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堆滿了高高低低的木雕,看上去像是巫師的閣樓一隅。謝宜珩環顧四周,問她:「房子不退吧?」


    薑翡合上箱子,咧嘴一笑:「不退,這點房租還是付得起的。你和阿比蓋爾還住嗎?」


    謝宜珩替她把箱子拎到門口,也笑了笑:「這點房租還是付得起的。」


    黑皮膚白手套的司機已經在院子外等薑翡,夕陽的溫度剛剛好。謝宜珩送她到門口,薑翡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藥箱在儲藏室第三個櫃子裏。前幾天我把一些東西拿了出來,所以整理了一下,怕你找不到。」


    薑翡要是不提,謝宜珩都快要忘了這迴事。


    最近的新聞報導總會說碳排放超標,全球平均氣溫又上升多少華氏度。謝宜珩看著新聞配圖,總覺得這種新聞熟悉得要命,卻又追溯不到根源,思來想去把原因歸結為舊調重彈的環保話題。


    再怎麽舊也要有個限度,這到底是哪年的陳腔濫調?


    二零零四年《new scientist》刊登了普朗克氣象研究所的一篇報導,稱由於溫室效應,全球變暖,海平麵上升,因此地球自轉速度不斷加快。


    波士頓街頭有環保組織高舉雷射列印的標語,剪報被印刷了成千上萬份,分發給路邊行人。穿著綠色宣傳衫的極端環保主義者擺出恐嚇表情,語重心長地告誡人們拒絕塑料製品的使用,不然幾個世紀之後地球的一年隻會有二十四個小時。


    路過的阿拉伯遊客渾身裹在白色的長袍裏,饒有興味地聽完傳銷。環保主義者打量他的服飾,嗅到了石油氣息,兩眼放光,立刻遞過來一冊廣告宣傳單,殷勤介紹他們組織售賣的可降解家具。


    謝宜珩被莫名其妙地塞了一份,她邊走邊看,短短幾步路就讀完,順手塞進路邊可迴收的垃圾桶:「溫室效應每持續一百年,一年會被縮短0.06毫秒。別說幾個世紀之後地球的一年隻會有二十四個小時,不知道要攢多少個世紀,少掉的時間攢成一秒,才能在手錶上體現出來。」


    裴徹看她一眼,說:「溫室效應影響的不隻有這一個方麵。」


    謝宜珩撇撇嘴,接著說:「那個環保主義者怎麽不補充一句,潮汐引力還會減慢地球自轉速度,每個世紀被延長了1.30毫秒。這時間夠溫室效應揮霍二十年了。」


    裴徹也把自己手上那份傳銷介紹塞入垃圾桶,順便糾正她:「是2.30毫秒。」


    十年倏忽而過,地球上的一年到底增加或是減少了多少毫秒,謝宜珩手腕上的機械錶並沒有精確感知。好像她的世界有奇怪的時空曲率,冗長的歲月被壓縮成了一段默片,積攢多年的溫室效應在片尾最後一秒爆發。


    ——海平麵驟然上升,洶湧海水從赤道無人區湧向地球兩極。《地球物理研究快報》證明地球自轉速度加快,重力加速度這個基本矢量因此減小。


    牛頓第二定律,g=mg。地心引力再也拉不住那些見不得人的,牽扯著記憶中無數凋敝過往的陰暗秘密。好像是火山爆發的鏡頭被拉長倒放,滾燙灼熱的岩漿流迴火山口,窒息的,掩人口鼻的火山灰拖著粘稠的陰影,從波士頓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裏飄起來,在空中飄飄蕩蕩,原路返迴,徑直粘附到雲端之上的天堂牆壁。


    神父祝聖過的水洗滌靈魂塵埃,消弭歲月深處的重重悵惘。她的朝朝暮暮再也不會被那些輾轉反側的夜連接,再也不會莫名其妙地想到裹屍布和耶穌的墓穴。


    幽靈國王對自己的兒子說,「leave her to heaven。」 結果哈姆雷特把整本書殺成了無人生還的bad ending。復仇大戲的勾心鬥角太長太累,劇本總是一環扣一環。謝宜珩迴頭望上一眼,覺得她已經筋疲力盡,聽取一下幽靈國王的建議,到此作罷或許是個不錯的結局。


    去年聖誕節的那份文檔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謝宜珩每天上床就睡,夢裏隻有帕薩迪納的特產鵝叫。街頭偶爾看到克拉克公司的廣告,謝宜珩想上幾秒才會想起來自己有個高中同學是傑克蘇貴公子。上周二謝宜珩和愛德華為了一組數據吵架。愛德華含蓄表示她對核心結構一竅不通,不如先去學學四大力學。


    今時不同往日,謝宜珩知道對付陰陽人就要比他更陰陽怪氣,一拍桌子,說:「你看不起誰呢?什麽叫我對精度沒有概念?我高中物理考試比geo600天文台那個負責人還高三分呢。」


    她說得太順口,完全是信手拈來的樣子。裴徹開門進來就聽到這句話,原地愣住幾秒,笑出了聲,從善如流地說道:「對,比我也高三分。」


    ……


    薑小二不滿地「汪」了一聲,跳起來撲人,表示自己對幹媽走神的不滿。謝宜珩迴過神來,嫌棄地搬開薑小二毛茸茸的腦袋,眨眨眼睛,笑著跟薑翡說再見。


    車子開了一段又退迴來,薑翡搖下車窗,隔著幾英尺的滾燙落日,送出一個敷衍的飛吻:「謝女士,結婚務必邀請我。我帶著幹兒子漂洋過海來給你當花童。」


    隔壁兩隻大鵝一通嘎嘎亂叫,不知道是在嘲笑遙遙無期的結婚邀請還是在嘲笑狗當花童,連帶著薑翡一起笑起來:「要是你五十歲了還是單身,咱倆湊合湊合,去塞席爾養老吧。」


    謝宜珩毫不留戀地轉身:「你可以走了。」


    ……


    北半球晝長夜短,夏天的日子過得慢。西雅圖下了幾場瓢潑大雨,晃晃悠悠許久才到了秋天。十月又是頒發諾貝爾獎的日子,威拉德天天握著手機,每次鈴聲響起都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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