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大陸皸裂開始漂移,兩棲動物進化成了爬行類,赤道再也不是無人區。地球周而復始繞日公轉,直到蘇美爾人在泥板上用骨棒刻下楔形文字,那個遙遠的脈衝信號已經走到了蟹狀星雲,留給地球的時間還有六千五百年。


    愛因斯坦在1915年的冬天發表廣義相對論,第一次完成了對引力波的幾何描述。這時候引力波走到黃道帶上的角宿一,拉丁語把這顆室女座最亮的星星稱作virgo。


    走到北天銀河的天琴座,艾薩克從牛津大學畢業,伯納德坐上了前往波士頓的火車。


    引力波穿過了無數個孤寂荒僻的星係,路過冥王星的時候,離地球隻剩幾個小時。謝宜珩踮起腳尖,在槲寄生下親吻她的愛人。


    然後呢?然後它路過土星,路過木星漂亮的光環,在聖誕節的晚上,路易斯安那州第一片雪花尚未落下,ligo的幹涉儀率先探測到了一次輕微的震動。


    謝宜珩看那封郵件看了很久。布萊恩最會打官腔,但是這封郵件的末尾還有愛德華的署名,顯然沒有給他太多發揮空間。客觀事實敘述完畢,布萊恩在郵件的最後簡單地提了一句:「謝謝各位多年來的付出和配合。」


    謝宜珩站在落地窗前,揉揉眼睛,看著腳下城市的無邊燈火,想著——「各位」是誰,「多年」又是多久?學術論文連一個greatly都不能用,愛德華又在雙標。


    她以為物理的大廈已經窮途末路,以為ligo摸到的是黃金時代發脆的尾巴,從來沒想到她身處的當下就是時間的洪流。


    第92章ureate(3)


    ccfl的工作並不空閑。現在萊斯利成了謝宜珩的頂頭上司, 這個老頭洞悉人性的弱點,常常用升職加薪來給她洗腦,甚至在工作郵件裏慷慨陳詞:「你看看ligo,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哪天放過假?優化相似度函數…」


    謝宜珩看了看outlook的日曆,發現今年是有三百六十六天的閏年;收件列表的上一封郵件來自愛德華,對萊斯利進行了全方位的人身攻擊, 譴責他工作效率極其低下。


    周三謝宜珩又飛去華盛頓州, 因為下周一國家科學基金會要召開新聞發布會, 許多資料和採訪都要準備。五點下班, 亨利合上電腦, 轉過頭問她:「周末有空嗎?」


    謝宜珩天真地認為又是和導演的見麵會,痛快地答應了:「有空。」


    孩子依舊好騙, 亨利滿意地點點頭, 「跟我出趟公差。」


    飛機從一塊大陸起飛,在另一塊大陸降落。六十年前伯納德和威拉德坐著擁擠輪船,滿心惶惑, 從布魯塞爾來到紐約。六十年過去,十天的海上漂泊變成幾個小時的旅程,但是大洋兩岸依舊遙遠, 依舊一眼望不到對岸。


    巴黎的療養院, 天氣晴朗明媚, 白色建築樓前的草地修剪得開闊平整。謝宜珩跟著亨利一起走進去。亨利走在前麵,輕聲向她解釋:「這次是來見伯納德的,ligo的創始人之一,你應該在愛德華辦公室見過他的照片。」


    年輕的護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略一彎腰:「兩位這邊請。早晨伯納德先生說想出來曬曬太陽, 現在在花園裏。」


    他們穿過羅馬柱的迴廊。一個穿灰黃格子襯衫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半闔著眼睛。他花白的頭髮蓬亂,嘴角下垂,下巴微微揚著,整個人歪歪斜斜地靠在輪椅背上,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


    護工往前走幾步,半蹲在輪椅邊,輕聲對他說些什麽。


    伯納德聞言抬起眼皮,淺藍色的眼珠在兩人之間梭巡。看著她的臉,靜默幾秒,突然笑了起來:「艾薩克還在波士頓嗎?怎麽沒和你一起過來?不該,不該,他怎麽連陪女兒的時間都沒有。」


    謝宜珩想,原來伯納德把她認成亨利的小女兒了。


    亨利拄著拐杖,披著一身明暗交錯的斑駁光影,慢慢地穿過樹蔭,「是啊,他沒時間,隻好下次再過來了。」


    伯納德拍拍輪椅扶手,有些不滿:「他忙昏了頭了,什麽都管不上,隻顧著他自己的事情!我們偶爾聊天,他隻會說明年才是大選,現在還沒必要聊這些。怎麽今年大選,明年還是大選?」


    原來在伯納德的世界裏,時間停在了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亨利笑了一聲,目光裏滿是惆悵的懷念,說:「他連自己幾歲都不記得,你別跟他計較這些。」


    伯納德點點頭,探究的目光往他們身後一掃,發現沒人,「你都來了,他怎麽不來見見我?」


    伯納德隻說了一個指代不清的「他」。橡木相框裏一張小照片,四個年輕人笑得意氣飛揚,誰也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照片上的誰。


    愛德華和他交惡已久,艾薩剋死去多年。謝宜珩推著輪椅,彎腰輕聲問他:「你是在問威拉德教授嗎?他…」


    輪椅上的老人打斷她,渾濁的眼珠轉了幾圈,不解問道:「威拉德是誰?」


    伯納德的神情認真又迷茫,不像是開玩笑。謝宜珩看著他的眼睛,有一霎時的怔忡。眼前這一幕太過荒唐可笑,莎翁的劇本都不敢如此落筆。威拉德可憐又可恨,他最討厭的愛德華一身讚譽捧著獎盃風光退場,而費盡心機維護的恩人早就將他忘得幹幹淨淨。


    站在旁邊的護工早已司空見慣,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謝宜珩讓開。護工推著輪椅,一邊往前走,一邊小聲解釋道:「最近半年,先生的記憶已經越來越差。很多時候已經連他的侄子都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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