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賓臉上的惶惶被驅散,逐漸泛起一個喜悅的笑容。


    他之前其實還有點擔心,萬一爸爸發現他不見了,直接就離開了呢。


    太好了,他還在找自己!


    光是想著這一點,就油然而生一種安心感。


    就好像自己不管失蹤多遠,家人都會找過來,不會被丟棄。


    這種安心感對他而言是難以比擬的。


    “謝謝叔叔帶來這個好消息。”即使阿爾賓隱隱感覺這個守衛有些不對勁,但此刻的他還是選擇忽視這一點。


    因為他不想質疑這件事。


    自認為已經獲取了他的信任,守衛向他伸出手。


    “我帶你離開這裏。”


    阿爾賓搖搖頭,向著血酒池走了一步,拒絕他的提議。


    “我現在還有事要做,知道這個消息就足夠了。”


    他凝望著紅到發黑的血酒池,脫掉澤曼給他買的新衣服。


    葎草王國本就位於寒冷的北地,這裏又是地下極其陰冷,穿著禦寒衣都要打哆嗦,可他卻依然脫掉鮮亮的紅衣服,隻留下白色襯衣。


    這奇奇怪怪的池子會把爸爸給他買的衣服弄髒的。


    即使有逃走的機會,他仍然選擇放棄。


    如果他現在離開了,那就相當於是生生把瑪歌推了下去。


    他不打算出爾反爾。


    他也沒想過要救所有人,隻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很多地方,不喜歡奇奇怪怪的邪-教,也不理解那些人的奇怪想法。


    可那些討厭的事情就是存在,也沒有人想去改變。


    如果他也沉默不語,什麽都不做,那他和支持那些奇怪想法的人也沒什麽兩樣了。


    就像他看到地上有個垃圾,路過的人都不去撿,就算指責了路人,地上的垃圾也依舊在那裏,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不理解大人們為什麽不去撿,但既然他也路過的那裏,那他完全可以自己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正因如此,他需要聖子的身份。


    有了力量和地位,他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才能改變自己不喜歡地方。


    而眼前正好有一個合適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不一定會成功,但最壞的結果也隻是自己死亡而已。


    他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他才不會怕呢!


    他揚起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對守衛說:“叔叔快走吧,你要是被人發現就不好了。你幫我和爸爸說一聲吧,我要是能出來一定會去找他的。”


    深唿吸一口氣,阿爾賓轉頭紮進了血酒池中。


    他要去扔垃圾咯!


    完全沒想到他會跳下去,操控著守衛的老鼠震驚了。


    老鼠:……?


    血酒池中。


    阿爾賓憋著氣跳入血酒之中,可他很快就沒有憋氣的力量了。


    痛。


    渾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痛,他的每一寸皮膚都像被火焰燒灼著,神經末梢不斷向他傳遞著痛感,猶如千萬根針刺在皮膚上,他無力思考任何多餘的事情。


    阿爾賓一向怕痛。


    他痛得想翻滾,想嚎啕大哭,可在液體之中他做不到那些,四肢隻是不由自主地掙紮著。


    爸爸……哥哥……


    血酒趁著他失去對身體的控製時從他的鼻孔、喉嚨湧入,帶來強烈的窒息感。


    他以為他會因此溺死,但沒有。


    他的意識變得混沌且模糊,連痛感都逐漸麻木遲鈍,無法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身軀好像變得格外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沉到底端。


    他側趴在布滿石頭的崎嶇池底,模糊的視野透過一片血紅,緩緩看清周圍的景象。


    堆積在他身下和周圍的,是數不盡的骷髏頭顱、肋骨,以及交錯堆疊的白骨。


    這些頭骨都很小,被血酒浸染著,空洞的眼眶裏透著無盡的憎恨。


    他們是過往的受害者。


    前世生活在和平世界的阿爾賓從沒見過死人,更沒一次性直觀地見到過這麽多屍骨。


    他僅有的意識在恐懼,恐懼自己也會在此化做成為下一具屍骨。


    他懼怕死亡。


    可他同時也為這些屍骨感受到無盡的悲傷。


    如果沒什麽邪-教,這些孩子都應該活著才對。


    就在這時,他腦中湧入了許多畫麵。


    【打開錢袋的男人露出貪婪的神色。


    “這麽多?又能去賭上好幾把了,臭小鬼居然這麽值錢……”


    他匆忙收好錢袋,並諂媚地對酒神殿的神官說道:“當然沒問題,能成為聖子候選是我家孩子的榮耀,這孩子你們帶走吧,死了也無所謂,不用送迴來了。”


    而在對話的大人們身後,一個小男孩目睹了這場交易。】


    畫麵上又換了人。


    【一對夫妻在商討。


    “隔壁家的孩子去年被選中,神殿給了這個數呢!”男人羨慕地伸出手指比劃,“他們一家人美滋滋搬到城裏去住了,今年要是能把我家羅曼尼也帶走就好了。”


    “可羅曼尼去年測過天賦了,不符合神殿的要求。”


    “你說……要是我們賄賂一下鎮上神廟的神官怎麽樣?那個神官我知道,最貪財了。”


    妻子忐忑:“能行麽……這孩子又沒天賦,這不很容易暴露了嗎。”


    “反正前幾年精挑細選的去了都是死,左右都通不過,那換咱家老小去也沒差別,咱家還能拿筆錢,我覺得這事能成。”


    過了一段時間,臉上有雀斑的男孩被驚恐地帶走,他父母和鎮上的神官都笑容燦爛。】


    腦中的畫麵不斷切換。


    【一個傷痕累累的小女孩抹掉眼淚對妹妹說:“妹妹,別擔心,我是去當聖女的,那個男人喝酒後總是打我們,等我當上聖女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接你走。”】


    【備受家人寵愛的孩子被選中,父母攜子連夜出逃,卻被神殿的人追上,死在孩子麵前。】


    【貴族之子被選中,挑了貧民窟裏的孩子頂替自家孩子。那個可憐的孩子還以為遇到了好心的養父母,改名換姓進入貴族家庭享受錦衣玉食,直至被帶走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百口莫辯。】


    ……


    這些是……過去那些的候選人記憶。


    阿爾賓不斷地感受到他們的記憶與痛苦,感受著無數人的不幸。


    【痛苦嗎?】


    不知是他的幻聽還是什麽,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問他,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鑽入耳膜。


    【來享受歡愉吧。】


    阿爾賓不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麽,直到……他發現自己好像笑了。


    明明腦中的記憶充滿了不幸與痛苦,可他卻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愉悅,嘴角拉扯著臉部肌肉。


    愉悅的情緒衝散了那種絕望的痛苦,他渾身都變得輕鬆起來。


    不、不對……


    怎麽可以因為別人的痛苦愉悅!


    太過分了!


    那不是他的情緒。


    他抗拒著那股操控他的情緒,很快,他的情緒又變了。


    愉悅到沮喪,憤怒到憎恨……他的情緒反複無常,無端變化著。


    他知道那些反應不對勁,可卻難以控製自己。


    耳畔聽到了無數飲酒者的心聲,那些被酒精加持下呈現的種種念頭和情緒傳入耳中。


    人們在狂歡,人們在慶祝,人們在地麵上高歌起舞。


    他快要分不清到底什麽才是他真正的情緒,真正的想法,感覺自己正在被吞噬。


    阿爾賓想到了拉圖。


    拉圖也經曆過這些嗎?那就是被吞噬後的姿態嗎?


    自己也會變成那樣的助紂為虐者嗎?


    不,不要!


    他不要變成那樣!


    如果未來會變成那樣的話,那他寧願現在就……


    阿爾賓殘存的意識呢喃出愛德華唯一教給他的魔法,那是本該是用於庇護小魔法使的守護魔法。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魔法此刻是否有用。


    ——慈悲的愛與命運之神拉芙,請幫幫我,給予我解脫……


    “「miraculum」”


    -


    祈禱廳外。


    整個地宮都像遭遇了地震的摧殘,繁複精致的地宮如今一片狼藉,酒神殿的神官與狂戰士紛紛在此殞命。


    連總是漫不經心、狂妄邪氣的最高祭司也身受重傷,鮮血就如同背後的葡萄酒一樣流淌下來,順著磚縫蜿蜒前行。


    他仰望著麵前的怪物。


    那張他見過幾次的麵容此刻冷若冰霜,一雙星芒血瞳深邃兇厲,曾經被光明與火焰眷顧的人如今背生魔翼,身上不斷溢出恐怖的魔氣,已然淪為魔物。


    然而在這個魔物麵前,整個酒神殿的神官和狂戰士都沒有一戰之力。


    拉圖不合時宜地想到,當初在深淵的魔物之王是不是也像現在的自己一樣,無力阻止這個男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摧枯拉朽,步步逼近。


    “哈哈哈,堂堂太陽神殿的聖子竟然淪為魔物。”


    他可以想見這件事若是公布出去,整片大陸會如何沸騰。


    “我隻聽說老教皇死了,你失蹤了,該不會是你殺了你的養父吧?”他滿懷惡意地猜測到,“不過你已經淪為魔物,自然沒什麽做不出來的。”


    “殺死養父是什麽感受呢?篡權奪位又是什麽感受呢?戲耍人類,看著人類奉你為最強兵器時,又是什麽感受呢?”


    澤曼解決掉身旁最後一名狂戰士,瞥向拉圖。


    荊棘黑刺如疾風驟雨般向他襲去,下手毫不留情,同時詢問。


    “那孩子在哪。”


    地宮的建造圖上並未標明的祭壇的位置。


    “咳咳——早就來不及了,不如從現在咳……開始後悔吧。”


    拉圖笑著嗆出一口血,肺部被擊穿,唿吸急促,卻仍然控製兩旁的酒池伸出無數酒鞭,像吐絲的蜘蛛那樣,死死纏住澤曼。


    他身為酒神祭司,可以控製世間的酒,而這裏毫無疑問是他主場中的主場。


    可也隻能勉力拖住對方一陣。


    “那就踏平這裏。”


    “你的攻擊方式什麽時候這麽單一了……你引以為傲的白焰呢?白焰使澤曼。”


    他仍然在不斷地挑釁對方,有意激怒對方。


    這並非出於某種戰術考慮,當澤曼在自己麵前展現出魔物的姿態時,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過今天了。


    但向來放浪形骸的他一眼就發現澤曼在克製什麽。


    那克己隱忍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想打破對方的束縛,他不在乎澤曼壓抑著什麽,也不在乎解開束縛後會發生什麽。


    就算世界毀滅了也無所謂。


    他隻是在享受自己最後的歡愉。


    可他那些話顯然都沒有真正刺激到澤曼,酒鞭也被盡數斬斷。


    拉圖思路一轉,嘲笑道:“那孩子知道你其實是魔物嗎?哈哈哈,等阿爾賓知道真相,他一定會離你而去!”


    他再一次嫉妒著,為什麽澤曼這樣怪物都能擁有那樣的孩子呢?


    為什麽唯獨有著怪物之心的自己沒有遇到?


    澤曼的瞳孔猛地一縮。


    在這一瞬,拉圖用埋伏在地縫裏蘊含著酒精的血液,向澤曼發動了最後的攻擊。


    無濟於事。


    澤曼身上驟然爆發出的強大魔氣瞬間將他的四肢斬去,身體攔腰斬斷,又將拉圖的頭顱斬下,連拉圖身後巨大的酒神像也一並被斬碎。


    在頭飛出去的那一瞬,拉圖從澤曼身上看到了已經難以再抑製的魔龍虛影。


    他的頭顱落地,嘴角揚著愉悅滿足的弧度,了無生氣。


    也在這一瞬,地宮遭遇了地震。


    刺眼的白光從被破開的神像後發出。


    澤曼徹底粉碎這麵牆,血酒洪水撲麵而來。


    避開這些散發著詭異氣息的液體,澤曼看到在牆背後的空間裏,一隻殘存神力的碩大金杯破損,血酒從中傾瀉而下,露出了裏麵的累累屍骨。


    一柄令金杯破損的奇異兵器,同樣有神力附著。


    以及一個坐在屍骨上,血淋淋的男孩。


    那是他要找的兒子。


    心髒猛然抽動,澤曼不管不顧地收起全部的魔氣,踏著汩汩血酒走到男孩麵前。


    男孩垂著腦袋,神態茫然。


    他剛從那好似書頁般浩如煙海的情緒中脫出,一時間反而想不起來自己的事。


    他是誰來著?


    紛亂的記憶片段從眼前滑過,一個個名字浮現在腦海中。


    拉菲?羅曼尼?奧納婭?


    ……


    “阿爾賓。”


    男孩抬起頭,看向朝自己走來的白發男人。


    那一刻,心底驟然升起一種猛烈的情緒。


    那是屬於他自己的情緒。


    “爸爸……”阿爾賓抽泣著,張開雙臂抱住對方,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嗚嗚,我好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爹是漫畫人氣反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如日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如日川並收藏我爹是漫畫人氣反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