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店內其他人也都紛紛起立,恭敬喚道:「七公!」


    被叫七公的老者恍若未聞,隻是慢慢悠悠的踱到了洛景明和譚孤鴻的麵前,笑眯眯的,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


    「個死撲街仔!真要七公親自來見你?」


    洛景明笑得無奈:「契爺爺,你的脾氣也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肥七哼了一聲,抬眼一掃,阿文和其他人立即扔下手裏的東西,從善如流的離開。


    譚孤鴻看這架勢,也便起身想要出去,卻被洛景明伸手覆住了放在桌麵上的手,介紹道:


    「這是七公,我父親的幹爹,我的幹爺爺。」


    譚孤鴻隻得又坐了迴去,叫了一聲「七公」。


    七公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從懷裏掏出一包白色萬寶路來,叼了一根在嘴上,又散給他們兩個。


    譚孤鴻搖頭:「sorry。」


    而洛景明卻也沒接,隻道:「戒了。」


    七公聞言登時把煙盒往桌子上一拍,罵道:「丟!裝模作樣,梁家連煙也不給你抽嗎?」


    洛景明隻是笑了笑,拿過火機給他點上了火:「抽菸傷身,七公能戒也戒了吧。」


    「傷身還用抽菸嗎?今天魚蛋佬被遊客投訴了要來找我,明天tony劉店裏水管爆了也要找我,我是七公還是管家公?丟!讓那些鬼佬拆了牌樓算了!」


    「叔公們還是老樣子?」


    「丟!半死不活,驚弓之鳥,除了會早晨起來去搶減價水果還會做什麽?逼得我一把年紀還要出來主持局麵,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留在赤柱吃牢飯!」


    肥七吞雲吐霧,罵罵咧咧的發了一通牢騷,在桌角磕了磕菸灰,復又長嘆了一口氣,眼底的惆悵彷如英雄末路、日薄西山:


    「時代變了,沒人拜關公了,後生仔隻當自己是鬼佬,不當自己是中國人,都跑出去讀書做生意,再也沒有mr.lone了,唐人街不成樣子了。」


    洛景明淡淡道:「大勢所趨罷了。」


    「是啊,大勢所趨啊,現在其實也蠻好的,都做生意嘛,和氣生財,不像以前,動刀動槍,喊打喊殺。」


    肥七抽進了最後一口煙,將火星踩滅在地,將滿腔蕭索與無奈也一同踩滅,再抬頭時已是水波不興。


    「阿坤那個衰仔呢,迴菲律賓種香蕉去了?」


    「不是,他不方便迴來。」


    肥七意會,點頭不再問。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譚孤鴻,調侃道:「你條女好鬼正,幾時結婚啊?你不小了,該生崽了,你阿公不催你嗎?到時契爺爺給你封紅利是。」


    洛景明不置可否,隻是笑:「好,到時一定通知契爺爺。」


    這時譚孤鴻冷不丁開口:「不是『條女』。」


    二人一愣,齊齊看向她。


    譚孤鴻的表情分外無奈:「『鬼正』是『鬼正』,但不是『條女』。」


    這一個晚上,前前後後三次被當作這人女朋友,究竟還有沒有完?


    肥七隻愣了一秒,隨即笑眯眯的開玩笑:「那靚女要不要考慮一下七公啊,七公有養老金的。」


    譚孤鴻故作為難:「要不然您先年輕個三十幾歲我再考慮?」


    「丟!」七公佯怒,「我年輕時候也好靚仔的,追我的女仔從旺角排到銅鑼灣!老了老了...算了,老人家熬不住了,迴去睡覺了,明早還約了魚蛋陳吃早茶,走了。」


    說著拄著棺杖,慢吞吞的起身,向外走去,洛景明和譚孤鴻將他送到門外,便被他製止,他用拐杖點地,意味深長的對洛景明囑咐道:


    「阿明啊,你走了就走了,莫返轉頭了。」


    洛景明緩緩點頭:「契爺爺,我明白。」


    二人目送七公肥碩的身影在夜色中顫巍巍的離去,而後不約而同轉過頭來,望向對方。


    沉默片刻,他笑著問:


    「你懂粵語了?」


    他記得她當年還完全不懂的。


    她無所謂的點點頭:「聽得懂,不會講。在厄瓜多的時候,閑著無聊,被室友拉著看了大半年電影。」


    大多是香港老電影,有的警匪片,有的文藝片,有的既是警匪片又是文藝片。


    「真的一點也不會講?」


    「一點點啦。」


    「講來聽聽。」


    她張了張口,沒說出來,遲疑半天,自己先笑了出來,坦白道:「都是罵人的啊。」


    這就是看警匪片學粵語的後果了。


    於是他也笑了,兩個人並肩慢悠悠的往迴走去。


    「七公是香港人?」她問。


    「嗯,七公姓徐,人稱『肥七』,英屬時期曾是香江的風雲人物,兒子滿月酒辦在尖沙咀半島酒店,四大探長齊來道賀。後來廉政公署成立,四大探長倒了,他也跑路到舊金山,來到了唐人街。」


    她似笑非笑:「重操舊業?」


    「不過混口飯吃,為了養老,收了幾個契子,我父親和叔叔正好是其中之一。」


    她停下了腳步,他察覺到,便也迴頭看了過來,兩人剛剛好站在兩盞路燈之間,夜色晦暗不明,燈光昏暗不清,他聽見她慢條斯理的說:


    「其實你剛才講的故事裏,有一點我不明白。」


    「什麽?」


    「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總是千篇一律,無可厚非,可梁爺爺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如果令尊令堂真的如此真心相愛,我想梁爺爺不會絕情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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