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當知道進退,曉得利弊,不為一文而失千金。阿爹是聰明人,要是她願意,一定能滴水不漏,讓梁丘木一家萬劫不復。」月鹿的嘴角繼續扯開,顯出一絲孤憤,「可惜她不會在意,筆墨是什麽東西,不過是件東西。牲口行多的是比她乖巧比她懂事的牲口。」


    她晃晃頭:「她就算出手,也不是為筆墨一條命。大抵看我鼻青臉腫,麵上不說,心裏估計也是生氣的,少不得讓梁丘木家吃大虧,沒準還悄無聲息的弄死他家。畢竟她說過,可留君子仇,不存小人怨。」


    蔣懷蓮看她笑著滲人,連忙說:「那不正好,小娘子這樣迴去,夫人和主家必定要心疼的。」


    「不好,不好。」月鹿晃晃頭,「娘親說,堂堂之軍,正正是旗。世間陰陋詭計都要陳列於暴陽之下,使其摧枯拉朽,讓人敬畏而非恐懼。」


    順心一個小奴婢,最怕官老爺,看著情況不妙,連忙加入勸誡:「那就迴去稟報夫人,讓夫人把那個...那個叫什麽木頭的抓起來。」


    張月鹿滿滿閉上眼睛,到了府衙少不了折騰,養養精氣神也好。


    《律》言:奴婢賤人,律比畜產。


    娘親一貫埋怨自己待下太過寬寵,少不得有藉機敲打考驗自己的意思,否則不會讓阿爹勸下來。


    馬車裏麵沉默到顯得外麵吵雜——「停車!」


    馬車還未挺穩,車門就猛然被拉開,趙青君滿身的怒氣在看見月鹿臉上的青紫也消退,心疼的說:「先跟娘親迴家,凡事好商量。」


    月鹿搖搖頭。


    趙青君嘆了口口氣:「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娘親也不會讓你白白受了委屈。」


    月鹿點點頭。


    趙青君以為她服軟,連忙勸道:「這不是小事情,要好好計較一番。你先跟我迴去......」


    「娘親。」張月鹿突然出聲,「你熟讀律法,必定知道。良人毆殺他人奴婢,徒三年。故殺他人奴婢,流三千裏。」


    趙青君見著有些陌生的女兒,隱隱約約她此刻的樣子似乎很像幼時模樣。


    「良人諸鬥毆殺人者,絞。以刃及故殺人者,斬。」趙青君眉頭一皺,女兒這是在怨自己,當初沒有放良。「你既然知曉律法,那『八議三請二減,贖情官當』也該知道的!」


    八議:議親(皇親國戚)、議故(皇帝的故舊)、議賢( 「 有大德行 」 者)、議能(有大才藝)、議功(大功勳)、議貴(三品以上職事官及有一品爵者)、議勤(有大勤勞)、議賓(前朝國君的後裔被尊為國賓者)。


    二請:皇太子妃大功以上親屬、二是應議者期以上親屬及孫、三是五品以上官爵。


    二減:一是六品、七品官員;二是上述得 「請」者的直係親屬以及兄弟、姐妹和妻。


    贖情:一是八品、九品官員;三是六品、七品官員的直係親屬和妻。此外,還有五品以上官員的妾。


    官當:指官員犯罪,可以用官品抵當。


    這些都是可以減免罪罰的條例。


    張月鹿點頭道:「兒知道,這天下到底是不平的,八議三請二減,贖情官當。真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


    「那你還要去!」趙青君真是恨鐵不成鋼,七八年鍛打,就是塊頑石也該磨圓了。


    張月鹿一拱手,認真的答道:「兒一定要去的。不求斬殺梁丘木,哪怕流放三千裏打了折扣,兒也要去。」


    趙青君恨不得把這榆木腦袋撬開,看看裏麵裝的什麽!


    紙硯抬起頭,望著少主人那種青腫的臉...笑意盈盈散發著怒氣。當年也是這樣含淚溫柔淺笑著握住自己的手。昨夜撕心裂肺哭泣好像還在耳邊,那樣無聲無息的流淚,疼的人心慌。沒有變,她一直沒有變。


    「那為什麽要去?」


    張月鹿仰起頭,透著車窗往外頭看,青天白日,真是好天氣。


    「兒要去求個心安。」月鹿的瞳孔裏頭迸出一些光,「兒要去看看,這天子腳下,明府堂上。這樣不平的律法,是不是都做不了數!」


    「我就不信!這朗朗幹坤,眾目睽睽。天子腳下,清官明斷,他梁丘木還能逃脫!」


    我不怨這律法不平,不怨娘親當初沒有放良。


    我隻是想看看,這樣不平的律法,是不是都不是實踐!


    我想看看,這太平盛世是不是全是虛妄!


    要是這不平的律法可以執行,那我就去改這律法!


    要是這不平的律法不能執行,那我就去改這世道!


    張月鹿按著胸口,裏麵有跳動鼓舞的聲音,激揚振奮,像出征的戰歌。


    真好,這前前後後三四十年光陰,到底還不曾冷了這份肝膽!


    她笑著握住趙青君的手,暖暖的笑道:「娘親,不問結果,我隻是想求個俯仰無愧。」


    趙青君心中嘆了口氣,這孩子到底心善。雖然要鬧出風波,但也算不得大事情,憑自己的人脈手腕不怕擺不平。何況...這位梁公子未免太張狂了,欺我紀國公府無人嗎!


    見著娘親態度軟和下來,張月鹿又哀求了幾句。趙青君拗不過她,留下府中馴養的悍仆健奴,護衛著一行人往長安府衙去。


    馬車門緩緩關上,張月鹿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融化,徒留漠然的冰冷。


    蔣懷蓮暗叫不好,她原先聽著主家母女對話,以為少主家真是人爭一口氣,圖個心安。張月鹿這前後麵孔一變,她心裏一抖。她也是場麵裏來去的人,教坊隸屬皇家,女人多是非多,傻子在那兒活下來也七竅玲瓏心幹,何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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