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昭陽殿內燭火搖曳。


    趙政還在案前看書。


    跪坐在一旁的梁兒卻是困意漸濃,頭已經越來越重,一個不留神,竟險些栽倒在趙政的桌案上,倒是讓專心看書的趙政嚇了一跳。


    梁兒心知自己出了糗,連忙重新正身坐好,卻仍是一臉窘態。


    “嗬嗬嗬嗬……”


    見梁兒如此,趙政竟笑出了聲。


    “過來。”


    梁兒看了看趙政,確定自己不是睏得迷糊了出現了幻聽,便乖乖往趙政身邊挪了挪。


    趙政滿麵含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


    “躺下。”


    梁兒睜大了眼睛,看了看趙政的腿,又看了看趙政的臉,用力甩了甩頭。


    幻聽!這一定是幻聽!


    趙政看到睏得迷迷糊糊,傻裏傻氣的梁兒,笑得更是開心,一把將她拉倒,將她的小腦袋按在了自己腿上。


    “就這樣睡吧。”


    梁兒的意識已經因太過困倦變得模糊不清……趙政何時對她這樣溫柔過?這一定是個夢……


    座榻上的軟墊和獸皮的絨毛在身下軟軟暖暖的,趙政的腿也是溫熱的,梁兒一沾上便不想起來,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得很沉。


    梁兒翻了個身,仰麵朝天,還未睜眼,便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這麽快就睡醒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梁兒急忙睜眼,隻見趙政正俯身看著她。


    那雕琢般的五官在她眼前無限放大,越來越近,驚得她倏的坐起,卻不料動作太快,頭頂竟撞到了趙政的下巴。


    “啊!”


    趙政叫了一聲。


    內侍急急衝進殿內,詢問出了何事。


    趙政連忙放下捂在下巴上的手,一邊說著“沒事”,一邊將他打發了出去。


    “大……大王……”


    梁兒的神情比之前更窘,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這樣的情況。


    趙政睨了她一眼。


    “還不快過來給寡人揉揉。”


    梁兒聞言連忙點頭哈腰的湊上前,給趙政揉起了下巴。


    隻是當梁兒一手將趙政的下頜托起……


    這畫麵實在是……


    二人對視片刻,都覺得甚是尷尬。


    趙政一把推開梁兒。


    “罷了,已經不疼了。”


    他起身扔下一句:


    “隨寡人入寢殿吧。”


    便徑自離開。


    梁兒也忙爬起來緊隨其後進了寢殿。


    誰知寢殿的門剛一關上,趙政就將梁兒拉入懷中,嚇得梁兒不知所措。


    “大王……?”


    “別動,寡人有話要同你說。”


    趙政的聲音很輕很輕,緊貼在梁兒耳邊。


    梁兒立刻反應過來,趙政這是要假裝親密,方便說話啊。


    見懷中梁兒鎮靜了下來,趙政微微鬆開她,一手攬了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微笑道:


    “很好……這樣很好……”


    他將臉湊近梁兒的臉,梁兒頓覺不妙,心道:我的大王啊!演戲而已,用得著這麽走心嗎?有事您就直接說事啊!


    趙政的唇馬上就要碰上梁兒的唇時,梁兒本能的身形一仰,退後了一步。


    趙政一愣,複而輕聲一笑,直接將梁兒攔腰抱起,走向了床榻。


    梁兒越來越慌,趙政這小子是要趁機揩油不成?


    “大王……你……”


    “再多話,寡人就將你的嘴封住。”


    趙政將她放在榻上,麻利的脫去了她的外裳和中衣,隻剩下一件裏衣,嚇得梁兒直想大叫,又苦於那該死的王命不能出聲,而且總覺得趙政不是個胡鬧的人,他應是有他的安排。


    很快,趙政自己也脫了外衫躺在她身旁,蓋了被子,又將她攬入懷中。


    “前幾日你還膽大到敢去給那好色的昌文君獻舞,怎麽現在竟慌成這副樣子?”


    梁兒忍氣吞聲等了半天,趙政的聲音終於在耳邊響起,卻是語帶諷刺的一句調笑。


    她覺得自己被趙政耍了,賭氣反問:


    “大王要說的事不會隻是這個吧?”


    趙政唇角輕輕一動。


    “嗬,自然不是這事,但卻是從這事開始的。”


    梁兒仰頭看向趙政。


    趙政伸手將她的一縷額發別於耳後,整個動作很是自然,竟沒引起梁兒的半分反感。


    “找個時機,把昌平君拉過來。”


    趙政淡淡開口,梁兒卻是不懂了。


    “大王要跟楚係聯手,對付呂不韋?”


    “嗯。”


    “可奴婢覺得,於大王而言,楚係不應該比呂不韋更危險嗎?”


    呂不韋想要控製趙政,卻始終不會加害於他。因為呂不韋出身商賈,在這個時代商人是極受歧視的,縱使他權利再大,也絕無可能篡位為王。


    可楚係與趙政卻是絕對對立的存在,他們是勢必要毀掉趙政和呂不韋,扶同為楚係的成蛟上位的。


    趙政下意識輕輕撫摸了一下梁兒的頭。


    “楚係雖然危險,但呂不韋卻比楚係更難對付。他操控著寡人的一切,甚至包括寡人的衣食住行。這就好像你與一個人打鬥,這個人離你太近,緊緊纏在你的身上,牢牢禁錮你的手腳,而你卻怎麽也無法看到他全部,他招招攻在你的命門,又進退有度不奪你性命,使你痛不欲生。讓你求死尚無力氣,更別提想要逃出升天。”


    說到此處,趙政雙瞳越發幽黑。


    “楚係則是那種遠處的敵人,他們於你不同宗,不同道,不用你趕,他們自己便已唯恐避你不急。這樣的敵人天生會對你有所忌憚,便會弱點百出……”


    梁兒目不轉睛的看著趙政堅毅的麵容。


    十五歲的年紀,多年來未以真麵目示人,卻想不到他的思想竟已成熟到如此地步。


    趙政首要的是對付呂不韋。而就憑他這個傀儡君王的一己之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成事的,為今之計隻有聯合楚係將之除去。


    而在楚係看來,呂不韋亦是最大的敵人。至於趙政,不過是呂不韋庇護下的紙老虎,隻要呂不韋一倒,趙政失去依仗,便可輕鬆除掉。


    如此看來,楚係定會欣然接受與趙政合作。


    “梁兒,往後寡人會經常這般與你同榻。”


    趙政看著梁兒,狡黠一笑。


    梁兒果然如他所料,露出一副受驚的小獸的模樣。


    他覺得此時的梁兒甚是可愛,又把她摟得緊了緊,笑意已然更深。


    “試問,縱使寡人身邊有再多呂氏和楚係的耳目,又有誰能聽得清你我之間的枕邊話?”


    兩日後,甘泉宮。


    “你這丫頭的心思還真是靈巧,這麽多好看的發式你都是如何琢磨出來的?”


    華陽太後欣賞著蟠螭銅鏡中梁兒剛為她梳好的頭發,讚歎不已。


    梁兒低頭,抿嘴淺笑。


    “是太後生的貌美,故而發式無論怎樣梳,看著都覺得養眼。”


    “嗬嗬嗬,瞧你這小嘴,也是越發甜了,難怪前幾日大王會為你跟昌平動那麽大的氣。”


    華陽太後笑看梁兒。


    梁兒連忙以額點地。


    “太後息怒!梁兒隻是一個宮婢,又何德何能做得了此事!”


    “罷了,這事的確也怨不得你,我也隻是隨口說說,你起來領賞吧。”


    “謝太後。”


    梁兒剛帶著華陽太後的賞賜從甘泉宮出來,驚魂未定,途中又見昌平君遠遠朝這邊走來。


    梁兒依照宮規低頭斂目退到路邊,本想等昌平君走過去之後她再繼續走,不料那昌平君卻在行至她身邊時與她說話了。


    “梁兒?你怎麽在這?”


    “華陽太後召奴婢去給她梳幾個新鮮的發式。”


    他“嗯”了一聲便接著往前走。


    “前幾日……奴婢多謝昌平君搭救之恩。”


    梁兒轉身,深施一禮。


    她打算趁這個機會試探一下昌平君的想法。


    昌平君駐足,稍事停頓,卻並未轉向梁兒,隻微微側頭淺笑。


    “梁兒真是言重了,本君隻是拂去你麵上之塵,怎稱得上是搭救之恩?”


    “人的臉麵何其重要,昌平君隨意之為,於奴婢卻是莫大的恩德,奴婢定會謹記於心,若是他日昌平君有用得到梁兒的地方,奴婢定當竭力為之。”


    昌平君緩緩點頭,腦中似是在思考著什麽。


    梁兒俯身告辭,昌平君卻開口道:


    “宮廷不比市野,內宮危機四伏,往後務必要更加小心謹慎,勿要衝動莽撞才好。”


    “奴婢知道了,多謝昌平君提點。”


    梁兒知道昌平君這話不是對她說的,而是通過她對大王說的。


    宮裏到處都是呂不韋的耳目,太多話不能明說。


    她來示好,便等於是大王對他示好。方才她說的每一句,都等於是替大王說的。而他迴了這句話,便等於是締結了一個口頭盟約。


    梁兒暗喜,昌平君果然是個極聰明的人,隻簡單幾句他便懂了。


    呂不韋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小就被楚係視作眼中釘的趙政竟然會有和昌平君聯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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