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路邊渾身是血的男人身上的男人剛舉起雙臂大吼示威,另一個男人便從後方一腳打斷了他。就在旁邊有一名半裸的女人抱著酒瓶酣睡不醒,還有一群最多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大叫著發著怪聲彼此毆打踢踹。因為這裏是艾爾甸所以沒人製止是再正常不過,可甚至都沒有吸引到旁人注意就顯得有些異常了。放眼所見到處都是背著大包行李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原本就已經是很可怕的人流量,再加上行李使得每個人占據的空間大幅增加,導致道路變得極度擁擠。有人撞在一起,有人推搡抱怨,有人吵著吵著便動起手來、演變成群毆。貧窮的小孩子們朝著掉落在地的行李蜂擁而去,又被盯準錢財的肮髒大人們踹開。在街頭高聲叫喊著‘自由的終焉’、‘世界的毀滅’的醉漢們,也不知是誰起的名,人們稱他們為“空談士”。還有隻要一見到女人就纏上去、或是滿臉笑容或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求你了讓我幹一迴吧就一迴讓我幹一次吧就插進去一點點拜托了”的男人,也不知打的是什麽算盤,想幹的話就強行拖到陰暗的角落裏強暴這才是艾爾甸的一貫風格,像那樣纏著人不放的倒是從未見過。也有的男人光著身子在街上遊蕩,朝著女人衝過去卻被一肘打倒——這種情景倒是並不稀奇,在夜晚的庫拉那得算是司空見慣——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第五區就很少見了。而且,數量還不少,簡直如同那愚蠢至極的行徑成了某種流行一樣。要說多的話,無人顧及的屍體數量也很多。街上的每個人都殺氣四溢,心浮氣躁,像是失去了理智——說每個人都是這樣可能有些過於絕對,仔細看看,也有不少人的生活一如往常。然而,這又能說明什麽呢。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形式並不固定,可如果我們有著名為日常的東西的話,馬上、在不遠的將來,這日常就將被破壞,離我們而去。明明麵臨著這種可能性卻仍然一如平常,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一種異常。嘛,肯定也有的人隻是因為城門一帶都已混亂不堪想出城也出不去,所以才破罐破摔罷了。


    總而言之,還是頭一迴見到這樣的艾爾甸。


    不安、焦躁、憤怒、狂亂、心灰意冷、混雜著格格不入的平穩,將整個城市填滿,洶湧不定卻完全沒有發泄出口。


    “真是嚇人……”瑪利亞羅斯一刻不敢放鬆地觀察著周圍,將兜帽稍微拉緊了些。


    這種時候,必須得比平常更加警戒。不過從另一方麵想,大家如今光是處理自己的事務就已經很累了,好像根本沒空再去管其他人,隻要保持著已經成為本能的自衛準備,似乎也不會遭遇什麽大危險。隻是,在這種情況下,不論何時發生任何事也都不奇怪,下一個瞬間,也許就會被卷入什麽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態中。應該說,已經卷進去了,比如戰爭之類的,完全是莫名其妙地遭殃。


    總之,就算待在收容所,目前也沒有任何事情幫得上忙。隻能外出親身探查城市的情況,要是可能的話順便采購一些物資。往常在這種時候總能發揮巨大作用的皮巴涅魯目前正在接受包裹左腳傷口安裝義足的手術,因此隻能讓露西陪同。嘛,這孩子隻要拜托他什麽就會像小狗一樣搖著尾巴滿心歡喜,絕對不會說一個不字,真是幹勁十足啊。


    “——然而,為什麽馬上就走散了啊。那孩子真是的,是不是太奇怪了啊。呀,要說奇怪的話,倒的確是很奇怪……”


    大概是隻顧盯著路過的可愛女孩子看,一不留神就走散了吧。總是滿不在乎地幹出這種可笑至極的事,還相當頻繁。


    “不過倒是挺有趣的。而且不管在什麽方麵都不稀鬆平常。果然是因為好奇心太強吧?對我來說隻要不造成太大危害的話——而且也的確沒怎麽添麻煩嘛。姑且算是吧。還挺努力的。那孩子天生就是這種性格……”


    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自言自語。這已經成了一種癖好。不過聲音不大,嘴巴也基本不怎麽動,應該不會被旁人認為是腦子不正常。不過——


    “這癖好、是不是不太好……嗯?”瑪利亞羅斯停下腳步,眨了好幾下眼。


    我為什麽要停下來呢。


    頭腦還在思考時,身體已經本能地作出了反應。


    瑪利亞羅斯向後一跳。


    來了。


    有什麽東西,要掉下來……?


    瑪利亞羅斯正在本忒咖啡前的道路另一側、距離建築物外壁一美迪爾之外的地方快步行走。


    大概,就是從身旁建築物的窗戶,或是屋頂上。


    有東西落了下來。


    哇,是人——頭腦如此得出結論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麽。看得清清楚楚。以怪誕的墜落方式,頭朝下,雙臂張開,緊並著的雙腿伸得筆直,而且,如果沒看錯的話,還盯著地麵露出了笑容。


    然後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與地麵衝突,恐怕是臉麵著地。


    響起什麽東西被擠扁的聲音,各種各樣的東西四處飛散,那家夥張開雙臂伸直兩腿的姿勢大概又保持了一秒。


    隨後雙腿分開倒在地上。不對,應該是倒過來了。


    朝著我這邊。


    不會吧。


    這算什麽。不行不行。哪有這種事。別過來。都說了別過來。瑪利亞羅斯瞪著眼睛心中罵個不停,又一次向後跳了一步,總算是躲開了眼前的屍體,卻和身後的某人撞在了一起,被對方“喂!”地怒喝。明顯是我的不對,因此道了一聲歉正要跑開,頭上又有什麽東西落了過來。抬頭一看,還能是什麽東西啊。


    依然是人。


    依然張開著雙臂,躲不過去——不,還好,就差一點點。


    第二名跳樓者,在瑪利亞羅斯腳趾外三十桑取左右的地方頭部著地。距離實在是太近,拜之所賜身上淋到了一些不想被淋到的東西。瑪利亞羅斯不禁發出呻吟:“——唔呃……”


    走在前方四、五美迪爾處的男子被第三名跳樓者直接砸中。兩人摔作一團時,第四名跳樓者就在緊旁與地麵碰撞,緊接著第五名、第六名跳樓者又連累數名路過行人遭殃。怎、怎、怎麽迴事怎麽迴事。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等等……”等等——上麵又來……?


    抬起頭的時候,對方已經近在眼前,可以算是至近距離。這家夥也同樣張開雙臂,大概兩腿也是並緊伸直著的吧。他的視線與自己對到了一起。


    那家夥是個四十多歲的瘦弱男人,似乎很開心地笑著。根本躲不過去,沒辦法了。這樣的話根本來不及——應該吧……?即便如此瑪利亞羅斯仍試著向側旁閃躲,就在此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


    聽到了聲音。含著某些危險而又深不可測的部分、穿透力極強的聲音。瑪利亞羅斯認識這個聲音。


    “k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hhh……!”


    真是何等驚人的跳躍能力。


    聲音的主人高高躍起一記飛踢將第七名跳樓者踹開。


    第七名跳樓者撞在建築的外壁上,而聲音的主人則在瑪利亞羅斯身邊二美迪爾處落地。


    “——瑪利亞桑……!沒事吧……!?”


    “啊……”瑪利亞羅斯正欲點頭又停了下來,再次向上方望去。正好屋頂上又有另外的男人正打算落下。不隻是一人,三人、不、四個人。雖然完全不明白具體情況,但可以確定的是有一批自殺誌願者正聚集在某個建築物的屋頂上,打算大家一起和睦地跳樓去死。而我似乎恰好位於這莫名其妙的現場之中。瑪利亞羅斯拔腿就跑,為了不再被卷入其中,必須馬上與這幢樓拉開距離。“——露西!這邊……!”


    “唔!?啊、是……!”


    露西一瞬間就追上了瑪利亞羅斯,真是讓人火大。驚人的爆發力,簡直不真實的加速能力。兩人並排衝過道路來到另一側的建築物附近。迴頭一看,似乎這些自殺誌願者們終於全員得償所願。那幢建築的屋頂上已經沒有了人影。


    “怎麽迴事啊、那是……”露西僵硬地笑了笑,“一不留神走散了,正在到處找呢,就發現有人朝著瑪利亞桑撲下來……”


    “呀,他們倒不是盯上我了啦……”瑪利亞羅斯歎了口氣,吞了口唾沫,“……也不隻是那個人。有好多人。是啊……到底是怎麽迴事嘛。”


    自殺誌願者們選擇的建築物,從外側的窗戶數量來判斷,應該是七層高。那種高度,要是腳先落地的話也許不至於馬上死亡,可如果像那樣以頭部、準確地說是臉著地的話肯定會死。連蘇生也不可能。他們應該是想死,可想死的話就自己去死啊,被卷進去的無辜群眾實在是值得同情。我自己也差點遭殃。


    道路兩旁嘩然一片。當然啦,就算是艾爾甸,也很少見到那麽多人接連從樓頂跳下來。說不定至今為止還從未發生過。至少,據瑪利亞羅斯所知沒有。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自殺?”


    “嘛,應該……就是吧?如果不想死,誰會以那種方式跳下來啊,應該說根本就不會跳。”


    “不過、總覺得——”露西張開雙臂,試著跳起來,“像這樣跳下來,看上去倒像是想要飛呢。”


    “呀,可他們不會飛嘛。又不是鳥。”


    “……說的是啊。”


    “沒錯吧。”


    “真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這座城市。”


    “是挺莫名其妙的。在這種時候,也是無可奈何吧。該怎麽說、自暴自棄的人本來就挺多,在這種情況下,精神很容易突然失衡,然後就做出這種事……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懂。”


    “比起去死,明明還有很多事可以去做呢……”露西撅起嘴,眺望著無法飛翔隻能墜落在地的人們的屍骸。


    “很多、嗎……”


    雖然這話也許沒錯,可如果換作是我,若沒有同伴沒有朋友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入侵者的話又會如何?


    想要離開艾爾甸並不容易。即便是成功逃脫,也沒有能夠迴去的故鄉,沒有充分的儲蓄,沒有能養活自己的一技之長,前路沒有希望。而且,以每日的生活越來越艱辛的狀態再碰上這種事態,也許產生死了還比較好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而艾爾甸如今處於這種境遇的人一定不在少數。瑪利亞羅斯也是,如果不加入zoo,就隻會一直是個孤獨的三流入侵者。


    而現在不同了。


    正因為如此,才能這麽拚命。


    因為有許多想要保護、無法舍棄的事物。


    “露西。”


    “嗯?”


    “剛才,幫大忙了。謝謝你。”


    “誒……!?”露西表情淩亂地撓了撓頭,“呀其實沒什麽。追究起來,也是我走散了的錯,而且也沒做什麽了不起的事。完全沒有,對吧?還差得遠呢,我這種人。真想為了能幫上大家的忙而變強,越快越好。”


    “你已經很努力了。”瑪利亞羅斯輕輕拍了拍露西的肩膀。


    說起來,這家夥真是長高了啊。


    個子竄得也太快了。


    想到這裏,不禁鬱悶起來,瑪利亞羅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大家都是這麽覺得的,都是認可你的,所以不要太焦急。”


    “真、真的嗎?唔哼哼哼。是麽。那就好。想來我的體力應該已經鍛煉出來了。”


    “嗯。體力已經是相當怪異的級別了。”


    “怪異這種詞,說起來會讓人害羞的呀。雖然自誇有些不好,但我感覺我的身法應該也不錯,就是還有些多餘的動作。”


    “挺好的挺好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


    “其實,劍術感覺也進步了不少呀。不,當然隻是一點點啦,沒錯吧?就好比一張白紙上終於有了點顏色。”


    “沒這迴事沒這迴事。”


    “……真的啊……?”


    “嗯。”瑪利亞羅斯仍擺著笑臉,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在露西的頭頂狠拍了一記。


    “好疼!?”露西如同被主人痛罵的小狗一樣蜷縮起身體,“——哎?哎?哎……?為、為什麽要打我……?”


    “沒什麽沒什麽。”瑪利亞羅斯做了一次深唿吸,“——嗯。沒什麽。”


    冷靜,冷靜。露西是個直率的孩子,有的時候過於老實,顯得有些遲鈍,微妙地有些煩人,但他完全沒有惡意。他的急速成長的確是事實,這自然是一件好事,說實話,好得讓人嫉妒,應該說我已經在嫉妒了,可作為一個前輩,一個年長者,應該更加沉穩——要是我的心胸有那麽寬廣,哪還用得上這麽辛苦。


    也不是最近才開始的了,我一直都是這樣,不可能簡單地改變。不過,總是這麽小氣,連我自己都要討厭自己了,而且現在明明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


    被露西援助,是這麽讓我受挫的事嗎……?


    無法否定。是啊。像剛才那種情況,要是任其發展下去,大概會出大事的。首先肯定會受重傷,要是運氣不好,也許就死了。而且這種危機是無法迴避的。人居然從天上掉下來,這種事誰會想得到嘛,隻要沒有預知能力就不可能猜得到,所以完全沒辦法。然而,我被人救了下來。


    救我的人偏偏是露西。


    為什麽是露西啊。


    不是露西的話,我又期待著誰來救?


    瑪利亞羅斯環視四周。


    剛才、我又是在尋找什麽……?


    “那個、”露西窺視著我的表情,“瑪利亞桑……?”


    “哎?怎麽?”


    “你沒事嗎?”


    “你、你指什麽?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


    “那個、總感覺……”露西低下頭吞吞吐吐,“看上去,有點像是快要哭出來——啊、對、對不起,隻是、真的隻是在我眼裏看起來是那樣——”


    瑪利亞羅斯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捅向露西的眼窩。“這玩意兒是瞎了嗎。”


    “嘎!”露西兩手捂住眼睛,“……好、好疼。真的很疼啊。現在還在疼……”


    “誰讓你說那麽莫名其妙的話?自作自受,有什麽好哭的。”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非常抱歉。請原諒我吧……”


    “哼,要不要原諒呢~~”瑪利亞羅斯哧笑著,無意中捂住了鈍痛著的胸口。肯定,那家夥已經不會再來幫我了。


    一部分自己這麽認為,另一部分自己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煩死人了這種事幹脆不要管了,反正是怎麽樣都好為什麽還要去想它。真討厭,現在明明不是應該想這種事的時候。


    十四時四十二分 n’eb


    塔裏艾洛那原本就左右不對稱的歪斜臉龐進一步扭曲,擺出仿佛嚼著世上最苦的東西的表情,啜飲著從廚房裏擅自取出的音美婆婆珍藏好酒。肯定是心情極度不好,不過他的心情就基本沒好過。


    用手撐著臉、望著遠方某處的貝蒂,不知為何一副神經過敏的模樣。本以為是身體不舒服,其實並不是這樣,而是因為在意某件事。恐怕是和為帝國軍工作的閃光魔女有關吧。雖然她很少談起,但與自己的老師和數名同門師姐妹之間的關係,一直是刺在貝蒂心口無法拔除的荊棘。


    利契耶魯看上去像是坐在椅子上,其實屁股是懸空的,僅以單手小指按在椅子上支撐體重。


    其他還有,亞魯巴特、施特烈豪森、亨德裏克、德爾蓋、寂星、約格·弗洛優·梅道夫·賽肯格連麥瑟希、夏子、維多利亞、米希莉亞、白妙,大家都無所事事地在n’eb一層的餐廳裏各自分散坐著,被如同褪了色的午後沉重空氣包圍,寂靜中帶著一絲疲憊。


    從早上開始就在建築外壁掛上帆布專心塗抹不可思議繪畫的“巨匠”彭德靜靜地走進店內開始在地板上描繪什麽。跟在他身後的波達達格在不遠處蹲下注視著彭德的工作。店內唯一的服務員,在音美婆婆不在的時候本應挺身而出守護這家店的勝男,正趴在吧台上鼾聲如雷。


    “現在這裏已經快要全部成為藝術作品的一部分了。”塔裏艾洛哼了一聲揮舞手中酒杯,“等老太婆迴來了,受到牽連的話不知道要被罵成什麽樣。”


    貝蒂抬起頭瞥了一眼塔裏艾洛,正打算說什麽又閉上了嘴。隨後,比起嘲笑塔裏艾洛更像是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利契耶魯的身體開始緩緩上下移動。似乎光是用手指支撐體重已經無法讓他滿足了。


    “——總之。”亞濟安注視著眼前坐在椅子上緊盯著自己的女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她。


    穿男裝、帶假胡子之類的倒是無所謂。


    “可以的話——能不能迴答我一個問題。”


    強·史坦巴克撓著假胡子微笑道:“請隨意問。”


    “你總是戴著手套,然而,永遠隻戴單手。”


    “正是。”


    “而且並不是固定的。有的時候戴在右手上,有的時候又是左手。感覺似乎每次見到你時都不一樣,是我記錯了嗎?”


    “不。正如您所說。”


    “……虧你注意得到啊。”塔裏艾洛小聲嘟噥著咂了咂舌,“真讓人反胃。”


    貝蒂聳了聳肩。“我倒是沒注意到。不是一直戴在右手上嗎?”


    “這種行為,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這是為了平衡。”強·史坦巴克快速舉起兩手示意,“我是個女人,所以要穿男裝來保持平衡。我慣用右手,所以就得偶爾有意識地使用左手來保持平衡。”


    亞濟安摸著下巴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呀,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好嗎?”


    “吵死了,塔裏艾洛。現在正在說正事呢。”


    “閉嘴,貝蒂。明明就你話最多。”


    “我又不像你那麽煩人。”


    “那整天煩我的又是哪一位啊?”


    “誰啊?在哪裏啊?”


    “當然就是你啊。”


    “塔溜咧囉!”


    “嘎、米希莉亞、你這家夥,別黏過來!熱死了!白癡嗎!”


    “塔溜咧囉!啦可啦可~~”


    “煩死了!不想被打的話就趕緊滾!”


    “哎呀。怎麽可以這麽冷淡呀。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你不是挺溫柔的嗎。”


    “你、你說誰——”


    “啦可~~塔溜咧囉~~啦可~~”


    “靠……!真是吵死了!滅了你哦,快滾!”


    “要是生個孩子的話,你意外地會是個好爸爸哦。話說,你就沒一兩個孩子嗎?感覺應該有才對啊。”


    “沒有!誰要生孩子啊!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想被幹得懷孕嗎!”


    “啊啊——”貝蒂做出將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推開的動作,“我沒戲的。”


    “哈?”


    “你看,我的身體,被擺弄太多啦。已經沒那個機能了。這種事也許很少有人知道,不過在魔術士中可是很常見的哦?”


    “這倒是……”塔裏艾洛不管推開多少次米希莉亞都會再度纏上來,他最終還是放棄,被米希莉亞緊緊抱著,又喝了口酒,“——省了不少麻煩。小屁孩兒可不是好養的。”


    強·史坦巴克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塔裏艾洛和貝蒂拌嘴。


    “你——”剛對她開口,她便立即迴頭應答。“在。”


    感情並不豐富,也不像是刻意抑製感情,似乎也沒有緊張。非要說的話,就是沉穩而滿足。自己的觀察能力雖然並不十分可靠,但看上去就是如此。


    “脫離午餐時間後,你打算做什麽?”


    “我已經有了打算。”


    “是你必須要做的事嗎?”


    “不,是我想做的事。”


    “在這裏的話做不到?”


    強·史坦巴克擺弄著假胡子的尖端,掃視了一遍店內。“是的。”


    亞濟安輕聲歎了口氣。“我明白了。”


    強·史坦巴克無言地從椅子上站起,拿起靠在桌上的手杖行了一禮。


    靠著牆壁站著的約格推了推黑框眼鏡。“祝你好運。”


    強·史坦巴克如同被捅到軟肋一般瞪大眼睛,又馬上掩蓋表情轉過身去。“謝謝。”


    隨後,她便就這麽離開了。


    “哎呀——”塔裏艾洛被米希莉亞拔著頭發,吊起右嘴角和左眼,“到頭來,依然還是個謎一般的人物。隻知道她喜歡庫塔尼那混賬,除此之外真是一無所知。”


    “哎、”亞濟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她喜歡庫拉尼……!?”


    “哎、”貝蒂緊盯著亞濟安,“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開玩笑的吧?”


    “明顯得不得了哦……”在一臉呆滯的夏子旁邊,維多利亞努力試圖蜷縮著身體。“……這個我也……知道……”


    其他的家夥們,雖然不是全部,但也有大半苦笑著點頭。


    “——真是的……”塔裏艾洛抓住米希莉亞的手腕拯救出自己的頭發,“明明能察覺到那麽奇怪的細節,卻連這麽明顯的事都發現不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敏銳還是遲鈍了。還是說,你隻是單純地在那方麵完全不行?”


    “沒、沒那迴事啦。”亞濟安別開臉去,“沒那迴事。”


    “不心虛的話,為什麽要說兩遍?”


    “別這樣,塔裏艾洛。多可憐啊,他還是個孩子呢。”


    “哦,是啊。欺負小鬼頭可不像樣。”


    要是讓他們閉嘴的話隻會起到反效果,你們以為我會被這種幼稚的挑釁惹怒嗎。再說我也沒那個心情。


    ——保重。


    那一句話,以及如同在猶豫過後痛下決心的表情,都極為沉重。


    並非強烈的拒絕,也不是明確的訣別。可正因為此,反倒充滿了真實感。


    說真的,我一直以來都不覺得自己是被討厭了,現在也是同樣的想法。應該說,是希望沒被討厭,相信自己沒被討厭。可話又說迴來,就算沒被討厭,也不代表就沒有任何問題。這種事並不簡單,總是難遂人願。


    午餐時間的同伴們也是,都有各自錯綜複雜的煩惱。正因為此,即便是看得見前進的方向,也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難以前行。很多時候,人都總也無法朝著一個方向徑直前行,這也是很多人唯一的生存方式。


    強·史坦巴克說,她有想做的事。


    她打算沿著自己想走的路前進,想要努力衝刺。如果為此她必須得離開這裏,那就讓她離開也好。理當如此。今後就算無法一同前行,也能夠祈禱她好運。


    如果你是真心期望與我分開,即便是痛苦得身心欲裂,我也會忍耐下去。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


    就算忍不下去,也必須得忍下去。


    為了你……!


    突然,天花板上響起了某種東西砸上去的聲音。似乎是連在椅子上用小指做俯臥撐也無法讓他滿足,利契耶魯抬起巨大的身軀開始倒立,結果就是踢到了天花板。


    “你在幹什麽啊……”


    “鍛煉。”


    “這是鍛煉……?”


    “有必要。”


    “居然一年比一年壯。汗臭好重,惡心死了。”


    “不存在極限。”


    “真是無法交流。雖然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人——喂,頭頭。”塔裏艾洛將酒杯砸在桌子上,大聲打了個嗝。


    貝蒂皺起眉頭。“你這人真沒品。”


    “別他媽裝純潔。”塔裏艾洛擰了擰脖子,“——不過,要說純潔的話,好像的確是不經人事。”


    “你什麽意思!活得不耐煩了嗎!?”


    塔裏艾洛無視臉紅了的貝蒂瞪著亞濟安。“差不多該決定了。這是你必須得做的事。”


    “不用你提醒。”亞濟安望著專心致誌揮著畫筆將地板變作藝術品的彭德,“對於我們來說,這座城市、這個場所都並不是不可或缺。隻要是我們存在的地方,就是午餐時間。——找個合適的機會,離開艾爾甸吧。”


    十八時八分 安魯克草原


    一群狂亂的野馬,播撒著汗水和唾液,在夕暮的草原上疾速奔馳,宛如怒濤。它們到底在奔向何處?西北方。徑直朝著西北方。


    突然,一匹馬口吐混著鮮血的白沫絆倒在地。其他的馬對此不管不顧,一個勁地奔跑,它們根本注意不到同伴的狀況,它們隻顧得上拚命狂奔,一步也不能停。它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何處,假使它們有思考能力,也沒有思考的閑暇。


    驅趕著它們的,是恐怖。


    它們被恐懼完全支配。


    它們被追趕著,那東西就在它們身後漸漸迫近,那毫無疑問是怪物。它們能聽到那怪物無聲的足音,能感受到怪物的氣息。很近。就在附近。馬上就要被怪物踩在腳下。馬上就要崩潰。


    又有一匹馬即將筋疲力竭,正是跑在最前麵的那匹。


    在那馬背上,有著人類的身影。


    是個男性。上半邊臉被護目鏡覆蓋。頭頂上殘留著一撮與耳後方相連的白發,身穿黑白相間的小袖,右臂伸進敞開著的衣襟,左手收在袖中。背上負著一柄長刀,不管怎麽看都不年輕,是個老人。


    這群馬當然都是野馬,沒有掛鞍,又是全力奔馳,想要騎在馬上是極為困難的。即便如此,老人依然【站】著。


    在馬背上,一撮白發和小袖的衣袖飄動,老人像一根棒子一樣若無其事地直立。


    若是常人、不、就算不是常人,看到這幅光景也會懷疑自己的眼睛。然而老人的模樣看上去根本就是滿不在乎——這倒不是重點,像那樣站在馬背上,這個現象本身就是不可能發生的。


    即便如此,馬匹若是摔倒,哪怕是那老人也不可能依然巋然不動。


    就在馬摔倒的前一刻,老人跳了起來。


    轉移到旁邊另一匹馬的背上,隨後又和之前一樣迴到了直立不動的姿勢,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說到底,這些馬到底察覺到了嗎。那讓它們不眠不休持續奔跑的恐怖的源頭正是那老人。老人雖然看上去泰然自若一動不動,卻在持續向馬群施以威壓。


    這對老人來說極為簡單,甚至不必拔出自己已磨練至巔峰的刀。隻需不去抑製自己心底湧動著的炙熱情感,讓它散發出來少許便好。


    隻要想想便好。


    “吾師啊……”


    那個春日在腦中縈繞不散,並不是刻意迴想起來,而是仿佛黏在了頭顱內側取也取不下來。


    毫無疑問是春季,卻感覺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在地底、地下、地下城中,有六人潛伏著。老人那時還很年輕,隻是個魯莽的臭小鬼。d13下層達那姆雷,本應是蜥蜴人的巢穴,卻讓祭品之園的居民在此大逞威風。六根手臂、三個頭顱、全身刺滿了無數粗大長針的“苦喪津”,墮亞亞亞墮亞亞亞墮亞亞亞墮亞亞亞地大叫,將蜥蜴人們蹂躪、吞食又吐出來,吐得到處都是。按常識考慮,這時應該立即逃離,也的確有人感到畏懼,打算逃跑。可結果卻硬著頭皮上前迎擊,這決定極為無謀,愚蠢的年輕入侵者們一個個輕易死去,被殺死,被吞食。隻剩下了年輕時的老人。他從未想象過這般的慘敗,也從未認識到死亡的嚴重性,他甚至根本不覺得自己會死。他錯了。他畏懼地蜷縮身體,小便失禁,連一句饒命也說不出口。說了也沒用,祭品之園的居民根本不懂人類的語言。苦喪津流著紅黑色的眼淚,墮亞亞亞墮亞亞亞墮亞亞亞墮亞亞亞地叫著,將年輕時的老人、一個臭小鬼,以六隻手臂抓起。


    就在被揉成一團的前一刻,一陣紅色疾風刮過。


    苦喪津的六根手臂全部被斬斷。


    應該不是人。雖然有著人類的體型,卻明顯不同。完全算是兩個物種。即便如此也隻能稱唿她為“人”。那個渾身鮮紅的人很美,僅僅隻是感懷於她的美,便沉醉於其中無法自拔。心被她奪去,從未想過要討還迴來。自那以來,這顆心就一直在她手中。


    “察覺到氣息過來一看。”紅色的人以女聲低語,“結果卻不過如此。”


    從頭頂至腳底約二美迪爾七桑取。覆蓋著全身的紅色裝甲以再衍纖維和特殊複合鋼材製成,知道這種材料存在的人世間就沒有幾個。當時還很年輕的老人自然也是不知的,他後來費勁千辛萬苦——實際上他並不覺得辛苦——才查明。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他能夠確信:是她自己親手創造出了自己。體格像是女性——應該說是以人類的女性為模板朝著戰鬥方向特化,一遍又一遍重複調整最終得來的形狀。話雖如此,胸部有著隆起,腰部纖細,手腳修長。非常長。而那似乎是憑借著某種機械構造收納於雙臂之中的雙刀並非是她的創造物,刀身上刻著銘文“緋之魂滅”,那是神靈佳尼斯·伊狄爾與惡魔大公阿曼的兒子、半神半魔的“棄子”尤比·伊狄爾以單性生殖留下的末裔“鍛冶鬼”西尼·伊狄爾鑄造的、極限之刃“銀河”0078死亡金屬。


    雖有眾多目擊情報,大家口耳相傳,卻少有人真正相信。


    即便如此,不知從何開始,她被人們稱為“劍聖”。


    又名“覓血者·詳情不明【van blood xl】”。


    或是“地獄送葬之紅【mortalred】”。


    她的劍毫不留情而又華麗,無比鮮豔,美麗至極。


    年輕不懂事唯有膽大包天算是可取之處的小鬼,瞬間變被她的魅力俘獲。自那以來,不斷地追逐她,失去了蹤跡便再度尋找,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行為本身便成了對自己身心的鍛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乳臭未幹的入侵者,每次找到她的蹤影,最短三十分鍾、長的話能與她糾纏足足半天。


    他從未想過要通過尋找她、通過在地下城中緊追與異界生物持續交戰的她來磨練自己。


    隻是憧憬她、抑製不住對她的戀慕,被她迷得暈頭轉向。這是無法言喻的幸福。


    不經意間握起劍,開始斬殺異界生物。如果有人妨礙,那就連人也斬。不經意間模仿起她的技巧,然而,她的體型和力量與自己完全不同,因此便自己加以修改,使其更適應自己。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這追逐在她身後的忠實信徒,被世人與劍聖相提並論。正因為比誰都更加了解她,理解她與自己之間那壓倒性的、比不可觸及還要廣大深遠的差距,他無法忍受這個稱號。自己絕不是能與劍聖比肩的劍客,最多也就隻是個仰視劍聖光輝的愣頭青罷了。因此某一天,他開始自稱為劍聖的弟子。


    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


    從記事起就在艾爾甸遊蕩。


    不知是誰給自己起的名字,他已經不記得了。隻不過,在還是個淌著鼻涕的小鬼頭時,有人叫他“巴拉德”,他便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名字。有人說巴拉德的劍法如同奔騰的烈火,便給他冠以“燃劍【burning】”的稱號。如此響亮的名頭並不是他所期盼的,在那之後,總有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本領高強的蠢貨接連不斷前來挑釁,越是將他們打退,他的名氣就越是高漲。


    有人看上了他的劍術,為他提供工作。他賺了如同雨點般不計其數的金錢。每當拿到錢就立即花掉,女人們蜂擁而至,敵人愈發增多。可對於了解劍聖的他來說,那些人根本算不上是敵人。


    他頭一迴覺得,自己很強。


    自己很強,已經抵達了頂峰。於是他首次向劍聖挑戰,結果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右臂和左腿被砍掉。可他沒有被殺。巴尼格·巴拉德躺在血泊中質問。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活著。你為什麽不殺我。


    劍聖露出臉龐迴答“你還有可用之處。”她並沒有開口,隻是用眼神傳達了這個含義。他了解劍聖,因此當即便領會了。


    劍聖已經沒有了敵手,沒有稱得上是敵人的對手。劍聖總是咬著牙尋找能夠一戰的對手,現在的他還配不上,不過,卻有潛力。變得更加、更加強大的話,就能為劍聖派上用場。


    “吾師啊。吾師啊。吾師啊。”巴尼格·巴拉德半邊臉刻著笑容。“——我來傾訴衷腸了。”


    一群暴亂的野馬,噴灑著大量的汗水、唾液,在被夕陽昏沉燃燒著的安魯克草原上一心奔馳。


    前進方向西北。


    目標是、艾爾甸。


    二十三時五分 第九區


    有時我會想,為什麽我還活著,為什麽我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他個子很矮。明明吃得並不多,卻一年比一年胖。腿短,脖子粗,腦袋大得驚人。不僅體格不好,皮膚也極為粗糙,布滿幹癬,連自己看了都覺得難以置信。臉就更糟糕了,左右眼距離奇遠,甚至連高度都不同,鼻梁七扭八歪,好像處處都在抽搐的紫色嘴唇肥厚得惡心。過大的圓鼻頭兩側大張著的鼻孔,真想拜托它們不要再那麽顯擺自己的存在感了。稀疏的頭發生得跟鐵絲一樣,從鏡子裏看到都免不了背生寒意。深灰色的眼瞳中仿佛沒有任何感情和知性,不禁讓人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個活著的人類。


    讓這種生物活在這世上真的好嗎,真的可以嗎。


    不僅是外表,性格也很扭曲。又自卑又貪婪,之所以沒變得卑鄙無恥,隻是因為腦袋不好使罷了。就算想要變得狡猾,也沒有那樣的才能。不管是什麽人,基本都在各種各樣的意義上比自己優越,想要找個人比較競爭都辦不到。像自己這種人不管做什麽都不可能做好,如果去祈禱明天有個好天氣,第二天肯定就會下暴雨。不能有任何期待,因為隻會產生反效果,還會給旁人添麻煩。


    他處於社會底層中的底層,藏在地底的裂縫中苟且偷生。靠著吃腐爛了的剩飯、甚至是剩飯被吃剩下的殘渣,他才能活下來。


    我為什麽要活下來?


    他並不是特別想活,隻是因為非常怕死,所以才活了下來。


    那我為什麽會出生?


    那都是幼小時便拋棄他的母親、和根本沒見過麵的父親的錯。


    十四歲時,他如變不成蒼蠅的蛆蟲一般,在垃圾堆的邊角來迴爬行,有個老爺爺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隻要活著就好,隻要活著肯定就有好事發生’,後來這老爺子撿了五達拉硬幣,興高采烈地向同伴們炫耀時,被武力搶走摔倒在地撞到了後腦勺死了。


    所以他一直都覺得,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好事。


    但是,果然他還是打心底裏盼望,總有一天能有好事發生。


    “彭、彭德!托托!洛洛!大、大家都在吧!?都在的吧!?迴、迴應我一聲啊!說句話呀!說、說不出嗎!那、那就隨便了!”


    波達達格被命令照看“巨匠”彭德、“占卜師”托托和“骨女”洛洛。


    體型幹瘦的彭德基本上腦子裏除了繪畫再無他物,褐色皮膚看上去像小孩子一樣的托托除了使用精神體進行占卜以外什麽都做不了,骨瘦如柴的魔術士洛洛則正沉迷於用一百七十根木棒占卜。


    這三人都不擅長與他人溝通,像彭德這種則根本就是極少說話。要說麻煩的話也的確是幫麻煩的家夥,不過他們不怎麽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介意波達達格的醜惡。多虧如此,自己的自卑感不會被刺激到,光是遠遠看著他們做自己的事也不會被他們以不悅的表情對待,對於波達達格來說算是比較容易自處的了。


    也許正因為此,塔裏艾洛才將這個任務交給波達達格。對於塔裏艾洛來說,也許隻是嫌麻煩推掉一個苦差事,但波達達格很高興。自己這種人居然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真是幸福得難以置信。塔裏艾洛嘴巴很毒,性格也粗暴,光是遠遠看著就渾身冷汗,非常討厭,但在這件事上還是得感謝他。


    “……但、但是,我、做、做得好嗎……有、有點不安——等、喂、彭德、你、你要去哪裏!”波達達格抓住晃晃悠悠不知打算去哪裏的彭德的衣襟將他拽了迴來,“不、不行!聽好了,不能走,彭德!聽得懂嗎?聽不懂啊……”


    托托和洛洛目前暫且都乖乖地待在原地,可說不定不知何時就會和彭德一樣毫無征兆地突然行動起來,因此眼睛必須盯緊了一刻也不能鬆懈。在通往瑪貝拉斯·古德大街的這條小路上,除波達達格以外,雷切、祝花、寂星、昂哥森、雷吉兄妹、白妙、繆奇都被分配到了指定地點,有著各自的職責。萬一發生什麽狀況,也許俠膽熱腸的雷切之類的人會幫波達達格一把,但最好還是不要麻煩大家。


    “……要、要是我做不好。連、連這種事都做不好的話、我、還有什麽活著的意義。不過本來、我這種人、就不該活著才好……”


    見到自己醜惡容貌的人都會產生厭惡感,有時還會被催生憤怒,這一點波達達格早以身體領會了無數遍。經常被人以“惡心”“礙眼”為由毆打、踢踹、丟來石塊或是什麽東西的碎片,早就習慣了。即便如此波達達格也沒有隱藏自己的臉。


    這是為什麽?


    他當時倒是沒有考慮過,現在仔細想來,大概是因為如果真的將容貌隱藏,誰都注意不到波達達格,那種寂寞會比死還難受。


    那個時候也是,被路過的醉漢突然踢來一腳、毫無緣由地大聲痛罵、隨後是一通毒打。對方應該是三人,已經記不清楚了。總之,現在已經不在了的討債人對著他們喊了一聲。‘喲,在幹什麽呢?’


    那些家夥暴怒起來,不知天高地厚地對著包括討債人在內的幾人揮拳相向,結果轉眼間便反被打倒在地。討債人扶著波達達格站起來,說了一句‘雖然不知是怎麽迴事,總之多加小心’打算離去。波達達格一個勁點頭,注意力卻都放在了與討債人同行的另一個男人身上。


    他雖見過幾個漂亮的女人,但漂亮到讓他瞠目結舌的男人還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


    容貌絕不僅僅是工整。假使世間有價值一千億達拉的寶石,也無法比得上那淡藍色的澄澈眼瞳。有著那樣的眼睛,肯定內心也美好得一塌糊塗。想到這裏,那男人便注意到自己的視線,波達達格慌張地挪開視線,心想真是糟糕了。看到我這樣的人,豈不是髒了那對眼睛,我天生就如此醜陋,與我接觸的漂亮東西,全都會被汙染。太浪費了。


    就在這時男人說了一句‘要一起來嗎’。


    同行的人向著男人抱怨,但男人的迴答,波達達格至今也記得清清楚楚。‘因為他看上去好像想要跟來嘛,你們有意見?’


    記得討債人當時的確是笑了,隨後摟住波達達格的肩。‘好嘞,明白了。畢竟,這可是頭領的命令呀。這位小哥,能喝的話就陪我們喝幾杯吧,不會喝酒的話,也可以點杯冰水嘛。’


    之後被帶到某家店裏,被安排坐在男人旁邊的席位,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了酒的味道。男人的同行人中顯然有人對波達達格的容貌很看不順眼,卻沒有打他踢他。那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走出店門,與他們分別。


    自那以來,波達達格一直尋覓著男人的蹤跡。有三次找到並跟在他的身後,大概每次都被男人察覺到了。在第四次跟蹤的時候,男人突然不見蹤影,本以為是跟丟了,結果卻突然出現在了身邊,男人淡藍色的眼瞳徑直盯著波達達格說,‘你想要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所謂的同伴,到底是什麽。


    嘛,對我來說,就是一切。就是全部。我不需要其他的東西,準確地說本來就沒有。


    因此,雖然真的覺得像我這樣的人還是消失為好,但是,如果讓除同伴以外什麽都沒有的我為了午餐時間幹這幹那,那當然,我還是會努力去做的。不管怎樣,也會設法完成。一定會做到。哪怕是讓我死,我也會馬上在這裏去死。


    當然,亞濟安是不會讓我去死的。就算他不說,如果真的出現了讓我去死比較好的狀況,我也會去死。無論何時我都整裝待命。因為,我現在很幸福。說真的,我雖然醜陋無能沒有活著的價值,卻能擁有同伴,能夠不孤身一人,就已經很幸福了。像我這種渣滓不如的渣滓,卻比任何人都要幸福。我這個人雖然爛透了,心情卻一直是最棒的狀態,因此任何時候都可以慨然赴死。不會有任何的不舍和眷戀。


    “——彭德!說了多少遍了、別、別走遠!托托、洛洛!不、不行、現在不是占卜的時候!稍微忍一會兒,乖乖地待著別動!”


    午餐時間打算離開艾爾甸。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似乎即將攻來,留在必將成為進攻目標的首都十分危險。總之先離開艾爾甸,同伴中的一人多爾蓋,以前曾是占山為王的山賊中的一員,如果對方不願接收我們這一大批人,就武力攻占。


    話雖如此,想要離開艾爾甸的人非常多,根本數不勝數。


    現在,艾爾甸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就是四座城門附近,其次就是兩處王立銀行周邊。去銀行取出存款,然後逃離艾爾甸。每個人都這麽打算,因此銀行的窗口前總擠著上千人幾乎永遠都在大亂鬥,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族裏的有錢人如李·布拉克和克菈菈身上都帶著不少現金,麵臨戰爭的情況下也不是不舍得錢財的時候,因此都放棄了去銀行取款,可要離開城市還麵臨著通過城門這一難關。按普通的方法,無論如何也沒有通過城門的手段。


    “差不多了。”前方的雷切以粗獷的聲音說,“向前走吧。”


    包含波達達格在內的午餐時間一行人,聚在一起沿著小路前進。現今連著四座城門的四條大街、以及通往這些大街的小路都混亂不堪,控製這條通往瑪貝拉斯·古德大街的狹窄小路也不是件輕鬆的工作。話雖如此,波達達格也隻是負責照顧彭德、托托和洛洛罷了。雖然自己這麽輕鬆很不好意思,但波達達格充其量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事而已。隨便一提,占卜出幾條人數較少道路的正是托托和洛洛,他們也盡了自己的一份力。


    “彭德、畫得真好啊……不、別、別畫了呀、彭德!來這邊來這邊!那個方向走反了!托托、洛洛已、已經過來了吧,好……”


    馬上就是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了。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昂哥森停下腳步。昂哥森的前方有著一堵牆壁,這堵牆壁朝著右側,也就是東方試圖移動,卻完全不見進展。當然,這是人組成的牆壁。祝花戳了戳雷切的後背。“到時間了。”


    “噢。”雷切側過身來,以強壯的手臂護住祝花,走到了昂哥森的身邊。白妙和繆奇緊跟在昂哥森、雷切和祝花的身後,波達達格和彭德、托托、洛洛、寂星、雷吉兄妹都彼此靠近幾乎擠在一起。


    “要開始了,喂。”昂哥森撩起中分的金發,鼻子裏哼了好幾聲,“準備、準備。做好準備啊,混賬東西們。首先是那個,心理準備。”


    雖然既裝腔作勢又狡猾,但昂哥森非常小心謹慎。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看來非常緊張,甚至有些害怕。波達達格雖然是個窩囊廢,但如今卻全然沒有畏懼。因為,完全不需要擔心,肯定會順利的。不如說,簡直是愉悅,我現在期待得心跳個不停。


    一直以來無比期待的那個瞬間,馬上就要來到了。


    這條小路很暗,但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上設有路燈,因此更明亮一些。


    在那瑪貝拉斯·古德大街的上空——話雖如此其實也僅僅是五、六美迪爾的低空,有一個黑影以驚人的速度飛過。


    “噢噢噢……!”波達達格瞪大眼睛,推開白妙和繆奇衝進昂哥森和雷切之間。向東方望去,隻見那黑影正在急速迴旋,擁擠在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上的人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黑影的存在。


    “那、那是啥?”“鳥……!?”“好大!”“明明是晚上。”“怎麽迴事!”“喂、那個——”


    有人抬頭望著黑影,有人伸手指著黑影,而此時黑影已經從他們的頭上掠過。黑影雖然隻有一個,但因為其驚人的速度,給人一種遮天蔽日的錯覺。有的人害怕黑影會撞來——雖然的確相去不遠——發出尖叫,有人馬上趴下,也有人被試圖趴下的人撞倒。如果是白天,或許以一般人的視力也足以認清黑影的真麵目,可現在是夜晚——準確地說是深夜。以街邊路燈的亮度,隻能看得清那東西很黑、似乎長著雙翼、比常見的鳥類都要龐大這幾點罷了。人們震驚於來路不明的黑影,變得膽怯而畏懼。


    “怪、怪物啊……!”不知是誰大吼了一聲。這並非是天方夜譚,這裏可是艾爾甸,過去那個six曾率領過巨人族半鬼人之類的異形生物在此鬧得天翻地覆,巨大的基涅斯大亞鳥也曾在艾爾甸的空中飛過。以前,還有過本應該無法離開地下城的異界生物出現在地麵大肆撒野的事件。在艾爾甸不管發生什麽也不奇怪。本來就已經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再出現更加嚴重的事態也不值得驚訝。厄運總是會交疊著到來,不僅是雪上加霜,簡直就是雪霜冰雹一起來。畢竟,這裏可是艾爾甸啊。


    “救、救命啊!”“快跑……!”“別推我!”“滾!”“好疼疼疼疼……!”


    麵臨糟糕的情況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是裝作不知道,要麽就是馬上轉身就跑,這種狀況則隻有逃跑一條路。可街上如此地混亂不堪,就算想逃也逃不掉。黑影的高度時上時下,在瑪貝拉斯·古德大街的上空盤旋,使混亂變得更加嚴重。無法前進,迴頭也無法後退,反正一定得離開瑪貝拉斯·古德大街,那就隻有旁邊的分支小路了。


    從小路逃跑。


    波達達格他們所在的小路也有大量的人潮湧來,就在被人潮衝垮之前——


    黑影驟然靜止在空中。


    視線一直追著黑影的波達達格,清楚地看見了。好厲害。


    好厲害,好厲害。太厲害了吧,亞濟安。


    你居然長著翅膀,黑色的雙翼。


    亞濟安帶著黑色的麵具,看不見他的容貌。不過,依然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到那種程度,應該稱之為美麗才對。雖然由我這張嘴說出來的話,美麗這個詞匯也會被玷汙。


    “捂住耳朵!”雷切大聲怒吼。


    亞濟安的右手拔出悲哭之劍,刺在左手手背上。這麽遠的距離,實在是聽不見,但他肯定在低語。


    哭泣吧,寶貝——scream,baby。


    “啊……”波達達格眨著眼睛,看亞濟安看入了迷,忘記了捂住耳朵。即便如此,耳朵還是被塞住了,不是自己的手,是從後麵——是彭德嗎。


    成百、上千、數以萬計、甚至更多的、如同撕裂、如同攪動、如同要將腦漿混成一團再敲打成碎片、飽含著悲傷恐怖痛苦絕望的叫聲,於街道上降臨、散播、炸裂。蘊含著遠超音量的威力。幾乎所有人都蹲下趴下躺倒在地抱著腦袋,但這並不是為了試圖承受這聲音,而是除了本能地抱頭掙紮以外完全無能為力。


    雖然彭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波達達格也隻不過是稍微好上一點罷了。大腦、身體的中心、體內深處在劇烈地搖晃,一不小心便湧出了眼淚。這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每當聽到它的時候,波達達格都忍不住想跪地謝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一切都對不起。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對不起。我還活著真是對不起。並不是波達達格異常,實際上,在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上直接聽到這壓倒性的哀嚎的人群中,到處都能見到雙手合十低下頭哭著喊著謝罪的人。也有人滿地打滾,有人撓著自己的喉嚨,有人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也有人隻是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在悔恨恐怖狂亂絕望之上,左手流著鮮血、背生黑翼的亞濟安君臨此地。


    難以想象那是人世所能容納的存在。


    無比殘酷,卻又極為溫柔,如同神明。


    “快走!”雷切抱起祝花奔跑起來。昂哥森、繆奇、白妙緊隨其後。


    正呆滯不動,雷吉妹妹用薩哈·裏德爾鑄造的“道德刀”刀柄捅了自己一下。“呀你這臭團子快走呀別擋路呀giha!”


    雷吉哥哥和雷吉妹妹兩人是貨真價實的殺手。雖然不至於真的殺死同伴,但打個半死他們想必是毫不在乎的。


    波達達格慌張地正要邁步奔跑,又想起了彭德,連忙迴過身來。


    彭德滿臉都是眼淚鼻涕和唾液,翻著白眼口吐白沫。波達達格的雙耳被彭德捂住了,那麽彭德自己肯定直接聽到了那哀嚎聲。胸中突然一熱。


    “你、你、你是笨蛋嗎!為、為了我這種人……!”波達達格迅速扶起仍蹲在地上的托托和洛洛,將彭德背起來。彭德身體幹瘦因此並不重,沒問題,走得動。不論如何,也必須得走。


    抱著祝花的雷切和昂哥森推開人群,偶爾直接從人們身上踩過,漸漸向東走去。繆奇和白妙也跟在後麵。


    在稍遠處,能看到李·布拉克、流悠路加、夏瑪尼、歐諾、多爾蓋他們、以及塔裏艾洛那一組正在橫衝直撞。沒、沒、沒事嗎。那幫家夥。別做過頭了就好。


    “波達達格。”後方有人出聲。是寂星。是個性格稍微有些帶刺的冷靜男人,雖不及雷吉兄妹,但惹火了他的話也很可怕。


    “托托、洛洛!快、快點跟上……!”波達達格跑了出去,踩在一個蹲在地上的男人肩頭,又踏癟了某人的行李袋,朝著東方衝刺。午餐時間及幾名相關人員,將從東門逃離艾爾甸。一個人也不能少,否則亞濟安會傷心。因此沒有閑心再去顧忌素不相識的人了。我一定要把我該做的事做好……!


    同時刻 牢獄


    小小的牢獄之外似乎頗為吵鬧。發生什麽事情了嗎?雖然沒有獲知正確情報的手段,但牢獄正位於瑪貝拉斯·古德大街與環狀路的交叉點,作為唯一一名囚徒的他,從不久之前開始,就一直能看見大量男男女女和馬車湧向東門。看來這些人,都是想要逃離這艾爾甸。


    是艾爾甸發生了什麽大事嗎。還是說,是艾爾甸之外發生了什麽?


    剛想到這裏,人潮突然開始逆流。從東門方向迴湧至環狀路、又或是艾爾甸中心。人群極度混亂,看上去似乎是陷入了恐慌。其中有的人還試圖從牢獄上方爬過。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啊……”


    內髒本能地開始蠕動,這種感覺在他的精神表麵掀起波瀾。


    “在這種夜晚……本應該唱歌,可是……什麽都想不出來,沒有任何靈感啊……ku·ku……”


    反正也隻會留在原地罷了,他如此喃喃自語。


    這是一個誓言,沒有見證人的誓言。


    幾乎沒有人能從止步不前的他身上得到反思,他的存在沒有價值。


    無價值本身就是一種恐怖。不想被無視、想要得到注目——簡單地說就是如此。我真是一點都沒變,他想到。在變成這樣之前很久,他還年幼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人。看看我吧!別當我不存在啊!認同我吧!sos!mayday!mayday!救救我啊!幫幫我啊!


    在你的心中,有我的存在嗎。我就在這裏,認可我呀,接受我呀。


    總是特別在乎他人的眼光,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害怕,總是虛張聲勢。我可沒有、害怕。明明很懦弱,卻要裝作目中無人,一旦習慣了扮演強硬的角色,在欺負其他愛哭鬼的時候也不會感到絲毫心痛。可當自己被人踩在腳底的時候,才終於想起,那個家夥,那個時候,肯定非常痛吧。


    可這又怎麽樣。關我什麽事?都是軟弱、愛哭的那家夥的錯。沒錯吧?有什麽問題?肯定的呀?


    這不算什麽,都是隨處可見的事——不,應該說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國家、那種地方裏隨處可見,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shibuya·ichiru。澀穀一流。這不是個好名字。一流這兩個字,並不該讀作ichiru,ichiryuu才是正確的讀法。不要給我起這麽奇怪的名字啊。名字?起名字?是誰?給我起名字的雙親。是誰來著。是啊,雙親。父母。父親。母親?爸爸?媽媽?不記得了。爸爸和媽媽,都記不起來了。他們肯定存在過,絕對是存在過,可我就是不明白。


    發生了可怕的事,非常、極度可怕的事。發生了很多、很多。而且,更加糟糕的事還持續發生著。大家全部滿腦子都是那種事,說的話全都與之相關。不論何時,不論何處。世界即便在白天也非常昏暗。某種比本應溫暖世界、成為籠罩全世界的能量源的太陽光更加昏暗的東西,一層層、一層層壓迫世界,將世界徹底覆蓋。


    已經不記得到底是誰了,總之有那麽一個人對此發表過評論。‘聽好了,這不是大家、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如果說這些全都是某個人招致的結果,那就可能全都是他的錯。可是,不管是誰,事實上,任何人,都無力阻止事情變成這樣。其實我們都明白,會變成這樣,總有一天變成這樣也不奇怪,早就有很多人警告過了。比如說二氧化碳,全球變暖宣傳得那麽熱烈,事實上,氣溫還是不斷上升,結果從某個時候開始,包括我們最主要的穀物在內、世界各地的各類農作物都變得歉收。每年每年都是如此,饑荒連續不斷,到後來已經成了常態。不僅是全球變暖,隨著大量排出的二氧化碳被海水吸收,本世紀初就有研究報告預測至2100年海水的ph值將降至7.8。然而很少有人聽進去,事實上是以超出預測一倍以上的速度持續酸化。急速的海水酸化導致生物大量滅絕,對生態係統造成了巨大影響,而我們自然也無法置身事外。為了跨越眾多危機而引發的科技革新不僅沒有縮小貧富差距,反而將其進一步擴大,虛飾和偽善的外殼被剝去,同時溫暖人心的真正善意也蕩然無存。在這通過剝削才能成立的社會結構變得任誰都能看透之後,主義、主張、宗教都作為掠奪的手段光明正大地被利用,在為此感到恥辱之前,首先得確保自己的生存才行。說到底,問題實在太多、太多、多得無從下手,太過複雜,互相之間都有關聯,混雜糾纏到這種地步,無論如何也解不開了。我們的未來與其說是不明朗,更應該說是一片黑暗。大家都很不安,而這份不安更是破壞了人們的自製能力,催生了大量愚蠢可悲的煽動者及其追隨者。也有人失去理智,想要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有人嚴肅地討論,有人迅速地行動,有人與無知者們爭辯,也有人為了緩解局麵不選擇任何手段。可是,任何人,到頭來,不管是誰,都沒能阻止事情變成現在這樣。沒有阻止成功,已經遲了,太遲了,已經病入膏肓沒有救了。所以,這是大家的錯,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們每一個人的錯,是所有人的錯。變成這樣,是大家親手選擇的結果。’


    我當時並不是很明白,隻覺得這是在說什麽鬼話。大家的錯?這都是屁話。因為,我什麽都沒做。對此我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過錯。自我記事起,世界就已經是這幅模樣了。我還能做什麽?我能有什麽責任?我——我隻是,忍耐不了這個黑暗、無比黑暗的世界,討厭任何人都不注視我,忍不住的時候就總是唱歌。扯開嗓子,一心唱歌,僅此而已。


    真的是沒有任何現實感。


    淨是些過分的事,不管發生什麽也不稀奇,早就習慣了無能為力,因為隻能去試著習慣。如果這些全都不是謊言而是現實,那這個世界就真的無藥可救。沒錯,無藥可救。要堅信仍有希望,一切都隻是個惡作劇——這才是真正的謊言。


    我真是倒黴——不知是誰這麽說過,居然生在這個不幸的時代,真想在一個更好的時代出生啊。


    “……然而,我依然活著。”


    他笑了。


    隻能發出幹燥沙啞的笑聲。真可笑。


    “真的是……過了很長時間啊……”


    他在狹小的牢獄中以大字躺著,頂板的高度隻有一美迪爾左右。原本他的兩手手背、十根手指、兩肘、兩肩、腹部、雙腿根部、兩膝、左右腳踝都釘著鐵樁,外加身上嵌有十七道枷鎖,不能活動分毫。可如今隻要他願意就可以活動手腳。自願入獄以來的這段時間,無數的人從鐵柵欄的空隙中投入長槍或是其他的什麽東西盡情地傷害他的肉體,也曾被潑過強酸,被澆上熱油點火。在痛苦和再生之後,大部分的鐵樁和枷鎖都已經從他的身體上拔除脫離。雖然仍是無法自由活動,但至少能夠改變姿勢了。可是,他依然不動。一動不動地活著,被限製到了極限,這小小的空間就是他的世界。


    即便如此,依然活著。


    “……這就是你所說的,在原地站穩。不論發生什麽,都……”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察覺不到敲打鐵柵欄的觀眾的存在了。


    因此當終於有人蹲下來透過鐵柵欄窺視內部時,他的胸口一緊唿吸一度停止。那人雖戴著頭巾遮掩了容貌,但他立即明白了那是誰。雖說認為是她,卻突然無法相信自己。這是個夢嗎?以自己的處境,做些不切實際的美夢也不奇怪。應該說,至今為止還從未做過夢,這才是異常的。


    “你有什麽——”


    注意到自己居然在假裝正經,不禁自嘲起來,取迴了幾分冷靜。他搖了搖頭。頭如同生鏽的鐵塊一般沉重。


    “——見到你真開心呐。”


    “……沒多少時間了,長話短說。”她輕聲歎了口氣,“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的軍隊將要攻來,卡利歐薩克已經毀滅,帝國軍恐怕會一路打到艾爾甸城下。我將和收容所的人一同離開艾爾甸。”


    “拉夫雷西亞……?”


    是裘弟嗎。


    隻有這一種可能性。肯定是那家夥在背後操縱。隻是,為什麽。為了什麽目的。這裏是古德的王國,為什麽裘弟要攻打古德的國家?有什麽必要嗎?


    說白了,他被排除在外,就算要推測,能成為線索的情報也少得可憐。隻是,裘弟肯定有所企圖,這是必然的。裘弟,裘弟,裘弟,永遠都是裘弟在搞這樣那樣的計策陰謀。雖然他沒有能夠這麽說的情麵,但那個男人恐怕早就無法保持人形,連是否還活著都無法確定了。


    “……是嗎。要離開艾爾甸啊。是啊。這樣也好。莫莉·利普斯,她既聰明又堅強,肯定不會有事的,小心點趕緊走吧。跑得越遠越好。”


    “不用你提醒。”


    “你也很強大。而且,為了保護其他人,能夠變得更強。話雖如此,也不要勉強,這世上有許多遠遠超出你想象、擁有驚人力量的家夥。”


    “沒關係,我的友軍中也有這樣的人。”


    “打算和秩序守護者一起行動嗎。這是好事。如果是優安·桑瑞斯,即便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也一定會護得你們周全。”


    “還有zoo。”


    “那我就更安心了。”


    “真是腐壞得不像樣了啊。”她伸手按住鐵柵欄。因為一直沒有人保養,鐵柵欄當然會漸漸損壞,這一點他也心知肚明。卻沒有想到,居然已經到了使力一推就會搖晃的地步。


    “……你還是早點走吧。已經沒時間了對吧?說真的……我不希望你出現在這種地方。因為,肯定很臭吧。我的感官倒是已經麻痹了,基本感覺不到。還有那柵欄,你最好不要再摸了。”


    “我可是個醫術士,雖然隻是見習而已。”


    “快走,拜托了。”


    “six。”


    有一瞬間期望她不用這個,而是用那個很久以前就舍棄、不得不舍棄的名字來稱唿自己。看來我在這段時間裏也是被慣壞了。


    “……怎麽了。”


    “我來找你談話,並不是為了告別。”


    “那麽——”


    比我的詢問還要更快,她後退一步拔出了摩德洛裏刀。


    那充盈著、緊緊凝聚不向外放散、如今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東西,已經連他也能感受得到。


    “……!”她發出無聲的大喝,揮下手中的摩德洛裏刀。


    那隻是一道閃光,他看不清楚。多麽迅疾啊。


    她收刀入鞘,抓住鐵柵欄向外一拉,便將欄杆拔除了。


    是她揮刀砍斷了嗎?


    “自己選吧。”她從背後取出什麽東西,丟在牢獄之中。


    那東西落在他的肚子上,隨後滾落地麵。是一柄短刀。


    “之前也說過,我不會原諒你。不過,現在能夠相信你,不知為何,我就是這麽覺得。”


    視線追趕著她漸漸離去的背影,他的手指摸上短刀刀柄。手指如他所想根本無法彎曲,如同纏了好幾層爛布一樣感覺遲鈍。即便如此,他仍動了起來。


    九月五日四時七分 艾門大君國莫斯卡高原


    “不過,真是無趣啊……”


    低垂著邊緣是紅、黃、藍三色的雙眼,抿緊花瓣一般的纖小嘴唇鼓起臉頰。黑發結成六根短角形狀的小巧頭部,應和著纖塵不染來迴擺動的柔軟腳丫微微搖晃。


    靈姬坐在自己忠實仆人的肩上。身為靈姬,她極少通過自己的雙腳行走。因為實在是太麻煩了。


    麽禱野靈國(譯注:之前譯作瑪圖亞靈國,此處作者給出了正式漢字名。)的根基在於靈典,而負責靈典的靈姬,則從記事前開始就要接受嚴格的訓練,同時也作為國家無上的至寶被小心對待。作為靈姬,在能夠準時參與修習靈法的儀式的前提下,不論何等的任性都是合理的。


    問題在於,大多數人都不怎麽機靈。即便偶爾出現幾個還算有用的人,也總是無意識地玩壞、或是一不小心殺掉、再或者就是隨著衰老失去了原本的機能。總而言之,人類基本上都是沒用的。


    因此靈姬親手製造了能夠完全滿足自己要求的仆人。


    直白地說,靈姬是個超越者。


    所謂靈法,指的是以古代的實證主義魔術為基礎、利用仿生學的知識、使超越者能夠操縱屍體的全部手法,以及被稱作靈典的各種儀式的詳細流程的集合。


    在麽禱野靈國,死者不會被埋葬,而是被保存起來。靈姬的職責,就是操縱盡可能保存了生前姿態的屍體執行靈典。通過靈典,將麽禱野靈國扮演為一個死者不死的特別國家,依靠神秘感與他人的畏懼來守護常年被濃霧包圍的國土。也就是說,靈姬隻是一個用製度化的鬧劇來誆騙國民的裝置。眾多的國民堅信,靈國被偉大且深不可測的靈力守護因此外敵無法靠近,然而實情完全不同。靈國的周圍有著天然障礙,沒有值得一提的資源和產業,耕地稀少,維持著閉關鎖國的舊態,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此的靈國被周圍國家輕視,準確地說是幾乎無視。不過這就是靈國體製的本來目的。


    正是靈姬使得過於樣式化、業已陳腐不堪的靈法得到革新,創造出了死靈術。


    靈法說白了,隻不過是使特定的屍體活動起來罷了。而死靈術則完全處於另一個次元,屍體將成為能夠遵從靈姬簡單命令的自動骸,若多花些工夫,還能使其成為絕對服從於靈姬的無命衛士。


    隻要有死靈術,死者比起生者,將遠遠地、壓倒性地、不可動搖地更加有用。


    靈姬將自己的隨從們盡情依次殺死,製作成有用的屍體。向她刀兵相向的煩人家夥們也被她殺光,變作自己的棋子。在此期間,憑著廉價的恐懼和怨恨結為同盟的愚鈍白癡們起義討伐靈姬,靈姬厭煩了這場無聊的鬧劇,將靈國拋棄。愚劣的蠢貨們大肆宣揚著靈姬的浮躁、惡行、以及死亡。能夠自如操縱死亡將死視作自己最愛的戀人的阿麽李姬大人,又怎麽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死掉?一幫蠢貨。蠢貨。蠢貨。


    “真的是,太無趣了……”


    靈姬乘在自己最喜歡的無命衛士、身高二美迪爾三十七桑取、體重超過二百五十基爾格拉哈姆的烏大男肩頭,在拂曉前的莫斯卡高原上悠閑地散步。


    這片高原有一半是與沙藍德無政府王國接壤的艾門大君國的領土。向東望去,能看到大君國軍隊的野營地。天還未亮,大君國軍的遲鈍哨兵們肯定發現不了靈姬,而可愛強大高貴的靈姬能將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無聊到無情的地步啊。雖然時間還早,但已經不必忍耐了吧?說到底,憑什麽妾非得聽那隻臭貓的話不可?反倒是那隻臭貓才應該聽妾的話才對吧。這才是世間常理嘛……?”


    隨著喃喃自語,腹底的怒火愈發旺盛。


    本來,就是聽說會有前所未聞的趣事發生,才沒辦法答應了他的各種請求。光憑這個,哪來的義理非要按他說的去做?靈姬用力點了點頭。


    “嗯。果然,妾還是按自己喜歡的來吧。忍耐對身體可不好。妾可是很看重身體健康的啊。雖然喜歡屍體,但是可不想死啊。要是死的話,還怎麽玩屍體呀。”靈姬指向大君國軍的營地,“——走吧,烏大男!”


    烏大男沒有迴答。他姑且是能夠發出“唔”“啊”之類的叫聲的,不過因為實在是太刺耳,便用扣帶牢牢將他的上下顎固定在一起,還為他帶上了鋼鐵麵具。除此之外,還在各種各樣的部分徹底改造,比起那些低能的活人要厲害得多了。與當即就能量產的自動骸不同,無命衛士是靈姬的精心作品,是個舍棄起來略顯可惜的玩具。


    雖然比不上最高傑作烏大男,其他的無命衛士們也都分布在莫斯卡高原各處,有的從地底爬出,有的則從樹上落下。


    全員一百七十四人。靈姬親手栽培而成的無命衛士們,即便是與萬人大軍周旋也決不會畏懼。單純從戰鬥力考慮,這些無命衛士大概隻相當於一千名活人士兵。然而,被無命衛士奪去性命的人,都將立即成為靈姬手下的自動骸。自動骸雖然是連無命衛士的腳跟都比不上的遲鈍士兵,卻無所畏懼,不懂放棄,迴頭便會襲擊曾經的同伴。有意願的話,靈姬能夠同時操控超過十萬名屍體。


    因此,靈姬率領的無命軍團沒有敵手。


    是無敵的。


    “好好等著吧,蠢貨們。”靈姬舔了舔嘴唇,“容妾將爾等盡數化為屍體,再來好好玩耍。”


    同日五時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環狀路


    衝破沉重的雲層,東方遠處的天空開始燃燒。


    夏洛特·琳迪放下頭盔麵罩,被金屬覆蓋的臉麵對著擁擠在通往艾爾甸南門的馬克思佩恩大街上的市民們。自優安·桑瑞斯總長率領的一號總長直屬隊、二號親衛隊以下,秩序守護者各突擊、遊擊隊在馬克思佩恩大街與環狀路的交界處結成隊列,靜靜地以冰冷的視線睨視正試圖逃脫的市民。帶著盡可能多的行李、一心想要靠近南門哪怕隻是一點點卻仍無法如願的人們全都非常不安。其中有人偷瞄著銀色軍團與附近的人小聲說著什麽,也有人擺出侮辱的手勢,還有人遠遠地便朝這邊大聲叫罵。他們害怕會發生什麽大事,這份預感沒有錯。


    秩序守護者並不是僅僅為了威嚇市民而擺出如此誇張的陣仗。我團的行為永遠基於明確的目的,市民們也應該知道這一點。我等聚集於此,自然是將要有所行動,不可能就這樣收場。


    “唔唔……”琳迪身邊的巨漢同誌低聲嘟噥。突擊隊和遊擊隊是交叉配置著的,琳迪的十二號遊擊隊左邊便是六號突擊隊,巨漢正是六號突擊隊的首領。若是脫去那一身銀色的甲胄,便能顯出覆蓋著密度正好的體毛、脂肪含量極少的結實肉體;取下頭盔的話,理應會露出如同既猙獰又有可愛之處的大熊一般滿是胡子的臉龐。


    “提不起勁嗎,瓦儂隊長。”琳迪以連小聲都算不上的細微聲音問道。巨漢聽了微微扭動了下身體。


    “沒這種事。”


    “當然。”


    “唔唔……”


    拉德·瓦儂是個天生的鬥士。是名能夠以身詮釋何謂剛直不屈勇猛果敢的戰士。並非是因為遲鈍而不知畏懼,而是知道如何打敗恐懼的男人中的男人。如果是為了大義,或許他連親兄弟都可以吞下眼淚親手格殺,可在那寬厚的胸膛深處將流淌大量的鮮血,揮動手中之劍的同時心中的傷口也無法洗淨,他同時也是如此溫柔的男人。正因為此,這個任務對於瓦儂來說一定很不好受。可不論多麽痛苦,隻要命令下來就會去做,這就是所謂的男人。


    打起精神來,瓦儂。琳迪在心底裏低語。


    看著大量的逃難市民中抱著嬰兒的母親、或是尚且年幼的孩童,他一定是於心不忍,差點打了退堂鼓。如果沒有旁人在,恐怕會忍不住上去踹他屁股,不過這種地方也是瓦儂的優點所在。這份既是他的優點、也算得上是缺點的幼稚,就由我來彌補。隻要是為了大義,以及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自己可以無情到任何地步。夏洛特·琳迪可以斬除任何東西,哪怕是自己的身體與靈魂。我就是這樣的女人。


    沒有戴頭盔露出麵容的總長,前進兩步離開隊列,睥睨著逃難的市民們。


    “我乃秩序守護者總長優安·桑瑞斯。”


    附近的逃難市民們一齊閉上嘴向總長投去視線。


    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接下來,我們將暫時清空道路,請各位配合。另外,反抗者將以武力排除,請做好心理準備。”


    優安·桑瑞斯的話足夠響亮,也容易理解。隻是聲音中沒有任何情感,隻有冷靜與沉著。


    “因此本人,優安·桑瑞斯,作為秩序守護者總長,強烈推薦各位采取以下的行動:即刻,離開此地。我等對於阻擋前路之人沒有容赦可言。重複一遍。即刻,離開此地。否則,將以強製性的手段排除,這將無法保證各位的生命安全。”


    一個男人大吼著“糟了……!”拔腿便跑,可是畢竟人群都擠成一團他想跑也跑不了,被男人撞開的幾人倒向其他人,其他人又踉蹌著朝著別人撲倒。“好疼——”“哇。”“等、等等——”“咋了……”“噢啊!”


    即便如此,不久後秩序守護者們的麵前也騰出了一片空間。馬克思佩恩大街的確是擠滿了試圖從南門逃離的市民,但其他的三條大街——通向北鬥門的馬克西瑪姆am多拉貢大街、通向東門的瑪貝拉斯·古德大街、延伸至西門的特維萊特·多雷德斯塔茲大街——毫無疑問是更加無從下手的。馬克思佩恩大街比起其他大街狀況好上許多,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昨晚,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上有真實身份不明的飛行生物出現,擁堵著的逃難市民們被其姿態與鳴叫聲所驚嚇,陷入恐慌,引發了四散奔逃的騷亂。但這隻不過是一時出現的現象,在那之後,一口氣湧來大量試圖搶占一度出現的空隙的逃難市民,瑪貝拉斯·古德大街頓時成為了人口密度最高的大街。


    其二。有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軍馬上就要攻來的流言急速散播,認為從南門逃跑非常危險的人比以前進一步增加。因此,在逃難市民中很少有人選擇南門。事實上,現在艾爾甸的人口可謂是隻出不進,沒人能夠把握帝國軍的動向。這個流言完全無根無據,其出處正是秩序守護者無名隊。


    也就是說,利用情報操縱來誘導逃難市民也是計劃的一環,這與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上的騷亂恰好重疊在一起。


    局勢對我們有利。


    總長舉起右手。“全員,舉盾。”


    “舉盾!”包含琳迪在內的各隊隊長應和著將盾牌舉在前方,全部隊員整齊劃一地效仿。


    “再重複一遍。”總長以過於冷淡的聲音打擊著逃難市民,“即刻離開此地。造成妨害者悉數排除。”


    “全體都有……!”一號總長直屬隊隊長候補康拉德·亞瑟大吼,緊接著除總長外的全部隊員都高聲相應。“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


    如同退潮,隻是這退潮伴隨著推搡、衝撞、翻滾、踩踏,逃難市民們爭先恐後地離秩序守護者遠去。“——這到底怎麽迴事啊!”“別開玩笑了,suck!”“所以說這幫守護者真是!”“疼死了,別踩我!”“停手啊,很疼的知不知道……!”“救命……”“你在哪兒,喬尼!?”“別推我!”“要死了要死了。”“快跑。”“要來了!”“糟糕、”“完蛋了!”“快點——”


    “秩序守護者。”總長揮下右手,“開始前進。”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來了……!”


    秩序守護者每踏出一步,逃難市民們便退後兩到三步。然而這隻是最初的時候,並沒有持續多少時間。即便是馬克思佩恩大街的混亂狀況比起其他大街要好上一些、與環狀路相交的這一帶距離隊列的末尾處也比較近,大量混雜著無法小半徑轉彎的馬車和推車也使得人潮無法順利流動。轉眼之間,秩序守護者和逃難市民間的距離漸漸縮短,已經能看得見男男女女們驚愕恐懼的表情,他們、她們的腳步雜亂無章。琳迪瞥了一眼旁邊的瓦儂,又望向露出麵容不帶盾不帶刀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總長。既然是優安·桑瑞斯,不用盾也會用自己的手直接推開逃難市民清出道路。如果不得不流血,那他也將身先士卒。因此,收容所護衛隊和巡邏隊的隊員們或許還會有些猶豫,但總長直屬隊、親衛隊、突擊隊、遊擊隊的隊員們絕不會迷茫。至少,琳迪自己沒有絲毫迷茫,也決不會讓自己的部下有迷茫的機會。


    前方有一個男人摔倒在地,立即想要爬起來。男人背著大得過頭的袋子,還在肩上掛了三四個小包。那副模樣又怎麽可能方便活動?真是迂腐。琳迪既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加速。微微咬了咬牙,然而絕無收力地將盾牌撞在慌忙轉過身去的男人背後的大袋子上。男人尖叫一聲向前摔倒在地,發出了一聲像是“哆咳”、唯有完全沒有任何決心的人才能發出、極為不像樣的聲音。明明是個男人,卻如此地丟人。


    “退後……!”湧上腦門的血液隨著這一聲怒吼急速退去,琳迪又向前邁出一步。滿身行李的男人丟下包裹,連滾帶爬地逃竄。沒錯,拚命逃吧——決不可這般心存仁慈。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道路,哪怕是將那男人踐踏在腳底,我等也必須前進。總長自不必多言,琳迪等諸隊隊長也必須表明自己的意誌。


    “說了讓你們快滾……!”瓦儂大吼著,用盾牌一擊將一名反應遲鈍的逃難市民撞飛。那頭盔深處的臉龐肯定已經激動得通紅,圓瞪著的眼睛恐怕滿是血絲。這不是針對逃難市民,也不是針對下命令的總長,而是對自身的憤怒化作火焰灼燒著他。琳迪也多少有些難受,想起瓦儂的苦衷胸口更是如同有什麽東西碾過。現在就變成一個忘記一切的莽撞武者吧,瓦儂。不必提醒,她的男人也會這麽做。


    實際上由康拉德·亞瑟隊長候補率領的一號總長直屬隊如同總長的手足。極為嚴厲苛刻的“小羅刹”李童晏率領的二號親衛隊也不存在任何手下留情的可能性。小個子切斯·彼得率領的七號突擊隊與這兩隊巧妙地配合,一如既往迅速而踏實地突進,驅逐逃難市民們。將喬比·加拉瑪的十一號遊擊隊配置在其旁邊是總長的英明決策。外號“夜之遊擊手”的加拉瑪對於女人太過縱容。他的部下們也是,總是瞪大眼睛盯著女人看的話便根本無法完成任務。在認真卻也並非固執、隻是極為忠實的切斯·彼得的監視下,色魔加拉瑪也無法幹出蠢事了吧。看上去像是風流浪子,本性卻是個戰鬥白癡的迪特尼希·波爾本澤的九號突擊隊、與天性樂觀的武者太台子的十號遊擊隊沒有問題。夏特·古雷哈的八號突擊隊讓人多少有些擔心,八號突擊隊過於依賴古雷哈突出的個人戰鬥力了。事實上,應該說是古雷哈抑製不住自己隻會橫衝直撞,而隊員們完全無可奈何。


    那個男人本來就有些性格問題,自舍棄“神劍”名號以來,古雷哈突然變得更加失常,可以明確地說是有些脫離常軌。那個男人很危險,如果琳迪有那個權力,是決不會將一支隊伍交給古雷哈的。總長為何對那個男人置之不理,到底是出何考慮?難道是有自信能夠操控那個已經敗壞了的男人嗎?不過,仔細想來,如果已故的初代還活著,恐怕也會很樂意使用他吧。


    “好啦好啦好啦,請讓一下請讓一下請讓一下。”古雷哈姑且是拿著盾卻沒有使用,將眼前的逃難市民們依次踹倒。整個隊伍中,隻有他沒穿銀色的盔甲,而是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到最後,甚至快要越過了總長在先頭標出的最前線。琳迪用盾牌推著慢騰騰地想要後退卻退不動的市民咬緊牙關,我果然忍不了那個男人,幾乎想要開口痛罵他。就在這時,總長發出了如同曆經研磨的刀刃般銳利的聲音:“——夏特·古雷哈!”


    古雷哈渾身一抖停下腳步,隨後瞥了一眼總長露骨地嘖了一聲,擺出極度厭惡的表情放慢腳步與其他隊員保持一致。那種態度算什麽?雖然難以容忍,但現在並不是因這等蠢貨而發火的時候。


    “唔……!”瓦儂又撞倒了一名逃難者。那是一個老人,老人的臉摔在地上開始大量出血。瓦儂跨過老人繼續前進。隊員中也許有人會踩到、踢倒那老人,也許那老人將就這樣丟掉性命。但是別想,別去想這些,瓦儂。我也不會去想。若是心痛,就將其澆鑄成鋼鐵,我等如是化為堅鋼。可是,我們現在的行為中有任何大義的存在嗎?身為鋼鐵,我無法迴答這個問題。


    同時刻 第三區


    “真希望就保持這樣,不要再發生什麽亂子了。”蠢魚如此小聲低語。


    不僅僅是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職員、入院患者以及收養的孤兒們。除了收容所方麵之外,仍有許多與秩序守護者關係匪淺的人,在總長代理羅叉、琺琉副長、馬修·修奈特副長的直屬隊、各護衛隊、巡邏隊、以及無名隊的保護下移動著。


    zoo以協助秩序守護者後備隊的形式,幫助移送、引導收容所的入院患者以及孩子們。話雖如此,真正出手幫忙的也隻有作為醫術士照顧患者的由莉卡,以及兩肩各坐了一名五歲小孩兒和六歲小孩兒的多瑪德君,啾也背了兩個三歲孩子。安裝了義肢的皮巴涅魯輕鬆地行走著。至於好像已經恢複到了能夠自力行走的地步——準確地說是被強行恢複了的哈妮梅麗仍需要照顧,現今也隻有這一件事需要注意了。


    瑪利亞羅斯側眼瞪了一下蠢魚。“……能不能不要烏鴉嘴?”


    “怎麽了嘛。老子隻是在說一件誰都會擔心、極為正常的憂慮而已啊?”


    “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總覺得就好像會變成現實一樣……”


    “……這個……”莎菲妮亞低下頭眉頭緊皺,“……的確是……”


    露西精神十足地舉起手。“我也有同感!”


    “嘛,先不論這個,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個不小的亂子了。”


    “哦謔謔謔,又罵得這麽狠?假如不是老子,恐怕會被傷得很深哪。不不不?老子我還是長著一顆會受傷的心的,畢竟也是個人類嘛。”


    “哎……”


    “咋啦。大家怎麽都用懷疑的眼光看過來,怎麽,老子剛才的台詞有任何地方值得懷疑嗎?”


    “非要讓我說的話·全部。”


    “全部?好歹說成隻有一部分嘛。就不能說是一部分嗎?拜托了呀,真的。呐?以老子和你們的關係,就不能口下留情嗎?”


    “……你這麽、低聲下氣……也隻會讓人……惡心……”


    “莎菲妮亞。莎菲妮亞。這一下實在太疼了。不知道是啥玩意兒,就這麽呲啦啦地刺過來哇。”


    “話說,卡塔力先生。你從剛才開始就非常吵欸……?”


    “哦呀呀呀呀呀。哎呀呀。連二十四小時聒噪不停的露西都這麽說,真是徹底沒救了。完蛋啦。老子的青春,已經一去不複返啦啊啊啊啊——”


    “那邊的!”穿著亮銀胸甲的救護劍士舉起摩德洛裏刀指向半魚人,“再不閉嘴,就把你那顆搞笑的腦袋敲下來!”


    “超、超級抱歉……”腐爛的半魚人縮起腦袋裝作反省,不過馬上又暴露了本性,“——喂,搞笑的腦袋是什麽意思!能把罵人話說得這麽清爽,也是有你的啊,奴謔謔謔謔,該怎麽說呢,好像現在不該感慨這啵咕哇——”


    “不好意思,莉琪。”瑪利亞羅斯用在後腦勺上的一擊使超級白癡半魚人閉嘴,合起手掌向佩爾多莉琪道歉,“就用這廢物的死來償還吧。”


    “請務必。”


    “別埋·要燒幹淨。”


    “……骨灰、不能放在一起……得撒在不同的好幾個地方……”


    “啊哈哈。總感覺,卡塔力先生就算是被燒成灰也能從灰裏再爬出來呢。”


    “爬出來個頭啊!雖說不死之身正是老子最有黴力的地方,變成灰了也是沒辦法的呀!”


    “什麽是黴力?”


    哈妮梅麗仍纏滿繃帶的身體勉強裹在緊身衣裏,臉上帶著遮掩燒傷的麵具。這副模樣看上去就覺得痛,實際上也肯定很痛,不可能不難受。即便如此,雖然她開口不多,還是能跟上話題。


    “噢、噢唿!?”渣魚誇張地皺起魚臉,“那、那個是、所謂的黴力就是那啥。你看,大喊一聲、黴!然後就渾身都是力——不行了老子編不下去了抱歉別再問啦!”


    “單純隻是口誤了吧!”


    “吵死了,露西!你這樣給人家傷口上撒鹽很開心嗎!而且還是對如此溫柔的重要前輩!”


    哈妮剛“嗬嗬”地輕笑了幾聲,便捂緊了肚子。“——好疼疼疼。雖然笑出來可能會很吵,但還是想笑。怎麽辦啊。啊,不用擔心我。其實沒什麽事的。”


    瑪利亞羅斯歎氣道:“說真的,看上去可不像是沒事……”


    “是麽?不過,真的沒什麽的。光是能夠站起來走路,對我來說就已經是幫大忙了。之後反正也不可能變得更糟。”


    “真是個向前看的家夥呀,比起老是迴頭的要好得多了哇。”


    “你還是稍微·不要老是看前麵·偶爾迴頭看看後麵比較好。”


    “噢噢,是你說的吧,皮普。你說的哦?你說的哦?這話可是你說的哦?既然這樣老子就從現在開始朝後邊走了哦?沒問題嗎?”


    “……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隨便了……”


    “超級冷淡啊、莎菲妮亞!心都要被凍傷嘞!好冷哇!好冷哇!啊、好冷……!”


    “對對對對。”


    “對說一遍就可以了啊?最多也就是兩遍吧?哪有你這樣連續說四遍的,瑪——利亞羅——斯!”


    “你這種腔調真是超讓人火大能不能閉嘴?”


    “哼要的就是這效果!”


    “不過,仔細想想,卡塔力先生不管是向前還是向後,眼睛永遠都是看向側麵,真是挺那啥的呀。”


    “那啥又是啥!還有啊你這家夥,眼睛朝著側麵也不代表就是魚啊!別看老子這樣那也是人類!怎麽,沒騙你呀。妥妥的人類啊!為什麽老子非得一遍又一遍拚命跟你們說明這一點不可啊!?”


    “話說啊——”瑪利亞羅斯側眼瞄了一下已經很長時間一言未發的多瑪德君,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猜中了。“……這邊有個人在一邊睡覺一邊走路。”


    “別轉移話題!小瞧老子嗎!”卡塔力瞥了一眼多瑪德君,緊接著又看了一眼,仔細地再確認過一眼後,終於以眼珠快要蹦出來的氣勢瞪大魚眼。“——還真的啊喂!”


    多瑪德君右肩上坐著六歲的小女孩,左肩上則乘著五歲的小男孩。兩人坐在肩膀上抓緊了多瑪德君的頭,應該不用擔心會摔下來——當然前提是多瑪德君自己不摔倒。


    閉著眼睛,發出近乎於鼾聲的鼻息,以那副樣子為什麽還能走路啊。稍微有點——不,非常的難以置信。


    身上背著兩個三歲小女孩的啾,因為怕生最初的時候非常緊張,現在似乎是習慣了。佩爾多莉琪特地選出來的這兩個孩子既容易親近又老實聽話,記得應該是叫潔妮和璃梨。她們似乎很喜歡啾,半個身子埋在純白的毛發中一動不動。嘛,憑那絨毛的美妙舒爽,即便是窮兇極惡之徒也會沉迷於其中變得恍惚吧。


    “啾。那家夥從什麽時候開始睡的啊……”


    “啾。”啾攤開兩手示意。


    “……是麽。已經這麽一邊睡一邊走了很久了啊。”


    “咕。”


    “……應該……還是不要叫醒他……比較好吧……?”


    “呀,這可說不準。一般而言,不是醒過來才比較安全嗎?”


    “但是、會很心疼……總之,看上去應該沒問題……”


    “話說你啊,再怎麽說這也實在是保護過度了吧?”


    “——唔。”


    多瑪德君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心想莫非是發生了什麽事立即繃緊身體,卻隻見多瑪德君又閉上了眼。“……咕嚕茲哢。”


    “什、什麽、咕嚕茲哢是什麽意思……”


    “咳咳咳……”哈妮又捂住了肚子,“咕、咕嚕茲哢。咕嚕茲哢是什麽玩意兒啊。疼、疼死了。咳唿唿唿。不行了。被戳中笑點了。嗚咳咳咳……”


    “沒、沒事吧!哈妮小姐……!?”


    “沒事、沒事。話說、咕嚕茲哢。疼疼疼。咳咳咳……”


    “咕、咕嚕茲哢……”莎菲妮亞小聲噴了口氣,“……咕嚕茲哢……”


    “呀、所以說,咕嚕茲哢到底是什麽嘛……?”


    “我不是很明白……噗……咕嚕茲哢……”


    “糟啦,瑪利亞桑!不知怎麽,莫名其妙的咕嚕茲哢把大家都傳染了!不過,咕嚕茲哢……咕噗。咕嚕茲哢……”


    “你們這幫人哪,這有那麽好笑嗎。滿嘴的咕嚕茲哢咕嚕茲哢。”


    “咕嚕茲哢。”皮巴涅魯麵無表情地小聲說完的一瞬間,卡塔力的魚臉一口氣崩潰,從狹窄的魚嘴裏“噗”地噴出了魚液。


    “——咕啵、噗啵啦、咕、咕嚕茲哢、咕嘿、咕嘿嘿嘿、呱哈哈哈哈、咕嚕茲哢——”


    “等、等等、唔哈哈哈、卡塔力先生、別、別突然、噗哈哈哈、別笑了真是的、咕嚕茲哢、咳嘿嘿嘿嘿——”


    “……咕嚕茲哢……嗬、嗬、嗬……咕嚕茲哢……呃、嗬、嗬……”


    “怎、怎麽辦、我、疼疼疼、唔嗬嗬、咕嚕茲哢、要完、疼疼疼、咳咳咳……”


    “呀,有什麽好笑的啊……?不就是咕嚕茲哢嗎?我倒是覺得沒什麽——”瑪利亞羅斯看了一眼周圍。多瑪德君以沉睡狀態走著路,啾完全摸不著頭腦,不過除此之外,不僅是zoo的各位,連附近的孩子們和職員、成年人患者、甚至一部分秩序守護者後備隊隊員中,都有人開始大笑出聲、或是抖著肩拚命抑製笑聲。嘴唇不自然地抿緊的皮巴涅魯,難道也在忍笑?這算什麽?就我一個人不懂幽默是個異類?但是,咕嚕茲哢,是啊,咕嚕茲哢。並沒有什麽好笑的,但是看著大家的笑容,不禁腹部就開始抽動。


    “嗯咳——”瑪利亞羅斯連忙捂住嘴巴。不不不不。我可是不會笑的哦?要是被氣氛拽著一起笑了總感覺就輸了。“咳、咳咳咳咳咕咕咕……”


    “喂,你們。”


    後背一寒朝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佩爾多莉琪的雙眼已經成了倒三角形。


    “都說了很吵你們耳朵是聾了嗎……?”


    正笑著的所有人一齊閉嘴低下頭。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對、對不起啦。”“不好意思哈……”“真對不起。”“不會再笑了。”


    真是驚人的壓迫感。超可怕的。拜之所賜連什麽過錯都沒犯的啾也變得垂頭喪氣,也許是和真心在反省的大家心意相通吧。佩爾多莉琪點了點頭重新麵對前方,一度繃緊的空氣緩和了下來。佩爾多莉琪的怒火難道已經能夠影響附近一帶的空氣了嗎?真可怕。


    即便如此,在觀察四周的同時還能有空說些閑話,實在是過於平穩無事,哪怕不是那烏鴉嘴的白癡半魚人,也不禁擔心起來是不是會發生什麽。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就算有困難在等著那也是之後的事,眼前再怎麽精神緊繃也是沒有用的。


    在秩序守護者的引導保護之下,以收容所相關人員為首的一行人沿著第三區較為寬廣的道路前進。布滿了新舊大小各異的住宅樓的第三區顯得非常空曠,應該不是因為時間還早,大概是因為大多住民都已經前去避難。說起第三區,n’eb就在馬克思佩恩大街的東側,不過,我們走在西側,離得還是挺遠的。這又與我何幹?午餐時間怎麽樣了啊。我真的完全不在乎。


    混雜著大量的體臭,以及塵埃的味道,從建築夾縫間射下的晨光,使得瑪利亞羅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事情的發展極為迅速,可自己卻是相當冷靜。


    優安·桑瑞斯率領的先行部隊,應該已經衝入了馬克思佩恩大街,為了後續部隊的安全驅逐著逃難市民們。毫無疑問,這會催生混亂,也許會有人因此而受傷、甚至死亡。即便如此也做好了覺悟,要讓收容所相關人員全員平安離開艾爾甸,秩序守護者應該會將這個計劃堅持到底。優安·桑瑞斯。雖然依然無論如何也無法喜歡那個男人,但他的確有著不尋常的堅強意誌,值得信賴。至少,不會犯下想要保護一切、結果卻失去了最重要事物的愚蠢錯誤。他也不是將髒活全都甩給手下的厚顏無恥之人。眉頭都不皺一下率先親自弄髒自己的手,這男人明明心底裏不好受卻很擅長裝作冷酷無情,這一點尤其地讓人火大。


    轉眼便來到了環狀路。真的隻是一轉眼。


    “唿……”卡塔力長籲了一口氣。


    瑪利亞羅斯看了一眼裝著義肢的皮巴涅魯和渾身是傷的哈妮,隨後將視線投向多瑪德君。多瑪德君微微睜開眼睛。


    後續部隊的先頭已經進入了環狀路。


    環裝路上有著由東向西、也就是朝著遠離馬克思佩恩大街的方向前行的人流,每個人都背著大包行李,明顯是逃難市民。後續部隊不顧那些逃難市民,依然持續東進。


    “看來已經處理好了啊。”個子夠高能夠看到遠處的多瑪德君低語道。


    “多加小心。”話剛說完,才想起不該說這種話,不過這也說明自己已經有了不錯的緊繃感。輕輕舔了舔嘴唇,很幹燥。狀態應該還不壞。


    “舉盾!”總長代理羅叉叫道,伴隨著“是”的迴應聲,除去後備隊的守護者們均舉起了手中的盾牌加強防禦。


    佩爾多莉琪就在附近,可莫莉應該在前方很遠處,從瑪利亞羅斯的位置看不見她的情況。


    又一次將嘴唇舔濕了一些,微微收緊下顎。


    後續部隊逐漸向右轉彎,這裏已經是馬克思佩恩大街了。說起來,馬克思佩恩——瑪利亞羅斯側眼看了看多瑪德君,立即又望向了前方。現在就算了,之後再說吧。


    能夠聽到從前方遙遠處,有哀嚎和怒吼傳來。不過除此以外並沒有明顯的變化——剛想到這裏,便注意到鋪裝地麵上塗著血糊,還散落著如同是斷牙的東西。收容所的孩子們想要翻過逃難市民丟下的行李袋卻沒站穩,被後備隊隊員扶住了。無法說完全沒有一絲內疚,不過,我們決不會選擇將身家性命交給命運決斷。為了活下去,已經下定了決心,哪怕是要將別人推開——不管是否是敵人——也要創造出前進的道路,因此這樣的結果是可以預見的。事到如今畏縮躊躇也沒用,而且也無法被允許。


    瑪利亞羅斯短促地做了三次深唿吸。總而言之,毫無疑問,先行部隊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突然皮巴涅魯向後轉過身去,緊接著——


    “敵襲!後衛,準備迎擊……!”傳來女性的聲音,應該是負責指揮後續部隊後衛的琺琉副長。


    “敵人在——”瑪利亞羅斯停下腳步轉過身,試著跳了幾下。不行,還是看不見,suck。


    “唔……”多瑪德君伸手護住肩頭的孩子也轉過身來。


    “別停下!”羅叉大叫道,“迎擊交給後衛去做!前衛及中堅保持微速前進!”


    話是這麽說,可是與習慣了實戰的秩序守護者不同,收容所的患者和孩子們、以及其他的避難者都是門外漢,聽到敵襲步伐都亂了起來。其中還有患者被擔架抬著,步調不一致之後便有人撞在一起差點摔倒。


    “冷靜!”“沒事的!”“我們會保護好各位的!”“千萬別慌!”


    守護者的聲音來迴交錯,在人群恢複冷靜之前,後衛已經掉頭前去迎擊。瑪利亞羅斯在此時什麽都做不到,即便是心癢癢也無可奈何,要是擅自行動隻會給別人添麻煩。既然不該多事,那麽總該有其他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至少得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不會有事的,呐!”瑪利亞羅斯摟住在身旁東張西望的孩子的肩膀帶著他邁開腳步。話說敵人又是怎麽迴事,是誰?有些在意,然而根本看不見。


    “那幫家夥叫‘強盜團’!”卡塔力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踮起腳尖向後走了幾步,“是什麽die還有嘉普·德·雷、平麵炸彈、卡拉納比斯、貝斯公之類的年輕小混混們組成的強盜集團!居然膽敢向秩序守護者挑釁也是很有膽量嘛!”


    “為什麽你看上去這麽高興啊……”


    “誰高興了啊!隻不過是稍微有些熱血沸騰嘛。哢——老子我也想去迎擊啊!”


    “我、我也是……!”


    “噢噢,露西。你也是嗎。真不錯,你也是能獨當一麵的漢子了啊。”


    “誒嘿嘿。真的嗎……?不過,怎麽說呢,迎擊這個詞,感覺說出來就讓人心跳加速呢。”


    “這就是漢子的證明啊。”


    “……沒救了……這兩個人……”


    “那就別去救。”


    “……說的也是……”


    “話說啊。”瑪利亞羅斯抬頭看向多瑪德君,“沒問題嗎?”


    “嗯。”多瑪德君被五歲六歲小孩兒拽著頭發和耳朵,吊起一邊眉毛。


    “後麵的情況怎麽樣?”


    “後麵——等……”


    “啾!”啾發出尖聲望向東方,幾乎與此同時,皮巴涅魯弓下腰麵對西方。“——是夾擊……”


    馬克思佩恩大街的東西兩側均是第七區,然而風格卻大相徑庭。東側與散布著機術工廠與各類工坊的第八區幾乎沒什麽區別,而西側則密布著大量仿佛是拿瓦礫堆起來就算建好的破爛建築。


    瑪利亞羅斯即便是伸直了腰也看不見情況,但還是能明白似乎不僅是背後,連東西兩側也有敵人殺來。不,看見了。西麵。從看上去如同腐朽殘骸的聚合物一樣的建築物外窗裏,身穿條紋緊身衣的禿頭男子躍了下來。酸橙綠和檸檬黃相間的條紋,記得應該是貝斯公這一惡黨族的印象色。雖然不是個規模龐大的族,但因為色調很顯眼因此有印象。後方和左右兩側同時遇襲,後續部隊的前進步伐徹底停了下來。


    “唔嘿嘿嘿嘿。”半魚人發出極為讓人不愉快的怪聲,“夾擊這個詞的發音,也是很美妙呐……?”


    “同感!”露西已經在拔摩德洛裏刀了。


    “我至少能保護好自己。”哈妮的左手摸向腰間的匣子,其中受納著她的手槍小喬尼。


    皮巴涅魯如同懸掛在手裏一樣握著雌雄對劍,啾渾身的毛發微微倒豎,已經進入了臨戰準備。


    “莎菲妮亞,能不能狙擊遠處?”


    剛剛問完,莎菲妮亞便右手握緊了魔杖下端,杖頭指向了西方。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進入精神集中狀態完成了施術準備。這是日複一日修煉的結果嗎?還是說除此以外亦有天賦的顯現?不知以什麽為契機,莎菲妮亞的確進步了不少。


    “爆條mexes雷來禮”


    魔杖前端放出的數道雷光,直接擊中了遠在二十美迪爾之外、從西側建築窗戶中正要跳出的四五名貝斯公成員。對手不隻有貝斯公,如果卡塔力說的話屬實,還有die和嘉普·德·雷這種知名惡黨,以及稍弱一些的平麵炸彈和卡拉納比斯。他們似乎聚集了相當數量的人力,四、五人的損失不至於對形勢造成決定性的影響,不過西側的敵人還是一瞬間膽怯了。趁這個機會,被突然襲擊多少有些打亂陣腳的秩序守護者出色地重整態勢。然而,東側,好像已經有些要被衝垮的感覺。


    “——多瑪德、啾、皮巴涅魯、哈妮留下來!我和卡塔力、露西、還有莎菲妮亞向東!行動!”


    瑪利亞羅斯沒有等待迴應,直接撥開收容所的患者孩子和職員們向東跑去。


    不知為什麽,突然向上看去。


    總之就是被什麽東西催動著抬頭望向天空,便看到有三到四個圓形的物體劃出拋物線向這邊飛來。


    瑪利亞羅斯立即伸手探向腰間,隨後才想起本該掛在那裏的小型強弩已經與多瑪德君宅邸一同覆滅了。話又說迴來,就算擊落了也沒用。畢竟並不隻有一個,而是複數,已經遲了。


    飛來的物體在孩子們和職員聚集的一帶落地,心髒一瞬間像是被擠破。不過,與預想的相反,隻是發出了像是“啵唿”一樣的輕微鈍響。那物體看來是裝著某種粉狀物體的袋子,摔破之後,從中飛散出來大量的粉末,附近的人們全都開始蹲下咳嗽、或是大聲叫喊。


    “那、那是什麽玩意兒啊……!?”


    “胡椒粉嗎……!”


    “話說,又來了一批啊……!?莎菲妮亞……!”“——呃……!”


    瑪利亞羅斯抱住莎菲妮亞,設法躲過那飛來的圓球物體。雖然避免了被直接擊中,但那物體還是在不遠處落地,似乎是胡椒的粉末炸裂開來。就在那之前已經閉緊雙眼屏住唿吸——本是這麽打算的,還是遲了一步。首先從鼻子傳來刺激,緊接著湧出了眼淚。憋不住氣一不留神張開嘴,吸入的粉末湧至喉頭,便止不住地開始也不知是咳嗽還是打噴嚏。眼睛睜不開,什麽都看不見。不過,能夠明白,莎菲妮亞、卡塔力和露西,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慘狀。胡椒。毫無疑問就是胡椒。非要說的話,就是胡椒炸彈。恐怕就是用紙包住胡椒粉,再拿繩子係上口的簡單道具而已。


    是嗎。明白剛才是怎麽迴事了。就在建築物的屋頂上,有個男人正在來迴走動。看到他打算投出什麽東西的時候,便一瞬間本能地做出判斷:那裏肯定設置著某種簡易的投石機。隨後再向上看去,就看到胡椒炸彈飛來了。就是這樣而已。suck。胡椒可不是什麽便宜的東西,居然就這麽拿來做這種連武器都算不上的單純用途。明明是誰都能想到、誰都能製作的東西,為什麽至今為止還從未見到過?不過,效果極為驚人。


    “呃咳、咕啾、咳、莎、莎菲、啊咳、妮亞、沒、沒咻、沒事咕啾——”


    “沒……唿咻、事、咳咻、的……”


    眼睛和鼻子完全失去了功能,搞不清楚情況變成什麽樣了。不過,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陷入了大混亂。非戰鬥人員自不必說,就連守護者們,即便是全副武裝,眼睛和鼻子也近乎於毫無防備,這種手段自然會很有效。糟了。真的糟了啊。不、要冷靜。必須得冷靜。也許短時間內是對方占了上風,但絕對承受得住。秩序守護者絕不軟弱。


    “可惡,什麽都看不見、咳咻、鼻子和喉嚨都咕啾、呃啊腦子都要炸了……!”


    瑪利亞羅斯用左手捂住口鼻,試著眨了眨眼。嗯,雖然視野很模糊,但並不是完全看不見。莎菲妮亞就在身後,用魔術士服的袖子擦著眼睛周圍。卡塔力與露西不知怎地抱在一起,仔細一看,似乎是在抱頭痛哭。搞什麽啊這兩人。


    “卡塔力!露西!振作一點!”


    “——嘿咕咻喂!白、白癡嗎!老子當然是很振作的噶啾!”


    “對、對噗起!咳嚏!”


    “快點、咳咻、快走快走、噗咳。”瑪利亞羅斯拉著莎菲妮亞的手踢了幾腳卡塔力和露西,實在忍不住慢吞吞的兩人便先行一步。守護者們保持不動以盾牌結成牆壁,似乎是打算貫徹防禦。真是值得佩服。以目前的狀況,那樣應對應該就是最好的選擇了。眼睛好疼,好疼、雖然好疼但這又算得了什麽。孩子們雖然很礙事但還是要注意不要撞到他們,至於成年人就容我稍微失禮了。胡椒炸彈依然持續落下,敵人到底做了多少準備?嘛,胡椒炸彈這種東西隻要戴上護目鏡和麵具就能解決,這種簡單裝備敵人肯定早就事先準備好了。靠近前方的守護者隊伍之後——果然,朝著守護者們衝鋒過來的敵人全部都戴著防毒麵具或是護目鏡、還有各式各樣的麵罩。


    “莎菲妮亞……!”


    “……不、咳咻、不用管我……”


    瑪利亞羅斯鬆開莎菲妮亞的手,從腰間掛著的小包中取出小瓶。在家被毀壞之後,失去了庫存和製作工具,隻剩下了這六瓶。在這種狀況下根本無法補充,雖然並不很想用掉,但往往在這種時候吝嗇之後一定會後悔。可是,果然還是太浪費了,就用一瓶就好。


    瑪利亞羅斯投出的裝滿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在朝守護者隊伍衝來的敵人後方爆炸。雖然威力不大,隻要不在極近距離被炸到就不會死,但閃光、聲音以及煙塵聲勢浩大,足以妨礙敵人的視線。


    “卡塔力、露西……!”


    “好嘞來啦!”“我上了……!”


    卡塔力和露西從守護者們的縫隙中穿過突入敵陣,雖然隻有兩人,但衝擊力也不可小覷。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滋啦……!”“i·yahaaaaaaaaahhhh……!”


    被觸發開關的卡塔力和露西是兇猛的野獸。露西有著在戰鬥中視野過於狹窄的缺點,一開戰眼前就隻剩下了敵人。然而卡塔力雖是個半魚人卻經驗豐富,寬眼距也使得視線範圍還算廣闊,與表麵的模樣相反,有著老奸巨猾的一麵。在露西不顧一切地衝鋒時能持續給予援護,有效率地對敵人造成損傷以削弱其戰鬥力。這兩人可以說是一加一大於二甚至能到達三和四的組合,當然,不管是四還是五,都仍是比不上敵人的數量。卡塔力和露西的突襲持續不了多久,不過,也沒有持續下去的必要。隻要讓天平稍微向我們這方傾斜,使真正實力遠勝對方的秩序守護者能夠有機會反攻,便能一下子決定勝負。


    “十九號巡邏隊上前……!”“十五號護衛隊別落後……!”


    “好了……!”瑪利亞羅斯點了點頭,不過還不能鬆懈。強盜團的確被秩序守護者壓製住了,胡椒炸彈的暴雨也停歇了,勝利已經注定——至少也是十有八九。不過,雖然舉盾前進的守護者們如同鐵壁,但那隻不過是比喻而已,實際上守護者之間仍存在著空隙。敵人中也有人似乎是狗急跳牆,穿過縫隙鑽了進來。這裏有著很多手無縛雞之力隻能被保護的人,一個敵人也不能放過才對啊……!


    瑪利亞羅斯右手拔出angra輪舞曲09,左手拔出angra鎮魂曲04。從守護者之間穿過來的家夥——通紅的臉異常地狹長,染成綠色的頭發剃得隻在頭頂上留了一撮。胡蘿卜?一旦想到這裏,這家夥在自己眼裏是根胡蘿卜的印象就怎麽也改不掉了。胡蘿卜男兩手各提了一把砍刀一樣的武器,如果放著不管,這胡蘿卜男肯定會對職員和孩子們伸出毒牙。瑪利亞羅斯屏住氣朝胡蘿卜男衝去。說實話,稍微有些害怕,因為,那胡蘿卜男的臉色和表情明顯很異常,就像瘋了一樣,臉雖然看上去格外細長但帶著明顯的肌肉線條,身材也很魁梧,身高超過一百八,估計很有力氣。要是讓他用那臂力做出什麽事來就糟了,瑪利亞羅斯默默祈禱:但願這家夥腦子不好使。結果,蘿卜男“咕哈……!”地大吼一聲瞪圓雙眼,像是要左右夾擊一樣大大咧咧揮著兩把砍刀衝了過來,完全不繞一點彎。漂亮,果然腦子不好使,這下好辦了。瑪利亞羅斯將身體壓低至極限躲過砍刀,衝入胡蘿卜男的懷中,隨後扭動身體將右手的輪舞曲刺入那家夥的下顎、左手的鎮魂曲刺入心口。“唔嘿!唔哈哈!”胡蘿卜男大笑起來,是嗑藥了嗎?這就危險了。瑪利亞羅斯踹開胡蘿卜男向後退去,胡蘿卜男一邊摔倒一邊仍揮著砍刀,當然,隻砍中了空氣。


    “阿、阿羽、阿羽的仇歐啦……!呃嘿!唔哈哈哈!”胡蘿卜男的胸口和喉中噴出大量鮮血,嘴裏叫囂著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倒在地上仍亂揮著砍刀,好像馬上就要爬起來了,這人真是危險。


    “你這個……!”瑪利亞羅斯右膝一彎探出左腳,擦著地麵揮出輪舞曲敲在胡蘿卜男那胡蘿卜一樣的腦袋上。從側頭部到頭頂都被斬開,這樣一來胡蘿卜男也總算是老實下來了。真是的,搞什麽,別開玩笑了。一邊在心裏罵著一邊看向前方,又有穿著酸橙綠與檸檬黃緊身衣的貝斯公年輕男子揮著布滿尖刺的棍棒衝了過來。糟了。得躲開。比自己的動作更快,從斜後方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不是“什麽東西”,而是莎菲妮亞。


    莎菲妮亞的魔杖敲在貝斯公男的側臉上。“——嘿……!”


    貝斯公男的頭砸在地麵上,翻起白眼癱軟不動了。


    “謝、謝謝啊,莎菲妮亞。”


    “……不用謝……!”


    雖然很瘦,但要是有意願的話也能使出不小的力氣。嗯,畢竟也是個魔術士,當然不會在各種方麵都與外表一致。暫且不管這個,需要注意的是當前的戰況。雖然秩序守護者占據著壓倒性的優勢,局勢應該也不會再改變,但照這樣下去,非戰鬥人員很可能會出現傷亡。雖然傷亡數應該很少,也許是能夠承受的範圍內,然而,隻要出現了一名犧牲者,對於秩序守護者來說就等同於失敗,對於zoo來說也是同樣的。


    雖然想要做點什麽,但以個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十分有限。有些泄氣,這就是所謂的無力感,然而還是隻能重新鼓起幹勁,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像這樣帶著一點自暴自棄的大喊聲。


    “咦……?”


    不是秩序守護者。那是誰?敵人?強盜團……?不對。


    “efa!”“efa!”“efa!”“efa!”“efa!”“efa!”“efa!”


    從北方現身。一群人連聲高唿著efa朝這邊衝來。似乎不是逃難市民,身上沒有背著行李,手中都拿著劍斧棍棒。雖然一盤散沙,但的確是武裝著。其中有男有女,有中年人,也有年輕人甚至是小孩子,還有老人。怎麽迴事,那幫人。efa……?是族的名字嗎?沒有印象。不過,人數還真不少。與其說是不少,應該說是非常多了。


    穿著緊身衣、突出的小肚子幾乎要脹裂的中年人,用劍身拍倒了一名貝斯公的男子。白發老人用一端削尖的木棒刺在一個莫西幹男的肚子上。四十歲左右的微胖婦女用平底鍋敲打著一名禿頭男。雖然完全搞不清楚這幫人的來路,但士氣莫名地高漲,人數也很多。而且,這批援軍完全出乎強盜團意料之外。援軍。沒錯,這是援軍。然而,當然,連我們也沒有預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援軍。話說到底是怎麽迴事?這到底算什麽……?


    “e!f!a!e!f!a!e!f!a!”


    一個音色出眾卻有些怪誕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總感覺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在馬克思佩恩大街對麵的建築物屋頂上。


    一個男人穿著惡趣味的金光閃閃全身盔甲,揮著巨大的旗幟。


    旗幟底色為黃色,四角有著紅色線條,中央有著同樣是紅色、似乎是表示太陽的紋章。


    “e!f!a!e!f!a!e!f!a……!秩序守護者的各位!請安心吧!我們!艾爾甸自由軍簡稱efa嘎哈!以大義之名前來支援!為不法之人降下正義的製裁!加油、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每個人都在手臂或是頭上纏著黃色的布條,其中有的人看上去像是入侵者,話雖如此,也大多給人是新手的感覺,應該說,明顯就是一幫新手。即便如此,號稱艾爾甸自由軍、efa的迷之軍團依然衝垮了強盜團。


    不過,秩序守護者本來就已經取得了優勢,這個efa隻是撿了個便宜罷了。參與戰鬥的時機不錯,可謂是絕佳。是偶然?還是事先窺探時機,故意在這個時間點介入?如果是後者,那他們的指揮官應該非常優秀。說起指揮官——難道是、那個金閃閃的男人……?


    “話說、那人……不正是那個法尼·弗蘭克嗎……”


    “本人正是!”金閃閃的男人嘶聲大吼,“弗蘭蘭蘭蘭克!戈爾丁!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雷文斯克羅夫特……!”


    “……弗蘭克……”


    “我!隻不過是一介艾爾甸市民!然而!我可以斷言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愛這座城市!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我等efa!竭力愛著自由的象征艾爾甸!為了保護她,我們手牽著手團結一致!在這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為了守護我們摯愛的自由象征艾爾甸,勇者們站了起來結為軍團!這就是我們!efa!”


    “……同一句話打算說幾遍啊。”


    “向長年來在艾爾甸熱情持續著積極活動的秩序守護者諸君致以敬意!”


    “怎麽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即便諸君是以逃離我等摯愛的自由象征艾爾甸這般荒唐可笑之事為目的!我等仍要本著諸君標榜吹噓的大義!以efa大元帥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之名在此宣布!我等前來援助!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efa勇壯無畏勇氣凜凜的勇士們啊!再堅持一步、再戰鬥一分吧!勝利就在前方!我也將與你們同戰……!”法尼·弗蘭克(推測、應當無誤)正要從屋頂上躍下,卻在邁步的前一秒渾身一緊停了下來,“——咳哼……!真是相當地!高!這高度可不容小瞧啊!哼!哈!得、得做好覺悟!覺悟哦謔……!?”


    法尼·弗蘭克(能夠確信)似乎非常猶豫,但突然被人踢了下來。


    那幢建築隻有兩層,因此就算掉下來隻要不是頭著地就不會死。話雖如此,從後麵一腳將人從屋頂踢下來也算是殘酷無情了。做出這等惡事的,是在揮著旗幟的法尼·弗蘭克身後立著的一名男子。黑發,留著小胡子,戴著合身的帽子,身穿帶有長花紋的東方風格寬鬆大衣,手握散發著古樸氣息的手杖。臉部纖小肩寬狹窄,打扮也稍有些奇異,總給人不協調的印象,似乎在哪裏見過、還是沒見過呢……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被小胡子男人踢下來的法尼·弗蘭克,在空中毫無意義地拚命掙紮,兩腳落地後全身顫抖了五秒左右。啊啊,嗯。很疼吧。肯定很疼。說不定骨折了。不過,法尼·弗蘭克還是拿出了一點韌性。


    “唿、唿哈哈哈哈哈……!我沒事哦,各位……?精神十足呐,哼哼。畢竟我可是艾爾甸自由軍、efa的大!元!帥!如此偉大!如此強力!如此可靠!來吧來吧來吧!”法尼·弗蘭克再度開始揮舞旗幟,“efa!efa!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反正,這樣子挺熱鬧,強盜團也被一網打盡了,隨便他了。


    在視野可及的範圍內,已經沒有人穿過守護者的盾牆了。


    “……似乎是……得救了……?”


    “算是吧?”瑪利亞羅斯將輪舞曲和鎮魂曲收迴鞘中轉身麵對莎菲妮亞,莎菲妮亞的魔杖尖端沾上了血液。“……要擦掉嗎?”


    “啊……沒關係、我自己來……”


    “瑪——利亞羅斯!莎菲妮亞!沒啥子事兒吧!?”卡塔力撒丫子跑了過來,露西也在。這兩人似乎平安無事——雖然根本沒有擔心。


    “我們倒是沒啥子事兒……”


    “太好了!兩位都沒啥子事兒!”


    “……你還真是努力啊,露西。”


    “誒嘿嘿。”羞澀地笑了笑的露西渾身是血,看上去很是淒慘,不過他似乎並沒有受傷,全都是敵人濺出來的血。


    “不過真是嚇了老子一跳哇!艾爾甸自由軍,雖然聽說過一點——”


    “……卡塔力先生、你知道……他們嗎……?”


    “當然知道啦。莎菲妮亞,你以為老子是誰呀。老子可是老子啊,老子。足以用自己的名字來定義情報,這世上就壓根沒有老子不知道的事兒。也就是全知全能呀!”


    “那人是法尼·弗蘭克吧?”


    “你倒是吐槽啊!隨便一下也好趕緊吐槽啊……”


    “那人,就是法尼·弗蘭克吧?”


    “不要這麽幹脆地無視老子把同一個問題用一模一樣的語氣問兩遍呀!心髒好疼。算了,就是法尼·弗蘭克沒錯。”


    “法尼·弗蘭克是——”露西皺起眉,“‘創世之翼’的……啊。說、說起來,那副奇怪的打扮……!”


    “但是,那夥人,明顯不是‘創世之翼’的人啊?”


    “沒錯。老子我也聽說了法尼·弗蘭克在街頭招人,似乎並不順利。嘛,想也是,以他那副樣子,本來不該招到這麽多人才對——”


    “……看來……還是錯了……”


    “他到底使了什麽花招嘞。”


    “那個男人可不像是會使花招。”


    “但是、他好像是個騙子哦?我也被他騙過……”


    “腐……”


    “好啦好啦好啦!”法尼·弗蘭克高聲大笑,“goodjobgoodjob閃耀的艾爾甸自由軍efa的超棒勇者們!你們幹得非常漂亮!你們都是出色的打工者!已經足夠了!我為你們而驕傲!太美妙了!然後呢!?我的軍師強·史坦巴克卿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唔、唔了解了。你正是我們的頭腦,這下大功告成啦哎呦疼、疼死了別突然踢人呐好疼喲、明白了!我明白了!來來,各位,可不要再被軍師閣下訓斥了,整隊!列、隊!我等efa將於秩序守護者後方,支援他們從艾爾甸撤退!秩序守護者的各位要記得感恩哦!順便一提這次行動,純粹是因為各位的行為是為了保護收容所的弱者!如果各位隻不過是膽小如鼠的窩囊廢,我等根本不會前來援助!我等今後將與艾爾甸的自由意誌同在!我等為艾爾甸自由軍!光榮的efa……!一、二!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弗蘭克!”“法尼!”“弗蘭克!”“法尼·弗蘭克!”


    “唔唿唿唿唿!別這樣各位!某種意義上,比起我來,你們才是真正的勇者啊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列隊!列——隊!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不錯!不錯的隊伍!非常整齊!正!所!謂!great!greatest!你們是最棒的!efa……!”


    “efa!”“efa!”“efa!”“efa!”“efa!”“efa!”“efa!”


    “efa!”卡塔力揮著拳頭唱和。


    “……你在幹什麽啊。”


    “噢噢、一、一不留神就。該怎麽說、看上去很好玩所以……”


    “的確是挺有活力的……我當初也被那個人煽動,結果可是糟糕透頂……”


    “efa啊……”瑪利亞羅斯看著渾身金閃閃揮著旗子的法尼·弗蘭克。不知什麽時候,那個小胡子男又站在了他的身後。說起來剛才,法尼·弗蘭克向那個小胡子男請示,結果被踹了屁股然後聽了幾句耳語。看來法尼·弗蘭克是如字麵意思隻負責揮旗,真正下決定的都是那個小胡子男。記得是被稱作“軍師”,好像叫強·史坦巴克——瑪利亞羅斯瞪大了眼。“……啊。”


    莎菲妮亞皺起眉。“……怎麽了,瑪利亞……?”


    “強·史坦巴克,他是午餐時間的人啊。為什麽會和法尼·弗蘭克混在一起……?”


    同時刻 瑪古盧草原


    迴身向西北望去,已經看不見艾爾甸的影子了。距離塔特森林還有一段路程。


    引導著午餐時間及幾名相關人員一行的,是一個看上去像是老人、實際上還未步入老年的男人。男人像使用拐杖一樣將右手握著的棍子撐在地麵上前進。他的左手失去了全部五根手指,沒人知道其中緣由。他身懷鵺流古式戰鬥術,在來艾爾甸之前曾是山賊。同伴們對他的經曆最多也就是了解到這點程度罷了。他平常沉默寡言,一喝酒便會開朗多話起來,但從未談起過自己的過往。


    多爾蓋多次想要殺死亞濟安但都失敗,最後反倒是毫不介意地提出要加入午餐時間並被接受。說到底他當初為什麽盯上了亞濟安的性命呢,肯定是因為高超的本領被什麽人雇傭,雇主至今不明。殺手雷吉兄妹也是以類似的緣由加入,這個族的特色就是能夠不拘泥地容納這幫家夥。而且,能夠讓曾經對自己抱有惡意的男人來做向導,這既是我們午餐時間的首領亞濟安的優點,也是他的弱點所在。


    雖然肯定有許多人在心中抱著懷疑,但既然還留在午餐時間,就不會違逆亞濟安的決定。


    這並非是盲目信任。既然亞濟安都這麽說了,那也沒辦法,要是出現了什麽糟糕的結果,到時候再說吧,總有辦法解決的——大家內心裏都是這麽覺得的。


    真是一幫無可救藥的家夥啊。


    貝蒂盯著在多爾蓋後方不遠處走著的亞濟安的背影,輕輕、幾近無法察覺地歎了口氣。


    亞濟安肩上坐著約瑟,懷中抱著優裏。亡友的女兒們很黏亞濟安,一旦抱在一起就很難再分開。年齡稍大些的約瑟很活潑,而年齡小的優裏則是個老實乖巧的孩子,雖然還很年幼卻有一種出塵的感覺,一般的事根本無法驚動她。兩人的容貌都更像母親。


    走在貝蒂身旁的莉莉亞,原本是一個仿佛是虛幻脆弱的花朵一般的女人,現在卻變得結實強硬。明明和初次見麵時的模樣沒什麽明顯的變化,卻總覺得是這樣。


    她已經不是被庫拉尼拯救、被庫拉尼保護著的那個莉莉亞了。


    莉莉亞和她的兩個女兒,隻要待在她們身邊就有了精神、有了勇氣。


    她們的存在非常鮮明。


    “不過,這樣對亞濟安真的好嗎……”莉莉亞像是在耳語一般小聲嘟囔。


    “真的好嗎、是什麽意思?”


    “你應該明白的吧,貝蒂。”


    即便是知道不迴答就等於是肯定,也沒有迴應的意思。因為,這件事不該由我來多嘴。是那家夥下的決定,並照著做,那又有什麽不好?


    走在貝蒂和莉莉亞身後的塔裏艾洛哼了一聲。“別說這種殘忍的話呀,莉莉亞。貝蒂,這你不是最清楚了嗎?那什麽、也就是、那家夥的感受什麽的。是不是該說成是少女心比較好呀?”


    貝蒂嘖了一聲,忍住了想要轉身的衝動。“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活得久點呢?”


    “我才不想早死,我可是打算活到老眼昏花呢。臨死前,可一定得把變成老太婆的你的皺臉印在腦子裏才行啊。”


    “沒戲的吧?我可不覺得你的狗屎運能持續到那個時候。”


    “你沒聽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嗎?”


    “原來你有這個自覺啊。”


    “別吵啦。”莉莉亞偷笑著,“想顯擺關係好的話,已經足夠啦。”


    “什——”“你說誰……!”


    貝蒂和塔裏艾洛對視了一眼,馬上挪開了視線。“……別說這種奇怪的話,會招致誤解的。”


    “哎呀,我隻是開個玩笑哦?”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玩笑也別開。讓人反胃。”


    “哦喲,貝蒂,你就是用反胃這種話和人打招唿的嗎?”


    “那麽你倒是說說看,你哪裏不讓人反胃了?啊啊,難道說,你是對我有意思?”


    “有你個頭啊!別扯這種讓人反胃的話……!”


    “真是稀奇呀。我們居然意見一致。”


    “是啊!和你這樣的假奶女意見相同真是讓人不爽!”


    “誰說是假的!裏麵可是滿滿的!”


    “塞了一幫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吧!”


    “唔嗯。”離大家保持著一段距離、一邊走著一邊緩緩揮動兩柄大劍的利契耶魯停下手,戴著麵具的臉轉了過來,“你想表達的是?”


    “哈!也就是說不管怎麽往裏麵塞東西,隻要口子一鬆馬上就炸開來煙消雲散啦!”


    “說得不錯。”


    “你有什麽好感慨的啊,利契耶魯!”貝蒂被怒火驅動大步前進,強硬地抓住走在前麵的亞濟安的手將他拉得轉身。“——亞濟安!”


    亞濟安眨了眨眼。“……怎麽了,這麽突然。”


    約瑟和優裏都以圓圓的眼睛盯著貝蒂。畢竟是庫拉尼的女兒,不能說不可愛。但是,我不擅長應付小孩子啊。被用這種眼神看著,就無法說謊了啊。


    “就這樣下去你也無所謂嗎?”


    “怎麽不早說。你對我的決定有異議嗎?那麽現在說來也不遲,我會聽你說完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


    “你真的不後悔嗎?”


    “我不會再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了。我本以為是你的話能夠理解,看來還是錯了。”


    “真是抱歉啊。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是不是還有一部分留在艾爾甸啊?”


    “我的心就在這裏啊,貝蒂。”


    “是嗎。你這是、當我——當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嗎?”


    “不……”亞濟安低下頭,似乎在忍耐著什麽,“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我不是很明白——”


    “喂,頭頭。”塔裏艾洛走上前來,原本就已經夠扭曲的臉進一步走形,“別扯這些沒用的了,浪費時間。就老老實實地迴答我一個問題。有東西在拖你的後腿,你是不是把什麽忘在艾爾甸了?我們都是這麽覺得的。是猜錯了,還是沒猜錯。到底是哪邊。給我說清楚,垃圾混賬。”


    亞濟安正想要說什麽,又閉上了嘴。


    他懷中抱著的優裏伸出小手拍起亞濟安的下巴,坐在他肩上的約瑟揪著他的頭發,極其工整漂亮的小臉從斜上方俯視著他。“是哪邊?”


    “……這個。”


    “說清楚比較好哦?”


    “小鬼頭們說得對——來我這邊,小鬼們。”


    “不~~要。塔裏艾洛討厭。”


    “套——沿——”


    “……你們好樣的。”


    “騙你的。”約瑟咧嘴一笑,朝著塔裏艾洛伸出雙手,優裏也跟著效仿。


    “哼……”塔裏艾洛像是搶劫一樣將約瑟和優裏抱走。


    “亞濟安。”莉莉亞靜靜地露出微笑,“不用顧忌我們,快去。”


    貝蒂微微咬住嘴唇。既不是“要不要去”,也不是“最好迴去”,而是“快去”。口氣雖然溫柔,卻是命令。庫拉尼和羅肯都不在了之後,這句話本應由貝蒂、塔裏艾洛、利契耶魯中的一人來說,結果卻沒能說出口,反倒是讓莉莉亞幫了忙。她這句話大概是代庫拉尼、不、是代我說的。


    應該由我來說。亞濟安需要一個像庫拉尼那樣的存在。明明清楚這一點,卻沒能扮演那樣的角色。


    “……可是。”亞濟安垂下頭。


    “在你開始猶豫的這個時點。”塔裏艾洛猛踢了一腳地麵,“你已經沒有資格再留在這裏了!”


    “誰——說——的——!”色情狂半吊子醫術士夏子怒吼著衝來,她的姐姐維多利亞也堅決支援自己的妹妹。“……是啊……!”


    “說到底啊,塔裏艾洛!憑什麽由你來決定啊!”凱伊揮起手中的流星錘,看架勢馬上就要砸過來了。“高利貸者”克菈菈也緊跟著應和:“就是啊!”。胡子本就比常人生得濃密、又留得遠超胡茬範疇看上去很嚇人的切利以粗野的聲音大喊:“沒錯!說得對!”,據其本人稱自己生錯了性別,身穿女裝暫且不論,臉上化的妝足以讓每一個看到的人感到恐怖,可是【她】又生性純真,直白地告訴她的話肯定會使她受傷。


    “吵死了!”塔裏艾洛迴頭瞪了一眼夏子,重新麵向亞濟安後又跺了一下地麵,“夠了,趕緊滾吧!看著你這張失魂落魄的白癡臉隻能讓人感覺極度不爽,就算沒有你,我們也不會有一點點麻煩的!所以說,趕緊走,等把事都辦完了——辦完了的話,再迴來也不遲!”


    亞濟安眉頭微皺,右臉以極其微小的幅度抽動了一下。“……塔裏艾洛。”


    “我指的就是你這幅表情讓人看不慣啊!”


    “這個笨蛋說的對。”貝蒂抱起胳膊,朝著塔裏艾洛伸了伸下巴,“別在意我們。最麻煩的就是逃離艾爾甸,現在這件事已經解決了,之後肯定會沒問題的。”


    “但是——”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根本沒興趣。但是啊,你到底想不想迴去?想?還是不想?”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這裏說出來?”


    “是啊。就在這裏說清楚。你該不會不明白吧?隻要是你自己親口說出來,哪怕是不滿煩躁火大,也沒有人會反對的。大家的一片好意,你倒是領會接受一下啊!”


    “唿……”亞濟安低下頭輕聲笑了笑。


    為什麽要笑。應該不是想笑,恐怕是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吧。


    亞濟安兩手握得緊緊的。


    全員都吞了一口唾沫,默默注視著他們的頭領。


    是貝蒂招致了現在這種狀況。也許有些過於殘酷,但是,這種程度的心結,必須得跨越過去。你總是在關鍵的時候退縮,隻要你能夠自己向前邁出一步,大家都會在背後給予支持。所以,就一步而已,快踏出去吧。


    亞濟安緩緩地深唿吸,抬起了頭。


    既冰冷,卻又溫暖,感覺很遙遠,伸出手卻又能夠觸及,仿佛馬上就要消失,卻毫不動搖,幾乎要溶解於晨光之中,然而輪廓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這種笑容太卑鄙了。


    “我這就走。之後,不管你們在什麽地方,我都會飛迴來的。”


    貝蒂露出苦笑。隻能苦笑的自己簡直滑稽。“字麵意思上的飛?”


    “嗯。”


    “既然如此啊。”塔裏艾洛仍抱著約瑟和優裏,卻靈巧地聳了聳肩,“幹脆去的時候也用飛的如何?”


    “就這麽辦。”亞濟安收緊下巴稍微挺直後背,“——塔納圖斯。”


    親眼看到那從後背處衝破黑衣的暗色雙翼的所有人,一定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這一瞬間。這的的確確是極為不可思議、異常、異樣的現象,然而不知為何大家都覺得仿佛是理所當然。這個男人擁有一對黑翼這一事實,到底有多少人會對其產生違和感?應該有很多人才對,沒有人覺得奇怪才不正常。可是,越是這麽想,就越是覺得一身黑色的亞濟安背負著一對黑翼的模樣極為自然。


    “好——帥——”約瑟的眼睛閃閃發亮,優裏“呀——呀——”地大笑。


    “……這兩個孩子會成大器的。”


    “這還用問?”塔裏艾洛左嘴角剛剛翹起來,立馬臉色一變呸了一聲。明明不是父母卻總是扮演笨蛋父母的角色,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什麽不合適。這種男人會在約瑟和優裏的生日那天,偷偷在兩人的枕邊放下禮物然後離開,禮物上總是附著賀卡,模仿已經身在天邊的友人向右上傾斜的筆跡,在賀卡上隻寫下“給約瑟、以及優裏。庫拉尼”。明明是個外人卻佯裝不知地做這種事,真的是讓人惡心。


    “喂,假奶。”


    “……這是迴應了就算上當的伎倆吧?”


    “你也走吧。”


    “哈?”


    “我是說讓你跟著那個混賬一起走啊。”


    “所以說……為什麽?”


    “話先說清楚,我可不像你這麽天真。我們的狗屎頭領必須得有個人管束著他才行。”


    “狗屎頭領!狗屎頭領!”約瑟興高采烈地指著亞濟安。至於優裏則隻會重複叫著“狗屎!狗屎!”


    “……塔裏艾洛,你怎麽稱唿我倒是無所謂,但能不能不要在約瑟和優裏麵前說這種奇怪的詞?”


    “恕我拒絕。在你不在的時候,我要教給約瑟和優裏一百種要多爛有多爛的罵人話,不願意的話就給我趁早迴來。”


    “不用你說,我就是這麽打算的。”


    “這可說不準,我根本不信任你。貝蒂,你來做一道保險。”


    貝蒂的“但是……”剛來到嘴邊,便又吞了迴去。她可不願重蹈亞濟安的覆轍。


    就算沒有我,午餐時間也能做得很好。奪取山賊的山寨這種事,隻要交給塔裏艾洛那一組和殺手雷吉兄妹,就足以輕鬆解決。因為有無法戰鬥的成員,在防守的時候多少有些麻煩,攻擊的時候將他們全部安排在戰鬥區域之外就可以了。


    想去?還是不想去?


    說實話,想與不想各半。要是跟去的話,也許會看見不願意看到的情景,聽到不願意聽到的對話。


    然而,還是想待在他的身邊,發生什麽的話,也能幫得上忙。


    “——明白了。我們不可靠的首領就交給我來保護吧。”


    沐浴著女性陣營方向傳來的抗議和詛咒,貝蒂硬著頭皮全部接收,牢牢盯著亞濟安淡藍色的眼瞳。


    喂,你知道嗎。


    我喜歡你哦。不過,我對你並沒有什麽欲求,從來都沒想過要得到你。


    隻是喜歡你而已。


    亞濟安朝著貝蒂伸出右臂。“抓緊了。”


    如同中了邪一般向前踏出一步,貝蒂的身體便被亞濟安的右臂摟住,抱了起來。


    “啊……”


    “那麽,我去去就迴。”


    聲音,就在身旁,極近距離,從耳側傳來,身體不由得縮緊。


    黑色的雙翼展開,一眨眼便開始上升。


    我明明隻是喜歡你而已……


    “小心點——你應該不用我提醒吧。”


    隻能點頭真是讓人窩火,抬頭看著我們的塔裏艾洛大叫道:“謝啦……!”


    “呆子!”


    立即以怒喝迴應,隨後便暗自歎息。呆子這個詞應該形容現在的我才對。


    “要提速了……!”


    所以說,為什麽要這麽著急啊,想到這裏,肚裏又冒出一團火。到頭來,貝蒂還是在心底裏默默低語:抱歉了,塔裏艾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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