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官的博士們,談論詩文經書時總是口若懸河,而一旦有點點關乎儲位大多閉口不言。朝堂大員這個貪汙舞弊,那個徇私枉法,人是換了又換。言官們撞柱子,禦史們磕地板,太極殿上染紅了數塊毯子。靺韍燒殺搶掠,突厥死灰復燃,西域紛紛離心,邊疆戰事一波又一波。


    等她站在太極殿上時,已經沒有人反對。但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中,她還是看出一些不同的。那些人彎著腰卻挺著脊樑,那些人額頭貼地卻硬著脖子。


    麵容青澀的少女姿儀威然,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她在茫然中做的無懈可擊。仁孝寬厚,敬賢禮士,靈鑒睿智,敏言慎行。伴隨著吏部尚書盧佑的這十六個字,除了兵部尚書,朝堂上那些中立的大員們似乎也慢慢接受。


    然後這一切說穿了,不過是——形勢逼人。


    謝伯朗的死,讓所以的假象都如雪消融。景秀甚至無法想像,如果沒有舅舅身前部署,如果沒有那些謝家盤根錯節的勢力,如果沒有張月鹿順水推舟利用長安報,將舅舅推上那樣至高無上的位置......迎接她的將是什麽。


    站的越高,摔的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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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月鹿,你真的喜歡我嗎?」


    張月鹿看著景秀的那是澄澈的雙眸,心卻沉是一點點沉下去。這不是一個好話題,她的公主殿下也不是墜入愛河的少女。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這樣話都不像是她會說的。


    景秀卻恍然不覺,她抬手握住張月鹿的手腕。臉頰上可以真實的感觸這個人指尖掌心的溫熱。她握著她的手腕,那脈搏的跳動,清晰有力。


    張月鹿的聲音也因為擔心而壓得格外溫柔,輕膩又真摯:「我當然喜歡你,這是世間最毋庸置疑的事情。」


    公主殿下卻恍然不聞,追問道:「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張月鹿喉間一澀,這個問題她有千言萬語可以應對,隻心裏徒然生出莫名的念頭,她遲疑笑道:「殿下,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景秀瞬間抽開手,眉眼漸漸冷峻,她下意識的揚起下巴,讓自己的神情顯得格外矜傲:「不是不能決定,而是你從未想過和孤在一起。」


    這突如其來的指責,讓張月鹿有些懵,笑容僵硬掛著。她喜歡景秀,希望和她在一起,但她從不認為景秀會想和她一一生一世。但現在景秀卻用這個來指責她。


    景秀對自己,是二分喜歡三分看重,還有五分不過是亂中送上門來的,且看看能不能用。自己真心一片,心中亦有抱負,即願為她鞍前馬後,又有滿腹良策為她鋪墊明君之路。不為高官侯爵,不求以身相許,如此情深意重天下少有!


    張月鹿有些惱,她盡量心平氣和的說:「殿下,我想過和你在一起,朝思暮想輾轉難眠。但你知道,這不是我想就可以的。我義無反顧,但取捨抉擇卻要看殿下。」


    「你覺得孤在利用你?」


    張月鹿聞言一愣,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打斷。


    「你覺得孤薄情寡義!利用的你情誼,引你入局。」景秀一步步往後退,她的神色說不出的驚慌,搖搖頭道,「你何嚐一心一意喜歡我。聞人貞如何?景如意如何?景雅雀如何?你對律法不滿,你對國策有意,你想變法改製...你何嚐不是想利用我!你想讓我心中不安,讓我滿懷愧疚!」


    張月鹿越聽越怒,隻覺得自己滿腔真情都讓人當驢肝肺了,等聽到後麵心中又驚又愧。景秀說的不錯,她想改變那些律法世俗,改變這個國家。如洛蒼雲所言,推倒重來是最幹淨利落的辦法,但那太過殘忍。


    而公主殿下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君主。她要登上王位本就是一件破舊迎新的舉措。謝伯朗一死,她又缺少最有力的支柱。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對於那些真心拱衛她的人,新皇不會苛刻。她年輕又不固執,更加容易接受一些超前的觀念。明睿而不獨裁,可以與臣子分享權力。


    有些事情一旦說破,便覺得可笑可嘆可憐。


    見她沉默,景秀垂首一笑。早就知道的她滿嘴蜜語,口若蓮花,十句之中隻可聽二三句。品行不壞,才華不假,但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卻不過是輕薄慣了。自己本想虛與委蛇敷衍以待,卻漸漸深陷其中,時常無力招架以至失態。


    一聲輕嘆,景秀自嘲的勾起嘴角,滿是心冷如灰。她抬起頭,側首望向那一排排書架,低聲道:「你走吧。」


    讓張月鹿一驚迴過神。她連忙上前,幾乎是衝過去。一把將景秀抱在懷中,輕輕撫著她後背,低聲嘶吼道:「不!我才不走了!我哪裏也不會去!」她此刻終於清明起來,她的小公主這般不對勁,自己都沒有看出來,真是罪該萬死!


    景秀沒有半點掙紮,而是一驚之後望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睛中有流轉的波光,殷切的期盼中極力隱藏的膽怯。


    「我費盡心機就是為了在你身邊。你休想趕我走,我可不是小狗,唿之即來揮之即去。」張月鹿的心都懸起來,卻一點都不敢顯露,反而表現的越發緩和,聲音輕柔深情:「我要一直都在你身邊,我會陪著殿下你從承天正門走上太極殿,看著你榮登大寶。」


    景秀怔怔望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苛求她。


    張月鹿見她神色隱約有期待,卻又不為所動。不知事出何因,心中暗自苦苦冥思。口中溫言寵溺:「我會陪著殿下破北蠻、定西域、滅邊寇,平定海內。修律書,訂法度,製新序,德澤天下。還要陪著殿下南郊祭天,東嶽封禪。陪著殿下青史留名,史書上凡有殿下一句,就有張月鹿的名字如影隨形。對了,就算死後,也要在帝陵邊掘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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