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青一見前方老道,雙眼湧淚,撲倒便拜:“張師父!我阿青十餘年奇冤,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張翕拖過一張板凳,招手對修文青道:“哭什麽哭?這不都好好地在這裏麽?”


    修文青挪過去坐下,本能地抬頭望著樹蔭下那輛楠木大板和精鋼架構的馬車,臉上掛著淚痕,一時望得愣了。


    龍晏搭著腿坐在車轅上,不經意與修文青眼神相對,被她看得一陣起雞皮疙瘩。


    張翕見此情形,便招唿龍晏道,“師弟扶著聖山下來坐坐吧!”


    龍晏以為聽錯了,使勁用眼神向張翕確認。張翕微微頷首,龍晏無奈,隻好躬身進車廂把張聖山扶了出來。


    “師父,不要理她,她慣會無理取鬧!咱們速速走了便是!”修文大江疾奔過去,一閃身擋在龍晏和張聖山身前。


    修文青騰地站了起來,“修文大江!我跟你有宿仇麽?你處處給我使絆子添堵?!”


    張翕拉她坐下,一邊招手道:“修文把聖山扶過來,十餘年未見,正好敘敘舊。”


    修文大江沒法,隻好從龍晏手中接過張聖山,扶坐在張翕的另一側。


    龍晏幾步跑到章無象身邊,興奮道:“四哥,這不會打起來吧?修文青的身手可是不弱。”


    章無象笑道:“你這麽盼著他們打起來?你可是他們的師叔啊!”


    “哪裏,哪裏,我隻是有些擔心。我那七師侄不是剛剛醒來麽?我主要是怕傷到他。”龍晏嘴上急於解釋,眼睛卻一眨不眨盯著茶桌邊的戰線,好像唯恐天下不亂。


    章無象看他小孩心性,覺得好笑,一把拉住他,“這長生鎮可是遠近有名的美食鎮。明月,到鎮上的四美居弄一桌上好席麵來,再弄兩桌素席送到張仙師和於道長那裏。”


    明月應聲而去。


    章無象招唿來沈馳音、郭津和李煥明等人,遠遠坐到了樹林邊緣的一個石桌前。


    “小道童,你要不要來?”章無象笑著招唿於清任。


    於清任正背靠大樹閉目養神,貝二爺來到他身邊衝他一作揖,他才反應過來章無象這是在喚他。


    “四王爺,過去吧,這個走法,大家還要相處幾日,不如趁此機會相互了解了解。”貝二爺笑著說完,便對於清任做了個請的手勢。


    於清任看看張翕身邊劍拔弩張的修文兄妹,還有依然瘦弱的張聖山,知道章無象這是帶著大家走開,以給張翕等人騰一個解決問題的安靜空間,便從善如流地跟著貝二爺走向了石桌。


    修文青眼睛盯著張聖山,屢屢張口難言,隻有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修文大江心疼妹妹,嘴裏卻沒有好腔調,“哭什麽哭?不是挺潑辣的麽?這會兒怎麽不說話了?”


    修文青怒目相視,心裏發恨,隻怨下不了決心手刃了這個老頑童。


    張翕拉住張聖山的手,對修文青道:“其實,當年聖山去竹兒島,是我命他去保護隱雲元神的,並非聖山起意婚配有意接近你。”


    修文青象被釘子釘在了那裏,滿臉難以置信,她轉臉終於看住了張聖山,“聖山,我隻要你一句話。張師父所言可是你的心意?”


    張聖山口不能言,隻能滿眼歉意地點點頭。


    “可是,為什麽你對我無意,我卻……我卻在與你酒醉一夜之後,有了……有了身孕呢?”修文青嘴唇哆嗦著,終於把這羞於啟齒、如夢似無的秘辛往事問了出來。


    她迴想著自己十月大腹便便的艱辛時日,再看看如今置身事外的張聖山,看看坐在一旁一推六二五的修文大江,心中積憤難平,冤深似海,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鮮血噴口而出。


    “原是貧道沒有向你解釋清楚,你且暫平複思緒,聽貧道對你解釋明白。”張翕說著,一看修文大江,“修文,先將忘印解了吧!”


    修文青暴怒,“修文大江!你竟然還真的對我施了忘印?!你可知這十幾年我一個人在竹兒島上,往事記都記不全,孩子和聖山都又找不見,我度日如年,隻恨不能早死了斷,偏偏又難舍不知所終的孩兒和聖山。這是什麽滋味,你可嚐過一天麽?”


    修文青從嘴唇到四肢無不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怒目圓睜,嘴角掛著血痕,雖然本就是個絕世美人,但此時的麵容依然讓人驚駭,淒慘到讓人不忍直視。


    張翕歎息一聲,道:“阿青你且坐下,聽我細說。”


    修文青木偶一樣頓坐在板凳上,兩眼依舊怒視修文大江,仿佛他就是各劊子手。


    修文大江心虛地不敢看她,幾乎閉著眼睛為她解去了忘印。


    “我師弟隱雲,本是雲夢大澤中統領水族、司掌行雲布雨的龍族。因大澤地勢奇異,加上別有用心之人為達私利套取朝廷救濟銀兩,對引水渠道屢屢私下破壞,每當雨季下雨便澇,不下則旱,百姓飽受洪水泛濫的侵擾,苦不堪言。朝廷每年投入大批銀兩救濟,卻幾乎都被奸臣貪墨,沒能用在救災上。


    後來,前相章淵舉重金召集奇人異士,大修水利。我和師弟隱雲便這樣與他結識。


    隱雲雖非洪水始作俑者,但是為洪水給黎民百姓帶來的苦難深感自責。迴去思籌一夜,隱雲逆天而行,將大澤的水係挪入大海,並且引來一條浩大河渠貫穿兩湖,使得荊江得以改道進入了洞庭湖。


    荊楚水患漸漸平息。十幾年後,原本備受洪水衝刷的窪澤之地,成了大片的良田,逐漸形成了江漢平原富庶區域。


    然而,我的師弟隱雲因為私自挪動大澤,改變了兩湖的山形水勢,要遭受天譴。佞臣連素和安納新不知從何處探聽到了天譴一說,要在天譴之前,設計屠龍以取得隱雲身上的各樣寶貝。皇帝偏聽連素和安納新之言,發兵布陣,設下陷阱。


    隱雲在他們蒙騙之下,中了圈套,一夕殞命,骨肉盡墮。我趕到大澤原址,隱雲元神已經不見,我尋遍大澤,才收斂了他的殘破血肉,並找到他的元神。


    因為要受天譴之刑,雖身破但元神難逃。


    因為失去了身軀的容納,元神無法在任何時空中存在,就算沒有天譴,也會隨時間的推移逐漸削弱,直至破散。隱雲本為救護黎民才至身亡,我不忍他元神散佚,必須要給他再造一個身軀,使他能夠留存元神,並且躲過天譴之力。


    也就是說,隱雲的元神必須看似來自於先天父母之精、自然結胎成形。須得天衣無縫,隱雲才有機會躲過天譴,也才能日後再行意念周天,逐漸喚醒元神,再次修成‘五眼六通’。


    但是此乃非常之道,也算逆天而行,必須得可靠之人。貧道信得過的適齡姑娘,當時隻有阿青你一人。


    然而藏起隱雲的元神,這一假母體其心必要清清朗朗,渾渾淪淪,無一毫念慮,無一毫覺知,這樣才能瞞天過海。


    於是在你睡夢之中,我將隱雲的元神藏進你的體內,並委托你的兄長和聖山陪你住到竹兒島上,一則護你周全,二則讓你別無思慮。蓋因客慧成不了正果,終無功德可言,為了然你做到內念不萌,外想不入,我要求他們二人不得告知你真相,讓你十月負重,以為自己真的有了身孕。因此,讓你誤會了聖山,也誤了你的如花年華,貧道委實自責!


    由於你的幫助,隱雲元神得以保全,並且因宿世機緣,托生到故地成為龍晏,健康長大成人,此事也算功德圓滿了。


    實則你並未真的誕下孩兒,現在仍是處子之身。


    貧道逆天而為,擾了因果,自罰飄遊四方為人濟困解厄,隻求積功累德,稍抵大過。


    阿青,說來都是貧道欠你。年華錯付,終難補償。你提三個要求吧,貧道一定盡力而為!”


    這個真相著實超出了修文青的生活經驗,她一時難以開言,眼中含淚難落,一臉怔忡,十分可憐。


    稍後,修文青整理儀容,冷冷道:“我要出家。”


    修文大江聞言一愣,泄氣地轉過身去,不忍看她。


    “那你可願隨我修道?”張翕試問。


    “我要做尼姑,找個山坳結廬閉關,直至終老。”修文青清冷而顫顫巍巍地說完,一顆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那在竹兒島閉關可好?那裏畢竟安全。”


    “傷心之地,何須再踏足一步?”


    張翕看看修文大江,修文大江正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師父。


    正為難間,於道恩從馬車上下來,“阿青可願隨我遍訪大江南北,長河上下,洞天福地,奇川峻嶺,自此咱們做個女俠,替天行道,掃奸除惡,濟危解困?”


    修文大江從未看於道恩這麽順眼過,不覺對這個長公主暗暗道謝。


    果然,修文青眼睛一亮,她倒是還沒有想過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快意恩仇,想想便心生向往。


    於道恩看她如此,便又道:“你若願意,今日由師父見證,咱們便對天盟誓,義結同心,此後就是異姓姐妹,生死相依,永不相負!”


    修文大江聞言一愣,“可是於師妹貴為皇親國戚,這義結金蘭之事……”


    於道恩打斷了他:“阿青雖生為女子,但是壯舉鑲瑋。所為之事,雖非自主自願,但仍舊令我於道恩感佩。何況我既入道門,便隻言修行事,行修行道。今日我二人結義便是結義,與是否皇親國戚何幹?”


    張翕道:“道恩既如此說,為師今天願做此證,由你二人結拜!阿青稍長,便是長姐。阿青,你可願意?”


    修文青笑著點頭,與於道恩行了結拜之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門俠客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泰皓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泰皓月並收藏龍門俠客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