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月光下,擱淺在人間的晶瑩細雪,將小城外的山頂鋪上一層淡淡的珠光。少了夏日裏四處流竄的鬼火,這處頗具曆史的墳場,在冬夜清冷的風中顯得格外淒涼,除了遠處的小山上偶爾會傳來幾聲點綴靜夜的狼嗥,此處便安靜得再無音息。


    但在今夜,則多添了兩道陌生的足音。


    軒轅如相手提著一盞白色的燈籠,邊走邊看向後頭手上拎了一柄鏟子的某人,被他長期以來亦步亦趨久了後,她再也提不起勁去趕他。


    「我又沒叫你跟著來。」都叫他在山腳下的客棧裏等了,偏偏他就是要大半夜的陪她來這挨冷。


    「可我很想纏著妳。」盛守業朝她微微一笑,已很習慣她的冷臉,「況且多個幫手總是好的。」


    她仍是不太相信他,「你真的沒有別的企圖?」


    「沒有,因此妳就別再這麽防我了,天這麽冷,咱們就快些辦妥妳的正事吧。」他的企圖也不過就是…… 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與她培養好感情而已,他很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的。攜著些許的疑心,漫步走至墳場中心後,軒轅如相抬首看了規模頗大的墳區範圍,微微感到頭疼之餘,默然地在心底慶幸還好她今晚有帶了個跟班來幫忙。


    「皓鋼是要我找到何時啊?」她可不希望被這點小事給拖到天亮,接著被駐守在山腳下的巡墓人給發現,再扭送他們上官府法辦。


    「妳要找的那個墓,墓主姓什麽?」盛守業湊至她的身邊,借用她的燭火將自個兒帶來的燈籠給點上。


    「咯。」她將握在手中的字條給他看過後,一手指向左邊的方向,「我從這邊開始找,你往那頭。」


    當天頂不甚明亮的月兒遭雲朵掩去時,比起隻能按照墓碑上姓名尋人的盛守業,手中拿著法器羅盤的軒轅如相搜尋的動作快了許多,她在找著目標後,在墳前的雪地裏插好了燈籠,揚手示意愈走愈遠的他過來。


    「找到了,在這。」


    兩隻插在雪地上,看似相依相偎的燈籠,為專程來這做粗工的盛守業提供了適當的照明,在他動手開挖墳地好一陣子後,手中的鏟子終於挖著了墳裏的棺木,並發出一陣異樣的聲響,他沒花多大力氣即撬開了腐朽的棺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這棺裏,不但沒有什麽屍骨,更無什麽陪葬之物。看不見的軒轅如相站在他的身後問:「陪葬物中有沒有一隻血玉雕成的發簪?」


    「沒有,這棺是空的。」


    「可皓鋼說是在這墓裏呀。」


    盛守業站直身子四下探看,「以這墓的規模來看,我想墓主的身家定很不錯,或許這墓已遭盜過,不然就是墓主與陪葬之物另葬在別處。」


    她搔著發,「難道我得去向這墓主的後人打聽一下?」


    「妳認為他們會告訴我們這兩個盜墓賊嗎?」真那麽做的話,他們肯定會被人一路追打出來吧。


    「算了,我先問問這個也不知道在不在家的墓主比較快。」與其費時地把整座墓都挖開,或是還要往墓主的後代家裏白跑一趟,還不如用最省時省事的術士老法子來解決她的問題。


    落在墳上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黃符,在軒轅如相雙手合十念咒不久,符紙即如同有了生命般地在雪地上站立了起來,而應當在下一刻自墳裏自行鑽出來的女鬼,在他倆期待的目光下,等了許久卻怎麽也不見蹤影。就在軒轅如相再次念咒並加重了法力時,一名拖拖拉拉了老半天的女鬼,這才自棺木一旁未開挖的墳地裏頂著張幽怨麵孔現身,隻是,這隻女鬼動作甚緩地探出了半個身子,卻突然硬生生地― 卡住了。無言以對的兩名盜墓賊,好半天,就隻是枯站在原地瞧著那隻女鬼,卡在墳邊要出出不來,要縮又縮不迴去,滿頭大汗地一徑在那兒瞎忙。


    盛守業訥訥地問:「這下怎麽辦?」怎麽這隻鬼…… 道行這麽差?怪不得被困在墳裏近百年了,遲遲沒法趕去投胎。


    「一是把她塞迴去重來一遍,二是直接把她給拖出來。」司空見慣的軒轅如相挽起兩袖,「你說我會選哪樣?」


    「大師您請。」以她的性子來看,這根本就不用考慮。


    軒轅如相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女鬼的手腕後,輕輕鬆鬆地將道行不濟的她自墳中給拖出來。已有許久沒有重迴人間的女鬼,隨即敬業地委坐在地上,以袖掩麵嚶嚶地啜泣起來。


    「我死得好慘啊 … 」


    「知道了知道了,妳先鎮定些,那套就省省了。」軒轅如相在她刺耳的哭聲中,自袖中拿出一張黃符貼在她的額上給她來張見麵禮。


    「嗚嗚嗚 … 」按理應當會止住的哭聲,非但無懼於她的黃符,反倒是愈哭愈大聲了起來。


    「所有死人都快被妳給吵醒啦。」她說著說著又再貼一張,實在是不想去理會這隻女鬼想要哭訴些什麽生前舊事。聲勢更加壯大的哭聲中,遭受波及的盛守業不得不掩起雙耳,坐至軒轅如相的身旁以眼神向她示意。


    軒轅如相沮喪地垂下兩肩,「我聽妳說就是了 … 」敗給她。


    說停就停的哭聲一止後,女鬼便開始委委屈屈地對他們泣訴,她生前的自小成長史、愛情史、家庭史,還有一大堆她生前想要卻得不到的怨恨……其落落長的程度,讓又冷又不感興趣的軒轅如相聽了一會兒後,便眼皮沉重地打起瞌睡來。


    趕在晨雞將啼之前,代她結結實實按捺了快兩個時辰的盛守業,輕輕搖醒靠睡在他肩頭的軒轅如相。


    「醒醒,她哭完了。」怪不得沒法下去也不能投胎,太長舌了。


    軒轅如相一臉惺忪茫然,「啊?終於收工了?」


    「你們找我有什麽事?」收拾妥了滿麵的哭相後,女鬼坐在他們的麵前,打量起軒轅如相特異的長相與過人的身材。


    「為了省點時間,咱們就不多廢話直接進入正題。」軒轅如相振作起精神,一開口就朝她開出優渥的條件,「哪,隻要妳告訴我妳的陪葬之物血玉發簪在哪兒,我就免費為妳超渡。」


    豈料女鬼卻高傲地將頭往旁一甩,「我不要被超渡。」


    「妳不想重新投胎轉世做人嗎?」咦,以往這招對這些流離在人間的鬼類很管用呀,怎麽到她身上就不成?


    「我仍有心願未了。」女鬼站直了身子,麵色突地一換,以至高無上的眼神睥睨著她,「妳不幫我,我就不告訴妳發簪被我藏在哪兒。」


    因她拽得二五八萬的態度,讓軒轅如相看得滿心不快兼拳頭直犯癢,但看在這隻女鬼並不像她處理過的那些妖物那般耐打,她也隻能壓下她的獸性盡量隱忍。


    她鬱悶地抹抹臉,「有什麽心願就快說。」


    「我想起死迴生再活一次。」


    拳頭永遠比嘴巴快的軒轅如相,一拳直朝女鬼的頭頂用力敲下去。


    「妳當本大爺是神仙啊?要許願也不會許個簡單一點的。」不過是同情她想幫她點小忙而已,竟獅子大開口的要價?


    「在知道那隻發簪的下落前,妳可千萬別把她給打散了。」盛守業歎息地搖搖頭,深刻地明白到她的忍耐力常常缺貨。


    挨了一拳卻仍學不到教訓的女鬼,保持距離地往後退了一步,再把心中居次的目標說出口。


    「若是不能再活一迴的話,那,我要妳的身子。」這等大美人可不是天天都會路過她墳前的,她當然要留下來自己用。


    「給我知恥點!」為了她蠻橫的態度,軒轅如相忍不住再上前賞她一拳,「我是來幫妳的,居然還敢勒索我?不好好當隻鬼,學那些不肖凡人搶什麽搶?」


    盛守業無奈地架住逞兇的她,「輕點,就快散啦。」


    接連兩迴都蒙盛守業相助後,女鬼緩緩將兩眼自軒轅如相的身上改移至他那張俊俏的麵龐上,再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那高大又魁偉的好身材。


    軒轅如相怕怕地問:「喂,妳幹嘛這麽瞧著他?」好… … 好可怕又好貪婪的目光,瞧瞧她,就連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他是妳的男人?」女鬼以袖拭了拭口水後,兩手抆在腰上不客氣地問。


    「正是。」盛守業迴答得一臉快意。


    「不是。」同時出聲的軒轅如相則是臭著一張臉反駁。


    女鬼揚起一指指向她的鼻尖,再次以頤指氣使的口吻向她討人。


    「既然不是的話,那就把他讓給我!」浪費,身旁擺著這麽誘人可口的男人也不懂得好好美口加使用。


    軒轅如相額上青筋,當下狠狠地再暴了數條,她飛快地伸出兩手擰著女鬼的耳朵使勁轉來轉去。


    「妳是死了太久,所以才有眼無珠嗎?要不要我把妳的眼珠子挖出來好好洗一洗?」實在是太識人不清又太囂張了,不揍這家夥簡直就是對不起她的良心。


    盛守業忍笑地分開她們倆,「別這樣,她不過是識貨而已。」


    「總之,不把他給我,我就不告訴妳。」生前乃大戶人家掌上千金的女鬼,嬌蠻地嘟著小嘴,擺明了就是一副不讓步的態度。


    軒轅如相火大地一把將貢品推過去,「那麽想要這個禍水就拿去。」


    「我真的可以大方收下你嗎?」女鬼張大了閃亮亮的雙眼,口水直流地問著站在麵前的貢品。


    「當然不行。」從容地拒絕了女鬼後,盛守業埋怨地踱迴她的身旁,不敢相信她竟因為這樣就賣了他。


    「妳有沒有想過妳隻是隻鬼罷了,妳能對他這個凡人做什麽?」軒轅如相冷冷地問著她,搞不懂都已是隻鬼了,她的物欲怎還是這麽重。


    「這樣的話… … 」心誌一點都不堅的女鬼,再一次地更改了個目標,「那我要借妳的身子,我要上妳的身。」在有了人身後,她跟這個男人可以一塊兒通力合作的事… …可多了。


    軒轅如相皺著眉,「妳想附身?」她才不幹那等傷身之事呢,每迴被附了身後,她第二日的下場通常都會很淒慘。


    「對,而妳非得答應我不可。」


    「慢著。」軒轅如相懷疑地看著她那雙盛滿不良居心的眼睛,「妳… … 打算借我的身子跟他做些什麽?」這家夥該不會比姓盛的還要更下流無恥吧?女鬼頓了頓,並沒有迴答她的問題,隻是一徑地對盛守業拋起媚眼和飛吻。為此,軒轅如相微微瞇細了眼,直瞪著這個隨時隨地,無論是什麽種類的女人都可以勾引的專家。


    盛守業連忙舉高兩掌自清,「我是無辜的。」


    「哼,不必超渡也不必投胎了,我現下就送妳迴墓裏再反省個幾百年!」軒轅如相用力哼了口氣,挽起一袖就朝女鬼走去。


    一陣來不及抵擋的寒意,剎那間已襲向軒轅如相的兩眉之間,她無法克製地閉上雙眼,身子也跟著一軟,當趕上來的盛守業接住她時,他低首一看,卻赫見無端端消失的女鬼,已先發製人地成功附在她的身上。


    當軒轅如相再次睜開雙眼時,盛守業鬆手放開了她,神色不善地瞧著占據著她身軀的女鬼,正滿心歡喜地低首瞧著這副強搶而來的身子。


    「她是我的。」他麵無表情地扳著頸項,「在我動手前,妳最好快點滾出來。」嘖,竟膽敢在他麵前搶走她且絲毫不顧她的意願?


    「你不可憐我這無主孤魂?」


    「隻可惜我與她不同,我這人生來就忘了帶上良心。」好話不說第二遍的他,猛地一手擒住她的喉際,再揚起另一掌使勁地將她給震出軒轅如相的軀殼外,煙消雲散於清晨第一束投向大地的晨曦中。趕時間的盛守業,將搶迴來的軒轅如相暫時安頓在地上,而後自她袖中借來一張黃符,動作熟練地將手中的黃符折成一隻蝴蝶,隨後揚手輕送,任清晨的風兒將它送至它該去之處。


    小巧的蝶兒隻飛了一會兒,便落在這座墳的後頭靠近東北的方位。盛守業取來鏟子,走至蝴蝶的落處便開始掘開墳地,果然在其中找著了陪葬之物,以及軒轅如相最想要的那隻血玉發簪。


    東方天際裏,遭晨曦染紅的朵朵飛雲,在朝陽緩緩升起時,換上了一層金色的霞彩,坐在墓前的盛守業在冰冷的風兒吹上臉龐時,再把懷裏的軒轅如相擁緊了些,並低首看著沐浴在驕陽下那張睡得正熟的臉龐。


    以她身懷的法力來看,其實她根本不需去遷就那個女鬼半分的,她亦不需去討價還價些什麽,可她,從頭至尾所表現出來的,皆是一名術士在憐憫之下的另類妥協與說教,換作是他的話,他早就送女鬼一掌也不需拖到天亮了。


    但她並沒有這麽做,她願意忍耐也願周旋,甚至肯勉強自己去聽完那些荒謬的條件,即使是出於滿腹的倦累與不甘。


    在她的眼中,同樣身為曾被她拯救的他,是否也和她所挽迴的那些生命般,都站在同一個天平上處於同樣的地位?他能不能,與眾不同地成為一個永不能磨滅的印記,從此借宿在她的心房角落裏,霸占著地盤再也不要離開?


    「對妳來說,我是特別的吧?」他柔柔地親吻著她的麵頰,「我與妳所憐愛的那些人間之人,是不同的對吧?」


    就算隻是博愛,他都不想要允許,若是可以的話,他想將她對待這座人間所有的善意全都化為她對他的愛,因為,一直很想與人間百姓爭搶這份關愛的他,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戰得無能為力又好不甘心,因他太過明白,在她眼中,這座人世裏所可愛的,就隻有世人而已,無分貴賤無分城牆或是塵埃。


    他多麽地盼望,在她無私的眼中,能夠容得下一縷屬於遭到私情所奴役的身影。為了這個小小的盼望,他總是等待著。但他從無意想抹去她所擁有的一切,也不想幹涉些什麽,他不過僅是希望著,他也能在她生命之中占有一席,隻要她一迴首就能瞧見的地位而已。


    可就連這樣,對他來說,也都像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懷中的軒轅如相動了動,看來像是在尋找更舒適的睡姿,他垂下了眼眸,傷感地對總是將他置之腦後的她低喃。


    「妳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著妳啊。」


    煙黛似的柳眉,若以水墨畫來說,一筆稍嫌太淡,兩筆略嫌太多,而這菱似的小嘴,毋須胭脂的錦上添花,粉嫩的色澤渾然天成,隻須心上人的親吻 … 夢裏兩手握著銅鏡端詳自己長相的軒轅如相,任由身上的冷汗匯聚成一麵海水,並卷起狂浪將逃生不及的她給淹沒。


    一骨碌地自床上躍起坐好後,剛睡醒的她頻喘著氣,並下意識地以袖拭著滿頭的大汗。


    「做噩夢了?」坐在一旁看書的盛守業,擱下手中借來打發時間的小書,定定地瞧著看似遭到重大打擊的她。


    軒轅如相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兩掌,「我夢見我一覺醒來變成了女人… … 」


    「事實是如此沒錯啊。」她要到何時才能大方一點接受現實?


    一顆枕頭隨即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後頭還跟著一隻擱在床邊小桌上的燭台,這讓以為暗器隻有一個的盛守業,走避不及的下場,就是頭上腫了個包。


    與正在頭痛的盛守業一般,軒轅如相也呻吟地捧著腦袋半趴在床上不動,每迴她隻要遭鬼附身後,次日醒來總少不了一陣頭部劇烈作疼,也因此她才會對附身這一事那麽反感… … 對了,附身?


    神智總算全部清醒過來後,軒轅如相連忙坐好看向猶在撫著頭的他。「發簪呢?」被附身後的事她全都沒記憶了,在那之後事情究竟是怎麽樣了?


    盛守業指向她身邊的小桌,「不就在桌上?」


    「這不是偽貨吧?」她取來發簪微瞇眼細看,實在很難排除這個可能性。盛守業不滿地兩手環著胸,「請妳不要隨意質疑別人的人格好嗎?」太過分了,為她辛苦為她忙,還得遭受這等惡意歧視。


    「你是怎麽把它弄到手的?」這教她能不懷疑嗎?還不都是他這個萬惡淵藪才害得她今日得東奔西跑。


    「我挖了整座墳才把它給挖出來的。」早把謊言編排好的他,邊說邊起身把事先準備好的衣裳捧至她的麵前,再推著她去屏風後頭更衣。


    「後來你同那隻女鬼做了什麽?」自屏風後頭傳來了軒轅如相頗為緊張的音調。


    他頓了頓,而後滿懷期待地問。


    「妳很介意?」她總算開始在意他了。


    「我在乎的是我被搶走的身子。」還是不太會穿女裝的她,隨意把衣裳粗魯地套上就走出來。


    「放心吧,若不是妳的話我便不感興趣,我什麽都沒做。」他攔下她,以靈巧的手指重新整理起穿法完全不及格的她。


    軒轅如相低首看著他那像是服侍的動作,「那女鬼呢?」那個條件一大堆又挑三撿四的家夥有好好的上路了嗎?「在她發現我的本性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後,她就扔下妳迴墓裏去了。」他流暢地將謊言說出口,穿好她的衣裳後,再把她推至妝台前,開始整理起她那有如鳥窩般的長發。


    滑進發中的發梳,以適度的力道撫過她的頭皮,軒轅如相低著頭,實在是不怎麽想看鏡中那張她每看必想吐的臉,她轉移心思地迴想起方才那一場嚇醒她的夢。


    不知為何,她隱約的記得,在她的夢境裏似是也有著盛守業的蹤影,夢中的他,帶著看似有些悲傷的臉龐,靜坐在晨光下低首看著她,且對她說了些什麽… …


    他到底說了什麽?她怎麽也想不出究竟有何事,能讓總是順心得意的他麵上風雲變色。


    「別發呆了。」將她打點妥當後,盛守業搖醒她迴魂,「妳昨兒個都已睡了一整日,是該出門繼續趕趕場子了,妳不是說這兒距離下一個藥材的路途遠得很?」


    軒轅如相微微側過首,打心底恐懼起這很可能是已有好一陣子沒再興風作浪的他,即將再次朝她下手的犯案前警告。


    「何時起你變得如此為我設想?」幫她找、幫她挖、還催著她趕路?如果說現下的壞人都似他這般,那其它壞人不就統統都得轉行了?


    「因我守了妳足足一日又一早,現下都快正午了,我的肚子早餓壞了。」他邊說邊指向她咕咕叫的肚皮,「咯,妳的也是。」他若是沒心,她就是沒肺,自作多情地為她著想還得換來她腹內滿篇的陰謀論,她就非得逼著他別再扮什麽好人了嗎?


    揮之不去的淡淡疑惑感,在隨著他們退房上路時,仍舊沒自軒轅如相的心底走開。就在盛守業領著她來到小鎮上熱鬧的南北貨大街上,一路擠過運送南北貨的商行車隊,正準備往街底那間醒目的飯館走去時,眼力甚好的盛守業忽地停下腳步,並伸手攔下繼續往前走的她。


    「慢著。」


    軒轅如相不解地迴首,「方才你不是說要找個地方吃飯?」


    「我看… … 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吃吧。」再怎麽說,那對小兩口好歹也幫過他,他總不好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見他們死於非命。


    「為何?不都快走到― 」她轉首看向飯館的方向,當她的目光觸抵那對眼熟的小兩口時,她登時瞪大了兩眼,而後緩緩撩起衣袖。


    走出飯館沒多久,慢了一步才發現遭自家鄰居堵上的封浩,在麵色鐵青的軒轅如相往這方向一步步地殺過來時,他趕緊拖著視力不好的花楚往一旁店家的鋪子裏躲。


    「妳別太激動了。」盛守業跟在她的身後,在她愈走愈快時,有些想替他們爭取點逃命的時間。


    「你這主謀最沒資格講這句話。」蒼天有眼哪,讓他們在這兒撞著她這位苦主,算是天不負她。


    「等等… 」她真要讓大街上所有人都目睹她行兇?


    軒轅如相朝身後揚起拳頭鄭重警告,「待我打趴了他們後,我再迴來跟你重清舊帳。」最近她是滿久沒複習他們之間的梁子了,好,就先來個熱身。


    「好了,妳先冷靜一下。」盛守業一手扳過她的身子,毫無預警地將定心鏡擺在她的麵前。


    「你… … 」僵站在大街上的她,麵色更是陰沉三分。


    「出來吧,都別躲了。」解決了手邊危險分子後,盛守業朝躲在店家裏的兩隻驚弓之鳥喚著。


    封浩怯怯地探出顆頭,「她不會宰了我們?」天哪,好高好壯的女人,小花是想整她不成?


    「目前不會,但以後就很難保證了。」他們還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人聲嘈雜的年貨大街上,擠滿了采辦年貨的人群,來來往往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軒轅如相的異狀。盛守業站在軒轅如相的身後,一手環著她的腰際,以免像個木頭人的她會被擠來擠去的行人給撞倒。而自店家裏走出來的封浩,則防範地躲在盛守業的身後,在他的後頭,還有一個花楚當跟班。也不管他們四人貼站成一排的景況著實怪異得緊,相當愛惜性命的封浩往前偷瞧了好一會兒後,這才納悶地走出來。


    「你對她做了什麽?」咦,居然不咬人?他還以為這一迴他八成死定了。


    盛守業指著腰際的銅鏡向沒膽的他們說明,「被這玩意兒一照,她會有半刻的時間不能動彈。」


    「真的不會動耶… … 」跑到前頭去的花楚,以指戳戳軒轅如相的麵頰,隨後快樂地朝身後招手,「封浩封浩,快來看!」


    走上前一看後,封浩嘖嘖有聲地對早就在腹裏氣炸九重天的軒轅如相搖搖頭。


    「虧妳還是個術法大家,淪落到這個下場,妳都不覺得愧對妳家祖先?」怎麽他家的鄰居這麽不中用,與姓盛的對壘後竟輸成這般,這實在是太慘烈了。


    軒轅如相的嘴角微微抽措,「你還有臉說風涼話?」她今日之所以會定在這兒,全都是誰害的啊?


    他鳳慨萬千地拍著她的肩頭,「我看妳還是早點投降輸一輸,認命的當個女人算了。」


    「放開我,我要砍死他們兩個!」恨不能用兩眼吃了他的軒轅如相,火冒三丈地朝身後的控製人大吼。


    封浩怕怕地往後退了一步,「哇,連坐法不成?」明明這單生意就是小花接下來的,有必要這麽殺無赦嗎?


    「袖手旁觀的你也是共犯!」不隻是他,客棧裏與盛守業密謀過或是知情不報之人,也全都是幫兇。


    「喂,你怎還沒擺平她?你不是很長袖善舞又死不要臉皮的嗎?」封浩有些失望地看向後頭的控製人,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仍是堅決抵抗得有點棘手啊。


    「你懂什麽?」盛守業以看美食的目光看著懷中的戰利品,「最美味的東西,我向來就喜歡留到最後慢慢享用。」


    冷到骨子裏的寒顫,令封浩受不了地直撫著兩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隨你高興… … 」害他差點把剛下腹的午膳都給吐出來。


    「你們在這陪她敘敘舊,我去找東西治治她的腸胃。」在來往的人潮因午膳時分稍微散開了點,盛守業將她交給他們,打算趕在人群都擠進飯館時,去搶救就快賣光的午膳。


    封浩不語地看著盛守業偉岸高大的身影,在轉身走人群裏時,即鶴立雞群似地輕易將一旁的人們給比了下去,這讓曾吃過悶虧的他,不由得再次憶起之前他是怎麽被這號公子哥給整得咬牙切齒的。


    「小花。」他朝同是逃犯的她勾勾指,接著附耳在她耳邊說了一陣。


    「她的確是滿值得同情的… … 」聽完了他的話後,花楚麵色凝重地頷首。不能動彈的軒轅如相,在被個路過的漢子撞著了肩頭,差點趴在地上時,滿心不快地瞪著他倆交頭接耳的模樣。


    「你們這兩個禍害又在商量什麽詭計?」不會是又想再害她一迴吧?


    「別說我都沒有身為鄰居的道義。」封浩湊迴她的身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朝她獻寶似地亮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瓷瓶。


    她皺著眉,「這是什麽?」


    「給妳一個報仇的機會。」曾經見過藥效的封浩,狡猾地朝她眨著眼,「咯,這是小花所製的春藥中,藥性最毒最毒的一種,它名叫『極樂銷魂九重天』 。」


    「本大爺不屑做那等無恥之事。」再怎麽說她也是個大師,真要做了那等事,她豈不跟這些小人一個樣了嗎?


    「難道妳不想把那家夥踩在腳底下一迴嗎?」花楚索性也跟著下水,揚手搭上她另一邊的肩頭加入說服的行列。


    軒轅如相驚訝地睨著她,「連妳也這麽壞?」果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完全不惦念方才姓盛的才救了他們一命。


    「我不過是想彌補妳一些而已。」她要是敢再站在盛守業那邊,相信到時她又要被封浩嘮叨很久了。封浩誘惑似地拿著小瓶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如何,這藥妳到底要不要?」


    「… …當真有效?」經他們這麽一說,軒轅如相也開始有些意誌不堅。


    花楚自信十足地拍拍她的肩,「哼哼,從無半個幸免者可逃出魔掌過。」


    封浩不忘提醒她,「這藥下腹後,藥效會持續兩個時辰,到時妳千萬要記得躲遠點。」不然若是被人給吃了,他可不負責啊。


    做這等壞事,當真好嗎?在日後不會有何報應嗎?


    她向來都是抱持著人不害我、我亦不害人的信念,即使住進有間客棧後,她是被那些無良鄰居帶壞了不少,但她骨子裏仍有三分像是那個為人善良的武林盟主的,因此要她主動去害人,這恐怕… …


    「怎麽樣,想不想報一箭之仇?」封浩吊高了兩眉,努力地想煽動她,「不要忘了,他可是害妳失去男子漢本色的元兇,想必這些日子來妳也因他而吃過不少的苦頭對吧?這不,現下丟臉地僵在這兒,妳都不覺得有損妳大師的顏麵嗎?」在吃了這玩意兒後,他就不信姓盛的那家夥還可以拽得起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 …


    雖然做這等事的確是挺不道德,又陰損了點,且藥效和後果目前都無法估計,可她一直以來都哀悼著失去男兒身這事的心情,亦不是假的,她更沒忘了從變為女人的那日起,總是讓她束手無策的盛守業又是如何折磨著她的身心。思索了許久後,軒轅如相堅決地對他們道。「給我。」


    找到今晚的落腳處後,迴自個兒的房裏休息前,盛守業來到隔壁軒轅如相的房裏,對於她一整個下午都悶不吭聲的模樣仍是介意得很。


    「妳還在氣我放走他們之事?」


    「你對他們還滿懂得知恩圖報的嘛。」軒轅如相繼續喝著她的壯膽酒,希望待會下手時能夠做得利落點。


    「我隻是不希望妳在大街上殺人因此名滿天下而已。」盛守業歎了口氣,一如以往地,保持距離安分坐在她的對麵。


    開始動手執行泄憤計劃的她,在他一坐下後,立即把她桌前的酒杯分了一個給他。


    「這是?」他微微挑高朗眉,滿心懷疑起她今晚難得的殷勤是為了哪樁。


    她邊說邊為他倒酒,「本大爺今兒個心情不好,陪我喝悶酒。」


    陪她?他沒聽錯?盛守業不動聲色地提高警覺,仔細端詳起自從見過封浩他們後,就一直不知哪兒怪怪的她。


    「去弄點下酒菜來吧,今晚我要不醉不歸。」軒轅如相催促著他,很怕心中所想的壞事會被他給看穿。


    他朝她點點頭,意外地發現她在進屋後,她的右手始終緊握成拳,似是在掌心裏藏了什麽東西般。他站起身,刻意在路經她的身旁時用力吸嗅了一下,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在他走到房門前時,他頭也不迴地問。


    「軒轅大師,渺小的凡人我,能否請問您一件事?」受害者在吸收經驗後長大了?隻不過,就憑她也想同他比道行?


    「說。」


    「妳手裏那顆藥的藥效是什麽?」真難得她這款的正人君子,也有狼狽的采取這種手法的一天?


    軒轅如相一怔,被當場逮著的心虛戚,再誠實不過地漾在她的麵上。


    「事跡這麽快就敗露了?」他是在腦袋後頭多生了雙眼不成,這樣他也看得出來?


    「妳天生就不是個當壞人的料。」盛守業走迴她的身旁,麵上泛著再奸詐不過的笑意。


    「既然如此… … 」惱羞成怒的她,索性一掌捉住他的下巴,直把藥丸往他的嘴裏硬塞過去,「還不給我乖乖吞下去!」


    「我怎可能這麽輕易就範?」身形高人一等的他驚險地避過後,出手緊握住她的兩掌,就是不讓她稱心如意。


    「要是覺得有點虧欠我就快些吞下去… … 」軒轅如相使勁地把手中的藥丸往他的方向推過去,無奈力不如人的她又被推迴來。


    盛守業得意地亮出一口白牙,「別逗了,欺負妳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不要掙紮了… 」她不死心地繼續推擠著,甚至連兩腳也派用上場了,一徑地在下頭踩著他左躲右閃的腳。


    「我才要說妳別太勉強了。」就連這點小小的壞事她都做不成,她還滿腦子想複仇?


    僵持了好半天卻始終無法完成心願,軒轅如相氣喘籲籲地問。


    「真不讓我得逞一下?」為何在遇到他後,她的運氣就一直在走下坡?要是連這事都辦不成,日後豈不是讓封浩給笑掉大牙?


    「在不明藥效之前,不能讓。」盛守業穩穩地保持著他倆間一臂的距離,「話說迴來,妳真有那麽恨我?」他還以為已經許久沒用金剛印打人的她,最近總算是較能接受他一些了。軒轅如相突地僵住了身子,不願承認地微偏過臉。「這是兩碼子事。」這隻是泄憤,誰教她有滿肚子苦水和冤屈沒處倒?聞言的他,忽地使力將她給拉過來,趁她猶不及反應時,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滿心歡喜的吻。


    他已經很久沒再這麽做了,她究竟是說了什麽話才使得他色心再起?


    「下流的東西,我都說過了,別再!」瞪大眼的軒轅如相才想好好開罵,可卻遭他急急搶過話尾。


    「等會兒,方才那顆藥哪去了?」他忐忑不安地瞧著不知何時起她已不再拿著藥丸的手指,總算是有了大難臨頭的預感。


    「不就在… 」她轉頭看去,當下也是悚然一驚,「咦?」該不會是在他們拉拉扯扯時長腳不見了?


    彼此互看一眼後,神色緊張的一男一女,動作一致地放開對方,搶時間地轉首四處探看,以免晚了一步恐會淪為那顆藥丸的受害者。


    「別擠。」軒轅如相趴在地上找了一會兒後,一把掀起桌巾想找找桌下,沒料到卻在裏頭見到了也在找藥的同伴。


    「妳休想再拿到那玩意兒一迴。」顧不得顏麵的盛守業,在她一腳想要把他給踹出去時,趕緊出手推開她。轟轟烈烈在桌下開打過一迴後,仍是找不到藥的他倆,不氣餒地或蹲或趴在桌外,改而搜尋起外頭的地板,誰都不想著了對方的道。


    「怎會到處都沒有?」盛守業瞪著搞丟藥丸的她,「妳究竟扔哪去了?」都怪她,要不是她沒事找事,他們現下也不需這麽瞎忙了。


    「我若知道的話我還需要找?」同樣也很心急的軒轅如相,皺眉地站起身子把桌上也找過一遍。


    「那個藥若是被他人撿到給吃了,會不會有什麽嚴重後果?」那該不會是什麽絕世劇毒吧?


    軒轅如相抹去頭上的大汗,「不然你以為我幹哈找得這麽急?」慘了,要是她無意中毀了別人的清白怎麽辦?


    努力翻遍了桌上桌下、椅底房角,他們甚至還翻過花瓶裏頭,以及地板的每一道細縫,可他倆都想找到的東西非但找不到,反而還將他倆給累得半死。


    「暫時休兵,沒意見吧?」盛守業狀似疲憊地兩手撐在桌麵上,緊盯著與他半斤八兩的尋藥同伴。


    「行。」她站在他的對麵,片刻也不敢把視線離開他的身上。


    他倆各自喝口水稍事休息不過一會兒,軒轅如相突然納悶地問。「這茶水怎有股怪味?」


    方才她喝的時候並沒有這種奇怪的花果味啊。


    「怪味?」盛守業不解地再多喝了一口自己的,「我的沒呀。」突不期然地,自穹蒼間所劈下的無形響雷,將會意過來的他倆頓時給打得神情,過了半晌,心頭各自暗暗一驚的他倆,目光集中地看向她手中的那隻杯子。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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