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鎮內,田子貴步履匆匆走進臨時搭建的指揮所。


    石橫一隻手撐著腦袋,正在案前打盹。聽到聲響,他機警地睜開眼睛,手就摸到了放在案邊的鐵槍。門開處,室外的雪光形成了強烈的逆光,耀得石橫睜不開眼睛。


    “石將軍,是我。”田子貴一看石橫警惕的樣子,連忙出聲道。


    “鎮裏的屍首都收斂完了?”石橫開口,嘶啞的嗓音透著濃鬱的疲憊。


    “忙了幾天,這才差不多了。幸虧營裏的兄弟們幫忙。”田子貴說著,放下手中的餐盤,對著石橫拱了拱手。


    “哪裏,雲澤盟也是行俠仗義,舉鎮的百姓才能入土為安。其實,要說感謝,我還得替真理這些冤死的人,謝謝雲澤盟仗義捐助這幾百口棺木。不然我駐軍就算有人幫著掩埋,也無銀錢去請人打造棺材。”


    “咱們也別互謙了,怎麽說咱們也都還活著,比起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不知要幸運多少倍。”田子貴淺淺籲了一口氣,將餐盤推到石橫麵前。


    “在雪地裏奔走了兩日一夜,還真是餓了。”石橫苦笑一下,毫不客氣地抓起盤中的食物一陣狂吞。


    “哦,對了,聽說昨天雲澤盟暗地裏送了幾個人到草原?田掌櫃若有需要我駐軍幫忙的,不妨明言。”石橫大致填飽了肚子,就著案邊的一盆雪水胡亂涮了涮手,抬眼盯著田子貴道。


    田子貴知道石橫並不是對他客套,而是在用言語敲打他。畢竟,雲澤盟隻是行商,在邊境送了人深入敵人內部的草原,卻沒有通過邊境駐軍,作為駐軍負責人的石橫難免會多想一想。


    “其實,就是三個雲澤盟的同仁,他們都是修行之人,頗有道行,可以自保。此行的目的,也不過是去探探通往草原的商路。”田子貴給自己倒了杯熱乎乎的奶茶,低聲笑道。


    “探商路?在這種時候?”石橫斜睨著眼睛,探究地審視著田子貴的神情,滿臉寫滿了不相信。


    “我現在的確不方便向將軍透露什麽,因為我也不知情。也許,過個兩天,咱們就都明白了。”田子貴真誠地說道,眼睛也真誠地看著石橫,“我盟中的七爺,受朝廷委托籌措運往邊境的糧草,是以有什麽行動,都是七爺直接與朝廷對接的。我們做夥計的,也實在不好打聽那麽多不是?”


    石橫聽田子貴如此說,倒是真不好再追問了。時前,田子貴送來的那批緩解了駐軍糧荒的糧草,據說就是這位七爺出麵籌措的,朝廷這次如果把什麽機密的事情,繞過駐軍、直接委托給雲澤盟,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是這樣,如果有需要駐軍幫忙的,雲澤盟一定不要客氣!”石橫堅聲道。


    田子貴笑著也抬了抬手,“將軍放心!”


    黑鷹大巫佝僂著身子進了一個氈房。


    氈房內坐在矮窗邊看著風雪的人迴過頭來,向他微微點頭——卻是成千章。


    黑鷹大巫湊到窗邊,唿啦一聲拉下羊皮做成的簾子,“隔牆有耳,我這個氈房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呢,你是個漢人,出現在我的氈房裏,得注意避避嫌。”


    成千章嗬嗬笑了,將手揣進皮袍,走到火爐邊坐下。“沒有說通耶律弘都?”


    “現在這種境地,如果你是大汗,有人要拿救命的糧食換你手裏連草原人自己都不願意要的一座荒山,你不起疑心?”大巫說著也坐到火爐邊,一邊烤著被風雪打濕的衣服,一邊冷麵瞟了一眼一臉笑意的成千章。


    “大汗?你這個大巫對耶律家還真是情重,耶律弘都有多久沒有召見過你這個大巫了?你心裏還有他這個大汗?”成千章眼睛也沒抬,隻管盯著紅紅的爐火低聲道。


    黑鷹大巫略一沉吟,開口道:“大師您是方外之人,修行之前又一直身處皇家,恐怕理解不了我對大汗和草原的感情。”


    成千章望著他,笑而不語。


    黑鷹大巫苦笑,“既讓人關心眷戀,又有些心涼。這感情很複雜,大師這般出身優越的人,恐怕難以體認。”


    成千章道:“幹旱之年以前也有,但是中原與草原互通有無,幾乎都可以在和平中度過。反觀這十餘載,草原上掠奪者馬不停蹄,不僅中原與草原的邊境,就連草原內部也不斷發生戰爭,可汗的領土版圖和財富越來越大,但同時也有無數牧民被踩在了同族戰馬的鐵蹄下。你想沒想過為什麽會這樣?”


    黑鷹大巫從成千章手中接過燒紅的鐵鉤子,撥弄爐膛裏的幹牛糞,火勢一下旺了起來。火光照的兩人的臉都紅彤彤的,圍著小爐,熱烘烘的小環境裏,黑鷹大巫似乎自言自語道:“耶律一族驍勇無敵,這些年象野火失控一般,在草原上開疆掠土,從北麵的巴音布魯克一路摧城拔寨,疆土擴充到了中原邊境。但是他們在疾馳的戰馬上,也忘了自己是草原的孩子,除了他們家族,其他族係在他們眼裏就像春天的風沙,生死活滅,但憑天意…….”


    “耶律弘都膨脹了,眼中已經看不到子民。”成千章打斷他,冷聲道。“而且放任下轄兵馬挑起兩國爭端,生屠金陽鎮,有違天道。”成千章道,“耶律弘都可就此事對當事人馬施以懲處?”


    黑鷹大巫默默搖搖頭。


    “阿布萊,你我來處有別,但都是修行之人。”黑鷹大巫聽到成千章稱唿他的名字,頭更低了,而“修行”二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十幾歲時夢中得到啟示,跨越廣袤的草原和戈壁,到昆侖山深處求道。與成千章相識,也是在那一年。成千章是大師的親授弟子,他是大師的園中灑掃,多虧成千章見他勤奮精進不舍餘力,悄悄點播,他才能夠得到大師親口指點。隻是大師後來便閉關了,他等了許多年,也沒能再見到。


    後來草原上的耶律弘都他爹傳來音訊,力邀他出任部落的黑鷹大巫。他一步一顧地離別昆侖,也隻有成千章送了他一程。


    一別許多年過去,老可汗已經作古,將他倒手交代給了兒子耶律弘都,誰曾想耶律小兒並不像他爹那樣信任和依賴他這位大巫,幾乎從不召見他,也不關心他的看法。他心灰意冷,躲進氈房成一統,幾乎足不出戶鑽研道法。


    成千章這一聲“阿布萊”,喊得他一愣怔。因為,他自己都快忘了還有這樣一個名字。


    黑鷹大巫阿布萊克製住心內的起伏,望著成千章說道:“耶律家的福禍功過,自有上天獎懲。阿布萊既然無力勸言,便隻想對得起草原上各部族的平民。”


    “那麽,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溫飽,最不需要的就是雪上加霜的戰爭。”


    大巫手下一頓,接著將火鉤子扔在了爐邊,拱手對成千章道:“成兄,請在此等我消息!”說著站起來走向房門。


    一個女聲在氈房外問道:“大巫,可需要奶茶?”


    大巫足下一頓,走迴到爐邊,對成千章一抱拳,悄聲道:“是我的一個婢女,大師可否隱身?免得他人猜疑。”


    成千章聽罷,抬手一揮,在自己身周做了個結界,從大巫麵前隱身了。


    “阿蘇,進來說話吧!”


    大巫話音一落,一個西域少女提著一個用毛氈裹著的銅壺進了門。


    少女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異樣,便將銅壺架在火爐上,熟門熟路地從案上取下一隻銀碗,斟滿奶茶遞給大巫。


    趁著麵前的人喝茶的功夫,少女阿蘇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周圍除了她自己與大巫二人,確實看不到其他人。但是,她憑直覺知道——這屋內並不似看上去那般如常。


    大巫也在暗中觀察阿蘇。


    看到她警惕的眼神環顧四周兩次,大巫的心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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