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怔怔的看著那根白髮,想起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候父皇還沒有親政,穿著白色的衣服為神宗守孝。她騎在父皇肩膀上,抱著他的頭,捂著他的眼睛,指揮著天下最尊貴的人。


    「阿爹,前!往前!」


    父皇則會歡快的應著,口中還配合的發出馬兒的聲音。


    「好來,蹄踏蹄踏,駕! 」


    那些記憶模糊的仿佛是景秀一人的夢迷,不過是她在空曠宮宇間無助的慰藉。課業填充著公主殿下記憶,不同於張月鹿全憑喜好的寓教於樂。那些都是重如泰山的殷切期盼。是父皇的誇獎,是母後的笑顏,是外祖父欣慰的嘆息,是舅舅躊躇滿誌的殷切期盼。


    是大姑姑冷峻的臉上閃過的溫和。


    負手而立,遠眺,沉默,像華表之上的犼。


    幼年時的景秀曾經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在心裏這樣形容景睿之。


    「大長公主可安好?」景秀遞過絲帕,輕聲問道。


    鄭公公連忙說道:「昨夜服了醒酒湯,還是不大好,安置在偏殿,這會怕還歇著。可要讓人去請?」


    「不必了,讓大姑姑好好歇著。她不能飲酒,沾之必醉。想必難受的很,教人備好熱湯清粥。」大郎真是糊塗鬼,盡出些簍子。大姑姑這次算是給他攬了件要命的差事。


    「咳。」


    床榻上響起一聲輕咳,景秀連忙上前。景厚嘉慢慢睜開眼睛,見女兒喜笑顏開,心中欣慰。景秀起身讓出位置,禦醫上麵一番望聞問切,說天子脫險,隻仍需休養。


    景厚嘉飲水潤口,抬眼見女兒衣著如舊,鬢髮微亂,想來一夜未眠。麵有倦容,神色卻是振奮喜悅。他心中五味雜陳,略一思量,道:「外頭可亂?」


    景秀將杯子遞給宮婢,坐在繡墩上,將昨夜之事細細稟報,最後道:「兒慌亂無措,思慮不足,行事多有鄙陋,還要父皇撥亂。」


    景厚嘉聽她一件件事情安排,有條不絮。對宗親禮數有道,對眾臣不偏不倚。何人做何事,無不是有理有據,不曾越權不曾營私。便是武朗的安排,也是他早些就定下來的。


    他心中滿意,又問道:「你叔伯何在?」


    「兒恐父皇醒後需垂詢,請廣陵王、晉陽王於偏殿小歇。韓王遣送迴府,鄧王昨日去了宮中,不知道怎得,驚擾了皇祖母。」景秀如實稟報。


    景厚嘉心中暗暗點頭,廣陵王富碩,與朝中大臣多有來往。晉陽王身後有二十萬龍驤軍。這兩人迴府和謀士心腹一商議,不知道要動什麽心思。秀兒借留實扣,做的不錯。隻不過鄧王一貫是個老滑頭,叫他處理貴妃謀害皇後的案子,他定是沒有這個膽量搜宮,少不得要驚動母後。


    秀兒到底年輕,難免思慮不足。


    「無妨,你做的很好。」他寬容仁慈的看了景秀一眼。


    景秀抿唇不語。此事事關母後,不管是母後或者自己直接審案,必定遭人話柄。後宮之中除卻母後與皇祖母,餘人身份又不夠。鄧王怕事,自然不會獨自去審賢妃,定將這件事情捅給皇祖母。皇祖母生性羸弱,但最恨家宅不寧,必定要三部嚴查。


    況且,事事圓滿,便是不圓滿了。


    景厚嘉又問:「你大姑姑在何處?」景秀給他擦拭的時候,他便醒過來了,如何不過是明知故問。


    景秀微遲疑:「昨日驚亂,姑姑憂思難眠,薄曉才剛剛歇下......」


    景厚嘉:「好了,你莫要給大郎遮掩——呃!」他說著搖頭,牽動了傷口,登時痛出聲來。


    「父皇!」景秀連忙站起,彎腰急聲,「父皇切莫多想,大郎第一次辦這樣大事,難免疏漏。況且他並非有心,不過無意之過,父皇就沒要計較了。」


    「哼!無意之過。你便是太過仁慈。」景厚嘉想到大皇子便一肚子怒氣,傷口更是疼得厲害。刺客之事,說不得他難逃幹係。就算不是他暗中指使,也是他疏漏之罪!


    景秀見他滿臉怒氣,顯然是十分不滿。想到大皇子,不由有些可憐。卻也明白,自己可憐他,來日易地而處,他未必會可憐自己。「父皇息怒,大哥已經迴府思過。」


    「胡鬧!怎可放.....」景厚嘉本想說放虎歸山,好在還有幾分理智,喘了幾口氣道,「他如此失職,怎可輕易放過,你呀你呀。」


    大皇子迴府思過,當然是景秀安排。不管是她還是大皇子,都無權無勢,唯有依仗皇帝。放大皇子歸去,一來是人前兄妹之情。二來他府中不過數百僕從,能成何事?其三,他不在,皇帝想起他來,全是糟心事。若是留他禦前伺疾,皇帝難免思起父子之情。


    不但大皇子,就是其他嬪妃皇子公主,也都借著賢妃的案子拘在宮裏,內有皇祖母坐鎮,外有武朗萬餘飛騎「守衛」,想必近日是無人可來伺疾。


    景秀替皇帝掖掖被角,哄道:「父皇安心養好身子,才好訓斥我們。」


    景厚嘉雖對大皇子怒其不爭,恨不得打一頓,但聽景秀庇護兄長,卻是心中滿意。凡做父母的,不管是天子大王,還是尋常百姓,都是盼著兒女之間和睦,哪怕他自己兄弟間同室操戈。


    景厚嘉與女兒有說了幾句話,漸覺精神不振,又喝了些參湯,正是昏昏欲睡中,突然聽見外麵腳步聲。


    來人是兵部尚書,陳駝子。


    陳駝子是旗幟鮮明的反公主黨,見著景秀登時臉色更加不好,也不行禮,徑直到了景厚嘉禦前:「陛下,臣有事稟報。」卻不說話,斜眼看著景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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