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入淮清洛(百度貼吧同名)


    二月三十日 要塞都市沙科


    “這邊這邊!趕緊的趕緊的!再不快點可就不管你們嘍!”在隊伍先頭的禿頭男子正大聲怒喝著。他態度強硬,身材高大,看上去非常可怕。然而這個男人雖然說著‘不管你們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並不會真的這麽做。奇羅·潘卡羅,從頭到腳不管怎麽看都是個純粹的窮兇極惡之徒,可是其內在卻並非如此。他和他率領的潘卡羅家族為了沙科的市民們已經付出了多少犧牲,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阿爾弗雷德·羅斯頓握緊祖母的手拚命奔跑。阿爾弗雷德的父親為了保護家人和故鄉誌願加入裘克軍,如今已經不在了,他在防衛戰的中途失去了性命。母親帶著阿爾弗雷德的妹妹們先行避難,而阿爾弗雷德領著年老的祖母,必須要與母親她們匯合才行。阿爾弗雷德相信,隻要跟著奇羅·潘卡羅就不會有事。母親和妹妹們肯定也都平安,不必擔心,就算擔心也沒用。


    “……該死,煙好濃!”煙刺痛了雙眼。祖母被屍體絆了一跤,差點摔倒,剛伸手扶住,後背就被人撞了一下。“——噢、抱歉……這不是阿爾弗雷德嗎!?”是熟識的胡子臉大叔,戰爭前是開麵包房的,最近不知在做什麽。少了一隻手,大概是戰爭中受的傷吧。“我沒事,貝爾伍德先生!我才要說對不起!”“道什麽歉啊!你一個人帶著奶奶嗎!?我來幫忙吧!”阿爾弗雷德聞言思考了片刻。祖母已經很累了,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謝謝,那就拜托了!”“好,交給我!”


    與貝爾伍德兩人合力,幾乎是扛著祖母向前小跑。個性要強的祖母沒有抱怨一句,恐怕是根本沒有力氣說話了,精神狀況也值得擔憂,肯定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因為,城市已經……


    沙科。北方之雄摩德洛裏的門戶,常年將外敵拒之於外,難攻不破的要塞都市,正在逐漸崩毀。


    市民們對這座城市抱有的情感不僅僅是依戀。這座位於察魯峽穀北側斜麵上、其壯美難以想象是經由人手築造的城市是市民們的驕傲,而如今這驕傲正在被碾碎。連隻活了十三年的阿爾弗雷德都品嚐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感受,在這裏生活了六十年以上的祖母肯定更加痛苦。


    然而,還是要逃。若是磨磨蹭蹭的就會死,就會像那些遍地都是、焦黑肮髒、如同粘在地上的屍體一樣,死。與其說是自己不想死,更不希望家人和朋友死。已經死了很多人了,接下來也肯定還會死很多人,死亡到處散播,哪怕是下一個瞬間自己就死了也不值得驚訝,然而唯有親近的人的死亡是阿爾弗雷德真心不願看到的。這個願望很單純,不想死,更重要的是,不想害得別人死。不止是自己認識的人,哪怕素不相識,也不希望有人死。要是這場戰爭快點結束就好了。


    “媽的!怎麽冒出敵人了!”奇羅說的話令人不安。從阿爾弗雷德的位置看不清狀況,前麵出現敵人了嗎?該怎麽辦才好。“——上嘍潘卡羅!衝上去撕了它們!好嘞跟緊我……!”奇羅帶領著潘卡羅家族的男丁們向前衝鋒。難民隊列陷入混亂,有人停步有人後退,有腿快的跟緊了潘卡羅家族,也有人逃進了左右兩側的小巷。“——最好跟緊他們!”貝爾伍德似乎打算追隨潘卡羅家族,阿爾弗雷德也覺得跟上去比較好,應該說,如今也隻能跟上去了。總而言之得前進,不能留在原地。雖然睜大著眼睛,周圍卻混亂得讓人覺得兩眼抓瞎,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貝爾伍德突然大喊一聲:“嗚哇!”看過去,隻見貝爾伍德渾身是血,一隻模樣好似屍骸的惡魔攀在貝爾伍德的後背上,咬住了他的後腦勺。“——貝、貝爾伍德先生……!”正要出手幫忙,貝爾伍德卻將祖母的身體向阿爾弗雷德推來。“別、別管我了!快走!保護好你奶奶!”可是——沒有時間反駁了。貝爾伍德被惡魔拽倒在地,要是在這裏不知所措,隻會被後麵的人撞倒。隻能跑了。


    “奶奶,抓緊我……!”護住祖母向前奔跑,用餘光瞥見了貝爾伍德反將惡魔壓在身下的模樣。“——我可不會白白送死的,你這混賬惡魔!”似乎也能聽到這樣的吼聲。


    眼淚湧出,自父親去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哭。


    不過再一想,父親去世也隻不過是七天之前的事罷了。


    僅僅七天之中,父親死了叔父死了堂兄死了好幾個認識的人死了朋友布蘭德和托馬斯死了,沙科即將陷落。


    阿爾弗雷德接連失去了一切。


    “跟緊了嗎!別離太遠!”奇羅·潘卡羅大叫道,有一部分難民出聲迴應,而阿爾弗雷德隻顧抱緊祖母拚命挪動腳步。前麵有人倒在地上,便跨過去繼續前進。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仿佛身在遠方,明明就在這裏,卻好像又不在,所有聲音聽上去都很遙遠。“……夠了。”祖母小聲說,阿爾弗雷德隻當作沒聽到。“……已經夠了。”祖母重複了一遍,“……已經受夠了,全都瘋了。阿爾、阿爾弗雷德……奶奶我呢,已經太累了……已經跑不動了……把我留在這裏吧……我不想拖你的後腿……求你了……”祖母哭了出來,阿爾弗雷德還是第一次看到祖母這個樣子。該怎麽辦,是不是聽她的比較好?一瞬間,阿爾弗雷德產生了這樣可怕的想法,因為阿爾弗雷德自己也筋疲力盡,撐不下去了。可是貝爾伍德剛剛說過,‘保護好你奶奶’。貝爾伍德是個勇敢的男人。父親也為了家人、為了城市、為了所有人奉獻了自己的生命。要是連祖母一人都保護不了我又算什麽?感覺突然變得確切起來,我並沒有身在遠方,我毫無疑問就在這裏。


    就在這戰場上。


    唯有殺出重圍一條路。


    “不行!我不可能丟下奶奶,我們一起走……!”


    祖母有沒有點頭?還沒來得及確認,就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巨大吼聲,聽上去像是“西嘉奇亞卡!”。這聲音,是惡魔發出的。在前方左側排列著的建築屋頂上,出現了一群渾身是毛雙目突出的惡魔,數量眾多。惡魔朝這邊衝來。慘叫。前方的眾人被蹂躪,身體僵硬動彈不得。有人的胳膊肘撞上了阿爾弗雷德的鼻子,一瞬間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了。祖母叫著阿爾弗雷德的名字。救命。要死了。讓開。不要。不行了。喊聲。叫聲。祖母趴在阿爾弗雷德身上護住了他。明明必須得保護祖母才是,卻反被祖母保護了。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祖母如同在念咒一般,對著自己和阿爾弗雷德一遍遍吟誦。然而祖母突然被扯開了。“——啊啊!”祖母尖叫著,被眼球突出渾身是毛的惡魔抓住了頭發。阿爾弗雷德拖住惡魔,“放開我奶奶……!”可馬上便被其他的惡魔踢開。也許會死,也許會被殺。拚命抱住惡魔的雙腿,頭被鉗住劇烈地搖晃。頭蓋骨要裂開了。阿爾、阿爾、祖母大叫著,祖母還活著。


    “噢撒啦……!”奇羅·潘卡羅的聲音,隨後是某種東西被碾碎的聲音。阿爾弗雷德從痛苦與恐懼中一口氣解放出來,隻因奇羅衝來將惡魔輕易屠殺。奇羅揮舞著如鐵球般的義手大顯威風,被他打中的惡魔全都被就地粉碎,或是被遠遠擊飛,也有惡魔見狀便害怕得逃竄。“……奶奶!”阿爾弗雷德衝到祖母身前,祖母以被丟開的姿勢倒在地上,左腿向不正常的角度彎曲,頭發連帶著一部分頭皮都被扯下。阿爾弗雷德碰到祖母的肩膀,祖母便痛苦地呻吟起來,睜開眼睛,看著阿爾弗雷德。“……阿爾。阿爾呀。你沒事啊。太好了……”


    阿爾弗雷德一言不發,說不出話,不知該如何迴答。


    祖母伸出手來,阿爾弗雷德握緊那雙手,祖母笑了。“別管奶奶了。快跑。快逃吧。替我向你媽媽、漢娜、還有特裏問好,告訴她們奶奶說,‘這輩子過得很好,謝謝你們’。阿爾。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是個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能有你這樣的孫子,我很幸福。我愛你。”


    這種時候,該怎麽辦。


    該說點什麽,該為祖母做點什麽?


    “我、我——”阿爾弗雷德抽噎著,隻希望至少能說出一句,我也最喜歡奶奶了。就在此時,祖母發出尖叫:“咿……!?”


    祖母突然被拎了起來,扛在肩上。禿頭、鐵球。是奇羅·潘卡羅。


    “哎呀,小鬼!別哭哭啼啼的了!你奶奶交給我來扛著,給我精神點,精神點聽到沒有!?不然幹爆你哦!——不我隻是隨口說說,沒有那種興趣啦!”“——是、是……!”反射性地挺直腰板迴答,奇羅那張看上去十分兇惡的麵孔,卻露出了頗為和藹可親的奇妙笑容。“不錯,就是這種氣勢!走嘍跟緊我……!”


    不可思議。隻要站在這個男人身邊就會變得輕鬆、明朗起來,仿佛萬事都總能解決。阿爾弗雷德緊追在奇羅身後,周圍大多是潘卡羅家族的成員,難民已經所剩不多了。在這樣的惡戰中,家族的成員卻並沒有損失多少,阿爾弗雷德感到十分佩服。這些人是專業的,是曆經無數戰鬥的強者,比士兵還要值得信賴。祖母在奇羅的肩上嚇得翻起了白眼,雖然可憐,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好笑。這種場合並不該笑,但還是差點笑出了聲。


    “——少爺!”跟在奇羅斜後方的一名高個子短發男人大聲提醒。巨大的陰影掃過,那不是單純的邪龍。它降落下來,準確地說,根本不是邪龍,是一種鳥類,大得難以置信,樣子像貓頭鷹。在巨鳥後背、應該說是脖頸上,乘著一名身穿白色甲胄的戰士,看上去像是人類,然而不可能是人類,必然是惡魔。“——噢哇!”奇羅停下腳步,“這不是來了個好像很麻煩的家夥嗎!真帶勁……!”


    “吾名斯雷納爾·邁赫爾辛,乃地獄侯爵!”一身白的惡魔報上姓名,高舉長劍,“渣滓們,閉嘴默默化作吾劍之鏽跡……!”


    “誰要變成鏽跡啊!”奇羅轉身將祖母拋開,“接好,波波·法丘!這老奶奶已經快死了小心別摔嘍!”“——嗚嘿!?”雖說不知所措地亂叫了起來,但那個胖子還是設法接住了祖母。


    邁赫爾辛從巨鳥上躍下,在空中便舉起了白盾,朝著奇羅順著落勢徑直砸下。奇羅似乎打算硬碰硬地迎擊。而短發男人則喊著“我來對付鳥!”隨後一邊發出命令一邊拔出刀,“——沒法戰鬥的人後退!小心被卷進來,快點……!”難民們紛紛開始後退。奇羅和邁赫爾辛撞在一起,巨鳥落下,風壓驚人,吹得阿爾弗雷德幾乎倒翻一個跟頭。咿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巨鳥鳴叫。帶有鉤爪的腳,抓起地麵上的碎石丟出。碎石擊中潘卡羅家族的成員們,好幾人的身體被輕易地砸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那些男人們還是毫不畏怯地向巨鳥衝鋒。即便是被鉤爪鉗住,也要將手中的刀劍刺入巨鳥的身體。被巨鳥的惡喙刺穿的同時,也要在巨鳥的臉上砍下一刀。“伊比茲……!”短發男人悲痛地大叫起來。“沒、沒啥沒啥!”正在被巨鳥吞食的齙牙男哇哈哈哈地笑著說,“這點小事根本不算啥!不成問題……!”齙牙男手中的刀捅入了巨鳥的眼球,就在那之後,他的身體被巨鳥咬斷分成了兩截。“——怪物!你膽敢害了伊比茲……!”短發男人衝上前去,巨鳥扇動雙翼,深吸一口氣,再吐出。那並非是單純的唿吸,而是如同紅霧一般的吐息。觸碰到紅霧的男人們,全都撓著臉喉嚨胸口激烈地掙紮起來。短發男人也蹲了下來似乎很痛苦。“咳啊啊啊!嗚噢噢噢!咕噢噢噢咳……!”


    “該死,你們……!”奇羅左躥右跳,用鐵球義手抵擋著邁赫爾辛的劍,隻顧防禦。“讓我看看你們的韌性!你們這樣還算是潘卡羅家的人嗎!畜生、畜生、畜生、你這王八蛋……!”


    阿爾弗雷德伸手擦了擦鼻口周邊。全是血。尤其是鼻血流得特別嚴重。祖母被那個胖子擔著,似乎沒事。腳邊落著一把刀,肯定是某位潘卡羅家族成員曾經用過的,而現在刀的主人已經死了。男人們為了保護難民、保護阿爾弗雷德、也許還有保護他們自己的尊嚴,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該死。該死。該死。我隻是個小鬼。真不甘心。無力的小鬼。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阿爾弗雷德撿起那把刀,他知道該如何用刀,曾經練習過幾次,隻是沒有實戰經驗。我能做什麽?如我這般的無力小鬼。戰鬥。去戰鬥。已經受夠一昧地忍耐了,即便是弱小,即便隻是個小孩子,也是能戰鬥的。也是有勇氣發揮出自己的全力的。即便是死了也無妨,唯獨不願在死前什麽都沒做。讓我看看你們的韌性。沒錯,就讓你看看。就是這樣!阿爾弗雷德握住刀柄,在倒在地上翻滾、以及一動不動的男人們之間奔馳而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從腹底放聲大喊,喊得能多響就有多響。巨鳥的獨眼望向自己。咿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它可能已經盯住了阿爾弗雷德,雙腳差點一軟,不能停,快衝,快衝,繼續衝啊。叱責著自己,迴想起父親。據說父親被攀上斷崖城牆的敵人用長槍刺穿,隨後就那樣躍下了斷崖城牆,帶著敵人一起同歸於盡,因此才沒能見到父親的遺體。也許再過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也許就能挺起胸膛向父親報告,我的死法會讓父親以我為傲。巨鳥張開雙翼,再度深吸一口氣。即便是要死,死在那種吐息之下還是多少讓人有些討厭。


    “笨蛋……!”


    從身側突然有人衝來,擒住了阿爾弗雷德的腰。鮮紅的頭發,身材並不壯實,肯定是個女人,然而力氣卻很大。阿爾弗雷德被那紅發的人狠狠地一推,“嗚哇”地叫了一聲倒在了街邊的一條小巷裏。紅發的人騎在阿爾弗雷德身上,鮮豔美麗的橙色眼瞳緊盯著他,真漂亮啊,被這樣看著胸口就一陣緊縮。“想死嗎!雖然你自己的命你愛怎麽用就怎麽用,但在我麵前這麽浪費掉實在是看著不爽!能活到現在都是不容易的,所以別這麽白白送死!聽到沒有!?給點反應啊!?”


    “……好、好的。我……明白了。對不起。不會再這樣了。”


    “那就好。”紅發的人莞爾一笑從阿爾弗雷德身上站了起來。


    心中一陣悸動,馬上便開始懷疑這位紅發的人是否真實存在。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人,莫非這其實都是夢或是幻境?清醒一點阿爾弗雷德——如同在這麽說一樣,咿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恐怖的叫聲響起,肯定是那隻巨鳥。阿爾弗雷德慌忙爬起來,紅發的人從小巷中探出臉,阿爾弗雷德也冒出頭向外望去。一瞬間他懷疑自己眼花了,這肯定是夢境的延續,肯定的。


    因為,巨鳥已經化作了火柱,而且,火焰是藍色的。


    在烈焰中掙紮的巨鳥頭頂上,還“浮”著一個女人。


    身穿黑綠相間的衣服,銀發飄舞,身材纖瘦。


    巨鳥張開翅膀,似要飛起來襲擊那女人,然而未能如願。“——哩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又是個女孩子,似乎與阿爾弗雷德同輩,年齡稍大一些。她如飛箭一般衝來,渾身泛著金黃色的光,就這樣直接朝巨鳥衝去。“超絕招、黃金權化……!”飛踢。女孩子的的飛踢命中了燃燒著的巨鳥,直接將腹部踢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巨鳥發出臨終的哀鳴,癱倒在地。阿爾弗雷德呆滯地張開嘴,“哈……哈哈……哈哈哈……”明明並沒有什麽好笑的,卻笑了出來。還有這種事?阿爾弗雷德突然本能地一跳。“讓開,芹奇羅……!”比起大喊,更像是野獸的咆哮。被一身白的邁赫爾辛追趕得四處逃竄的奇羅大喊著“哈啊!?”一躍躲開。


    那是什麽?


    阿爾弗雷德認為那應該是一種野獸。當然,他從未見過那樣的野獸。不過果然還是野獸,有著人類外形的野獸之王。


    很長、很長、茫茫無盡的長發轟然亂舞,野獸之王朝邁赫爾辛撲去。“什——”邁赫爾辛用長劍護住身前,然而這毫無意義。野獸右手握著長度堪比身高的漆黑大刀,左手持有劍身漾著波紋的琥珀色大劍。其右手的大刀轉眼間便將邁赫爾辛吞噬殆盡。既不是揮砍,也不是擊碎,而是刀身膨脹、擴展,將邁赫爾辛包裹在內,擠作粉塵。刀?不對,那東西不是刀,那種東西不該被稱作是刀。從頭發縫隙中得以窺見的黃玉,正是嗜血野獸的眼瞳。阿爾弗雷德想要逃離此地,這比惡魔還要恐怖。連奇羅也一屁股摔倒在地。“……不不不,我才不叫芹奇羅呢。”


    北瓦魯歐克山麓


    “——夏子!快來給歐諾……!”亞濟安喊到一半便咬緊了嘴唇。在他的懷中,有著如綿絲般柔軟的茶色頭發的歐諾,正口吐血沫全身抽搐。雖然不願承認,但事實無法否定:歐諾快要死了。亞濟安摸著歐諾的臉頰貼近上去,“歐諾、歐諾!聽得見嗎!?還聽得見嗎!?再堅持一會兒,別走,留在這裏,求你了……!”


    “……怎……麽……”歐諾轉動眼球,望著亞濟安,好像要說什麽,“……麽……麽……麽……”


    “歐諾……!”


    “………………”


    隨後,歐諾笑了笑。整張臉都誇張地彎扭起來,哎嘿嘿嘿嘿地笑了。歐諾一向都很樂觀積極,喜歡開玩笑,總會像這樣露出笑容。


    夏子終於趕了過來。“——抱歉亞濟安,實在是太忙了……!”


    “嗯。”亞濟安點了點頭。遲了一步,已經來不及了——不該說這種話。亞濟安將歐諾放平在地上,合上他的眼瞼。我隻能做到這些了嗎。“——去其他人那裏吧……!”


    亞濟安對夏子留下這句話後便張開塔納圖斯的黑翼。我能做到什麽?已經沒時間自我質問。飛翔。我不是擁有為此而生的雙翼嗎?即便那雙翼並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即便其本質是對宿主虎視眈眈的魔物,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的力量。我擁有讓這些以我的身體為巢穴的兇暴可怖魔物服從的力量。


    “賈休基修!阿爾卡迪亞!”


    亞濟安的左臂膨脹起來覆滿黑鱗,其尖端碎裂破開現出一張巨顎。右臂分解開來,化作了無數黑管的集合體。還沒完。塔納圖斯、賈休基修、阿爾卡迪亞——可第四隻非常危險。不,不要害怕。恐懼會使我更加弱小。你們別想隨心所欲地操控我,支配者是我才對。而且,你並不如雅努。


    “烏魯克函德……!”


    隨即,一種如同渾身的皮膚倒翻過來的感覺襲來。那東西從亞濟安的腳尖包裹至脖頸,既不是鱗片也不是毛發,而是某種黑色的纖維狀物體。其縫隙間漏出青藍色的光芒,那是數不盡的眼瞳。烏魯克函德正是眼瞼與眼瞳的魔物。


    亞濟安一踢地麵,被烏魯克函德侵蝕的雙腿,僅一踢便使大地深深陷沒。亞濟安一瞬間便飛躍至數百美迪爾高空,俯視戰場全貌。北瓦魯歐克山脈腳下廣袤的森林被惡魔、蜥蜴人、以及不知名的異界生物填滿。女豹也就是音美率領的豹之軍團,已完全被敵人包圍。自在約拿樹海被圍剿以來,一直被惡魔的大軍緊追不舍,終於在這裏被敵人追上了。曾經包含非戰鬥人員在內有三千人規模之多的豹之軍團如今已不滿千人,甚至可能已經不足五百。而對麵的敵人有數千、數萬、甚至更多。亞濟安觀察到西北方向有人造物。建築,城堡。在那裏也聚集著大量的惡魔,似乎在圍攻城堡。肯定是有人正占據著那城堡,抵抗惡魔的進攻。


    唿吸一次後向下俯衝,咬上敵陣的一角。阿爾卡迪亞舞動,賈休基修肆虐。亞濟安的雙腳生出尖爪,那是烏魯克函德的眼瞼與眼瞳形成的猙獰利爪。尖爪將惡魔們撕裂。塔納圖斯的黑翼在蜥蜴人身上刻下傷痕。阿爾卡迪亞在黑管的源頭之處歌唱,歌聲中飽含著愉悅,沉醉於快樂,她的歌聲讓亞濟安更加兇猛。死。死。死。我需要更多的死。殺。殺。殺。將眼前的一切殺光。虐殺人偶,阿爾卡迪亞唱道,你便是我掌中的提線木偶。不對。不對。不對。我是按著我的意誌在殺戮,因為我想殺才會去殺,尋求殺戮的並不是你,而是我,是我驅使著你們實行殺戮。沒錯是你在殺戮,賈休基修嗤笑道,你最喜歡的就是殺戮。殺吧,殺吧,繼續殺吧。不用你提醒。蜥蜴人們畏怯了,麵對賈休基修它們完全無能為力,身為蜥蜴卻露出被蛇盯上的蛙一般的醜態。賈休基修將它們咬碎。沒錯。再多殺些。繼續殺。讓我殺。很好,那就如你所願。去吧。去殺啊。去吃啊。去呀。去噬盡血肉。塔納圖斯在耳邊低語:are you happy?嗯,當然。我很幸福,我很開心,愉快得受不了啊。喔·喔·咯·咯·咯·咯·咯·咯·咕嚕·咕嚕·咕嚕。烏魯克函德說了什麽,我明白,這一定是在表達喜悅。阿爾卡迪亞唱著歡喜的歌,讚美我的歌,祝福我的歌。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賈休基修在笑。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我在屠殺。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我=殺。蟲豸,算不上是敵人,就如腳邊的蟲豸一般碾碎。哪怕是有百萬隻千萬隻億萬隻也沒有區別。讓我出來讓我出來,雅努說話了,我也要出來。哈哈哈哈哈。有人笑了。哈哈哈哈哈哈。是誰在笑?是我。是我在笑。我一邊笑一邊殺。笑。殺。大笑接著虐殺。好想破壞一切,如同將一切抱緊。我開始唱歌。你們都在的吧,那就出聲啊。尖銳的聲音,低沉的聲音,各自不同的聲音組成旋律。悲傷嗎?還是愉快?就在這裏,一切都將迎來完結。一直都想要抵達這一步。戴著麵具的男人兩手握著大劍揮舞,看了讓人心生懷念。吃了他!yes!ja!yeah!踩著腳邊的蟲子靠近,欺身上前。麵具男揮下大劍,用左臂撥開,於是麵具男的手中的大劍一下子被擊飛。來吧,用餐時間到了。我=我=我=我=我的奔流將麵具男吞噬,麵具彈開,露出他的麵容。布滿血絲的眼球圓瞪,肌肉幾乎要從皮膚下迸裂而出。沒有鼻梁,鼻孔隻是在臉上突兀開出的兩個孔。也沒有嘴唇,牙齒全都是假牙。azian……!失去麵具的男人叫道。azian?阿及安?亞濟安?那是——那是——……是我的、正是我自己的、我的=我?=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烏魯克函德?=塔納圖斯?=我?不對。不是這樣。那是我的、既不是阿爾卡迪亞也不是賈休基修不是烏魯克函德更不是塔納圖斯、是我自己的名字。


    終於察覺到。


    我正要對自己的同伴、對利契耶魯出手。而且,這很容易。人類、普通的人類自然無法抵擋,而身為經曆了超越極限淬煉的戰士利契耶魯,在這壓倒性的力量麵前也毫無反抗之力。會輕易地、如同螻蟻被踩扁。


    差點做了不可挽迴的事。不,已經不可挽迴了。我已經奪去了利契耶魯身為戰士的尊嚴,事到如今再躲開已經遲了。即便是遲了,也必須得退開,我的身體會輕易地傷到別人,會殺死別人,會吞食別人。這就是我,無法辯解,這就是真正的我,我的本性。


    啊啊,我根本不是人。


    是人偶。


    路維·布魯製造的、人偶。


    虐殺人偶。


    可是,利契耶魯在大叫,仍露著臉龐,沒有撿起麵具。


    “亞濟安!我、沒問題的……!”


    沒?……問題?……問題?……沒有?……問題?


    為什麽。


    為什麽還能說出這種話?


    我不明白啊,利契耶魯。我不明白、可是——這句話我很受用,就讓我接受這份好意吧。我必須要挑戰,一遍又一遍地挑戰,而首先要挑戰並獲勝的對象,就是我自己。我很害怕,我畏懼得難以忍受。我變成怎樣都好,我這種東西即便是壞滅了也無妨,我唯獨害怕一不小心傷了你們。我其實心知肚明,到頭來隻能稱之為是我的一部分的阿爾卡迪亞、賈休基修、塔納圖斯、烏魯克函德、以及雅努——它們期望的到底是什麽,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分敵我,殺死一切,吞食一切。所以它們才教唆我,引誘我犯下過錯。它們清楚一旦我真的犯下彌天大錯之後,會變成什麽樣,會做出什麽事。我不會讓它們得逞。說實話,要解決這個問題隻要將它們封存就好。可是我需要力量,在這種時候,需要越強越好的力量。它們看穿了這一點,想要利用我貧弱的本體和弱小的精神。而我不能屈服,這是我唯一可走的道路。


    “謝謝,利契耶魯……!”


    扇動黑翼飛上空中。我不會任你們肆意妄為。亞濟安重新獲得支配權,整頓外形。要讓它們接近自己,盡可能地接近人的形態。正好,我就是個“人形(譯注:日語中人偶寫作人形)”。也許我不是人,但也要披上人類的外皮。在被賈休基修的黑鱗覆蓋的左臂、以及化作阿爾卡迪亞的黑管聚合體的右臂傷披上外皮。烏魯克函德的無數眼瞳細眯起來,隻漏出些許微弱的青光。塔納圖斯的黑翼小幅度地揮動。我不會被你們驅使,而是要驅使你們。光頭的雷吉哥哥和風格完全相反的雷吉妹妹正被敵人包圍,亞濟安便朝那邊飛去。雷吉妹妹揮著道德刀歡唿起來:“——亞濟安來了!早就覺得他會來了aha、喂大哥!你也是這麽想的吧!”“嗯……!”雷吉哥哥傷痕累累渾身是血,失去了左臂,肚子上刺著好幾把劍。為了保護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已經負了多少傷?幾百?幾千?亞濟安既不能治愈那傷口,也無法代他受痛。能做到的唯有殺敵。亞濟安沒有任“它們”撒野,保持心緒澄澈,集中精神,降落。在惡魔之間疾速穿梭,隻要兩手輕輕觸碰它們的脖子就好,僅憑這樣便能將之斬斷。紅黑色的血液噴湧而出,頭顱、頭顱、頭顱接連落地。還不夠。更多的頭顱、頭顱、頭顱、頭顱。以最快的速度、最小限度的動作。“gyahahahahahahahahaha……!”雷吉妹妹沐浴著鮮血大笑,雷吉哥哥跪倒在地。亞濟安馬上提高聲音叫道:“夏子或是維多利亞!隨便是誰、過來給雷吉哥哥處理一下……!”言畢,下一個目標已經進入了視野。雷切。雷切保護著祝花、繆奇和白妙,與惡魔苦鬥。朝雷切所在的方向一路斬首疾行。祝花不隻是被雷切護在身後,還從後麵抱住雷切,捂著他腹部的傷口不讓腸子之類的東西流出來。雷切看到亞濟安,皺起刻有“雷”字刺青的左半邊臉。“你不覺得來的有點晚嗎,頭領。”“我會補償的。”一度閉上眼,再度睜開之時,已有數十頭顱騰空。有一隻惡魔盯上了揮舞著流星錘的凱伊的後背,隻憑一步最多兩步便逼近過去將那惡魔梟首。“凱伊,別大意!”“——亞濟安!?”沒有迴應,取而代之的是又拿下了二十顆頭顱。情緒高漲起來,還不夠,還能殺得更多,還能動得更快。一百、一千,更多的敵人都能一口氣殺死。不,要抑製情緒。讓心髒凍結。不要讓“它們”掌握主導權。看好戰場,俯視戰局。不要不加區分地殺戮,要有效率、有效果地殺死敵人,掩護同伴。“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一名體格足以與利契耶魯匹敵的巨漢,懷中足足抱著三隻惡魔迴旋。是庫魯蓋斯。他的腳邊躺著一名黑皮膚的男人。是李·布拉克嗎。亞濟安依次斬斷身邊敵人的脖子,朝庫魯蓋斯衝去。庫魯蓋斯的頭已經裂開了一半。“夠了,庫魯蓋斯……!”聽到亞濟安的聲音,庫魯蓋斯丟出惡魔,原地坐倒。他恐怕是想要吮手指,這是庫魯蓋斯的癖好。然而他已經做不到了,庫魯蓋斯的左右雙手都失去了手指,一根都不剩。“啊……”庫魯蓋斯仿佛很惋惜地低吟一聲,蜥蜴人們向他身邊聚集。不能被感情所控製,我已經無法忍耐了。“滾開……!”亞濟安大聲怒吼,蜥蜴人們聞聲一齊趔趄著後退。“唔……啊……”隻剩單眼的庫魯蓋斯望著亞濟安,想要站起來,可他的身體似乎已經不聽使喚了。亞濟安抱住庫魯蓋斯,如同抱著小孩子一般溫柔。“已經夠了,庫魯蓋斯。別再勉強自己了,休息吧。”“……亞濟、安。”“嗯。”“太好、了……”庫魯蓋斯還是第一次發出這樣清晰可辨的話語,然而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亞濟安撫著庫魯蓋斯破碎的頭,靜靜頷首。李·布拉克似乎還有唿吸,他抬起頭,伸出手,亞濟安握住他的手,想要幫他站起來卻遭到了拒絕。“放開。我已經到此為止了。這段日子過得很開心,亞濟安。”“我也是。”“庫拉尼那家夥在那邊等著我,真是太棒了。”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李·布拉克踏上了旅途。不論發生什麽也不願在別人麵前示弱,總是沉著而從容,這個男人就是如此。別憤恨,不能為此而憤恨。也別悲痛,別被“它們”趁虛而入。全是我的錯——有這麽責備自己的閑暇,還不如去擊垮敵人。別泄氣,別消沉,別想起那個人的麵容。別想著依靠什麽東西,我不會再借助任何其他的力量。因為,我已經從同伴那裏得到足夠的力量了。正因為有他們、她們在,我才能撐到今天,才能站在這裏。所以我也要成為同伴們的力量,以全身化作刀刃。


    “沒什麽東西能擋得住我!任何敵人都不行!大家,看著我!跟在我身後!若有東西擋住去路,由我來收割!”


    亞濟安奔馳著。以飽含賈休基修貪婪的食欲、阿爾卡迪亞不可理喻的瘋狂、烏魯克函德的破壞衝動、塔納圖斯的冰冷殺意的雙手手指、手肘、膝蓋、腳尖、雙翼觸碰敵人的肉體,光是輕輕撫過便足以使觸碰到的部分破裂。一。二。三。四。五。十。二十。五十。一百。三百。一千。亞濟安越來越快,殺得越多,對這份力量的掌控便愈發熟稔,愈發自然。這也是“它們”的手段?新的伎倆?要提高警戒,然而,力量是單純的。我憑一己之力改變戰況,壓製敵軍,將戰場化作單方麵的屠宰場。


    ——就像這樣漸行漸遠。


    有誰在某處說道。


    ——你和其他人會漸行漸遠,所有人都將無法靠近你的身邊。你愛的人、你重要的同伴,都會離你遠去。你已經超脫了常規。不論是誰都害怕你,惡魔也好異界生物也好、還有人類也是一樣的。


    閉嘴。


    我不會落入陷阱。我相信同伴們,不論何時我都相信追隨我至今的同伴。因此,我不斷狩獵敵人。——可你的同伴並不信任你。有個聲音這麽說。別煩我。——隻是裝作相信你。不對。——隻是在利用你。不對。——利用你的力量。不對。——為了活下去。不對。——其實他們很怕你,擔心你不知何時就會對自己露出獠牙。沒這種事。——你能斷言嗎?實際上,你剛才不就差點動手了嗎?但是我並沒有真的動手。——隻是這次沒有動手而已,就差那麽一點點,可是,誰又能保證永遠不會呢?隻要你尋求著力量,力量就會接近你。你總有一天會被力量占據。閉嘴。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亞濟安否定著內部的聲音,以全身心與之抗爭。屠殺著敵人的同時,試圖證明: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沒事的。沒事。我沒事的。沒事的。我沒事的。我沒事。沒事。我沒事的。沒事。我沒事。沒事。我沒事。沒事的。我沒事。沒事的。我沒事。沒事。我沒事的。我抹消著眼前的敵人,隻要敵人都消失不見,問題便得到了解決。我親手、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這個問題。隻能這麽做,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手段了。


    “亞濟安……!”


    聽到唿喚自己名字的這個聲音,一瞬間以為自己犯下了不可挽迴的大錯。不對。我隻是殺了個敵人。僅此而已。是塔裏艾洛。塔裏艾洛迎著血肉泥潭跋涉而上。“——亞濟安!老太婆說去西北麵那個城堡……!”


    “城堡……”亞濟安唿出一口氣。唿吸沒有紊亂,一點點都沒有。“嗯。我也看見那座城堡了。似乎被某個勢力占據著,音美婆婆說要去那裏?”


    “老太婆認為我們光是逃跑就已經要到極限了。雖然不爽,但關於這點我也同意。”


    “明白了。”亞濟安扇動黑翼,沒有感到一絲疲倦。連類似疲倦的感覺都沒有。“我來帶路。”


    “喂,你——”


    “怎麽?”


    “不……”塔裏艾洛聳了聳肩,歎了口氣,“沒什麽。”


    “我沒事的。”亞濟安對他笑了笑。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已經差不多受夠了。老是讓你們擔心,抱歉。”


    “誰他媽擔心過你啊,狗屎垃圾!”


    “嗬嗬。”


    亞濟安飛上空中。歐諾死了。庫魯蓋斯死了。李·布拉克死了。也許還出現了其他的犧牲者。即便如此還是能笑出聲來,我好奇怪。我仿佛四分五裂,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然而卻還是維係在一起。are you happy?塔納圖斯囁聲問道。嗯,當然。不要問這種你早就清楚答案的問題。我能夠將敵人盡數排除。我沒事的。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好期望的呢?


    要塞都市沙科


    “裘克……!”瑪利亞羅斯跑下快要崩塌的石階,在遍布凹陷石磚倒翻的地麵上飛奔。那個男人很顯眼,畢竟他身穿黑金色的怪誕鎧甲、魔導王“鴉大帝”喬西亞的“摩訶鴉一式”,手握“東方原野的魔導王”天正具象的遺物、刃長一點二美迪爾的黃金色野太刀“大懺悔嘯”。隻要還活著就絕不可能隱藏身影,更不要提身邊還跟隨著月之女神般的克羅蒂亞,即便是在數百米之外也能一眼看出他的所在位置。至於那個男人已經死了的可能性,則是連一秒都沒有考慮過。沙科處於陷落的邊緣,但還沒有徹底陷落,因此那個男人肯定還活著,必然在這座城市的某處指揮著戰鬥。“——找到你了!裘克……!”


    強·傑克·頓·裘克在惡魔之間悠然漫步。不管怎麽看都是“悠然”地“漫步”,卻又快得驚人,以至於惡魔們根本碰不到裘克。不僅如此,惡魔們簡直仿佛是自己送上前去被裘克砍一樣。裘克沒有揮動大懺悔嘯,隻是如同跳舞一般緩緩移動著而已。然而惡魔們卻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裘克從中穿行而過,不沾一滴血漬。


    與之相對,克羅蒂亞則極為兇猛。她的動作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她使用著長度遠遠超出她身高的格林巨鐮,不如說是格林巨鐮反過來揮舞著她纖瘦得顯得有些柔弱的身軀。不過這種印象絕非事實,巨大的格林巨鐮在她手中迴旋,轉動,一刻不停地擊斃敵人,一切的動作都是為此而必要的。她收割著惡魔們,巨鐮每一揮,就有兩隻、三隻、甚至更多的惡魔被吸取性命,巨鐮的貪婪仿佛沒有止境。


    靜與動,柔與剛。


    不禁讓人感歎,那對主仆真是完美無缺。


    裘克轉過身,正如預料,他沒表現出一絲驚訝,隻是稍稍動了動右眉。“迴來了嗎,蠢貨們。”


    “真不會說話,一見麵就叫人蠢貨……”瑪利亞羅斯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要是每次都要生氣都要反駁他的話就沒個盡頭了。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性格,這也許是一種病,但已經治不好了。沒辦法,把他當作是個可憐人對於自己的心理健康更好一些。瑪利亞羅斯強迫自己擠出笑容。“我們迴來了,裘克。”


    “哼……”裘克微微瞪大雙眼,低哼了一聲。隨後將視線向瑪利亞羅斯身後投去,這次則緊皺眉頭眯緊了眼睛。“這模樣真下賤。”


    原本瀕死的朋友總算是平安歸來,這種時候哪有這麽說話的?雖然真的覺得這人很可憐,但再怎麽樣話說到這個份上也該發火了。不過被罵的當事人,倒是僅僅撥開了他那一頭留得太長以至於礙事的頭發,抬起一邊眉毛說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沒什麽值得一提的。”裘克傲慢地宣布。


    “……不,再怎麽說,這也逞強過頭了吧?”


    “你說什麽?”


    “嗯,我就是說了。這副慘狀,你告訴我沒什麽值得一提?現在的目標是什麽,要如何應對,你要是能好好告訴我們,我們也能盡自己所能幫忙。應該說,最好趕緊下命令吧,別浪費時間了。”


    “你還是沒變,隻有嘴巴厲害啊。”


    “畢竟我就這麽一個長處,你有意見嗎?你要想吵架的話我奉陪,不過能不能之後再吵?現在吵架隻是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主人!”裘克抽動著嘴角正要開口,克羅蒂亞突然朝裘克喊道,“山又開始移動了!”


    “山……?”瑪利亞羅斯朝克羅蒂亞用格林巨鐮指出的方向望去。沙科建造在察魯峽穀的北側斜麵上,而格林巨鐮指著的便是峽穀的另一側、南側斜麵的上方。山。的確是山沒錯。那裏原本就是一座山嘛。可是該怎麽說——怎麽迴事呢。不對勁,好奇怪,但是奇怪在哪裏呢?


    “山上還有一座山——”哈妮梅麗開口。隨後皮巴涅魯喃喃接腔道:“在動。”


    “真的啊。”蘿姆·琺言畢,阿爾法吠叫起來,啾也“咕!”地叫了一聲。


    “鮮……?”由莉卡歪著頭,飛燕則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察覺到飛燕的視線,由莉卡臉頰一紅。“怎、怎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超級可愛。”


    “別、別再薛這種話了!”


    “為什麽?實際上就是可愛啊。”


    “呃咳咳咳咳!”多瓦寧古大聲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忍了太久,已經忍不住了。我能理解。這個暫且不管,瑪利亞羅斯重複著哈妮梅麗的話:“山上還有、一座山……?啊——”


    沒錯,峽穀南側的最高處,上麵還覆有一座山。那真的是山?總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它在震顫、移動著,朝這邊一點點靠近。“那東西……!”莎菲妮亞高聲叫道,“那不是山……那大概是……惡魔!”


    “哈?”瑪利亞羅斯連連眨眼,“哎、惡魔?不、可是……那玩意兒、是惡魔?這——”“加裏科·卡斯帕羅。”莎菲妮亞的銀發倒豎,“被詛咒的大公爵加裏科·卡斯帕羅。不會死……無法死掉的惡魔。即便是負了致命傷,也會馬上複生。因此、我想了個辦法……在他複生的一瞬間,將各種物體混入他的體內……結果,那個惡魔已經變成了不能稱之為是生物的模樣……被大姐關在了地底……本應該再也無法迴到地上才對!可是……他還是出現了……就在這裏……!”


    “話說啊。”飛燕的語氣聽起來倒是不慌不忙,為什麽他還能這麽悠哉呢,神經到底是有多粗?“那玩意兒,要是不管的話會滾下來吧,然後咱們就都可以漂亮地被壓成餅了?”


    “唔嗯。”多瑪德君撫著下巴說,“要把它打壞嗎?”


    “……不可能吧?即便是多瑪德。”瑪利亞羅斯偷看著多瑪德君的表情,實際上是稍微有些期待的,現在的多瑪德君說不定能做到。


    然而還是想得太美了。“是啊,即便是把它打碎了,大量的岩石泥土落下來,結果也是一樣的。”


    “……說的也是。會被埋得結結實實啊。一眨眼就死了,所有人全滅。嗯,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蘿姆·琺的眼神顯得有些呆滯,她真的沒事嗎。“那就隻能逃了。”


    “應該說是以讓平民逃跑為優先。”瑪利亞羅斯摸著嘴唇,“為平民避難爭取時間,拖延敵人直到合適的時機。”


    裘克挺了挺下巴。“既然明白,就別在這裏閑聊了,趕緊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怒火湧上腦門。說話也該有個正確的方式和分寸,這個人為什麽偏偏要在這種地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呢。明明看上去倒是一副了不起的成年人的樣子。算了原諒他了,我可是個出色的成年人哦?瑪利亞羅斯將所有不滿吞迴肚中,點了點頭。“那麽你記得提醒我們該什麽時候撤退——”話剛說到這裏,突然察覺到了什麽,閉上了嘴。“怎麽……?”


    腳邊。黑色的東西。那是什麽,煙?不,要說是煙也太黑了。就像純黑色的濃霧,雖然也根本不該存在那種霧。總而言之就是類似那樣的一團東西,貼著地麵飄浮著,仿佛從某處流淌過來。雖然不明所以,但就是有不祥的預感。不過,該如何應對?在思考對策的時候,黑霧已經彌漫覆蓋了附近一帶。“這是……”“魔術……!?”莎菲妮亞突然騰空浮起,如同在敲打什麽東西一樣用力揮下雙臂。“哇!”瑪利亞羅斯呻吟著滾倒在地。風,莎菲妮亞掀起了猛烈的狂風,吹散了那團黑霧。太好了得救了——應該吧?瑪利亞羅斯一行人受到了攻擊,至少,是差點受到了攻擊。是誰幹的?一般來講應該就是惡魔,這種完全莫名其妙的手段,肯定是惡魔幹的好事。


    “敵人在哪兒?敵人、敵人呢……!?”左顧右盼的飛燕突然“噢哇!?”地大吼一聲想要跳起來,卻動彈不得。仔細一看,一隻白手抓住了飛燕的腳腕——等等,手?哎?怎麽迴事?那隻手是怎麽迴事?從地麵?從地麵裏伸出來的?看樣子是的。有人藏在地底下?飛燕所站之處的石磚,以及那附近,全都一團漆黑——已經無法稱之為是石磚地麵,變成了一大片黑土。


    “唔噢!”飛燕用另一隻腳試圖踢開那隻白手,“你這家夥,放開我……!”


    白手縮迴了地麵中,隨後——黑色開始擴大。


    “退後……!”不用裘克命令,除了已經飛起來的莎菲妮亞以外,大家都遠離了那片漸漸擴散的黑色地麵。然而黑色的地麵卻以驚人的速度追趕上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黑色的地麵踩上去很柔軟,瑪利亞羅斯的腳差點陷入其中。不好不好不好。正要拚命逃跑,突然被啾抱了起來。“咕!”“——啊、謝謝!”抱緊啾的身體,盡可能不妨礙他活動。啾的毛發微微閃著金光,好快,好快。總算是甩開了,不對,應該是黑色地麵的擴張停止了。大家怎麽樣了?乍一眼望去,似乎沒有人被黑色地麵吞沒。沒錯,以那種柔軟程度,很可能整個人都陷入黑土中無法抽身。魔術,莎菲妮亞說是魔術,那就是惡魔的魔術?惡魔——真的是惡魔嗎?


    莎菲妮亞浮在空中,獨自一人留在剛才的位置沒有移動。而就在她的幾乎正下方——


    從黑色的地麵中,毫無預兆地,【她】緩緩現身了。


    女人。看上去像個女人,隻可能是個人類女性,不可能認錯。


    因為她是裸著的。


    不騙人不誇張,真的身上什麽都沒穿,全裸。


    這樣真的好嗎?好與不好暫且不管,隻想趕緊挪開視線。該怎麽說呢,也太大了吧,胸部。話說,這對胸部我認識,之前曾經見過。那個人,頭發比上一次見麵的時候變長了一些,記得那時她應該並不是完全全裸,還是穿著一條內褲的。瑪利亞羅斯看著這副情景自然是啞口無言,而莎菲妮亞似乎受驚更甚。畢竟關係不淺嘛。


    “知世……!?”莎菲妮亞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


    閃光魔女瑪奇魯塔的弟子。莎菲妮亞的同門師姐。知世抬頭看著莎菲妮亞吟唱著什麽短句。魔術,是魔術。黑色的閃電朝著莎菲妮亞兇猛襲去,莎菲妮亞立即構築出魔力防壁擋住這一擊。“……知世,你幹什麽……!?”


    不,說真的到底是怎麽迴事?已經完全搞不懂了。知世沒有迴答莎菲妮亞的質問,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似的。知世張開雙臂,看上去像是要將什麽東西迎入懷中。隨後她身邊出現了漆黑的球體,不止一顆,十顆、二十顆,甚至更多。黑球開始彼此交錯盤旋。“——為什麽……!?”莎菲妮亞接連不斷高速射出白色光線將黑球擊落,但黑球似乎無窮無盡。知世不斷催生出黑球,生產速度不僅沒有衰減反而逐漸增快。莎菲妮亞隻得防禦,也許並不是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隻是下不去手。根本不是能力的問題,畢竟對手是人類,而且是她的師姐。可是對方看上去似乎是在認真進攻,隻能認為是打算將莎菲妮亞殺死在這裏。


    不對勁。


    瑪利亞羅斯將臉埋在啾的絨毛中喃喃自語:“……沒錯,這不對勁。”


    並非完全沒有根據,雖然這根據可能算不上有說服力——知世的表情很怪。雙眼瞪得很誇張,嘴巴也大張著,倒也不是不能解釋為是在笑,可還是感覺有什麽地方很奇怪,而且也不迴應別人的問題。


    “莎菲妮亞,馬上收拾掉那女人!”裘克大叫道。“怎麽可能……!”莎菲妮亞以白色光線防禦著知世的攻擊,怒吼著迴應,“什麽收拾掉,別說得那麽簡單……!她是——”“我管她是誰!敵人就是敵人!不殺掉她死的就是你!”“……!”莎菲妮亞在空中翻滾一圈,放出的強烈白光將幾十顆黑球一掃而空。


    “……莎菲妮亞。”瑪利亞羅斯咬緊了嘴唇。知世很不對勁,至少狀況絕不平常。話雖如此,裘克說的也沒錯。兩人作為魔術士的力量誰高誰低,瑪利亞羅斯雖然無法判斷,但知世是真的想要幹掉莎菲妮亞的,然而莎菲妮亞卻不願傷害知世,在這種前提下根本無法構成勝負。而且還有個更實際的問題,要是放任知世再像這樣肆意妄為下去,在各種方麵都很危險。


    “湧現,黑。”知世的話語如同短歌,突如其來,卷起一陣黑色旋風“——啾!?”“哇……!?”啾和瑪利亞羅斯被黑風吹得踉踉蹌蹌,連多瑪德君也彎腰壓低重心才抵擋得住。“知世!為什麽……!”莎菲妮亞立即唿喚出白色暴風與之對抗,黑風漸漸被中和,氣勢越來越弱——然而瑪利亞羅斯卻激烈地咳嗽起來。“……怎麽迴事、怎麽覺得……好癢。”


    不僅是口中,還有鼻子、喉頭、胸口,已經不止是酥麻發癢。“……好疼。”


    啾也連連咳嗽,看上去很痛苦。莫非,是因為剛才吸入了那黑風的緣故?“——嗚、哇……”瑪利亞羅斯愕然地看著啾,啾的毛發被血汙染紅。是瑪利亞羅斯咳出的血。


    “麻煩了……!”裘克舉起大懺悔嘯,“除了莎菲妮亞全都後退!魔術士隻能交給魔術士處理!”


    “這、這——”瑪利亞羅斯捂著嘴。好疼好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低頭看看手中,已經塗滿了自己的血。


    “主人,山!”聽到克羅蒂亞的聲音,瑪利亞羅斯又向峽穀南側斜麵望去。那山感覺好像比剛才更大了。不,不是好像,明顯它正在靠近。山,加裏科·卡斯帕羅的最終姿態,正在落下,朝著這邊緩緩滑落。“不、不會吧……!?”


    不願相信,這不是真的,肯定是搞錯了什麽,要不然可就難辦了。地麵震動,猛烈地搖晃,轟鳴聲震耳欲聾。碎裂聲、傾軋聲,破壞性的巨響在天地之間迴蕩。“飛燕……”由莉卡抓住飛燕,飛燕則“嗯”地迴應著將由莉卡抱緊。連那個飛燕都隻能說出一句‘嗯’了。“唉……”哈妮梅麗撓著頭說,“要是有機會生個孩子就好了。”皮巴涅魯無言地握緊了哈妮梅麗的手。蘿姆·琺抱著阿爾法的脖子撫摸著它的頭。多瓦寧古閉緊雙眼。真是荒唐,瑪利亞羅斯直到現在才終於理解了事態。這是真的。真的要糟了。真的已經無計可施了。大家真的隻能愉快地死在一起了。“沒辦法。”多瑪德君衝了出去,“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那我就幫幫你吧。”“咦……?”


    北瓦魯歐克山麓·孤城


    “加油!加油啊各位!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加油!嘿呀!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法尼·弗蘭克咚咚地敲著身上金光閃閃的胸甲,“說實話,我是個無能之輩!當初曾認為自己也算是個人物,還自以為是個天才,而這些全都是錯覺!我所擁有的隻有父母留下的遺產!而那遺產還沒花光,就發生了這種事,現在的我真的已經一無所有了!就是個口袋空空腦仁也空空的大傻蛋!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仍能做到一件事!那就是!自不必講、就是努力奮鬥啊!我會努力!不論到了何種境地都會努力堅持下去!說真的,在場的各位你們每一個人,都比我要厲害得多!每個人!也就是說!如果你們都能夠不輸於我地努力,那會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根本沒什麽好怕的!而且,我也沒說要一天二十四小時always努力!總而言之現在請努力吧!的確現在很艱難!很艱苦!狀況很嚴峻!正因為在這種時候,才要努力啊!我會比你們更加努力!因此你們也要努力啊!要相信!努力的人,並非就會得救!努力的人會拯救他人!而被你們拯救的人會成為你們的救贖!拯救是互相的!好好好!你們都覺得我是個大白癡才笑的吧!?笑就笑吧!完全ok無所謂!請嘲笑我吧!如果這能讓你們多少打起精神,我甘願被嘲笑!來一二三!啦恰恰!啦恰恰!啦恰恰恰啦恰恰!就像給你們跳個謎之舞蹈助助興一樣簡單!你們要加油!加油不要喪氣!我們不會輸!沒錯吧……!?”


    四處響起笑聲。苦笑、失笑、甚至還有爆笑。隻能笑了。


    實在是難以置信,法尼·弗蘭克居然在緊鄰敵人大軍的城牆上、而且偏偏是在城牆邊緣設置的垛牆上方,又蹦又跳還跳著舞,發表著他那鼓舞士氣的演講。


    如今戰況稍有緩和,即便如此,時而也會有蜥蜴人弓箭手射來箭矢、丟來碎石,空中還有鳥人加多扔來長矛。然而,真是不可思議。


    沒有擊中。不知為何,沒有一根長矛、一支箭矢、甚至一顆碎石擊中法尼·弗蘭克,連擦都沒有擦到他的身體。法尼·弗蘭克背對著城外,因此不可能是他有意閃避,再說以他的本事即便是想躲也躲不掉。


    “這到底是咋個迴事兒呀……”卡塔力呆呆地自言自語。幾乎是抱在懷中的大彎刀“吸血斬馬刀”,沾滿了吸不盡的血汙,到處都是缺口和卷刃。這把刀已經砍了多少敵人?記不清了。即便是卡塔力也稍微有點——真的隻不過是稍微有點——累了。雖然這話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背靠著垛牆另一側的牆壁坐在地上的,不隻是卡塔力一人。與正依憑垛牆防禦進攻的人大約同樣數量的男男女女,都正像他這樣休息著。兩批人之間橫躺著死者的遺體,幾乎沒有落腳之處。戰況很嚴峻,幾乎可以說是不能更糟糕了,即便如此也還是活了下來。卡塔力覺得,那也算是一種才能。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滑稽的”弗蘭克。腕力不強,應該說是很弱。頭腦也不聰明,就是個笨蛋。不過,卻擁有著某種特質,讓人搞不懂。在艾爾甸率領創世之翼這一族的時候,給人一種在不好的意義上很顯眼的奇怪大叔的印象,沒想到如今會變成這樣。而且,明顯他擁有著常人不能及的特質,卻無法成為戰鬥力,甚至都極少握上武器親自上陣,如果被人說隻是個小醜也無法反駁。然而每個人,都在某個方麵依賴著那個男人,的的確確被那個男人支撐著。可是啊,老子是個漢子。作為一個漢子,不應該被別人支撐,而是應該支撐別人才對啊。卡塔力緊緊握住坐在身旁的阿尼亞·庫爾蒂巴的手。“阿尼亞醬。差不多該上了吧。”


    阿尼亞之前一直表現得很冷淡。聽到這話突然睜開眼,連續眨了好幾下,隨後點了點頭,露出微笑。“……嗯,說的是,已經休息夠了。”


    卡塔力眯起眼睛摸了摸阿尼亞的頭頂和臉頰。不可能休息夠了。這座孤城被以惡魔為首的異界生物大軍團團包圍,承受著接連不斷的攻擊。這裏的人們已經沒有秩序守護者、新生太陽王國軍、龍州聯合之分,根本顧不上所謂的部隊編製,甚至戰鬥人員和平民之間都已幾乎沒有區別。活下來的人都堅守在城牆周圍,在快要被撞破的城門內側堆積石材和瓦片,當有鳥人加多降落下來就衝上前殺掉。幼兒們都被聚集在城牆深處的房間裏,未成年的孩子們、母親們、老人們,都抱著拚死的覺悟死守著那裏。沒有人還有空閑躺在床上休息,實在筋疲力盡了也隻能就地找個地方倚著小睡十到十五分鍾。那些年齡甚小還不足以揮劍握槍的孩子們,偶爾會送來麵包和水壺。大家隻能站著、甚至是一邊戰鬥一邊抽空吃上幾口,躲在盾牌的後麵喝上幾口水。占據這座孤城的勢力正在逐漸耗竭。


    然而比起疲勞、比起敵人還要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敵人實在是太多了,又從多個方向同時攻來,因此據城堅守成了唯一的手段。如果能有其他可行的方案,他們也不至於無可奈何地走上這條絕路。


    已經結束了。即便能夠繼續抵擋住敵人的進攻,但糧食總會耗盡。即便是不輸給敵人,也會輸給饑餓。


    他們並非沒有選擇的餘地——何時去死,如何去死。僅此兩項罷了。


    身陷如此狀況的他們之所以還沒有自暴自棄,一方麵是因為優安·桑瑞斯率領的秩序守護者核心成員仍大半健在、維持著鋼鐵般的團結與烈火般的戰意,另外最重要的是,那個法尼·弗蘭克的存在。


    努力奮鬥、嗎。卡塔力在心中默念。的確如此,不過阿尼亞醬已經足夠努力了。這麽可愛的女孩子,連個覺都睡不好,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的,卻從未示弱,仍堅持戰鬥在第一線。


    那麽,老子呢?還不夠,老子還能做得更多。老子還不夠努力。老子可不隻是這點程度。沒錯,從現在開始、從現在開始!從現在開始不就好了嘛……!


    “好嘞……!”卡塔力馬上站起身來。good timining!不、不是timining是timing。“——過來了!”不知是誰大叫道。靠著垛牆的人們的動作一齊緊張起來。漢子提起斬馬刀衝到垛牆邊。“噢噢噢!來了來了來了!”從垛牆後向外探頭向下俯視,隻見惡魔們正在城牆上搭建雲梯。“唔謔!”法尼·弗蘭克開始揮舞新生太陽王國國旗,“來來來準備迎擊!看我一馬當先為諸位加油!有我支援,諸位不必擔心,我軍必勝……!”“這是啥道理哇!”不僅是漢子,還有許多人開口吐槽了法尼·弗蘭克的發言,隨後大笑起來。城牆之上一時間充滿了笑聲。“快射!快射!”持弓的人們即刻向惡魔們射出箭矢,也有人砸下石塊。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不足以使敵人畏怯半分,大家都明白這一點,隻求能夠多少拖延一點時間,好讓每個人做好心理準備。雲梯架設完成,惡魔們開始向上攀爬。爬在最先頭的是一群有很多條手臂、像猴子一樣敏捷的小個子惡魔。它們不一會兒就爬到了垛牆附近,漢子馬上揮出斬馬刀。“哆嘞!嗦嘞!謔嘞!”雖然刀刃已經很鈍了,但哪怕不用刀刃、光是用刀身將它們敲下城牆也足夠,從這種高度墜落下去肯定不會沒事的。身旁的阿尼亞也不斷刺出手中的兵刃,一瞬間與她四目相對,互相送出一個微笑,頓時勇氣凜凜,精神百倍。“快上啊!有本事就一起上啊!”漢子的怒吼得到了許多勇士“唔喔!”“噢啦!”的迴應,真是無比可靠。然而還是不能得意忘形。漢子的漢眼捕捉到了蜥蜴人部隊正在拉緊弓弦。“敵軍齊射!要來了!準備防禦……!”漢子一邊大叫一邊提起一麵靠在垛牆邊的大盾舉在身前,阿尼亞貼近過來。一瞬之後數百箭矢一同傾注而來,大盾咚咚咚咚地作響,衝擊隔著盾身傳來。蜥蜴人的弓兵隊重複了三到五次齊射,在此期間正試圖翻越垛牆的敵軍先頭部隊自然也身處友軍的箭雨之下,即便如此還是有少許惡魔越過了垛牆。雖說是“少許”,但這數量仍不可忽視,城牆上陷入了混戰,原本正在休息的人們也不得不加入了戰鬥。一旦敵我雙方在城牆上展開混戰,感覺在這場以垛牆為界的攻防戰中就已落入了下風。“阿尼亞醬,拜托你了!”“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身後的!”因此漢子偏偏要專心於死守垛牆,不去考慮已經爬上城牆的敵人,阿尼亞醬一定會幫忙抵擋住它們。“咕噢啦咕噢啦咕噢啦……!”漢子揮舞著斬馬刀。“加油哇!加油哇!加油哇!”法尼·弗蘭克揮著旗加油鼓勁。漢子用斬馬刀將惡魔捅落、掃落、再踢開雲梯。雲梯和梯上的惡魔一並向城下倒去。“怎樣!”正在得意的漢子臉邊擦過一杆投槍。加多。一群鳥人加多正在頭頂。“那又怎樣!來呀!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漢子旋轉著斬馬刀,將鳥人們接連丟來的投槍彈開。糟糕。“——咳!”漏掉的一杆投槍刺中了漢子的左肩。雖然疼痛能夠忍受,但問題在於左臂無法靈活活動了。這把斬馬刀若是單手來揮,就顯得太大、太重了。“這不是正好嗎!”反正已經鈍得砍不動了,“呶噢啦撒啦……!”漢子將斬馬刀朝著鳥人丟出,隨後拔出變形斧。鳥人們發起突擊。“wee!”漢子哇哈哈地大笑著,精神十足地迎擊。“超爽快!(譯注:此處原文為どっぴーかん,字麵意思是“超晴朗”a了一部體育漫畫《どっぴぃかん》)”用變形斧砍下鳥人的翅膀,劈開鳥人的腦袋,再一腳踢開。“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啪地一聲斬開,咚地一下斬斷,嘶啦地一聲斬裂。一頭鳥人直接撞了上來。“哆謔……!?”漢子馬上穩住重心,將鳥人朝城外丟出。左臂漸漸恢複了力氣。“魚哈哈!哈!勝局已定!看老子的……!”再拔出一柄變形斧,此乃二刀流、不、是二斧流!“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漢子將敵人、麵前出現的所有敵人、各種各樣的敵人盡數消滅。漢子的胸前刺著幾支箭,無妨。漢子的額頭被石塊砸中血流如注,沒影響。漢子的腹部被投槍刺穿,不必擔心。“——老子啊!老子接下來還要繼續幹到底!有本事就來試試啊!量你們也沒戲!拚上老子這璀璨奪目的漢魂!你們、你們別想通過此地……!”


    堅持住,漢子在心中默念,不管發生什麽也要堅持住。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將敵人擋在城外。漢子曆經眾多地獄般的戰場,已不是沉醉於自身戰鬥不顧周圍的毛頭小子,正因為此他早已察覺到,敵人的數量與之前大為不同,敵人也是抱著決不妥協決不退縮的意誌誓要攻陷這座孤城。唯有這一迴,不論付出多少犧牲敵人也不見退縮,敵人不會停止進軍,直到將人類全部殺光為止。不僅是氣勢,還有更加容易分辨,肉眼可見的變化——


    城牆。突如其來,城牆開始顫動。攻城錘,城門遭到了攻城錘的攻擊。就在這之後,一塊巨岩飛來正撞在城牆上。“——魚噢……!?”漢子差點摔倒。投石機嗎。攻城錘和投石機,攻城兵器。至今為止都純靠數量優勢進攻的敵人,是從哪裏搞來這些東西的?還是說是現場組裝的?它們已經會生產攻城兵器了嗎?不好,漢子想到。友方一瞬間變得氣勢消沉,明顯畏怯了起來。


    “哇哈哈哈!”法尼·弗蘭克哈哈大笑著與現狀針鋒相對,“挺好的嘛挺好的嘛!作為對手而言已經沒有缺陷!敵人越強就越是讓人激動嘛!正是因此才有燃燒生命的意義嘛!我的生命!就是為了在此地與敵人決一死戰!就是為了這個!?哇!簡直都要哭出來了!說實話我的確很害怕但也不怕!要問為什麽的話?那就是因為有你們在啊!隻要有你們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對不起啊各位,請保護我吧……!”法尼·弗蘭克哆哆嗦嗦地抖個不停,眼淚和鼻涕流得滿臉都是,即便如此,也仍站在垛牆上,努力忍耐著。周圍的氣氛改變了,真是沒轍啊,沒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沒錯吧。沒錯!沒錯……!


    “迪特尼希·波爾本澤在此……!”


    在絕好的時機,援軍趕來了。秩序守護者九號突擊隊隊長波爾本澤,容貌如同有男子氣概的女人,然而實際上是個男子氣概十足的男人、不、漢子。波爾本澤的九號突擊隊如今隻有幾人幸存,這幾名援軍極為貴重,再沒有比這更值得感激的了。


    “好嘞,把它們趕迴去……!”卡塔力一邊咳血一邊揮動變形斧,每當阿尼亞奮戰著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角落,便會湧出巨大的力量。拚命上啊。上啊。上啊——的確是這麽打算的,並沒有留力,的的確確拚盡了每一分力氣,渾身充滿了力量,不論怎麽用仿佛都用不盡。“……好奇怪。”


    身體越來越遲鈍。倒不是說沉重,反倒很輕,實在是太輕了,好像連空氣阻力都無法克服。


    明明已經拚盡了全力,明明已經漢力全開,可是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呢。


    雙腿輕飄飄的,簡直像氣球一樣。老子變成氣球男了嗎?這可一點都不有趣哇。


    一點都不有趣。可是,這到底是咋迴事啊。


    “卡塔力先生……!”


    阿尼亞醬大叫著,唿喚著老子的名字。


    恍惚中點了點頭,突然轟鳴聲響起,視野劇烈搖晃。“噢……”


    站也站不住,坐也沒地方坐——浮在空中。


    隨後,摔落在地。


    咋啦,到底是咋啦。看不清,視線模糊,空氣中滿是灰塵。有人咳個不停,還有人咿咿咿啊啊啊地呻吟著。必須得爬起來才行。命令自己爬起來,可是為什麽做不到?唿、唿,喘個不停,這聲音真是丟人哇。


    “——還、還、還有人活著嗎!?”


    有人這麽說。還、有人、活著嗎?


    哈,這種口氣,真是不吉利哇。說得好像已經死光光了一樣。話說,真的到底出啥事兒了呀,老子、到底出啥岔子了?


    “喂喂喂喂喂喂!?卡塔力同誌卡塔力同誌卡塔力同誌!?沒事嗎沒事嗎……!?”


    一張臉。好近。貼得這麽近,視線再模糊也看得清了。是法尼·弗蘭克。你這話問的,當然沒事嘍,肯定沒事的呀?


    “……當、然、啦。”


    聲音。發出來了。


    法尼·弗蘭克“噢噢!”地大叫起來,連點了好幾下頭。“太好了、太好了!你可真是自作主張大鬧了一通啊……!?”(譯注:此處原文為“よきにはからえ”,本意是上級對下級的命令,大致相當於“全都交給你妥善處理”,隱含的意思是“出了什麽岔子跟我無關”。在此處語境裏是法尼弗蘭克口不擇言,一方麵擔心卡塔力,一方麵又想表達“你可別怪我”的意思,同時又想擺出個領導的架子,所以說了這麽句顯得有些奇怪的台詞。)


    “……先別……急著……對老子、發火……到底是……咋了……”


    “噢、有特別大、特別大的石頭飛過來了!好多塊巨岩!然後正好砸中了你……!”


    “什麽……”


    卡塔力連眨了幾下眼睛。雖然既痛苦又難受,但是還有更緊急的事。他推開法尼·弗蘭克,勉強抬起身體——我的天呐。


    正如法尼·弗蘭克所說。好幾塊相當龐大的岩石,撞壞了垛牆,砸在城牆上。受損的不僅是垛牆和城牆,還有好幾人被岩石壓住或是震飛。其中一人的下巴徹底碎了,迪特尼希·波爾本澤,下半身也被岩石壓扁,一動不動,已經咽了氣,卻仍緊握著刀。卡塔力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阿……”隨後叫了起來,“阿、阿尼亞醬,你在哪兒!?阿尼亞醬……!?”


    “卡塔力先生!”馬上得到了迴應。剛轉過身,便突然被緊緊抱住。“……卡塔力先生!太好了!”


    “阿尼亞醬你才是!魚嘎……”


    “卡、卡塔力先生!?”


    “不、沒事、區區這點傷……”


    幾支箭一杆投槍刺在身上,隻是稍微有點疼而已。之所以全身使不上力氣,肯定是因為看到阿尼亞平安無事鬆了一口氣的緣故。肯定的。打起精神,不打起精神來可不行。卡塔力嘎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雖然戀戀不舍,但還是將阿尼亞推開。“——敵人又來了!法尼·弗蘭克,好好給老子加油!”


    “噢、噢噢!?當、當然,我會好好給你加油的!”


    “就是這股氣勢!”


    卡塔力向前踏出一步。


    敵人不斷從被破壞的垛牆處爬上城牆。


    “……唔?”


    變形斧不見了。去哪裏了?肯定是剛才摔倒的時候落在哪裏了。


    必須得撿起來。


    到底在哪兒?


    嘎——突然,視野一黑。


    咋啦?到底咋啦?


    跪下來啦?誰跪下來啦?


    自己。


    “……失血、過多?”


    剛喃喃自語完,便馬上否定。失血過多?沒有的事。


    有一把刀落在地上,不知之前屬於誰。卡塔力握住那把刀,當作拐杖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阿尼亞已經和敵人戰作一團,必須得去幫她。沒錯,得去幫她。


    卡塔力蹣跚著前進,朝正要從背後襲擊阿尼亞的惡魔劈下一刀,結果刀卻脫手掉落在地。真丟人,真想要痛罵自己。可是首先得把刀撿起來,手中必須得有武器。伸出手去,身體一軟又跪了下來。伏在地上,想要將刀拉至身旁。“——危險……!”


    有什麽東西壓在了自己的背上。不是“什麽東西”,“……阿尼亞醬!”


    瞪大眼睛,看清身後的狀況。阿尼亞,為了從敵人手中保護卡塔力,好像、被砍中了?阿尼亞。居然把阿尼亞醬、該死,你們膽敢——


    “宰了你們……!”


    卡塔力轉身將阿尼亞放平在地,一個跟頭跳起來,從肚子裏拔出投槍,朝惡魔擲出,刺在胸口的箭矢也全都拔出來丟掉,太礙事了。“老子當年雖然號稱死亡愛好者!”卡塔力舔了舔嘴唇,能品嚐到血的味道,“然而這個稱號老早就還迴去啦!誰要死啊!如今的老子乃是不死之身……!”從地上撿起兩柄刀,不再是二斧流而是貨真價實的二刀流。說實話,如今最想做的是去確認伏在地上不見動靜的阿尼亞的傷情,然而已經沒有時間了。首先要保護好她。保護好她,保護好自己所愛的女人。堅決保護到底。


    “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尼·弗蘭克高舉軍旗衝過卡塔力眼前,敵人本能地向他望去。nice!趁此機會,卡塔力揮刀將敵人一個個砍倒。膝蓋一軟不慎摔倒,再利用摔倒的慣性重新爬起來。已經無力得連刀都握不住了,就鬆開手,又撿了把勉強能當作武器用的東西。就在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法尼·弗蘭克仿佛早就算計好一樣吼著“呶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衝了迴來,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多虧了他,卡塔力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真是、真是難受啊。這不是廢話嘛。難受、撐不下去、早就超過了極限——每個人都是如此。不論是誰,都在城堡的各處與敵人展開死鬥,即便是粉身碎骨甚至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不斷戰鬥,戰鬥,直到爬也爬不起來,看也看不見,什麽聲音都聽不到為止,執拗之深,仿佛戰鬥本身才是戰鬥的目的一般。如今暗無天日的戰鬥必能帶來光明,隻要能夠堅持下去就能開辟出一條生路——可是,每一個正在戰鬥的人,真的是這麽認為、這麽堅信的嗎?


    “援軍來了……!”不知是誰說。


    你白癡嗎。卡塔力在心底罵道。


    可吼聲馬上便不絕於耳。“援軍!”“是援軍!”“援軍!”“援軍來了!”“快看,東南邊!”“援軍啊!”“援軍終於來了……!”


    “咋可能咧!”卡塔力不以為意地大喊,但還是忍不住朝東南方向望了一眼,“……真的啊。”


    惡魔與其他異界生物的聯軍從四麵八方、以三百六十度不留死角的架勢將這座孤城團團包圍。而這包圍圈如今正漸漸崩潰。東南,東南方。某一具體人數不明、但也頗具規模的集團正從敵人後側發起衝鋒,使敵軍陷入混亂。而且,那一團體以驚人的速度向城下逼近,敵軍的混亂迅速擴散開來,敵人對孤城的攻勢明顯減弱了。可是,那東西——卡塔力定睛遠望。援軍,那真的是援軍嗎?說到底,真的是人類嗎?這讓人不得不生疑,因為,那在惡魔陣中撕開一道口子突進而來的集團的先鋒——那到底是什麽啊?“……咋是會飛的啊……”


    要塞都市沙科


    瑪利亞羅斯猛然轉過身。剛才,的確是聽到了,‘那我就幫幫你吧’,有人這麽說。是那家夥嗎?那個女人,坐在屋頂上,架著腿,長發如同絹絲,肉感不輸知世,不,在情色的意義上足以說是遠勝。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說什麽。


    “你——”裘克手中大懺悔嘯的刀尖指向那女人,“在此現身有何用意!”


    多瓦寧古瞪著眼深吸一口氣。“……居然——”


    “喔。”多瑪德君停下腳步轉過身,“是莉璐可嗎。”


    “你莫非是沒聽見?”莉璐可似乎很愉快地微笑著說,“我剛剛說,‘那我就幫幫你吧’。”


    “你還好意思、說這種話……!”瑪利亞羅斯終於叫出了聲,“臉皮可真厚!之前明明還要把我們都殺掉!哈妮的燒傷那麽嚴重!還有皮巴涅魯的腳都成那副樣子了!還好意思說什麽‘幫’!你開什麽玩笑……!”


    “我可沒有開玩笑。不管你怎麽想,我都曾是zoo的一員。”


    “那又怎麽樣!那不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嗎!你這種人——”


    “我一直在找你,好想見你一麵——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寒暄就到此為止吧。”莉璐可飄然浮起,在胸前雙手合十,“已經準備好了。”


    莉璐可全身散發出青紫色的光芒,光芒甫一出現便搖晃不止,是魔術。瑪利亞羅斯擺出架勢——可是,就算擺出架勢來恐怕也毫無作用。哈妮梅麗拔出手槍,槍口對準莉璐可,就在扣下扳機的前一刻,“等等!”被多瑪德君出聲阻止了。


    “沒錯,這樣才對。‘古代破壞王之咒’——”莉璐可笑著說道,同時將保持合十的雙手向前刺出,“——啟動。”


    “戰略級魔術!”裘克抬起頭,瑪利亞羅斯也跟著一同向南側斜麵望去。


    那是、什麽?


    光。光柱。從斜麵的各處冒出了無數光柱。


    隨後,光柱迴旋。迴旋、迴旋、迴旋。隨著光柱的迴旋,整個斜麵都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搖晃。雖然由於那團曾是加裏科·卡斯帕羅的小山正在滑落,山體原本就在激烈地震動,而如今其激烈程度又更上一層。


    光柱在迴旋的同時漸漸延展開來,彼此碰撞、分裂,化作無數道光線。光線互相交錯,形成網狀,轉眼間便將整個斜麵覆蓋。就在這一瞬間,崩毀開始了。砂石迸飛,山體表麵凹陷,簡直就像是內部被掏空了一般,南側斜麵漸漸塌陷、變矮。當然,連帶著上方的加裏科一起。如小山一般的加裏科,正借著南側斜麵這一高台向下滑落,前方就是峽穀底部,以察魯峽穀的寬度顯然不足以容納加裏科那般龐大的身軀,因此坐落於北側斜麵上的沙科城會受到嚴重的破壞,不,應該說毫無疑問會徹底毀滅——本該如此,可如果加裏科身下的高台本身消失了的話會如何?


    當然,加裏科就滑不下來了,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也就是說?


    迎麵吹來成塊的沙土,瑪利亞羅斯掀起外套蓋住口部,眯起眼睛。“……我們得救了?”


    沒錯。得救了。至少,避免了被加裏科不由分說統統碾成肉醬的事態——真的嗎?話說啊,隨著南側斜麵持續塌陷,大量的砂石不是也會把峽穀填平嗎?


    果然,在峽穀底部擁擠著的大量惡魔們正在被砂石吞沒。哎呀,這下莫不是有點糟糕?哪裏隻是“有點”,簡直是糟透了。


    “撤退。”裘克一揮右臂,“去上層!留在下麵會被活埋的!快跑!”


    “咕……!”“哇——”啾抱著瑪利亞羅斯衝了出去,同伴們也幾乎同時行動起來——不是所有人。莎菲妮亞,莎菲妮亞仍在和知世對抗。“——莎菲妮亞,該逃跑了……!”聽到瑪利亞羅斯的叫聲,莎菲妮亞才飛了起來,知世也乘著黑風起飛,追在莎菲妮亞身後。“胡子大叔,你沒事嗎!?”飛燕對著多瓦寧古喊道。多瓦寧古馬上迴答:“不用你擔心!”對哦,說起來胡子,在獄中之獄受了重傷。不過有由莉卡在,應該沒事吧。皮巴涅魯和哈妮梅麗跑在前麵,還有蘿姆·琺和阿爾法也在。看不到裘克和克羅蒂亞的身影,不過,能聽見那兩人的聲音:快跑、往上麵跑。似乎是正朝著前去避難的平民和士兵不斷吼叫。多瑪德君留在最後,莉璐可在他的上方。和飛在天上的莉璐可視線相接,莉璐可笑了笑。“嘖……”瑪利亞羅斯扭開頭。搞什麽鬼啊,那個女人。說什麽幫幫我們啊,那女人很危險,非常危險,不能相信她,她說的話連一個字也不能信。庫魯魯從外套中探出臉來,又馬上縮了迴去。啾開始加速,瑪利亞羅斯轉頭遙望,南側斜麵的高度已經不足原來的二分之一了,峽穀底部肯定已經被砂石徹底掩埋,沙土和岩石的洪水,掀起遮天蔽日的煙塵,現在肯定正在朝沙科逼近。還來得及嗎,還能逃出生天嗎。不知道,我不知道。話又說迴來,我自己根本沒跑,隻是在依靠啾而已。莎菲妮亞呢?找不到蹤影,是去別處了嗎?


    啾和同伴們都拚命狂奔。


    抵達了兩百美迪爾高的沙科最上層。


    向下俯視,隻見四十美迪爾高的最下層已經被完全淹沒,七十美迪爾高的第二層也大半埋在了沙土之下,南側斜麵已經基本消失。


    “真壯觀。”莉璐可連喘帶笑,看上去好像開心得不得了。


    死變態。


    “……放我下來,啾。”抓著絨毛出聲懇求,隨後啾便輕輕地將瑪利亞羅斯放迴地麵。裘克和克羅蒂亞正帶領著避難平民和士兵們沿著石階向上趕來,其中還有奇羅·潘卡羅帶領著的潘卡羅家族一夥人。同伴們也都平安無事,大家都在身邊——除了莎菲妮亞。話雖如此不過想必莎菲妮亞也沒事,以她的本領不可能被幹掉,這一點不必擔心。不過,現在該怎麽辦才好?說實話,腦中一片空白。接下來要做些什麽?應該做些什麽?必須做些什麽?完全沒有頭緒。真希望能有哪怕隻是一點點思考時間。然而世間極少會有心想事成的好事,嗯,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在動。”蘿姆·琺喃喃道。阿爾法連連吠叫,啾也“咕!啾、咕!”地叫嚷起來。“噢哇……”飛燕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多瓦寧古跪坐在地休息,由莉卡則一邊撫著他的後背,一邊望向之前南側斜麵所在的方向。皮巴涅魯長歎了一口氣,“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有點不對。”哈妮梅麗倒是很冷靜,“應該說那一波從來都沒有平複過才對哦?”


    沒錯。的確南側斜麵已經徹底塌陷,拜之所賜,伏在南側斜麵上的加裏科·卡斯帕羅從斜麵上滑下的危險性已經被消除,然而很遺憾,這並不代表加裏科·卡斯帕羅本身消失了。


    那東西——不、應該說是那家夥——還活著。


    如山一般的巨軀,橫臥在之前南側斜麵所在的地方。


    如果隻是橫臥在那裏,倒也沒什麽問題,假如他能好心待在那裏永遠不要動的話就太好了,然而現在看來這隻是癡心妄想。


    從那家夥體內猛然刺出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從表麵看既像是岩石,又像是木頭,又帶著一些動物皮膚般的質感。尖端生著手一般的東西,還有像是胳膊肘的部分。那東西,該不會是手臂吧?看上去的確有點像。“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發出驚叫的大概是奇羅·潘卡羅。話說迴來,現在吃驚也太早了。手臂不止一條,咚咚咣咣噗噗簌簌,又有六條手臂以衝天之勢接連現身。那些手臂極長——準確地說不隻是長,然而首先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格外地長。二十美迪爾三十美迪爾、不不,不止這點,手臂之間長度略有差別,但不管哪一條應該都超過了五十美迪爾,甚至說不定已經達到了一百美迪爾。而且這還沒完,還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咚咚咚咚咣咣噗噗噗,一個接一個。呃呃,已經夠了,求你了。手臂、手臂、手臂,他冒出這幾十條手臂來,到底想做什麽?難道,那家夥想要用那幾十隻手,把自己那用“巨體”來形容都顯得可笑的巨體撐起來?接下來再走幾步?走、走到我們這裏來?不不不再怎麽說應該也不至於吧,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你看,果然吧,根本站都站不起來。不僅站不起來,還有好幾條手臂折斷、報廢了。當然啦,你實在太重了,還是別亂來,乖乖待在那裏不要動比較好哦。想必那家夥也不會聽我的勸告,雖然馬上斷了步行的念頭,卻不知有了什麽打算,轉而開始用那幾十隻手撕扯自己的身體。咦?怎麽突然開始自殘了?就這麽討厭自己嗎?不不不,不是這樣。那家夥將撕扯下來的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投擲了出來。朝著我們這邊,投了過來。“——哎、等等、什麽……!?”


    “離開沙科!”裘克手中大懺悔嘯的刀尖指著西北方,“接下來已經無法迴頭了,快跑,使出全力快跑!不要停,跟緊我!”


    呀,跑倒是沒問題——可是土塊呀岩石呀樹木呀之類的東西正嗖嗖地朝這邊飛過來哦?飛過來,墜落。已經帶著克羅蒂亞開始奔跑的裘克身前,也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正要落地。會被砸中的,被砸中可就完蛋了,會死的啊?每個人、甚至連奇羅·潘卡羅都猶豫了,嚇得動彈不得。——就在此時,裘克轉過身來,雙眼驟然瞪大。“還愣著幹什麽!隻要跟緊我,就不會被這種玩意兒砸中……!”


    開始了,出現了。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


    不管怎麽想,該砸中的還是必定會砸中,那些吼著“唔噢噢噢噢!”、“那就上嘍!”、“裘克萬歲!”還有“呀謔——!”之類的人真是不可理喻。不過我明白,現在隻能跑了。要是留在原地,隻能成為活靶子。瑪利亞羅斯朝著大家點了點頭:“走、走吧!”大家也都點頭示意,唯有多瑪德君甩著那一頭過長的頭發轉過身來宣布:“你們先跑,我去阻止那家夥。”“哎?阻止、怎麽阻止?”“交給我就行了。”說罷,多瑪德君跳了起來,這一跳便超過了十美迪爾高,隨後一甩大懺滅刀,將迎麵飛來的巨大土塊輕而易舉地掃開,再用聖斷罪之劍將岩石切成碎片。多瑪德君發出咆哮,g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這是多瑪德君的挑釁,如同在說“來呀,有本事就過來呀”。“好棒。”莉璐可陶醉地念叨了一句,便追在多瑪德君身後,“我也來幫忙。”憑你又能幫上什麽忙?你有那本事?莉璐可抖動手腕,好像用手指畫出一道線,飛來的一塊岩石便破碎飛散,還挺能的嘛,畢竟是個變態。瑪利亞羅斯完全插不了手,準確地說,就算真的摻和進去也隻會成為累贅。像飛燕這種人倒是頻頻迴頭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放棄比較好。多瑪德君徑直朝加裏科·卡斯帕羅衝去,加裏科把手中的一切都朝多瑪德君投擲過來,卻全被多瑪德君以及跟在他身後的莉璐可砸碎、破壞、擋開。多瑪德君他們正試圖近身攻擊加裏科,不過,這和我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仍有許多岩石土塊朝這邊飛來,首先還是要專心逃跑才是。而且,雖然峽穀底部的惡魔們應該已經全滅了,但敵人並不隻有那些。走在前方的蘿姆·琺抬頭望天,“——天上!”是邪龍。背上載著惡魔,幾十、幾百頭邪龍俯衝而下。真是的,這下子哪怕光是逃跑情勢也不容樂觀。攔在前方的邪龍被裘克和克羅蒂亞揮著大懺悔嘯和格林巨鐮斬殺,被蘿姆·琺用弓箭射落,還要承受哈妮梅麗的槍擊。至於從邪龍背上躍下的惡魔們,則被皮巴涅魯斬碎、被啾揍飛、被阿爾法咬斷喉嚨、被飛燕痛毆、被由莉卡橫掃、被多瓦寧古踹倒、被潘卡羅家族的人推開。瑪利亞羅斯盡量不去妨礙大家,一邊跑一邊觀察敵情,掌握盡可能多的信息,引導難民。也有人在途中與大部隊匯合,瑪利亞羅斯朝他們叫喊:“這邊!跟緊裘克!快跑!來吧,沒關係的!快過來,這邊……!”


    結果,又變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了。好累,非常累,不過無所謂,就差一點了,馬上就將穿過沙科市區。市區另一側曾是斷崖城牆,現今城牆已經被徹底掩埋,不複存在。沿著堆積起來的土礫前進,就能離開察魯峽穀。追上先前避難的人群、所有人匯合之後,裘克到底打算怎麽辦?失去據點之後,難道要像新生太陽王國那般到處流浪?總是重複這樣的事就行了嗎?一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恍惚,不好,不要這麽軟弱。我們可是從獄中之獄活著迴來了,一切總有辦法的,必須堅持下去,總會有辦法的。“抬起頭!”瑪利亞羅斯朝避難民眾們大喊,“別停下!跑不動的話就走!總之不要停!一旦停下就再也沒辦法前進了!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好,保持前進……!”


    在鼓舞他人的同時,也對自己重複著同樣的話。


    堆積起來的土礫並不好走,踩上去很容易塌陷,失去落腳之處,然後摔倒在地。有人陷進岩石的夾縫之間,如果隻是一隻腳陷進去倒還好辦,可如果半個身子都落進坑裏,憑一人之力無論如何也無法施以援手。此時就不得不做出選擇,要見死不救嗎?沒錯。如果動用數人之力實施援救的時候遭到敵人襲擊,後果難以想象。因此隻能以還能活動的人、還在前進的人為優先,對那些落入坑穴中的人見死不救。沒事的。至今為止我已經做出了許多類似這樣的決斷,這種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也早已習慣了,我還不至於因為這點程度的事便對自己產生厭惡。我就是這種人、能做出這種事的人。這一點我早就心知肚明。我沒有拯救他人的力量,不了解引導他人的手段,沒有資格,沒有能力,沒有天賦。我所能做的,唯有隻要尚存一息便不斷前進,與同樣試圖前進的人們共同行動而已。事到如今我還是想說,活著好痛苦,死了反倒比較輕鬆。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死,想要活下去,不想舍棄這條性命,要將它牢牢握緊。因為我也知道,活著不僅是痛苦,還有許多歡喜與溫暖。雖然我討厭的家夥數不勝數,但也有我非常喜歡的人在。有的人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第二麵,也有的人我想見得難以忍受。我還不能死。怎麽能就這麽死掉?


    瑪利亞羅斯連滾帶爬地沿著無法稱之為道路的道路奔跑,沙科已經被甩在身後,不過,察魯峽穀仍在前方延伸。要逃到何處才算結束,就算想也沒有頭緒。抬頭仰望,滿天都是邪龍的身影。又有多少敵人在身後追蹤?轉過身來觀望,數量不少,但也不多。照這樣下去,似乎能夠平安逃脫。若是被這種樂觀衝昏了頭腦,大抵都會發生不妙的事,因此連忙否定。這才剛剛開始呢,才剛剛開始,還沒完呢,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千萬不要放鬆警惕。


    突然,蘿姆·琺趔趄了幾步。奇怪。


    有什麽東西攀在她的後背上。


    ——剛注意到這一點,那東西便從蘿姆·琺的後背上跳開。


    阿爾法注意到不對,便吠叫著追趕過去。那東西連忙逃跑。好快,像是某種四足野獸,不,和貓狗之類的跑法不同,倒像是小個子人類用四肢在地麵上爬行一樣,即便如此仍是快得連阿爾法都追不上。是敵人嗎?至少應該不是友軍。那東西是不是對蘿姆·琺做了什麽?阿爾法很快放棄追趕跑了迴來。蘿姆·琺彎了彎膝蓋正要蹲下,又馬上恢複了站姿,好像原本打算俯身做什麽,卻打消了主意一樣。瑪利亞羅斯停下腳步,嚇得瞪大了雙眼。“哎……”


    嗷嗚……


    阿爾法發出了一聲與它完全不相稱,簡直像是幼犬一般的哀鳴,一頭栽倒在地。怎麽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明白——不可能不明白,我的這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就是難以置信。


    蘿姆·琺怎麽會拔刀去砍阿爾法呢。


    阿爾法完全沒有防備,因此才沒有躲過這一刀。當然了,它根本沒理由去防備蘿姆·琺。


    然而蘿姆·琺的的確確砍了阿爾法。


    阿爾法還活著,不過,從右前肢到側腹部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傷口。右前肢無力地耷拉著,似乎無法再用來支撐身體了。看上去既膽怯,又有些困惑。就好像向母親撒嬌卻遭到嚴厲的拒絕、一頭霧水莫名其妙、走投無路的小狗一樣。不知狼會不會做夢,如果會的話,說不定它正在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說真的,瑪利亞羅斯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蘿姆·琺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蘿姆·琺……!?”由莉卡大叫起來,與此同時蘿姆·琺又向阿爾法砍下一刀,阿爾法向後一跳,勉強躲了過去——這不是夢。不是夢的話,不是夢的話……?那是怎麽迴事?對了,剛才,攀在蘿姆·琺背後的那東西,肯定是那東西在蘿姆·琺身上搞了什麽鬼。肯定沒錯,隻有這一種可能了。


    “阿爾法,快跑!蘿姆·琺現在精神不正常!”瑪利亞羅斯姑且試著這麽說,也不知阿爾法能否理解。畢竟不管多麽聰明,狼還是狼。


    “到底怎麽迴係!?”由莉卡怒吼道。


    “蘿姆·琺被敵人做了什麽!我剛剛看到了一眼——”話剛說到這裏,瑪利亞羅斯便凍結在了原地。


    蘿姆·琺收刀入鞘,取箭搭弓。


    箭尖,指的正是這邊。


    “不會吧、不、等等——”一刻都沒有等,來了,已經來了。箭,朝這邊飛來。


    瑪利亞羅斯馬上側身一撲,卻還是沒能徹底躲過。“咳……”


    被射中了側腰。


    “——蘿姆·琺!?”“住朽,蘿姆·琺!”傳來皮巴涅魯和由莉卡的叫聲。“該、該、該怎麽辦!?”這似乎是飛燕說的。“——難道是被操縱了!?”哈妮梅麗果然很敏銳。“瑪利亞羅斯,貧僧馬上來……!”多瓦寧古趕來治療。“咕!?啾!?啾!?”啾在身邊不停地叫喚。


    “……沒、沒事的。”瑪利亞羅斯朝著啾笑了笑,試著摸了摸側腰。碰到箭了,就刺在那裏。


    “發生什麽了!?”裘克發出怒喝。發生什麽了……對了。


    之前知世也變了,這一迴則是蘿姆·琺。大概,這都是敵人幹的好事。


    “我要拔箭了!”快速趕來的多瓦寧古立即將箭矢拔出,一瞬間疼得差點停止唿吸。真的好疼,疼死了,嗯。雖然很疼,不過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瑪利亞羅斯按住正用手掌貼近傷口施放醫術式的多瓦寧古的肩頭,“多、多加注意,有敵人、能操縱我們……!”“你說什麽!?唔——”多瓦寧古猛然轉身一揮鐵拳,他的拳頭如字麵意思大放光芒,然而,這一拳似乎揮空了。“——唉!難道說,就是那東西……!”


    瑪利亞羅斯也看到了“那東西”的存在。


    剛才恐怕那東西就趴在多瓦寧古的背上,打算對他做與之前對蘿姆·琺所做相同的伎倆。被多瓦寧古察覺計劃落空之後,便逃跑了。


    那東西——像昆蟲?外貌看上去,如同與人類模樣相似的昆蟲。


    那就是敵人,是惡魔嗎?肯定就是惡魔。


    “……胡子,別管我了,去解決掉那東西……!”“可——!?”多瓦寧古突然擋在瑪利亞羅斯身前。箭,多瓦寧古的背上刺了兩支箭。是蘿姆·琺。仔細一看,大家都隻是與蘿姆·琺拉開距離,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因此手持弓箭的蘿姆·琺便徹底肆無忌憚起來。已經不是再叫喚疼不疼的時候了,瑪利亞羅斯推開多瓦寧古放聲大喊:“——我們有醫術士,隻要別殺死就行,把蘿姆·琺控製住!也要警戒敵人!那東西長得像蟲人一樣會盯著後背下手!要是被它得逞,就會被操控——”


    已經遲了。


    “……!?”


    飛燕。


    偏偏,是飛燕。


    飛燕趔趄了幾步,捂住脖子,差點蹲坐下來,還是勉強穩住了身體。就在那之前,瑪利亞羅斯沒有看漏。那如同蟲人一般的惡魔,從飛燕身上跳走了。這下糟了,飛燕的身邊就是由莉卡。瑪利亞羅斯捂緊正在流血的側腰。“由莉卡,小心飛燕……!”“——哎……!?”即便是受驚不淺,由莉卡還是當即作出反應,以極限九手棍擋住了飛燕的迴旋踢,了不起,若不是由莉卡肯定辦不到。然而飛燕沒有停止動作。“喔啦!噢啦!噢啦!”橫踢,直拳,再橫踢。“……呃!飛、飛燕……!?”由莉卡連連格擋、躲避,明顯動搖不已。不知是不是因為動搖,最後還是被飛燕打中了。“呀……!”由莉卡的臉被狠揍了一拳,失去了重心,飛燕馬上追擊不舍。“噢啦、啦、嗚啦嗚啦嗚啦嗚啦嗚啦嗚啦嗚啦嗚啦!”目不暇接的連擊。“——呃……!”由莉卡抵擋不住,轉眼間便被逼入了絕境。完蛋了,不,就在此時黃金色的風暴突然插手。“——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這個愚蠢敗類類類類類類類類類類類類類類……!”


    多瓦寧古。被黃金光芒包裹全身的多瓦寧古,揮出巨大到讓人懷疑是眼睛出錯的拳頭,在飛燕臉上炸出一記“咚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的巨響,這一拳的力量甚至把飛燕的臉打得在一瞬間拉長了幾分。


    “——嗚咳……!?”


    在被一拳擊飛到十美迪爾開外,骨碌碌滾了十幾圈砸在岩壁上之後,還能馬上爬起來,飛燕也不是尋常之輩。


    不過多瓦寧古在某種意義上更加不尋常就是了。


    “你這混混混混混賬!你不是愛她的嗎!?你不是愛由莉卡嗎!既然如此!即便是什麽東西對你做了什麽、不論是發生何事!也斷然容不得你對由莉卡動手!如今!如今你已犯下滔天大罪!貧僧決不認同你的妄行!賭上這身肌肉,定要在此對你降下裁決!”


    “扯什麽亂七八糟的吵死了!”飛燕吐出一口混著血的唾沫。有些不對勁。不,某種意義上講,從被操縱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對勁了,不過刨去這一層,還是感覺不對勁。飛燕在哭,眼中流出了淚。“真是吵死了……!”


    “那就來讓貧僧閉嘴試試看啊……!”


    多瓦寧古向前衝鋒,飛燕挺身迎擊。由莉卡不知所措。正與蘿姆·琺交手的皮巴涅魯似乎很在意飛燕與多瓦寧古的情況。哈妮梅麗用手槍朝蘿姆·琺開了好幾槍,卻沒有一發射中。不管怎麽說也得避開要害,因此非常難以下手。阿爾法呆坐在地上。啾跑到瑪利亞羅斯身邊,不過,卻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顯得十分困惑。裘克和克羅蒂亞正在優先引導難民。


    “該……死的……!”


    瑪利亞羅斯使足力氣站了起來。


    該怎麽辦。


    北瓦魯歐克山麓·孤城


    “援軍!?你說援軍!?”優安·桑瑞斯大喊著將一隻爬上城牆的惡魔一刀斬落。“從東南方向來!”馬上便有人迴應,是海因茨·庫爾艾爾馮,“有一集團正與敵軍保持交戰,向城下靠近……!”


    援軍。怎麽可能。實在是難以置信。優安看了一眼庫爾艾爾馮,他長度及肩的頭發沾滿了汗水和血漬,貼在滿是髒汙的臉上,似乎還受了傷。庫爾艾爾馮統率著以收集和傳達信息為主要任務的無名隊,不過,現今他的麾下應該也不剩多少人了。敵人可不會區分你是無名隊隊員還是其他隊隊員還是根本不是隊員,連優安自己也是同樣,雖肩負各類職責,但當敵人逼至眼前之時也隻能親自迎戰。即便是在這種狀況下,庫爾艾爾馮依然試圖成為優安的耳目,當然,在這過程中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優安本想慰勞他,最終還是打消了主意,現在還不是慰勞下屬的時候。隻不過,還是堅定地點頭示意。“是麽。既然你這麽說,那想必無誤。——修奈特副長!”“在……!”“這裏交給你了!我去接應援軍!康拉德,跟我來!”“是……!”


    優安帶領著康拉德·亞瑟及其手下在城牆上疾奔。這座孤城承受著敵人的攻城兵器自全方位而來的投石與射擊,一旦有某處防禦變得薄弱,就會遭到敵兵雲梯突襲。我方拚命死守,剛擋下一波攻勢,就又有下一波攻擊來到,隻能單方麵承受敵軍的猛攻,毫無戰績可言,唯有屍體不斷累積。就在不久之前敵人還祭出了攻城錘,若是被那東西衝破了城門,恐怕一切就都結束了。城門處由琺琉率領堅守,又能堅持到何時呢。父親暫且不論,母親不在身邊的話,那孩子、卡雷爾會不會哭?優安將不安與悲觀一瞬間封印起來,猛揮一刀,劈開前方的道路,向前疾跑。援軍。真的是援軍嗎。雖然庫爾艾爾馮如此認定,但若不是親眼看到還是難以置信。“——就是那個嗎……!”


    “哇謔!嗨喲!加油、加油哇!”法尼·弗蘭克站在垛牆上揮舞著旗杆。那男人雖是個絕頂蠢蛋,但被他那不著邊際的樂觀拯救的人也不在少數。優安能夠理解這一點,話雖如此,卻也從未想到,看到那個男人的愚行,竟然連自己也產生了如同在黑暗中得以睹見一絲光明的感受。


    法尼·弗蘭克並非是在為我軍送上聲援,他的身體麵對著城外。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找到了。的確。


    一支人類組成的團體,在敵軍陣中撕出一道缺口,正朝城下迫近。援軍,的確是援軍。


    不,他們雖與敵人戰鬥,但是否有救援優安一行人的意圖還未可知。數量稱不上多,恐怕不到千人,大約幾百人左右。縱使加上他們的支援,也難以逆轉戰局——應該說是根本無望。若要將這不堪的戰況比作疾病,那便是無法根治的絕症,最多隻能延續些許性命罷了。因此,這援軍根本毫無意義——我並不這麽認為。並非是刻意迴避這個問題,我的確從未這麽想過。


    我們都會死。不論是誰,總有一天都會死。即便是剛剛出生的卡雷爾,也必定會死。死亡是注定的。背負著必將一死的命運,我們也要活下去。不論是幾十年、幾年、幾個月、幾天、哪怕隻是一天、幾小時、一小時、一分鍾、一秒,我們依然要活下去。這與長短無關,我們活的不是某一段時間,而是一個又一個的瞬間。


    當然,過去不可抹消,不論是那些令人懷念、光輝奪目的日子,還是充滿苦澀的往事。我也會夢想未來,我們如今的戰鬥正是為了抓住明天。每一個“瞬間”並非是單單依靠“現在”而成立的,這一瞬間的誕生,包括了一切的過去與未來。即便是看不到一年之後的未來,哪怕連十天之後的日子都無法保證,甚至不一定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也決不能草率對待這條性命。我不認為為了得到接下來的一分一秒而努力是徒勞無益的。我們終將一死,我們的生命脆弱而虛幻,然而,假如卡雷爾今日便死在這裏,雖然作為父親我將慚愧難當、抱憾而終,卻決不會認為他的人生有絲毫的可悲之處。我們終將一死,我們離死越來越近,然而我們確實活著。


    理當歡喜。看吧,就在那裏,有與我等同樣正陷入惡戰苦鬥的人們。


    我並不在意他們到底是否是友軍,即便不是,也毫無疑問是同誌。若他們願與我們攜手戰鬥,那我自然樂意之極,今後的每分每秒都將同甘共苦。可能的話,應當與他們並肩作戰,隻是不知這願望能否實現。


    “優安……!”


    聽到唿喊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滿身瘡痍的卡塔力豪邁地大笑道:“快看!是午餐時間的夥計們嘞!亞濟安也在!就是那個飛著的家夥……!”


    “午餐時間——”優安扶了扶眼鏡,仔細眺望。飛著的家夥,就是那個嗎?


    在那一集團的最先頭,有一背生黑翼、渾身漆黑的生物飛舞盤旋,將敵人橫掃、踢散。亞濟安,午餐時間的頭領,那就是他嗎?這可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可即便他不是人,那又如何?亞濟安的突破力驚人,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攔亞濟安,他僅僅是飛過某處,便留下一路屍骸堆積成山,敵人在他麵前都腿腳發軟。“好機會。”優安喃喃自語,但隨後又咬緊牙關。雖然是個好機會,但——“根據現狀,我們無力打開局麵,難道隻能束手遠觀?”


    “優安安安安安安安。”


    聽到這個聲音時必然會冒出一身雞皮疙瘩,這毛病這輩子也無法治好了。


    他之前在何處,又殺了多少?男人半裸的身體塗滿鮮血,雖然可能多少也受了些傷,然而他可是隻剩頭顱都不會死、貨真價實的怪物,受點傷對他來說自然什麽都算不上。six走到優安身旁,撩起被血脂浸透的頭發,亮出蛇一般的雙眼中不祥的鬼火。“我去吧。”


    “負傷人員!來接受治療!”救護劍士佩爾多莉琪颯爽現身利落地喊道,隨後馬上抓住卡塔力按在地上坐下,“別胡鬧,乖乖待著別動!很遺憾我的醫術式水平可遠遠不如劍術!”“——不、不、老子沒事的啦,你看,就像這樣!精神抖擻哇!比起老子,先去給阿尼亞醬……”“照我來看,你受的傷比較重!要是想讓庫爾蒂巴隊長早點接受治療,你就給我閉嘴老實點!”“知、知道了唉……!”


    “我也去。”在six身旁緩緩左右扭動脖子的男人,雖然並不像six那般半裸,卻也隻是穿著秩序守護者的便服。被猩紅色浸透的外衣如同剛剛沐浴過血雨,然而其本人卻似乎毫發無傷。


    夏特·古雷哈。曾被稱為“神劍”,在屈辱性地慘敗於站在他身邊的怪物之後放棄這一稱號的男人,其愛刀、羅利·阿疆斯塔鍛造的“淫靡浪漫”刀身卻令人驚歎地愈發純正無暇澄澈透亮。


    刀下亡魂越多,古雷哈手中的刀便越發銳利。一觸即斷。僅以刀身觸碰,便能輕易將目標斬斷,他恐怕已經抵達了這般境界。在這亂世中,古雷哈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飛躍。


    “去吧,神劍。”優安沉靜地命令,“去讓神劍之名,在這片土地上再度鳴響。”


    古雷哈無聲地笑了。“遵命,總長。如您所願。”


    “ku·haaaaaa·haaaaaaaaahhhh……!”six率先從城牆上躍下。古雷哈沒有跳躍,如同腳踏虛空一般走了出去。six一個翻滾化作一枚鑽頭,朝城下的敵人突刺而去,“urarararaaaaaaaahhhhhh……!”而與之相對,古雷哈則寂靜無聲地降落,隨後悄然揮刀,好似掬起一汪泉水。古雷哈仿佛應和著某種音樂輕盈地舞蹈著,在奇形怪狀的惡魔、以及蜥蜴人之類的異界生物頭頂漫步。six徑直突入敵陣,迴旋著將敵人絞得粉碎,血肉骨片內髒混在一起四處飛濺。相比之下古雷哈的手法要出色得多,實在是太過出色,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古雷哈前進的道路永遠是最短路線,永遠隻在要害處斬下一刀、最多是兩刀,便做出了結。夏特·古雷哈,難道他已經超越了人境?親眼見到如此力量,難免胸中翻騰,畢竟優安·桑瑞斯也是一名磨練劍技至今的劍士。然而優安將這股熾熱壓至腹底深處。我必須成為一團能夠思考、能夠判斷的冰。即便是那般的怪物和神劍,若是在敵陣中陷入孤立也會招致滅亡。數量差距太大,麵對成倍、三倍、十倍的敵人暫且不論,可若是差距達到了百倍,甚至更多,便無法逆轉形勢。不過,在短時間內,仍能壓製、鉗製住敵軍。怪物與神劍已經做到了這一點,再加上,包含午餐時間在內的一夥人正在撕開敵陣。隻要怪物和神劍能夠在敵軍中製造出空隙,那一夥人便能借著空隙進入城中。問題關鍵在於——


    “總長……!”傳來一個女聲。


    優安轉過身。眼前的女人有著金色短發,個子高挑。她直到三天前為止還是二十七號無名隊隊長候補,但由於二十六號無名隊隊長布雷涅斯·“褐色”·溫多德戰死,轉而成為其繼任者。她如今在琺琉麾下工作,優安馬上察覺到,她前來通報的一定不是好消息。


    “謝爾貝格隊長!發生什麽了!?”


    “城門……!”卡洛麗娜·謝爾貝格大叫道,就在此時——


    城門劇烈地搖晃。


    優安探出垛牆向下望去。“城門被突破了嗎……!”


    隻見攻城錘深深嵌入了城門之中。城門最終還是被撞破了。法尼·弗蘭克嚎叫著“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眼珠都快要瞪飛出來了。“這可不像話,國王!”優安馬上叱責道,“請迴到你自己的崗位上完成應盡的職責!”“——噢噢!?對啊對啊!”法尼·弗蘭克再次揮起了旗幟,“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這才剛剛開始呢,剛剛開始剛剛開始!連我這樣的家夥都能活著,你們就更加不會有事啦!v!v!v!勝利的v……!”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這樣就好。優安環視四周,發現了十七號巡邏隊隊長斯圖亞特·莫格雷。“莫格雷隊長!命你在此死守!”優安抬起頭,挺起胸高聲宣布,“我去打開城門,迎接援軍入城……!”差點萎靡下去的士氣馬上再度高漲。“——好啦!”完成治療的卡塔力跳了起來,“老子還能再戰上一萬年!走走走上上上幹爆它們!好讓這幫混賬知道想要打倒老子至少得糾集個八百萬大軍才像話……!”“就是這股氣勢!”優安拍了拍卡塔力的肩膀衝了出去。途中遇見的隊員、以及隊員之外的人,大半都記得容貌和名字。擦肩而過之時,都會喚一聲他們的名字,也會對他們做出一個自己並不擅長的笑容。法尼·弗蘭克,從那個男人身上,優安學到了一點:不需要故作悲壯。若是以信義作為紐帶團結起來的秩序守護者們,隻要拿出覺悟來,便會全員追隨在自己身後,命令他們與我共同赴死的話,他們便會毫不遲疑地犧牲,這是銀色軍團的尊嚴與榮耀。然而如今這群人不同,這些人為了活下去才聚集在一起,為了活下去而戰鬥,並非都是熱衷於燃燒生命獲得一個壯烈結局的浪漫主義者。因此必須要給予大家希望,哪怕隻是一刹那,也要讓他們能夠看到光明。而我做得到這一點嗎?即便是做不到,也要去做。


    優安帶領著康拉德·亞瑟和卡洛麗娜·謝爾貝格跑下石階,向城門衝去。攻城錘前端已經撞破了城門,之前堆積的木材石塊散落了一地,城門上的破洞逐漸擴大,敵兵馬上就會從缺口中湧入。琺琉指揮著隊員們,試圖用碎石填補缺口。“琺琉!夠了!停止作業!”優安大喊道,“準備防禦!將敵人引進來!外麵正有援軍趕來!可以形成夾擊!”“——你說援軍!?”琺琉似乎大吃一驚,但還是馬上緩過神來,“停!立即整編隊伍,準備迎擊!讓它們看看我們的力量……!”“是!”四處滿是響應之聲。優安拔出自義父初代總長丹尼斯·桑瑞斯手中繼承得來、譽滿天下的名匠達古拉斯·多斯所鑄豪刀日輪。啊啊,義父的相貌浮現在眼前。請借給我力量。隻要優安如此懇求,想必義父便會伸出援手,義父永遠都守護著自己。如今他正在天上微笑,對我說:現在還不是你該來這裏的時候。至於羅叉,此時應已在城牆上化作死神。“——誰願追隨於我!?”


    “我願!”康拉德·亞瑟迴應。


    “我願!”李童晏。


    “我願!”切斯·彼得。


    “我願!”卡洛麗娜·謝爾貝格。


    “我願!”以及、琺琉。


    除此之外,自艾爾甸時期以來的隊員們,在離開艾爾甸之後加入的隊員們,還有隻是為了活命、仿佛被吸引一般聚集到這座孤城中的人們,全都接連放聲高唿。“我願!”“我願!”“我願!”“我願!”“我願!”“我願!”“我願!”“我願!”“我願!”“我願!”


    優安環視同誌們的臉龐。“要贏。”


    所謂勝利又是什麽。


    即是跨越困境。即是得到一個又一個的“現在”。即是如今、存活於此。笑吧,笑吧。隻要還能露出笑容,我們便不會失敗。


    攻城錘再度撞擊,城門繼續被破壞,缺口越來越大。攻城錘與城門之間已經出現了一道人能夠通過的縫隙,縫隙中刺入了惡魔們的刀劍槍尖。終於,一隻惡魔將它如同膨脹了的山羊一般的醜陋頭顱探了進來,嘎嘎大叫。


    “優安。”不知何時琺琉已站在身旁,在耳邊低語,“我真的好愛你,我以你為傲。”


    “我也是,琺琉。”雖然想要擁抱她,但其實沒有那個必要。優安舉起日輪,刀尖指向城門缺口處。“衝鋒……!”


    在高喊的同時率先衝上前。缺口又擴大了一圈,緊接著一群惡魔一齊湧入。“破天一流天技——”並沒有什麽氣勢,隻是使出恰到好處的力量,嘴角帶著笑容。優安將日輪淩空一斬。“‘殘空’。”


    空氣、正確地說是空間,被一劈為二。雪白色的壓力變化波伴著轟鳴聲向前推進,將惡魔們連帶著城門一起,斜向砍為兩截。


    優安用左手中指推了推眼鏡,向城門缺口衝去。獨自一人衝在最前的優安,遭到了大量敵人的包圍。“無用。”優安隻須斬殺眼前的敵人便好。“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童晏兇惡的猛劍使惡魔的陣勢漸漸崩潰。“疾……!”切斯·彼得機敏地四處移動,巧妙地攻擊敵軍薄弱處。“哈啊啊啊啊啊……!”謝爾貝格的剛劍特意挑選強敵將其送入輪迴。以及、琺琉。琺琉的劍技仿佛在流動,伶俐而鮮烈。她善使的彎刀“娜迦”由阿蘭·加蘭德打造,刀身偏長,重量集中於前端,極為獨特。沉重得連男人都難以熟練操控的“娜迦”,在她手中卻利用離心力使得比誰都更加精妙。不僅如此,除“娜迦”以外,她還同時驅使著魔導王時代的武器、金屬鞭維歐丘林特斯。不隻有隊長們緊隨在後:正在那裏揮劍的是埃爾南德·弗雷卜,那個人是托曼·布雷科德,蓋茨·本特,奧爾登·布拉索,亞當·塞基亞,還有萊納·庫普雷特,莉娜·切倫,裁連武。還有好幾名全身包裹在銀色鎧甲之中、從艾爾甸時期就心甘情願追隨優安至今的隊員。秩序守護者不會被擊潰,大義將永遠存續,由我來帶領大家活下去。


    優安閉起雙目,屏住唿吸。所謂劍——


    所謂劍,並非單純是劍。劍即時空,至少,我手中之劍如此。此劍、換言之此處的時空,皆任我指使。


    停止唿吸,時間隨即停止。


    在優安·桑瑞斯的認識之中,時間靜止了。


    睜開眼。


    一切都清晰可見。


    優安觀察掌握敵人的位置,使時間停止,將空間掌控在手中。


    “破天一流絕技——”


    無須揮刀作斬,隻需放置於此。將劍,放置於敵人所在之處。


    “‘霸界’。”


    吐出一口氣,時間開始流動。


    劍所置之處的敵人五十七名,一齊頭顱落地,攔腰兩斷,無一活命。脈搏?正常。畢竟沒有拚上全力。疲勞?隻是稍稍有一些罷了。


    優安舉起日輪,陽光映在刀刃上分外耀眼。


    “活下去!前進……!”


    “加油哇、加油哇、加油加油加嘞個油……!”法尼·弗蘭克還在城牆上揮舞旗幟,那份滑稽逗得好幾人笑出了聲。笑聲擴散,優安一行人伴著笑聲前進。敵人在後退。後退的敵人,斬。轉身便跑的敵人,斬。不論作何反應,凡是敵人,皆斬。“不要鬆懈!”優安鼓勵著同誌們,自己也保持向前。必須要保持住這股氣勢,說到底,我方的數量太少了,若不能一鼓作氣,馬上就會氣竭而難以移動,在那之前必須盡可能前進。已經能看到six和古雷哈了。頭上掠過一個黑影,不,那並非是黑影。揮動著黑色雙翼,黑發迎風飄舞,優安與他一瞬間四目相視。“——午餐時間的頭領。”“優安·桑瑞斯……!”亞濟安急速盤旋一圈,停在了空中,“我們雖算不上是得力援手!但若隻是互相支撐的話還是能夠辦得到!”“正合我意!如今說實話連隻貓都想拉來幫忙了!”“我們肯定比貓更有用……!”“若非如此可就難辦了……!”優安像個傻瓜一樣不斷揮舞著日輪,“與援軍會師!然後把這些敵人踹迴老家去……!”


    叫喊聲在各處迸發而出,我軍已化作灼熱的火焰,並非要將敵人斬殺,而是要徹底碾得粉碎。敵人慌不擇路,四散奔逃。然而優安領悟到,是時候見好就收了。在混亂不堪的敵陣深處,有一群整齊行進著的惡魔。由於距離尚遠看不清楚,但仍能推斷得出,它們必是那種身高超過二美迪爾、全身鉛色、堪比金屬的皮膚上又套著一層盔甲、如同鋼盔一般的頭顱頂端還刺出兩根尖角、雙眼中宿有青炎的賽歐魯克斯江德。它們並不好對付,若是被這支賽歐魯部隊逼至眼前,毫無疑問會陷入苦戰。在那之前應當先撤迴城中,整頓軍勢以期再戰。優安大喊道:“——古雷哈隊長!six!你們負責斷後!暫且撤退……!”


    古雷哈停下腳步,似乎嘖了一聲。不知是不是救護劍士的調教格外有成效,six倒是很順從。“——知道了!我就留在這裏直到你們迴城為止,超電磁sixpiiiiiiiiiiiiin……!”看到他四處放射著閃電不停旋轉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還有誰會將“順從”這個詞與他聯係在一起?不過——優安再度抬頭望向亞濟安。“雖沒什麽可招待的,還請暫時進入城內……!”“嗯,那就多謝了。不過,居然連那個six都在……!”亞濟安留下一個苦笑,向他的同伴所在的方向飛去——本該與同伴匯合,卻在途中被攔下。有什麽東西從高空急速俯衝,朝亞濟安發動襲擊。鳥?不對,不是鳥類。而是有翼人麵山羊。一名青皮膚的惡魔瞪著如鷹般銳利閃著紅光的雙眼,乘在那生物背上,右手握著葡萄色長劍,左手持有一柄褐色長劍,背後還背著一柄劍。“s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惡魔兩手揮劍朝亞濟安斬去。“——泰達爾·庫萊希茨……!”亞濟安在空中劃出一道大幅度弧線躲過斬擊,惡魔則追擊不舍——看似要追擊,卻突然轉身朝這邊落下。亞濟安好像吃了一驚:“啊……!?小心,那男的是個大公爵……!”“你說什麽……!?”大公爵,比公爵更高一級。對於我們而言,連侯爵都是極為難纏的對手,更不要說還對對方的本領一無所知。雖然想要觀察總結應對策略,但不行,已經來不及了,在觀察之時可能會遭受無法挽迴的重大損失。隻能全力迎擊,這不是最優的策略,但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所有隊長,攻擊那個大公爵!古雷哈隊長也——”命令下到一半,地獄大公爵泰達爾·庫萊希茨突然將劍擲出。居然直接把武器丟出來?被他丟出的是那柄葡萄色的長劍。庫萊希茨低聲念叨、應該說是吟唱了什麽。隨即,不知怎麽迴事,那柄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身長近乎有十美迪爾、如同渾身濃綠帶有黑斑的巨大蚯蚓一般的生物。庫萊希茨開口說道:“吃了它們,奴艾尼切格拉。”奴艾尼切格拉,就是那隻生物的名字嗎?“你這跟蹤狂……!”亞濟安返身攻向庫萊希茨,庫萊希茨用褐色長劍擋住了這一擊。總而言之,目前隻能將庫萊希茨交給亞濟安來對付,我們應該注意的是奴艾尼切格拉。好大,那巨大的生物在空中扭動著身軀墜落下來。不知能不能將其一刀兩斷,即便能夠,若是被那軀體壓在身下也是死路一條。“——退避……!”


    優安向後跳開。琺琉呢?平安無事,其他人也大半安全。奴艾尼切格拉落地了,衝擊傳來,優安馬上壓低重心,平穩唿吸。


    “破天一流天技‘殘空’。”


    將空間劈斷。雪白色的壓力變化波向奴艾尼切格拉的巨大身軀猛襲而去,然而留下的傷口卻還是太淺了。奴艾尼切格拉激烈地翻滾著,傷口中噴灑出青色的體液。從那令人感到不適的體內,探出無數扭動不停的觸手,迅速延伸逼迫而來。其目標不僅是優安一人,而是奴艾尼切格拉附近全員。“防禦……!”優安揮動日輪斬斷一根觸手,就在此時察覺到不對勁。體液。奴艾尼切格拉的體液一落到地麵上便冒出青煙,想必極度危險。優安躲閃著使身體不要接觸到體液,不斷後退、後退。“——小心那家夥的體液,千萬別碰到……!”“咕呃……!?”已經遲了。李童晏淋了一頭體液慘叫起來。“到此為止……!”優安閉上眼,屏住唿吸,使時間停止。睜開眼,看得見,看得見,全都看得見。每一根觸手,其位置、質感,全都一清二楚。“破天一流絕技——”不去斬,隻是將劍置於此地。不能讓體液濺到同誌們的身上,要使斷麵中噴出的體液朝向沒有友軍的地方。五十七。不,五十八、五十九根。“‘霸界’。”將氣息吐出,時間重新流動,五十九根觸手同時被切斷。稍有疲倦,但沒有大礙。優安伸出左手中指推了推眼鏡。“退後!拉開距離……!”在迅速遵從命令的同誌們之中,唯有一人——“恕我難以從命……!”


    夏特·古雷哈。唯有神劍,仍朝著奴艾尼切格拉衝刺。奴艾尼切格拉的觸手集中攻擊古雷哈。“肮髒!”然而觸手無法抓住古雷哈,甚至連拖延他都做不到。如今的古雷哈隻要有零點一秒的時間,就能從僅有十五桑取的縫隙中穿過。這對常人來說自是無稽之談,但對擁有天生的平衡感、敏捷、劍術之才,還積累了大量殺戮經驗的古雷哈來說便是手到擒來。古雷哈在穿越縫隙的同時,還將觸手斬斷,在體液噴出之前,就已移動至下一位置。與掌控時空的破天一流霸界不同,古雷哈就好像能在時空之中任意遊動。終於,古雷哈抵達了奴艾尼切格拉的身體之上。


    “好了,處刑時間到。”有短短的一瞬間,古雷哈佇立在奴艾尼切格拉背上,“汙物,受死吧。”


    開始了。古雷哈首先讓淫靡浪漫奔騰而過,將奴艾尼切格拉從背後切開。隨後開始剔除體肉。好快,實在是太快了,這動作簡直不可思議。轉眼間奴艾尼切格拉的體積便隻剩下五分之四,然後是四分之三、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奴艾尼切格拉漸漸解體。這種生物居然有脊椎,這讓優安多少有些意外,能夠親眼拜見其骨骼構造,也是優安萬萬沒能想到的。古雷哈歪著脖子,眯起眼睛。“體型再大,也不過是一匹而已,算在戰績上也隻是加一罷了,真無聊。能再來一遍嗎?不行啊……”


    “古雷哈!”聽到優安的唿喊,古雷哈不悅地扭動嘴角:“知道啦知道啦,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來了,庫萊希茨。在被亞濟安的攻擊壓倒,四處逃竄的同時,又投擲出一柄劍。這次是褐色的長劍。“嘉修特·丹多爾波羅格……!”劍身消失,一隻擁有螳螂般前肢的巨大蟋蟀現身。丹多爾波羅格,不過即便是那樣的魔蟲,對於古雷哈來說也不算什麽。即便是大公爵也要麵臨窮途末路了。不過,有些不對勁。庫萊希茨從有翼人麵山羊背後跳躍到丹多爾波羅格身上,隨後有翼人麵山羊馬上被亞濟安黑龍一般的左臂抓住吞食。“又躲著我了嗎,跟蹤狂……!”庫萊希茨沒有迴答,看都沒看一眼亞濟安,一心驅使著丹多爾波羅格向古雷哈衝去。“大公爵!”古雷哈打算連丹多爾波羅格帶著庫萊希茨一起狩獵,“不錯的獵物……!”淫靡浪漫放出雷光——不,隻是看上去如此,隻是錯覺。丹多爾波羅格一瞬間被四分五裂,庫萊希茨卻在最後關頭從魔蟲背上跳下。“——讓你見識一下我的魔術……!”


    大公爵拔出後背上僅存的最後一柄劍。


    白色、不、無色透明的劍。


    “什麽魔術……!”古雷哈飛翔於天。即便是神劍也不可能會飛,隻是好似飛翔一般高高跳躍,試圖將庫萊希茨擊落。古雷哈那與神劍相稱、神乎其技的本領,已讓優安·桑瑞斯相信他能做到。


    神劍,向地獄大公爵斬去。


    古雷哈的淫靡浪漫與庫萊希茨的無色透明劍彼此相斫。


    “拉蘭·古雷哈!”庫萊希茨說了什麽。


    庫萊希茨手中的劍,破碎了。而淫靡浪漫完好無損。下一個瞬間,古雷哈就將斬下第二刀將庫萊希茨殺死吧——然而這一刀卻遲遲沒有劈下。無色透明之劍的碎片,閃著耀眼的光芒,將古雷哈包圍。“——這是……!?”


    “古雷哈隊長!”優安瞠目結舌。怎麽了。那是怎麽迴事。魔術。庫萊希茨說那是魔術,說‘讓你見識一下我的魔術’。那是魔術嗎?古雷哈被光輝閃亮的劍之碎片逐漸吞噬。庫萊希茨先一步落地。“嗬嗬嗬嗬……”惡魔張開雙臂,仰天嗤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麽會,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不,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不能以人類的常識來推斷惡魔、尤其是高等惡魔。我早該明白這一點。即便如此,這還是太過荒謬。


    古雷哈正在消失,消失,徹底消失。古雷哈他——


    身影全無,隻留下了一柄劍。


    銀色的劍。


    “我不管這是什麽戲法……!”亞濟安扇動黑翼向庫萊希茨撲去,“隻要把變戲法的殺掉就好……!”


    “嘉修特·古雷哈,拉提哈·阿格納……!”隨著庫萊希茨一聲大叫——戲法,這也是一種戲法嗎?亞濟安的左臂撲了個空。“呃……!?”


    庫萊希茨消失了。不見蹤影。然而,卻留下了一柄青劍。剛才庫萊希茨所在的位置,正刺著一柄青色的長劍。


    那柄青色長劍,被他拔起,握在手中。


    夏特·古雷哈。


    本該被劍之碎片吞噬消失的神劍,為何會——


    古雷哈右手握著淫靡浪漫,左手拿起青劍,舔了舔嘴唇。“這就是我的魔術,人類渣滓。我是劍舞大公爵泰達爾·庫萊希茨。我煉製魔劍,操控魔劍,我乃魔劍使。”


    察魯峽穀


    ——我在幹啥啊。不曉得。腦子就是不聽使喚。一切都曖昧不清,搞不明白。我這是在哪兒呀。話說我到底還活著嗎。應該還活著吧。畢竟還能像這樣思考。該怎麽說,感覺好像隻有自我意識脫離了身體,不知在哪裏飄著的樣子?仔細迴想,也是最近才能像這樣思考。最近?那之前呢?之前怎麽了?之前我也活著,沒有錯。之前我不是一個人。對了,對了!我應該不是一個人才對。我和某人在一起。和某人?不不不,那個人怎麽能用“某人”來稱唿?那可是獨一無二的only one,應該說是only you。怎麽可能想不起來?我應該清楚的。哪怕不去想,也應該清楚。快想起來,快想起來,快想起來啊……!


    ——由莉卡。


    對了。


    我之前,和由莉卡、和由莉在一起。然後,和由莉的同伴一起行動。接著發生啥了來著。到這裏就記不清了。不過總感覺特別的煩躁。這算啥?真的超級火大。發生什麽了?讓人不甘心的事?讓人想要大吼“開什麽玩笑”的那種?感覺……的確發生過。要是沒發生過的話就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態了。我到底做了啥?是睡著了嗎?難道是在做夢?就算是夢也不對勁啊。不對。不可能是睡著了。那到底是怎麽迴事?為啥什麽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真的感覺不到嗎?看不見?聽不見?我在哪裏?在這裏。我的的確確就在這裏。這裏又是哪裏?這個就不明白了。這樣隻是在兜圈子,肯定有什麽根本性的地方出錯了。必須徹底查清狀況。我是我,與此同時我又不是我?我沒有睡著,我在做些什麽。可是,我現在明明什麽都沒有做,我根本什麽都做不到。——身體。


    身體。就是這個。動不了。我的身體。動彈不得。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什麽都感覺不到。一點都不自由。簡直就像我不是我了一樣。這又是什麽意思嘛。這算什麽啊?喂,由莉卡。由莉。告訴我。我到底怎麽了?由莉在哪裏啊。好想看看她的臉,好想聽聽她的聲音。好想碰碰她,好想抱住她,好想親她。我想要由莉,想要由莉的一切。但我不會去搶,我從未想過要從由莉手中搶走由莉占為己有。我隻是希望待在由莉身邊,比任何人都要更靠近她。然後還想和她聊很多事情想要從各種危險中保護她想要好好珍惜她想要ultra地疼愛她想要super地尊敬她。一直都是如此,將來也會如此,直到這條命用盡。


    由莉的臉浮現出來。眼睛的顏色。小巧的鼻子。臉頰的觸感。嘴唇的柔軟。我稍稍碰了碰她的耳朵逗弄由莉,然後我笑了。感覺很有趣於是我又摸了摸,這時候由莉稍微有些生氣了。真係的,夠了!還沒夠~,誰讓你這麽可愛嘛,實在是太可愛了。我可以保證,我可以斷定,由莉即便是在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五十年後一百年後兩百年後,都會永遠可愛下去的。我很清楚,由莉。由莉,由莉,由莉。


    喂,由莉。


    我到底,身在何處?


    “飛燕……!”


    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是由莉。


    由莉唿喚了我的名字。


    “拜托你,醒過來吧,飛燕……!”


    醒、過來。醒?我,沒有醒嗎?我在睡覺?不,不對。不是那樣,我——我怎麽了?媽的,幹脆一點啊。由莉在叫我。不是別人,正是由莉在叫我啊。


    快看,即便是看不見也要去看。快聽,即便是聽不見也要去聽。感受狀況,即便是五感均已喪失。我——我被剝離了,從自己的身體中剝離出來了。我、和我、並沒有連接在一起。那就連起來。逞強也好,無論如何也要重新連接。快找,尋找我自己。線索——有線索。由莉,還有……手下們。然後是、荊王。荊。記憶。


    這是一個沒有光,也沒有暗,無色的世界。我在其中搜尋。分不清上下左右前後,沒有前進的實感,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棄,我不斷尋找。


    記憶又是什麽?是溫暖,溫度。是這邊嗎?我保持前進。現在的我沒有手也沒有腳,因為沒有身體,連爬行也做不到。即便如此也像個蠕蟲一樣,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向前蠕動。


    如此輕易地,我快要失去我自己了。莫非我其實根本不存在?我如今的存在,莫非隻是一種錯覺?其實我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從最初開始就不存在?


    不可能。由莉不是唿喚我了嗎。那個聲音絕對是由莉。由莉就在這裏對吧?她在等著我,等待著我。因此我必須要去。不管花上幾年還是幾萬年,我也要去。由莉,我會去你那裏。不管覺得多麽辛苦,不管想了多少次‘已經夠了吧’,還是一遍遍地抹除,隻留下一定要去見由莉的執念。因為我好想見你,真的真的好想見你——


    那個瞬間唐突地造訪。——噢……!?


    看得見了。雖然還很模糊。聽得見了。聲音,由莉的聲音。


    “飛燕……!快醒醒啊……!”


    “沒用的,由莉卡!”


    這個聲音不同,是個大叔。胡子大叔嗎?


    “你該放棄了!這個男人已經落入敵手,甚至還出手傷了你!貧僧雖然之前覺得自己不該說長道短因此沒有多言,但如今看來這真是犯了大錯!真是慚愧難當!我絕不能把你交給像這樣的男人……!”


    ——我說大叔啊,你扯什麽呢?我……怎麽?被敵人控製?傷了由莉?哈……?說什麽蠢話——不不不可是等等。看清楚,好好看清楚。看清了。由莉。怎麽,怎麽渾身是傷啊。還有大叔也是。為什麽會傷得這麽重啊。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由莉和大叔才會傷痕累累地堵在我麵前啊?我在做什麽?我在動。猛烈地移動。大叔靠近過來、不、是我向大叔靠近過去,貼近他,擋開大叔的拳頭,旋轉一圈,然後一拳揍在大叔的腹部。“唔……”大叔踉蹌了幾步。我馬上迅速連續出拳,一拳接一拳全都落在大叔的肚子上。大叔承受著,突然放出金色的光芒。我的拳頭被轟隆一聲彈開,隨後大叔開始反擊。我接下一拳,又擋開一拳。但這拳頭真他媽重啊。每一擊都太重了吧。骨頭都在吱吱作響,肌肉都要崩潰了吧?可是明明痛得要死,我卻滿不在乎地防住了大叔的攻擊。這是怎麽迴事?感覺——總感覺啊,我好像想起來了,漸漸都想起來了。


    我打傷了由莉。沒錯。


    是我幹的。


    先是迴旋踢,由莉作出了超人般的反應,用極限九手棍擋住了。我隨後對她拳打腳踢,由莉滿臉的不知所措。當然了,我根本不可能對由莉這樣猛攻。可是我還是那麽做了。一拳打在了由莉臉上。我,真的下手了。使出全力的一記痛拳。不會吧,不會吧。我真的打了。我在那時似乎還留著一點類似意識的東西。啊,我好像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我記得當時這麽想過。這算什麽啊。太扯了吧。大叔剛才說,被敵人控製了什麽的,就是因為這個嗎?所以我的身體才自己擅自動了起來?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也不行啊。不管發生什麽,也不能出手打由莉啊?我必須得阻止我自己才對啊?可是我怎麽就沒辦到呢?我、怎麽這麽弱啊。真是超弱啊。太丟臉了,鬱悶得想死,幹脆現在就一頭撞死算了。我這種沒出息的——可是,由莉……由莉她,難道還沒有放棄嗎。她還在說著讓我快點醒來。她還認定我隻是被敵人操控了,隻要清醒過來就能恢複原狀。她還相信著我。既然如此,我——


    我隻能迴應她的信任。拚盡全力,即便是不可能也要去做。我的身體急速一跳從大叔身邊逃開,轉而去攻擊瑪利亞羅斯。由莉擋在途中,“——住朽,飛燕……!”由莉用極限九手棍擋住了我的身體的連續攻擊,不過一直在防禦,沒有伺機反攻。我的身體“嚓嚓嚓嚓嚓嚓嚓”地吼叫著以拳、掌、手刀對由莉施以痛擊。由莉盡可能柔和地逐一擋下,沒有嘭地一下彈開,而是輕巧地將攻擊引偏。為什麽由莉要這麽做?這還不明白嗎?當然是為了我啊。還不是因為我的身體比大叔和由莉還要破破爛爛已經成了一團漿糊了?我真的超級絕頂疼,疼得都發燙了,然而這身體還是停不下來。由莉是在避免對我造成損害。


    這是何等的愛啊。


    必須得做點什麽,一定要做點什麽。可是該怎麽做?有什麽好想的,把我的意識傳遞過去,傳遞到全身。肯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肯定有哪裏出錯了。大叔來了。“黃金腳……!”金色的一踢。golden foot,或者說是golden leg。怎麽都行。我的身體倒飛出去,在地麵上咚咚咚咚彈著滾了三十美迪爾左右。雖然差點氣絕,但還是馬上爬了起來。我的身體“嘎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來,簡直像條瘋狗一樣。然後開始加速。這是絕對性的、對於對手而言算得上是絕望的加速。在對手看來我的身體應該變多了,現在應該看上去如同有好幾十人一樣。正確地說是八十四人。八十四散亂打究極奧義“我無雙”。我忍不住默默罵道‘誰允許你用這招了啊混蛋’。雖然是我的身體,但這招也不是你能用的。可是我還是無法阻止。八十四個我攻向大叔和由莉。“飛燕……!”由莉在逃跑。“混賬東西……!”大叔則留在原地,擺出一個仿佛要將什麽東西迎入懷中的奇妙姿勢,全身肌肉膨脹,釋放出不可思議難以直視的金光,除了內褲以外的衣物全都迸裂開來。“獨流秘技!黃金肌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我的身體們毫不在乎地向大叔逼近,卻被擋了迴來。無法靠近,不僅是無法靠近,還被接二連三地彈飛開來。這也太亮了吧,亮得都有些犯傻了。我向大叔望去,那一團超大黃金色幾近全裸的肌肉,這實在是肌肉過頭了,再怎麽肌肉也該有個限度。如此的大叔矗立在那裏,俯視著我。“——罪無可恕之人,吃貧僧這這這這這這!肌肉的一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擊……!”


    不會吧。黃金肌肉大叔巨人雙手合十,向著我的身體們揮下、不、是碾下。要被碾成餅了。真的會死,不開玩笑。沒辦法啊。我突然明悟了,我都對由莉做出了那樣的事,即便是身體自己做的,那也是在我的縱容下。也許死在大叔手下還算是個不錯的結局。若是為了由莉,死一萬次也值了。話又說迴來,由莉她——


    “不行!住朽,多瓦寧古……!”


    所以我啊,話說我啊……對了,對了。我不能死。為了由莉也不能死。因為,不管我做了什麽,由莉也肯定不希望我死。她不是那樣的女人。這一點我是最清楚的。若我犯下了過錯,我就該去償還,而不是寄希望於死了之後一筆勾銷。我可得活下去啊。為了由莉,我我我——於零點零零一秒之中凝縮又再度展開的我開始尋找,在我的體內,在我自身之中尋找,在筋骨血管神經細胞之中探尋,不管別人說什麽,這就是愛的力量,若是沒有愛根本不可能辦得到,若是沒有由莉就根本想都不要想,我——我在脖頸處發現了。發現了異常的東西。那家夥像個虱子一樣,從口中探出某種管狀物,潛入皮膚之下,延伸至後發際線處、不、還要再深一些,穿過頭皮,直抵後腦勺。那細管刺入頭部深處,就是這個,都是因為這個。我緊緊抓住那根細管,當然實際上是不可能的,隻是做出類似抓住的想象。我明白這沒什麽了不起的,隻要稍微給我點時間,我就能從這家夥手中奪迴身體的控製權。這家夥不好對付,當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隻虱子而已,雖然很小但一點也不弱,是個一點也不簡單的對手。


    不過真的隻要再一點點。


    我的身體,迴到我手中吧。


    沒有抗議的餘地,我說收迴就是要收迴。


    我簌地一下奪迴了身體。不需要八十四個我,隻要一個就好。集中精神,集中到我一個人身上。抱歉,大叔。我還不能死。我在頭頂交叉雙臂,將力氣集中在交叉點上。集中,全力集中,扛下這一擊。來了,大叔好恐怖。來了,來了。大叔的一擊,已經來臨。好————————————————……………………………………………………………………………………………………………………………………………沒錯吧。大叔真的好強。我怎麽樣了?不知道。感覺消失了。是又被奪走了嗎?不是。還能動。指頭還能動,雖然很輕微。我雙膝跪地,頭顱低垂。這下子骨頭已經全碎了吧,內髒也亂七八糟了吧。毫無疑問,已經快死了。不過還沒死,雖然就差一點點。大叔走了過來,再過一陣子,再過不久,馬上,那個怪東西就會再度奪走我的身體。到時候我的身體又會被搞成什麽樣?肯定會在它的操控下不停發瘋直到死為止。


    “還真是頑強。”


    大叔靠近過來,隻要再給我一擊,這一次就真的能要了我的命。不行,大叔。我使勁最後的力氣嘶喊,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抬起頭,盯著大叔,試圖抬起右手,不行,動不了。那就左手,用左手指著脖子後方。“——這、裏!這、裏、有、東、西!幹、掉、它!別、殺、我……!”


    “唔……!?”大叔瞪大眼睛,突然被由莉卡撞開。“——讓開,多瓦寧古!”由莉的手觸碰到我的脖子,那一瞬間,我感知到那個怪東西開始活動。我試圖將它封在原地。別開玩笑了!你再對由莉出手試試,讓你不得好死!現在的我可能很無力,但你還是別想!賭上這靈魂也不能再讓你撒野了……!雖然氣勢十足,但我還是什麽都做不到,真的束手無策。那個怪東西,那根細管中,咻咻地傳遞出某種莫名其妙的液體和信號之類的東西。不要。住手。不要!我、我離我越來越遠。我被從我體內排除出去。看不見了。聽不見了。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在意識最後殘留的一刻,我的身體動了,我所知曉的隻有這一點。我無法阻止。由莉。由莉。不要對由莉。停手。停手啊。該死、我——……突然,仿佛有誰拉了閘門一樣,天空突然延伸開來,眼前是由莉的臉龐,每一寸都分外清晰。由莉注視著我,臉頰和下巴泛著紫紅,一隻眼睛幾乎壓扁了,鼻子嘴巴都淌著血。即便如此由莉還是笑著,對我笑著。不論什麽樣的由莉都是最可愛的,然而此時的由莉更是最最最最最最最可愛的。可愛得快要融化,可愛得仿佛要去向別處,可愛得讓人忍不住燃起再不讓她離開的決心,可愛得讓人想要對她宣誓效忠,可愛得快要把她當作女神崇拜起來。


    “你沒係吧,飛燕?”由莉向我問道。她不是在詢問我是否沒事,隻是小心地確認一遍而已。由莉心中已經確信了自己的成功。她救了我,我被由莉救了,這讓我非常害臊,明明一直以來我都總是被由莉拯救。不過由莉畢竟是最強的,被她拯救也是很正常的。由莉怎麽可能不來救我嘛,懂不懂啊,由莉的厲害之處?沒事,其他人不需要懂,隻有我自己懂就好。可是其他人還是看在眼裏了,由莉光是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就覺得有些遺憾有些浪費。我不想讓其他人看見。有關由莉的事,我不希望讓任何其他人知道,想要獨自珍藏在某處。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開心得急不可耐。


    “我愛你哦,由莉。”我如此答道。


    “我也係。”由莉當即迴應。


    “唔咕……!”大叔悶聲低吼道,“你幹了什麽,由莉卡!到底怎麽迴事……!?”


    “他被一種奇怪的星物寄星了,我用醫續係把那東西除掉了。蘿姆·琺也能照這樣治好!”


    沒錯沒錯沒錯。這樣一來可不就萬事解決了嗎?


    我想要站起來,卻一頭栽倒。“飛燕——”由莉抱住了我。嗚哇。這身體也太糟了吧。別說破破爛爛了根本就是一灘爛泥嘛。別說疼了根本就是一抽一抽的快要炸了啊?


    “唉!由莉卡你照看這男人!”大叔大叫道,“貧僧去想辦法治好蘿姆·琺!拚上這肌肉……!”


    不,這種時候你提什麽肌肉啊。不過被由莉抱在懷中,舒適得不可思議,總覺得有些發困。雖然不會倒頭就睡,但還可以休息幾秒的。接受急救的這段時間裏,就在此享受片刻溫存吧。


    北瓦魯歐克山麓·孤城


    從背後靠近一頭人身馬麵惡魔刺出一刀再順勢將其踢倒,之後再吩咐手下:“做掉它。”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稀鬆平常,荊王在內心苦笑。自他在龍州的裏街如廢屑般誕生、如蟲豸般度日開始,他的周圍就淨是些異常的怪人。比如被殺也不會死的家夥,還有如唿吸一般殺人的家夥。再比如,如果把某人放入千人之中、告訴他隻有一人能活下來的話,有的人會滿不在乎地奪去其他九百九十九人的生命,有的人會連聲哀歎但到頭來還是虐殺了九百九十人,還有的人會興高采烈地慢慢淩辱那九百九十九人。荊王見過許多這樣的人,不論是在敵方,還是在友軍之中。雖然自己的性癖也不怎麽正常,但和這些人一比都算可愛的了,真虧自己能在那些家夥的包圍之中活下來。他一向為人處世小心翼翼,即便如此,也得再加上不俗的運氣才行。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運氣?荊王不明白。倒不是說覺得過分或是覺得理所應當,隻是多少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正所謂有得必有失,人會出生自然也會死亡,最終清算起來總是正負抵消歸零,然後化作虛無。這既不空虛也不可悲,就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紅就是紅藍就是藍一樣,是天經地義的事,隻是隨口一說而已。


    敵人最終還是湧入了孤城之中。荊王隻曉得城門被敵人用攻城錘砸破,隨後優安·桑瑞斯帶著一隊人馬出城將敵人趕出城去,不久後一名看上去像是秩序守護者、名叫夏特·古雷哈的男人迴到了城內。讓人搞不明白的是,這男人突然毫無征兆地屠殺起友軍來。優安他們馬上迴城下達了討伐古雷哈的命令,然而這還是無法抑製城中戰士的動搖。正確地說,在重整旗鼓之前,惡魔和異界生物們就已衝進城中,加劇了混亂。雖然城門附近和城牆上的人們還在奮力抵抗,但到底有多少敵人進入了城中,恐怕沒人說得清楚。荊王不知道古雷哈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他所能做的事極其有限:在城內尋找敵人,然後擊潰。正在城門附近指揮戰鬥的優安大概也希望能在阻攔外敵的同時殲滅城內的敵人,這樣至少能讓狀況安定一些,而荊王也隻能幫他這個忙了。


    因此荊王按照這個方針,帶著龍州聯合的幸存者,在城內東奔西跑,尋找敵人,狩獵敵人。他並不覺得城池總會陷落因此這樣做是徒勞無功,若要這麽想的話天下所有事就都沒有意義了。反正都要死為何還要活著?這種問題是最無聊的。即便沒有理由,人作為生物也要活下去。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隻要吃飯睡覺拉屎就能活下去,非要說的話,這就是自然之理。雖然偶爾會出現異常的例子,但事物的生死往複還是世間常態。


    天守閣就在附近。那裏安置著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人們、孕婦、孩子、哺育期幼兒的母親以及老人。年輕的少年少女們拿著簡陋的武器守在入口處,其中一人的麵孔有些熟悉。女性,應該稱之為少女。荊王忍不住低聲念起了那少女的名字,而就在這一瞬間——


    “來了!”一名少年大叫著指向某處,“敵人來了!”“防禦,防禦!”“絕對不要放它們進來!”“嗚啊啊啊啊!”“能行!”“噢噢!”“就在這裏!”“上吧……!”


    少年少女們舉起武器。雖然受過一點訓練姑且算是陣勢整齊,但他們並不是士兵,作為士兵而言還太過幼小。“別讓小鬼們死了。”荊王如此囑咐手下,隨後衝上前去。馬上便發現了敵人的蹤跡,有幾十隻蜥蜴人正朝天守閣突進。荊王的手下隻剩下十一人,雖然情勢不利,但事到如今不會有任何人臨陣膽怯,他自己也沒有一絲迷茫。“聽好了,我來吸引敵人注意力。”提速,拔刀,兩把。我並沒有熟練到能左右手各自操使一把刀,不過趁手的武器還是越多越好。蜥蜴人們持有槍盾,還穿著鎧甲。槍尖刺來,不僅是最前排的蜥蜴人,第二排、第三排也從後方刺出長槍。這已經算是不錯的槍陣了。荊王踢開兩杆槍,又用兩手中的刀撥開三杆槍,從槍陣的縫隙中擠進身體在一隻蜥蜴人的臉上擊出一肘,又馬上用刀柄在相鄰的蜥蜴人側臉上猛擊,再將刀尖捅進另一側的蜥蜴人的眼球之中。將吃了一記肘擊的蜥蜴人踢開,向後一躍,繼續擋開蜥蜴人們的突刺。蜥蜴人被荊王攔住,手下們在此期間已經追上了荊王。第一波衝鋒幹掉了三隻蜥蜴人,手下一人死在了蜥蜴人槍下。荊王喊道:“不要亂來!”,隨後繼續執拗地一心抵擋蜥蜴人的長槍。一隻蜥蜴人、大概是它們的指揮官突然“syyyyygyaaaaahhh”地高聲喊叫,那幫家夥收起長槍舉起盾牌,看來是打算結成盾牆推進。“擾亂它們。”荊王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隨後跳了起來,以盾為踏板跳到了第二排蜥蜴人的頭頂上。一刀捅入一個家夥的口中,另一把刀再砍進另一隻蜥蜴人的喉嚨,奪走它的長槍。荊王不懂如何用槍,不過倒是可以當作棍子來用。槍尖向前一捅,橫掃,再用長槍連刺幾下,接著側向敲擊。好幾隻蜥蜴人丟下長槍拔出了劍,不過動作太過遲緩。優先以持劍的家夥為目標。手下們似乎也幹得不錯——倒不是因此而放鬆了警惕,隻是單純沒有看見、沒有察覺到而已——自己的身體不知為何突然向一旁摔倒,荊王完全摸不著頭腦,也無從說明。


    墨鏡脫落了。


    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身邊掠過。速度快到根本不合常理,又銳利得如同將一團暴烈的威壓壓縮至極限。


    自己的腦袋居然還連在脖子上,這隻能說是一個奇跡。看來我的運氣還未用盡,荊王想到。若非這強運,恐怕還沒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就已經死透了吧。


    轉過身來,一名金發男子站在麵前。右手持有摩德洛裏刀,左手則握著一柄青劍。身穿秩序守護者的藏青色便服。渾身都被惡魔、異界生物、以及人類的血液浸透。


    男子、夏特·古雷哈,轉向了這邊。


    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如同古井,井底的水汙濁、沉澱、腐朽,正變質成為某種其他的事物。


    絕非人類,不能以人類的常識來推測。


    古雷哈似乎曾經擁有一個“神劍”的稱號。這名號聽起來誇張,如今看來恐怕和“魔人”、“妖人”算是一類。


    荊王瞬間做出判斷,贏不了。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然而,古雷哈似乎將荊王視作了獵物。古雷哈步步逼近,蜥蜴人們則syyysyyyy地叫喚著後退。它們在害怕。荊王向手下們叮囑了一句:“別對他出手。”隨後舉起手中長槍。好吧,我能撐幾秒呢?憑荊王一人,恐怕真的隻能抵擋幾秒而已。


    “古雷哈隊長……!”


    傳來一個女聲。一名頭戴羽飾頭盔的守護者,帶著約十名手下趕來。看來是十二號遊擊隊隊長夏洛特·琳迪。在相反方向,也出現了一名滿麵胡須的巨漢,那是六號突擊隊隊長拉德·瓦儂。琳迪雖是個女人卻是秩序守護者中排得上號的強者,瓦儂則和他的外表一樣頑強堅韌。古雷哈注意到琳迪和瓦儂,將視線從荊王身上挪開。這樣就能爭取到一些時間了吧。


    不。


    不夠,光是拖延時間還不夠。


    荊王朝天守閣入口處跑去。少年少女們驚愕地瞪著古雷哈。特地對著他們大吼了一聲:“別發呆了!”迴過神來之後,好幾人甚至嚇得摔倒在地哭叫起來。雖然經曆了不少,但說到底還是一幫孩子。“聽好了。”荊王一字一頓地叮囑道,“比起自己,要優先保護身邊的人。隻要你們互相庇護,就能活下去。別忘了。”


    少年少女們聞言老實地點了點頭。真是的,果然還是一幫孩子啊。


    荊王向一名少女伸出手。


    少女渾身一抖身體變得僵硬,卻沒有逃跑。


    手指觸碰到她的下顎,隔著臉頰,確認形狀,指尖稍稍用力,少女張開了嘴。


    荊王笑著說:“牙齒長得很漂亮,好好珍惜。”


    少女似乎有些茫然無措,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還是沒能說出口。


    活下去,夕蝶。


    活下去,努力飛翔吧。


    在心底裏如此傾訴,少女仿佛聽到了荊王的心聲一般迴答:“荊你也是。”


    荊王沒有迴應,轉過身去。


    古雷哈已經快要把秩序守護者們全部殺光。即便是琳迪和瓦儂,也似乎連抵擋一下古雷哈的兵器都做不到。尤其是瓦儂,左臂被斬斷,腹部被砍出一個大口子。不顧鮮血噴湧,腸子飛濺,瓦儂大吼:“唔、哼、唔啊啊啊……!”單憑右臂奮力揮出一刀。這一刀根本沾都沾不到古雷哈,瓦儂也應該明白這一點。瓦儂在用誇張的動作吸引古雷哈的注意,難道是打算讓琳迪負責主攻趁機下手?可這樣也是沒用的。琳迪甚至根本尋找不到進攻的時機,而且話說迴來,就算抓住了時機也無法進攻,一切都是白費力氣。當琳迪覺得時機已到,揮出刀的那一刻,古雷哈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了。必須徹底禁錮古雷哈的行動才行。荊王靠近琳迪。“夏洛特·琳迪。我來控製住那東西。之後還請拜托你們了。”“——可是,你要怎麽做!?”“因為你們還算比較強,所以總想著要贏過那怪物。若是不想著取勝,反倒是有辦法的。”


    我為何能活到今天?如果迴答‘當然是因為我特別厲害’,那就隻能認為自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沒人養沒人教的渣滓。我的確沒什麽教養,也沒有聰明到能夠整理分析各種複雜奇怪的事。我是個笨蛋,卻也沒那麽愚蠢,至少我明白自己是個笨蛋,我明白有的事情自己就是做不到,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到,但我也多少還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現在,這種狀況,我能做到什麽?我應該做什麽?關於此我倒是意外地看得清楚,我知道如何分清優先順位,並遵照順位采取行動。我的確會猶豫,不過一旦決定了就不能放棄,一定要實行。從龍州逃離的時候,抵達艾爾甸的時候,還有在那之後,在生活的泥沼中,我大體上跋涉得還算順利。因為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優先事項,思來想去,除此之外我真的是一無所有——活下去。既然還擁有著生命,就活下去。我也曾有過饑渴難耐想要得到手的東西,但說到底那對我來說隻不過是次要的,若非如此,我肯定早就死乞白賴地對那東西伸出手,結果遭到報應死掉了。簡單地說我這輩子雖曾走過鋼絲,卻從未犯過致命的錯誤。這就是我的強大之處,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握緊這唯一的武器,我向古雷哈迫近。此時古雷哈正斬下瓦儂的右臂,又將忍不住趕來支援的琳迪的武器一刀兩斷,隨後轉身望向了荊王。荊王冷靜地觀察著古雷哈。除了右手的摩德洛裏刀和左手的青劍,古雷哈還在身後背著一柄透明的劍。


    琳迪大叫:“——荊王!你要幹什麽……!?”


    荊王刺出長槍,古雷哈用青劍輕而易舉地將槍頭砍斷。


    我猜也是這種結果。荊王繼續突進,古雷哈舉刀想要將荊王一刀兩斷。然而,唯有這個不能讓你得逞。話是這麽說,這仍是一場賭博。仔細看,然後迴避。我沒有那麽快的速度,這在我的預計之中。說白了,我就是在期待僥幸。古雷哈總是選擇最有效率的殺戮方法,瓦儂之所以隻是手臂被砍斷、腹部被切開,那是他努力躲閃避免致命傷的結果。古雷哈的目標是、頭,打算砍下荊王的頭。當自己瞅準時機的時候,肯定已經遲了。所以荊王在那之前躬身,即便如此奔騰而過的刀刃還是削開了他的頭蓋。如我所料。不過,沒有料到的是另一點:青劍,刺入了側腹,一瞬間劍尖便抵達了胸骨正中。


    不過,還是碰到了。


    荊王鉗住了古雷哈。


    雙手抓住古雷哈背後的劍,將他緊緊抱住。


    “人類渣滓!”古雷哈說道。是個渣滓還真是抱歉啊。


    荊王又動用雙腿纏住古雷哈的身體。“——連我一起砍……!”


    事到如今,容不得一絲遲疑。荊王能夠確信,這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夏洛特·琳迪肯定能夠做到。畢竟我的頭蓋都被削掉了,明顯已經沒有救了。之後隻要使出殘餘的全部力氣就好,不過這也不是那麽容易。


    古雷哈扯動青劍,想要將荊王攔腰斬斷,同時用刀柄猛砸荊王的後腦。古雷哈的臉猙獰地扭曲著,“快給我去死……!”而荊王心想的是:答案是哪一邊?飛燕,你現在怎麽樣了?你的女人呢?你們兩人是否無禍無災?是兩個人都活著呢?還是兩個人都死了?答案是哪邊?肯定都還活著吧。瑪利亞羅斯,你還好嗎。我曾經很想得到你,你明明比我弱得多,論肉體強度連普通人都不如,可你不論何時都在反抗的靈魂在我看來非常耀眼。為何你做什麽都不會放棄?我隻想要能牢牢控製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所以我放棄了你。為什麽你不會消沉?為什麽你不會絕望?我不想知道答案,也不需要答案。這種問題,肯定根本就沒有答案。就算是有,也與以這種生存方式活下來的我無關。我、我隻是——


    “嘉修特·阿格納……!”古雷哈喊道。


    這一瞬間,下半身的感覺消失了。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


    有東西在身後拉扯,要將我從古雷哈身上剝離。


    我馬上從古雷哈的身後拔出那柄透明的劍。


    古雷哈臉色驟變。“住手……!”


    隨後那顆頭顱,被琳迪以短刀伴著“——嘶啊……!”的吼聲砍落。


    荊王被拽倒在地,被一個青皮膚的惡魔。這家夥是哪兒來的。青劍去哪裏了?總而言之,青皮膚惡魔想要從荊王手中奪走那柄透明長劍。就這麽想要這把劍嗎?那就給你——雖然想這麽說,但我並沒有那麽好心。荊王以僅剩的一點點力氣揮下透明的劍,劍尖擦過了惡魔的手掌。惡魔大聲慘叫,仿佛由玻璃製成一般碎裂,緊接著透明的劍也煙消雲散。完全搞不懂到底是怎麽迴事。唉不過結果好一切都好。荊王閉上眼。我要死了。這就是死亡嗎?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隻是結束而已,一切都結束了而已。視野昏暗,我被黑暗封鎖——不。啊啊,我看見了。在飛。夕陽之下,一羽蝴蝶在空中飛舞。去吧,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飛吧。不壞。這個結局,真的不壞。


    察魯峽穀


    “蘿姆·琺……!”多瓦寧古飛奔追趕。蘿姆·琺的上半身幾乎沒有起伏,隻轉動修長靈敏的雙腿逃跑。一邊跑,一邊拉緊弓弦射出箭矢。不止一支箭,而是同時兩支。多瓦寧古沒有躲閃,被兩支箭射中,然而,箭矢並沒有貫穿他的肌肉,多瓦寧古的肌肉在認真時相當於一身鎧甲,甚至比鎧甲還堅硬。皮巴涅魯攔在了蘿姆·琺逃跑的方向上,手持一對雌雄雙劍襲向蘿姆·琺。然而蘿姆·琺直角變向避開攻擊,又在極近距離向皮巴涅魯射擊。“唔……!”皮巴涅魯扭動身體躲過這一箭,此時蘿姆·琺已經重新拉開了距離。實在是太快了。皮巴涅魯和多瓦寧古都是異常強大的戰鬥者,即便是在門外漢看來也是強得出奇。那兩人聯手居然無法打敗蘿姆·琺,實在是難以想象,但事實的確如此。她既不是多瓦寧古那般的鵺流古式戰鬥術宗師,也不像皮巴涅魯那樣被作為暗殺者養育成人,她所擁有的是,在出乎預料之事頻發的大自然中孤身一人生存多年所鍛煉出來的強韌肉體和出眾的反應能力。作為戰士自然是多瓦寧古和皮巴涅魯比較優秀,然而作為以生存為最優先目標的生物,她便更加出類拔萃。她完全是一隻擁有人類頭腦的野生獸類,同時還積累了數不盡的生存經驗。


    瑪利亞羅斯捂著側腰思考。由莉卡在治療飛燕,應該馬上就能結束。啾似乎還很困惑,哈妮梅麗則在照顧受了重傷的阿爾法。裘克和克羅蒂亞已經帶著難民們先行離開了。


    還有啊實在是好疼啊。這可不是該叫疼的時候。這種程度的傷,根本不算什麽。快動起來啊,我的大腦,好好想想,我能做的也隻有這個了。可是,什麽都想不到。真的是連一點點有可能打開局麵的方法都想不到。不,不對,仔細想。那個像個人形昆蟲一樣的、惡魔?就當是惡魔好了。要是除掉那個惡魔呢?那家夥好像是在人的脖子處植入某種東西,借此操控、迷惑人類。那家夥逃到哪裏去了?還是說根本沒逃,而是又潛藏在某處,又試圖操控誰了?由莉卡和飛燕呢?目前似乎安全。我呢?如果它蠢到對我下手那倒好了,我就算被操控了也興不起風浪。啾和哈妮呢?瑪利亞羅斯瞪大眼睛喊道:“哈妮,身後……!”


    “哎——”哈妮梅麗在轉身的同時開槍,根本沒有瞄準,純粹是反射性的一槍。也許就是因此反倒起了功效,子彈擦過蟲人惡魔的肩口,蟲人惡魔晃了一下。瑪利亞羅斯指著蟲人惡魔喊道:“啾,把那家夥……!”“咕!?”也許是這指示太過突然,啾好像嚇了一跳,即便如此還是馬上衝了過來。蟲人惡魔慌張地逃跑,啾全身毛發倒豎,閃著金光,以宛如化作雷光的高速緊追在後。“——嘁!我也去!”飛燕跳起來跟在啾身後。由莉卡朝瑪利亞羅斯這邊靠近,瑪利亞羅斯連忙搖頭:“——我沒事的,先去治療阿爾法!”“好!”由莉卡朝阿爾法跑去。哈妮梅麗似乎也打算參加對蟲人惡魔的追擊。這樣就好。雖然還是有點疼,不過疼就是還活著的證據。暫且不管疼痛,之前狀況緊急本以為要糟糕了,不過總算是挺了過來,接下來就慢慢重整態勢吧。


    可是,好事多磨。嗯,一向都是如此,我還不會因此而自暴自棄,我也不想習慣這個,然而實在沒辦法,命運就是逼我不得不習慣。


    莎菲妮亞飛了過來。


    與黑色的霧靄糾纏著,背朝這邊飛來。


    莎菲妮亞朝黑霧接連放出白色光線,黑霧一被光線擦過,被擦到的那一小部分便當即消失。不過那團黑霧不論被如何清掃也仿佛無窮無盡,纏著莎菲妮亞不放。黑霧要將莎菲妮亞包圍,而莎菲妮亞則從中逃開,然後朝這邊飛來。黑霧的另一側有一名渾身纏繞黑光的全裸女人,知世。知世舉起雙手,再揮下,便掀起了一陣黑色龍卷,攔在莎菲妮亞的前進方向上,換言之——就是這邊。


    瑪利亞羅斯的所在之處。


    “哇、唔……!”瑪利亞羅斯趴下來,想要緊貼在地麵上。然而沒用。身體浮了起來,被卷上空中。“瑪利亞……!?”莎菲妮亞迴頭望來,由於害得她分心,連莎菲妮亞也被黑色龍卷吞噬。瑪利亞羅斯隻覺得天翻地覆。“嗚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嗚啊啊啊啊啊——”頭暈眼花。趕緊閉上嘴,會咬到舌頭的。這可、真是、有點、不妙——想到這裏,突然被莎菲妮亞拉住。“抓緊我,瑪利亞……!”“好、好好咿!”不小心做出了奇怪的迴答,但還是好好抓緊了。“莎、莎菲妮亞,在脖子後麵、有、有什麽東西、控、控製了知世……!”“……明白了……可是,實在是、沒辦法接近……!”莎菲妮亞抱著瑪利亞羅斯,在黑色龍卷中飛行。不久便從黑色龍卷中脫出,然而眼前就是那團黑霧。從近處看才發現,那黑霧似乎是一大群蚊子——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一點也不想從近處看這些玩意兒。“呃……!”莎菲妮亞垂直降落,黑霧緊追不舍。黑霧上方則是知世,知世——分裂了……嗎?從知世身上,仿佛滲出了另一個滑溜溜的黑色知世。莎菲妮亞馬上放出純白的光線,好耀眼,雖然閉上了眼睛,但瑪利亞羅斯還是有一瞬間失去了視力。等到能看得見的時候,黑色知世已經衝到了眼前。“r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y……!”


    黑色知世使出一記飛踢。莎菲妮亞迎上前,“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也踢了迴去。當然,這不僅僅是一場肉搏戰。黑色知世自己本身恐怕就是某種魔術產物,莎菲妮亞也渾身散發著白光。莎菲妮亞取得了勝利,黑色知世被踢飛,不過知世的本體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頭頂上。“n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知世從雙手中放射出漆黑光線。“唿……!”莎菲妮亞的右手中溢出白光與之對抗,卻處於下風。肯定是我的錯,因為要保護我,所以才必須戰鬥。然而我說不出“放我下來”之類的話,就算說出口莎菲妮亞也不可能真的把我丟下。瑪利亞羅斯無奈地咬緊了牙。在漆黑光線的壓力下,莎菲妮亞向下墜落。“……知世!這是、知世的力量……知世的魔術!很厲害……但是、我不會輸給你……!”


    墜落停止了。白光的氣勢突然變強。


    “ahhhhhhhhhhhhhhhhhhhhhh……!”知世嘶喊著,黑光也在增強。鬥爭著的黑光白光仍互不相讓,莎菲妮亞已經不再墜落,但也無法將知世推迴。戰況陷入僵局,然而這場戰鬥並不是一對一。瑪利亞羅斯環視四周,找到了。“——莎菲妮亞,小心黑色的!”


    黑色知世從左側發起衝刺。


    “瑪利亞,小心別被甩下去……!”莎菲妮亞突然收起白光,任黑光迫近,黑色知世也同時攻來。在被夾擊之前,莎菲妮亞朝右下方噴射出白光。雖然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覺悟,但瑪利亞羅斯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尖叫。急劇加速。超高速脫離。不僅是身體,連魂魄都仿佛要被撕碎、被扯到不知何處了。實際上,的確是一下子飛了出去,從知世和黑色知世的夾攻下抽身。這樣就能喘一口氣——事情可不會那麽稱心如意。知世和黑色知世接連投出黑色光球。“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rya……!”軌道並不固定,有的徑直飛來,也有的劃出各式各樣的弧線。“哈啊啊啊……!”莎菲妮亞放射出幾十、幾百道極細的白色光線將黑色光球全部擊落,如今暫時沒有光球襲來了。“——莎菲妮亞!飛燕也被控製過,但自己恢複神智了!知世應該也有可能……!”“……既然這樣,如果能見見她的話……說不定……!”“見、見見她是什麽意思……!?”“就是進入她腦內……!不過,這樣得把瑪利亞放下去才行……”“沒事,放我下去!”“……那我試試看……!”


    莎菲妮亞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隨後展開了數量前所未有的極細光線,將知世和黑色知世壓製。這一瞬間,莎菲妮亞開始急速下落。降落、幾乎可以說是墜落。馬上就要在地麵上摔成肉泥,就在此時、製動。眼球差點蹦出來,胃都要從嘴巴裏湧出來了。就算真湧出來也罷。瑪利亞羅斯跳了下來,距離地麵隻有一美迪爾高,不算什麽。莎菲妮亞馬上重新上升,知世徑直俯衝而下。“——莎、莎菲妮亞,危險……!”嚇得完全不敢看。因為知世和黑色知世已經投出了數不清的黑色光球,莎菲妮亞迎著無數黑色光球飛行。這、肯定會被擊中的。然而,沒有命中。莎菲妮亞左右晃動身軀躲過直線飛來的黑色光球,對於沿弧線飛來的光球則完全無視。那些光球想必也不會擊中沿直線行進的莎菲妮亞,當然了,因為它們的目標是我。


    “——等等,最危險的難道是我……!?”瑪利亞羅斯拔腿便跑。該往哪邊跑才好?完全沒有頭緒,隻能寄希望於直覺。朝那邊跑,再朝這邊跑。一顆黑色光球就在眼前墜落在地“轟”地一聲砸出一個深坑,看到這場麵不禁“哇噢……”地呻吟了一聲,不過還好沒有被直接擊中。莎菲妮亞呢?抬頭望去,隻見莎菲妮亞與知世兩人糾纏著,以頭朝下迴旋的狀態向下墜落。黑色知世仿佛迷失方向了一般孤零零浮在空中。莎菲妮亞現在肯定正在‘進入知世的腦內’,這大概指的是某種精神攻擊吧。雖然我也不是很懂,隻是推測而已。可是如果照那樣墜落,兩人都會——“莎菲妮亞,快點……!”就算這麽叫喊,莎菲妮亞也聽不見。隻能祈禱了,祈禱能趕得上。可是真的隻剩下幾秒了,連祈禱的時間都不夠。瑪利亞羅斯忍不住大聲叫出了同伴、同時也是重要的朋友的名字:“——莎菲妮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


    隻差一點點就要撞到地麵,隻差幾桑取,兩人就會摔死。


    莎菲妮亞突然離開了知世。


    知世就這樣撞在了地麵上,黑光噴湧而出擴散開來,知世到底怎麽樣了?不清楚,看不見。“知世如何了……!?”


    莎菲妮亞在空中搖頭。“——不行!我在裏麵見到她,想說服她……但她就是聽不進去……!”


    “那、也就是說——”瑪利亞羅斯吞了口唾沫。知世從黑光中飛出,不僅是知世,還有另一個黑色知世。加上剛才的那個,已經有兩個黑知世了。知世加上兩名黑知世,三人合力向莎菲妮亞投擲黑色光球,莎菲妮亞一邊用白色光線將黑球擊墜一邊後退,逐漸降低高度。


    “……我、可能……阻止不了知世了……!隻能打倒她了……!”


    “這也沒辦——”法、這種話說出來真的好嗎。瑪利亞羅斯真的有資格說這種話嗎。雖不知莎菲妮亞與自己師姐的關係如何,也無從想象,但至少對於莎菲妮亞來說,知世是重要到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嚐試說服的人物,我又怎麽能輕易說得出‘實在沒辦法所以殺了吧’這種話。然而如今的確隻能忍痛下手了,莎菲妮亞已經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知世啊啊啊……!”


    大概,這是莎菲妮亞頭一次對知世轉守為攻。原本黑綠相間的魔術士服變得銀光閃爍,還附帶有五顏六色的光彩。以莎菲妮亞為中心出現了光芒的漩渦,黑色光球全被那漩渦吸引吞噬。知世和兩名黑知世則一同引發黑色漩渦,漩渦與漩渦彼此相撞。不知是否由於是三對一,黑色漩渦更加龐大,然而引力上似乎是光輝漩渦更加強大。黑色漩渦被一點點削減,如同被一層層剝去外皮,變得越來越小。光輝漩渦蠶食著黑色漩渦。兩團漩渦在莎菲妮亞和知世們之間爭鬥著,黑色漩渦是知世們的盾牌,如果黑色漩渦消失,光輝漩渦就會直接攻擊知世。為了阻止這一狀況發生,知世正在努力堅持——不。


    兩名黑知世離開了知世的身邊。黑色漩渦分裂成了三塊。正中央的黑色漩渦仍在抵擋光輝漩渦,而左右兩側分離出去的黑色漩渦則襲向了莎菲妮亞。


    光輝漩渦猛攻不止,正中央的黑色漩渦顯得越來越弱。


    然而左右兩側的黑色漩渦盯上了莎菲妮亞。


    瑪利亞羅斯匍匐在地,實在是站不起來。風太過強烈,吹得泥土砂石四處肆虐。瑪利亞羅斯隻得大喊莎菲妮亞的名字,恐怕這也是無謂的。


    莎菲妮亞向前移動,進入了光輝漩渦之中。本打算夾擊莎菲妮亞的黑色漩渦隻得毫無意義地重新合體。光輝漩渦擊破了正中央的黑色漩渦,而莎菲妮亞隨即打破了光輝漩渦從中躍出。莎菲妮亞順勢朝著知世拳打腳踢。當然,不僅僅是拳腳,每一擊都蘊藏著令人目眩的光輝。知世以包裹在某種黑色物質之中的手臂和腿不斷防禦,試圖伺機反攻。但莎菲妮亞不會給她機會,知世的拳頭被莎菲妮亞輕易擋開,知世的腿則與莎菲妮亞的一踢淩空相撞。


    光輝與黑暗彼此交錯。


    光輝壓倒了黑暗。


    瑪利亞羅斯緊眯著雙眼,仿佛空中出現了一團太陽,耀眼得讓人目不能視。


    “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世世世世世世世世世世世世世……!”


    “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菲妮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亞……!”


    兩人的吼聲仿佛能將周遭的一切撕碎。緊隨其後——


    寂靜。


    世界的時間難道停止了?莫非,自己一個人被世界流放,被隔離到了某個別的地方?在這唐突得讓人產生這樣的錯覺的完全寂靜之中,莎菲妮亞的手掌按在了知世的胸口中心處。


    知世的身體,


    以那一處為中心,出現了無數裂紋。


    從裂紋之中,溢出了光芒。


    如同細碎鑽石發出的光芒,侵蝕著知世的肉體。


    光輝每一刻都在擴散。


    這光輝,代表著莎菲妮亞的意誌。


    要將知世、破壞、殺死。


    “……知世……為什麽……!”


    “這樣——”


    知世笑了。隨後,突然握住莎菲妮亞的手——那隻正貼在知世的胸口上、莎菲妮亞的右手。難道是要將莎菲妮亞的手拉開嗎?不,不是的。反倒是莎菲妮亞正想要從知世的胸口上把手抽迴,知世在阻止莎菲妮亞。


    “這樣,就好。謝謝,莎菲妮亞。這樣一來,知世大人我也就能解放了。”


    “解……放……?”


    “是啊。知世大人一直都被這身體束縛著。這個大姐愛過的、知世大人自己也喜歡過的身體。就因為一直執著於這種無聊的東西,知世大人才沒贏過你,莎菲妮亞。大概,連貝蒂也沒贏過。”


    “你……知世……你說、什麽……”


    “說到底,知世大人還是個魔術士。知世大人要超越極限,為此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甚至包括惡魔的陷阱,當然還有你,莎菲妮亞。”


    知世將莎菲妮亞的右手按得更緊了。


    “再見了,莎菲妮亞。”


    “啊……!啊啊啊啊……!”


    莎菲妮亞尖叫起來。


    莎菲妮亞的右手,陷入了知世的身體之中,就像是被吸進去一樣。隨後光輝灑落、溢出、迸裂。知世被光輝吞噬,漸漸化作光輝本身。知世潰不成形,徹底消失。隨後光輝也慢慢消散,殘片飛舞。


    轉眼間便結束了。莎菲妮亞緊握著光輝的殘渣緩緩降落,由於她已經茫然自失,因此沒有察覺到。


    黑色知世。


    知世雖然已經消失,那兩名黑知世卻仍存在著。


    兩名——不對,她們合二為一,變成了一人。


    瑪利亞羅斯想要提醒莎菲妮亞,在那之前黑知世便開始“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地大笑。“終於終於!這樣一來就終於從這不自由不方便憋屈無聊的所謂身體身體之中解放出來了!這樣就可以超越極限極限極限能夠超越極限了!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什麽——”莎菲妮亞剛轉過身,黑知世便飛上空中。“aaaaa真是謝謝你啊莎菲妮亞你真是我的恩人呐aaaa改天再決一勝負到時候呢-會進步到何種地步呢勝負勝負-kyaaaaahahahahahahahaaaaaa……!”


    黑色知世飛走了。逃跑了嗎?先不談逃跑不逃跑。怎麽迴事?已經完全搞不懂了。真的所以說魔術士這種東西啊,該說是太自作主張總給旁人添亂呢,還是怎麽著呢。反正除了莎菲妮亞以外的魔術士,全都去死算了,這也是對這個世界好對人類好。拜之所賜,一直傻站在原地,直到飛燕大喊“瑪利亞羅斯……!”才反應過來。“哎……?”


    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迴頭望去,正好看見了昆蟲人惡魔。咦?哈?怎麽這麽近?是不是太近了啊?話說,我?要對我下手?我可不好吃哦?不對,它不會吃人。應該說,就算操縱了我也沒什麽用哦?勸你還是不要這麽做比較好?不過,昆蟲人惡魔根本沒聽。再說我本來也就什麽都沒說出口,根本沒有開口的時間。“哇……”


    連忙伸出兩手按住脖子,然而此時昆蟲人惡魔已經爬到了瑪利亞羅斯背上。兩手被——咬了一口?手背被咬破了。糟糕。有什麽東西貫穿了手掌。倒是不疼,隻是感覺特別恐怖。脖頸處傳來某種堅硬、銳利物件的觸感。若被它刺破就糟了。瑪利亞羅斯扭動身體想要把昆蟲人惡魔甩下去。不好。不好。痛楚比想象的還要輕微,隻是刺痛了一下。剛意識到這刺痛,之後就是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有什麽東西掘入了腦中。瑪利亞羅斯不斷發出啊噫啊啊啊哎咿啊啊啊的怪聲,雖然不想開口但還是本能地喊叫起來。不好這下完蛋完蛋完蛋完蛋了這是啥要死死死死死等等不要啊嘎啊嘎咕啊啊啊嘎啯啊啊啊哈嘎哢gkd嘎啊啊kjg呐dk嗯gd咯gk可是sfsdagdkgiaugd嘎l咕hgafjzzzksgd嗯嗯嗯gdghd咿kg啊dg嗞hsadkasiguadguizzidaynga……呃呃!


    拔出去了。


    感覺就像——類似一根打入腦中的長釘,被一口氣拔出來。


    “喂!你沒事嗎!?”


    飛燕說著什麽。飛燕。對了,他在問是否沒事。問誰?應該是問我吧。大概。可是,這種問題,怎麽可能沒事,正是因為有事所以我才躺著啊。躺著?對了。我側身躺倒在地,麵前有什麽東西。不是‘什麽東西’,就是那昆蟲人惡魔,隻是那家夥沒了頭。到底怎麽了?我變成什麽樣了?飛燕蹲在麵前,把什麽東西朝我遞過來,捏在手指之間,那東西還在拚命掙紮。細長的、像蟲子一般的生物。


    這是什麽啊,就像沒了腳的蜈蚣一樣,還挺惡心的。


    “你被這玩意兒進去了。”飛燕說完便一用力將那東西捏扁,隨後又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脖子,“進到這裏。哎,不過我也著了它的道,無話可說。這東西還挺獨特的。”


    “……是啊。”瑪利亞羅斯伸手抹了抹臉,全身微妙地有些麻痹,使不上力氣,不過,總算是聽使喚了。臉上被口水鼻涕血之類的東西塗得一團糟。


    “咕?”啾彎下腰,摸了摸瑪利亞羅斯的頭。


    “瑪利亞……!”由莉卡出聲了。


    得站起來才行。必須得確認蘿姆·琺怎麽樣了。剛想要站起來,側腰處就傳來劇烈的疼痛,差點疼得失去意識。“……咳呃呃呃呃呃呃呃……”


    真是遭了大殃啊。雖然這麽想,但這也是我自作自受。都是沒能保護自己的我不好。至少,不希望給同伴們增添額外的麻煩。話說迴來,怎麽迴事,這聲音,這震動。瑪利亞羅斯捂住側腰的傷口,屏住唿吸抬起頭。“啊……”


    是山。山正在迫近。山正朝此處逼來。多瑪德君和莉璐可怎麽樣了?找到了,他們被山追趕著。那座山肯定就是加裏科·卡斯帕羅。連多瑪德君都不能除掉他嗎。


    “——該死的!”飛燕嘖了一聲,“由莉,快!隻要隨便治治能跑就行了!”


    “嗯!”由莉卡抱起瑪利亞羅斯,開始施展醫術式。我能跑得動——本想這麽說,但還是別逞強了。蘿姆·琺呢?似乎還在與皮巴涅魯和多瓦寧古周旋。看來即便是除掉了昆蟲人惡魔,也無法就這麽恢複原狀。不把那奇形怪狀的蜈蚣一般的生物取出來就沒法治好。該死,腦袋好重,有點想吐。瑪利亞羅斯抬頭望天,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一個黑影,在天上飛行。是邪龍嗎?不會吧,千萬別啊。可是,黑影隻有一個。僅僅一個,因此——不會是邪龍?既然如此,那又是什麽?


    那個飛在空中,靠近過來的東西。


    漸漸降低高度,身影越來越大。


    由於沒有參照物,難以說清具體程度,總之非常巨大。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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