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滿天星辰的夜空,坐在院門口的梁兒問趙政:


    “公子往後有何打算?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公子邑也嚐嚐公子這些年所受的苦?”


    “哼,他大勢已失,我又何須再對他如何,反擾了自己的清淨。”


    他頓了頓,有些悵然道:


    “我隻想與母親安心度日便好。”


    梁兒嘴角動了動,始終還是沒能說出什麽。


    此時的趙政無心征伐,隻求自保。雖與史書上他的性情大相徑庭,但卻更像一個正常孩童該有的心境,梁兒多希望趙政可以多過一些這樣的日子,多擁有一些簡簡單單的滿足和幸福,因為畢竟他有著那樣的未來,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趙政從一出生就被各國質子欺負,時至今日已有七年。七年間他從未有一次贏過,然而這一次在梁兒的幫助下,隻是與其中兩個質子說了幾句話,便輕鬆扭轉了局勢,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人跑來惹事。


    質子不針對趙政,質子的家奴也不再針對趙政,如此一來,趙政和梁兒的生活清淨了許多,亦輕鬆了許多。


    隻是趙姬依舊不喜出門。


    梁兒明白她的心思,曾為呂不韋寵姬的她,跟隨趙政的父親子楚不到一年便生下了趙政。


    趙政究竟是誰的孩子,隻有趙姬自己知道,外人誰又說得清?縱使現在針對他們母子的人少了一些,可那些關於她的閑言碎語永遠也不會少,別說是這當世不會少,就是在兩千年後也未曾少過一分。


    趙姬終日隻是躲在窄小的屋中,有時補補衣衫,有時納納鞋底,有時抹抹眼淚,有時隻是發呆坐著,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每當這時,梁兒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變得寂寥了幾分。


    趙姬偶爾心情好時,也會輕聲哼幾段小曲,有時甚至會和著自己的歌聲在院中跳她最擅長的踮屐舞。


    趙姬窮困,買不起專門的舞鞋,不然這舞是要腳穿隻有巴掌大的木屐舞鞋,踮腳而舞的,看起來倒是有些像現代的芭蕾。


    這種舞姿態優美,在趙國十分盛行,也十分難學。


    許多國家的舞姬都會到趙國來拜學這種舞,隻是真正學成之人卻是少之又少的。


    聽聞這其中還出了一件十分有名的趣事。


    一個齊人得知踮屐舞舞步優美,便來邯鄲求學。


    邯鄲的護城河名為沁河,其上有一座拱橋,名曰“三輔鎖月”,義為京畿之地。


    那學舞的齊人在三輔鎖月橋上沒日沒夜的練習踮屐舞,因太過癡迷反而忘了自己原來走路的方式,結果竟是爬迴了齊國,成了街頭巷尾的一大笑談。


    那座橋也因此被趙人稱作是“學步橋”。


    這件事也成為一個傳世兩千多年的典故——邯鄲學步。


    此事一出,趙國的舞姬便越發出名。


    不知何時起,已是公認踮屐舞隻可趙人習得,他國的人無論如何都是無法練好的了。


    梁兒雖然沒見過其他人跳踮屐舞,可是她知道趙姬的踮屐舞一定是出類拔萃的。就憑她曾是天下第一巨賈呂不韋的第一寵姬,且是以舞悅之。


    每每見趙姬踮起腳尖輕舞飛揚,梁兒便覺心神蕩漾,美不勝收。趁無人發現,她還偷偷的學了一點。


    此舞之所以難學,是因為全程都要踮著腳尖,注意平衡的同時,還要留心上身的美感。這需要長久的苦練,不是一兩年就能掌握得好的。


    梁兒自小學習芭蕾,有十幾年的芭蕾功底。芭蕾與踮屐舞自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故而她慢慢的便掌握了些精髓,不過比之趙姬還是失之千裏。


    這些日子梁兒發現,公子邑雖然可惡,卻也做了一件好事。那便是他調教出了一個好跟班。


    公子勉自從選擇了趙政的陣營,便會隔幾日就派人送來一些禮物。有時是口糧,有時是物件,一日還送了一隻肥胖胖的母雞過來。


    梁兒心裏萬分歡喜,這下每天都能有雞蛋吃了。當然,是給趙政吃。


    一隻母雞每日隻能下一個蛋,此蛋注定是與自己無緣的。


    趙政手裏握著梁兒給他剝好皮的唯一的一顆蛋,思忖了片刻,默默吃了下去。


    第二日,公子邑的奴婢又送了一隻公雞來。惹得一年半都沒吃到肉的趙姬眼睛綠了又藍,藍了又綠,不料趙政一語打破了她的所有幻想。


    “母親,此雞吃不得。”


    “為何?你這孩子,可還記得我們母子上一次吃肉是何時?”


    趙姬心有不甘,有些急躁的質問兒子。


    趙政卻甚是平靜,慢悠悠的解釋:


    “公子邑前日送了隻母雞,可是一隻母雞每日隻可產一顆蛋,政兒有蛋吃了,可母親卻無蛋可吃。政兒心裏不安,遂又要了隻公雞迴來,如此便可孵出小雞,長大的小雞還可孵出雞蛋,往後我們便可每日吃蛋了。”


    趙姬聽後十分開心,連連拂袖抹淚稱讚趙政孝順,卻不曾注意趙政正默默看向在院子裏安置公雞的梁兒。


    用不了多久,他和母親都能每日吃上新鮮的雞蛋,梁兒也能吃得上了。


    不再需要忍饑挨餓,日子一天好過一天。


    眼見廚房裏的食物越來越多,梁兒也開始換些花樣做飯給趙政母子吃。


    曾是現代人的梁兒總是能做出這個時代的人從未吃過的味道。


    即便是曾經身為貴族,而後又跟隨第一巨賈呂不韋的趙姬,也同樣驚歎於梁兒出神入化的廚藝。


    其實除了廚藝,趙姬還十分喜歡梁兒梳頭挽發的技術。


    趙姬雖然現在落魄,但畢竟曾經過過大富大貴的日子,總是不滿足於普通平民隻是隨意一束的發式。


    梁兒便時常幫她把發頂的頭發挽起,借著在現代的記憶,她給趙姬梳著變化多樣的發式,讓愛美的趙姬心曠神怡。


    趙政喜歡看梁兒給母親挽發,對他而言,那副畫麵總有說不出的美好。


    他也喜歡吃梁兒做的飯,無論梁兒的菜式如何變化,所有的味道總會是他所中意的。


    曾經他時常會想,世人千千萬,為何獨他一人生來便如此苦悶?既然此生都要如此,那他為何還要活著?


    他告訴自己,是為了母親,不能讓母親一人孤苦無依,他要照顧母親,再苦也要忍著。


    他一直以一個孩童的小小身軀,背負著自己的痛苦,背負著母親的痛苦,日複一日的受著身心的折磨。


    直到有了梁兒,他第一次慶幸自己還活著。


    天氣漸漸有了寒意,這是梁兒在這個時代過的第一個冬天。


    最讓人鬱悶的便是洗澡,山頂的湖水已經冰冷入骨,湖邊還隱約有了冰碴。


    趙政也要如趙姬一般燒水在房中洗澡了,而身為奴婢的梁兒則直接免去洗澡一事。


    一想到自己要幾個月不能洗澡,梁兒就鬱悶得頭痛。


    然而梁兒不能洗澡這等事,即使梁兒能忍,趙政卻忍不了。


    每每他們母子洗完澡,趙政都會逼著梁兒也進浴桶去洗洗。


    在這個時代,原本奴婢是絕對不允許用主人的浴桶洗澡的。可是趙政家隻有一個桶,又缺少柴火燒水,所以隻得循環利用。


    好在趙政不在意,趙姬雖不讚成,卻也因為比較喜歡梁兒還拗不過兒子,隻好默許。


    所以每隔一個月都是全家洗澡的大日子,同一桶水,趙政洗完趙姬洗,趙姬洗完梁兒洗。


    主仆三人真可謂是上下一桶,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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