其他女人左擁右抱嗎?若眼見其他女人一個接一個的為他生兒育女,她的心又能撐到幾時?


    想到此處,梁兒的心已然涼了下來。


    趙政不是她的良人……


    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不是她的良人……


    她緩緩閉了眼。


    這份情止於此處,她不能再彌足深陷了。


    可是與當年在趙國燕丹府不同,這大秦鹹陽宮,她進得來,卻出不去。


    況且她還有對成蛟的承諾……


    她隻能永遠留在趙政身邊默默注視著他,卻無法與他走得更近……


    梁兒一歎,推門走了出去。


    “李大人可還在?”


    正殿門前,梁兒輕聲問向守在門口的宮人。


    “還在。”


    “嗯,那我便去備兩份涼糕吧。”


    “梁兒姑娘恐怕要備三份了。”


    聽了宮人的提醒,梁兒挑眉。


    “又來了一位大人嗎?”


    宮人迴答:


    “他現在倒還隻是一屆平民,不過想來也很快會被大王授予官職了。”


    梁兒心中一震。


    一屆平民,竟能直接麵見秦王,且很快就會被授官職,此人若非身具大才,又怎會有此際遇?


    “你可知此人的名字?”


    梁兒急於知道此人也是否出於史書,便想也未想就直接問了。


    宮人知道梁兒極受大王寵愛,便也沒有顧忌其他,坦言告知。


    “剛剛傳喚之時,聽聞他名為尉繚。”


    “尉繚?”


    梁兒眼中流光閃現,竟是尉繚!


    “沒錯。”


    梁兒顯然有些許激動。


    “他進去多久了?”


    “剛剛才進去。”


    “多謝,我這便去準備了。”


    瞬間,梁兒已跑的無影無蹤。


    “梁兒姑娘這是怎麽了?”


    宮人呆呆望著梁兒消失的方向,他眼中的梁兒從來都是穩重淡然的,怎麽今次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草民尉繚拜見大王。”


    趙政定定看向殿中禮數周全的中年男子,語氣平和。


    “李斯說先生是被綁來的,可寡人怎麽看著,你並沒那麽不情願啊。”


    尉繚起身,淡然迴道:


    “既然已經入了秦王宮,自是想跑也跑不出去,如此還不如安心待著,便讓李大人將繩子解了。”


    趙政麵上若有似乎的劃過一絲笑意。


    這種看得清形勢的聰明人,他最是喜歡了。


    “先生覺得秦國如何?寡人如何?”


    趙政隨口一問,尉繚亦是不假思索,直言迴答:


    “當今天下,以秦之強大,諸侯就好比是郡縣之君。而大王,高鼻,長目,眸利如鷹,下顎高昂,聲音洪亮,胸膛高挺,氣質凜然,雍容軒昂,此為相書所言典型的帝王之相。”


    對於尉繚的一番美言,趙政並未顯露半分欣然,隻淡淡問了句:


    “哦?先生還會看相?”


    “略知一二。”


    趙政態度淡然,尉繚也不甚在意。


    趙政問什麽,他便迴什麽。


    膳房之中,梁兒一邊準備涼糕,一邊迴想著史書上關於尉繚的記錄。


    他是秦掃六合的一個關鍵人物,並且在他身上,還存有諸多曆史的謎團。


    既然他已出現,不知那些讓曆代史學家頭痛的謎團可否一一解開。


    梁兒興趣漸濃。


    很快便準備好三份涼糕,差人將其中兩份送去清涼殿。


    而趙政那一份,自然是由她自己呈過去,順便還能看看那個神秘的尉繚。


    “兵者,以武為植,以文為種。武為表,文為裏。能審此二者,知勝負矣。若沒有穩固的國政,便沒有強大的軍隊,而軍隊又是解決國政問題的手段……”


    梁兒雙手端著一盤涼糕進入正殿時,正見到殿中一個中年男子在侃侃而談,趙政與李斯聽得也是極為認真。


    梁兒繞過那男子,將涼糕置於趙政案上,在趙政身側站定。


    “自古男耕女織,民無二事則有儲蓄,此為治國之本。民富方能國強,本固方能兵堅。如此便可'守,固若金湯;攻,戰無不勝'……”


    梁兒默默看向他。


    那人將軍事與政治、軍事與生產之間的關係講得頭頭是道。


    他看上去隻有四十幾歲,可卻在近百年前出現於魏國的史書之中,如此算來,他應是至少一百三十歲了。


    這便是曆史上鼎鼎大名、又神秘莫測尉繚嗎?


    他的年齡是迷;他的行蹤是迷;他屢屢出逃,卻最終還是留下為秦謀事;秦王政敬他重他,可他又在統一六國後突然從史書上銷聲匿跡……


    “正如我所說,秦國強大非常,六國無一能敵。可即便如此,秦目前卻依舊無法確保能輕易滅掉任何一國,這是因為合縱之風猶在。幾國聯合出其不意,秦近些年雖是勝過幾次,卻也未必有把握往後次次都能勝。尤其一直以來列國最多隻有五國合縱,最東邊的齊國從未參戰。可若有一日連齊也加入合縱,秦則危矣。這便是當年智伯、夫差、渭王之所以滅亡的原因。”


    齊國……


    趙政暗忖,這倒是他一直以來都忽視的一個問題。


    秦國經常攻打周邊的趙、魏、韓,乃至楚和燕,卻多年未攻打過齊國。


    隻因自昭王起,秦對於六國行的都是遠交近攻之策。


    齊國遠在最東邊,秦對齊的態度始終都是安撫拉攏的。


    可昭王之後秦王幾經換代,到他這一任,秦已極少與齊國往來。


    齊地廣人多,又多年未有征戰,國富民強。


    若在此時齊國被其餘五國拉攏合縱,秦確實極難招架。


    思及此處,趙政未動聲色,心中卻已有了一番打算。


    “如今,大王若是想要滅掉六國,依尉繚之見,隻需三十萬金即可。”


    “三十萬金?”


    趙政挑眉。


    這個數字於一國而言,可謂天價。


    而尉繚的態度卻鑒定非常。


    “正是。這筆錢全部用於賄賂各國權臣,擾亂他們的謀劃,至使列國無法再行合縱之策。”


    聞此,趙政斂眸淡笑。


    “嗬,不過三十萬金,便可盡數滅掉六國,如此倒也值得。”


    他暗道,這尉繚與李斯之見極是相合,卻又在細節上略高一籌,難怪李斯會對他這般推崇。


    “尉先生。”


    趙政淡聲開口。


    尉繚躬身。


    “草民在。”


    “寡人欲任先生為大秦國尉,先生可願意?”


    “大王可否收迴成命?”


    趙政話音剛落,尉繚便急急推辭。


    趙政確是淡然一笑。


    “嗬嗬,就知道你會拒絕。故而寡人打算給先生一個空職。”


    尉繚抬頭,疑惑的望向趙政。


    “寡人曾拜讀過《尉繚》二十九篇,甚覺意猶未盡,不知先生可否將其續寫?”


    “這……”


    尉繚自進入清涼殿起,便一直淡定自如、思路清晰,卻在此刻終於敗下陣來,被趙政牽著鼻子走了。


    趙政繼續道:


    “先生可留在秦國以國尉之名專心寫書,待你真心願意事秦之時,再正式行使國尉之權,如何?”


    一旁的李斯暗自欽佩大王手段高明。


    那尉繚所迴避的諸如年紀、早前的《尉繚》二十九篇是否他著和因何而逃等問題,大王全都一概不問;他不想事秦,大王就給他個空職,這讓尉繚連迴絕的餘地都沒有,隻得接下。


    “多謝大王。”


    尉繚遲疑片刻,無奈的施禮謝恩,他終是被秦王政留下來了。


    正事既已談完,接下來便是大家坐下來喝喝冰飲、吃吃涼糕,一邊閑聊,一邊消暑。


    又收了一名賢臣,趙政心情極好。


    “賜坐。”


    內侍搬了兩副坐榻和桌案進來。


    李斯與尉繚各自入座。


    尉繚剛咬了一小口案上的涼糕,便不禁歎道:


    “這糕點口感真是稀奇。”


    趙政一笑,竟顯出些許傲然。


    “此涼糕可是由梁兒秘製,自是與眾不同。”


    尉繚未曾想身負無情之名的秦王會提及女人,心下一滯。


    “梁兒是?……”


    趙政眸光瞥向身旁梁兒的方向,梁兒順勢躬身一禮。


    “她是寡人的貼身侍婢,廚藝極好,先生若是鍾意她做的吃食,寡人往後便時常讓她多做一些送與先生品嚐。”


    尉繚亦是對著梁兒輕點了一下頭,以示迴禮,複而轉向趙政道:


    “多謝大王厚愛。梁兒姑娘心思靈巧,難怪能得大王如此之寵。”


    見秦王提到梁兒之時表情都與平時有異,尉繚便看出,秦王定是對這梁兒極為寵愛。


    說到此處,李斯也插嘴笑道:


    “哈哈哈,尉先生所見僅是毫厘,梁兒姑娘之巧思,又豈止這小小幾塊涼糕。而她所得大王之寵,則更是令白花暗淡、後宮失色呢!”


    聞言,趙政抿唇而笑,梁兒更是霎時紅了臉頰,隻得將頭低下,怨道:


    “李大人向來正經,怎得今日也調侃起奴婢了?”


    “哈哈哈哈哈……”


    秦王政的大殿中難得傳出串串爽朗的笑聲,在章台宮的上空迴響不散。


    此日之後,尉繚便住進了趙政專門為他準備的國尉府。


    他無需晨議,也無需參政,隻每日在府中寫書便可。


    每日梁兒為趙政做的食物也都會多備出一份,差人送去國尉府。


    就連趙政置備新衣,也會抽出一部分衣料送去給尉繚。


    與秦王吃同樣的食物,穿同樣的衣服,這等恩寵可謂聞所未聞。


    盡管尉繚的境遇羨煞旁人,可他本人卻是愈發不安,時刻尋著機會想要逃出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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