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第二次來到了對門齊潔老師的房子。


    時隔幾天之後,此時的房間裏,已經收拾的一塵不染,各種東西也都放的井井有條。


    這一次,李謙的待遇是多了一杯咖啡。


    隻不過兩人相對,那股子尷尬卻仍是揮之不去。


    “收拾的好幹淨。”李謙誇道。


    齊潔笑笑,“剛才……謝謝你了哈。”


    “嗨!”,李謙搖搖頭,“也沒幫什麽,就是站旁邊充個人數。”


    齊潔抬頭睇了他一眼,說:“我記得我教你們那時候,你的性子可比現在要活潑多了,尤其是你那張嘴,我印象中好像特別能說,怎麽現在變得那麽老實了?”


    “呃……”李謙聞言微微愣了一下,自己一迴想,覺得還真有那麽迴事,自己剛到這個世界來那會兒,好像特別能油嘴滑舌,當然,其實現在在王靖露麵前,在老爸老媽麵前,自己還是一樣的下意識就想油嘴滑舌,隻不過在麵對其他人的時候,這張嘴卻是越來越老實了。


    想了想,他說:“可能是我覺得……油嘴滑舌了反而不討女孩子喜歡?”說著,他自己卻笑,解釋說:“開玩笑啦,你是我老師嘛!”


    齊潔笑笑,端著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給燙的不行,抬頭瞥李謙一眼,有些話,想說,卻又不想說。最後,她卻隻是笑著說:“像你這樣的男孩子,別管老實還是油嘴滑舌,都有的是女孩子喜歡,長得帥,沒人權的!”


    李謙有些訝異地抬頭看了她一眼,聳肩,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去。


    兩個來月不見,齊潔老師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麽變化。


    這種變化並不是說她剪掉了原來的馬尾,換成了看上去顯得更精神、也更顯成熟的沙宣直發,也並不是她說話似乎已經不太講究原來做老師的時候的那一點架子了,而是……她整個人的精氣神兒,整個人的那種氣勢和味道,似乎有了不小的變化。


    顯得……更加幹練?


    總之,更加外放,更加直接,當然,說話也確實是隨之犀利了不少。


    過了片刻,她主動開口,問:“你……還在寫歌?”


    李謙笑著點點頭,“在寫,準備將來就靠這個吃飯了吧!”


    齊潔點點頭,說:“你給廖遼那幾首歌,現在真是紅了,嗯,都很好聽,你寫的歌,我聽過很多,嗬嗬,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偷聽的,都很好聽,你很有才華!”


    李謙笑笑,點點頭,說:“謝謝。”


    然後,他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想開口說些什麽,但猶豫了一下,卻變成指了指這房間,說:“在這裏……還習慣?”


    齊潔環視一下自己的房子,笑了,說:“一個人住,挺好的,原來跟著爸媽住,不用做飯,甚至都不用收拾衛生,一切都是現成的,現在搬出來了……除了會累一點,別的都更好,更自由,更灑脫,也更……反正挺好的,你也是為了這個搬出來的吧?”


    李謙笑笑,想解釋幾句,卻最終點點頭,“差不多吧,年輕人嘛,都想自在一點。”


    齊潔聞言就笑笑,點點頭。


    然後,她淺淺地啜了一口咖啡,低頭片刻,說:“所以……”


    李謙愣了一下,然後放下咖啡杯站起來,歉意地笑笑,“哦,對……對不起,打擾你那麽長時間,那我先迴去了,有時間再聊。”


    齊潔也放下咖啡杯站起來,笑笑,說:“好,那……迴見。”


    “迴見。”


    李謙起身往外走。


    然而他才走出去沒幾步,身後的齊潔卻又突然道,“我知道,你肯定很想問什麽,對吧?”


    李謙迴過身去看著她。


    她笑笑,又迴身坐下,指了指沙發,自嘲般地笑了笑,說:“得了,你想問什麽,就幹脆問出來吧?我知道,廖遼其實也一直蠻好奇的……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會生氣?”


    李謙想了想,也迴去坐下,說:“是有點好奇。不過如果你不方便說,其實也……”


    “沒什麽不方便的。”齊潔說,“我隻是……隻是……”


    她又自嘲地笑了笑,說:“還記得你自己寫過的一首歌嗎?”她的手臂下意識地揮舞了一下,壓著嗓子喊了一句,“因為我們,生來自由!”


    當然,沒一個字在調兒上。


    李謙點點頭,“那首歌,叫《小鳥》。你聽過?”


    齊潔點點頭,笑道:“你知道嗎?其實自從知道你就是在樓頂天台唱歌的那個人,我就一直覺得你不是你,我一直覺得……呃,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你的腦子裏其實住著另外一個人,是一個……一個睿智到叫人害怕的老家夥!總之,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你的歌,你的人,都給我一種成熟到不像話的感覺!就像那首歌,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你是怎麽樣嘶吼著喊出這句歌詞的,我記得當時我……”


    她笑笑,皺著眉笑,說:“我記得我聽完了這句話,哭得那叫一個稀裏嘩啦!”


    李謙始終沉靜地聽著,適時地插了句話,問:“所以,然後呢?”


    齊潔說:“然後……然後我就一直在想、一直在想,生來自由?什麽是生來自由?怎麽才能自由?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不,其實我明白,隻是,我一直在猶豫,我狠不下心來丟開一些東西。然後,廖遼來了,再然後,我介紹你們認識了,我恍惚覺得,啊,原來跟你們打交道是那麽好玩的一件事,你看,不管是你,還是廖遼,你們都是那種可以抱起吉他就能隨手彈出一段音樂的人,我就覺得,你們的生命裏,肯定充滿了快樂!你們都是那麽的自由!你可以寫歌,廖遼可以發唱片,你們都在做著自己愛做的事情,然後還都能得到適當的收入,繼續去做自己愛做的事情……當時我就覺得,能和你們做朋友,真幸運……”


    聽到這裏,李謙恍然點頭,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麽。


    齊潔看見他的樣子,也笑著點頭,“沒錯,所以……嗬嗬,當時還真是覺得蠻傷心的,有一種……被你們這幫天才給劃開了界限的感覺!”


    李謙點點頭,說:“雖然有點晚了,不過……對不起!我並不是要……”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她趕忙笑著打斷,“其實當時我就明白,後來廖遼跟我說,這是你們行業內默認的規則,我就更明白,我隻是控製不住自己,我隻是控製不住會傷心、會失望……嗬嗬!不過,現在好了……”


    她笑笑,臉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輝,然後,她環視自己的房間,神情裏是說不出的驕傲,“我辭職了,我按照爸媽給我設計好規定好的路線活了二十多年,現在,我自由了!然後,我把我那輛小車賣掉了,才開了一年多,還九成新呢,雖然折了點錢,但是加上我這兩年自己攢下的一點私房錢,也就攢夠了那輛車的原價,然後我把彩禮退了,於是,我的婚姻也自由了,嗬嗬,雖然窮了點兒,但是……感覺很好!”


    李謙看著她,鄭重地點點頭,“恭喜你!”


    齊潔笑了,點點頭,說:“謝謝。”


    猶豫了一下,李謙又問:“所以,你現在是在……”


    “沒錯,賣化妝品。”她笑著,說:“實習期三個月,一個月三百塊,有提成,而且人家不管你什麽學曆,隻要你能說會道,能把東西賣出去,最好像我這樣,皮膚還湊合,能做個活廣告什麽的,所以……我隻用了一個半月,就提前結束了實習期,現在一個月基本工資是800塊了,加上提成,收入還算不錯,然後,搬家之前,我剛被提了做我們那個櫃台的小組長,嗬嗬……我準備再做上幾個月,然後就想辦法自己代理個牌子……”


    李謙手捧著咖啡杯,時不時地喝上一口,聽著她在那裏滔滔不絕地說著現在的成就,看著她臉上自然而然釋放出的興奮的光彩,不由得就為她而感到高興。


    別說什麽教師這個職業說出去更體麵,別說什麽教師的收入更穩定,將來的生活更有保障之類的,當然有的是人願意過那種生活,但是很顯然,齊潔不喜歡,而現在,她擺脫了過去的那些穩定和體麵,過上了自己喜歡的生活……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好的事情嗎?


    “祝賀你!”李謙發出由衷的恭喜。


    齊潔就笑笑,放下咖啡杯,她甚至開玩笑說:“所以,將來要送王靖露什麽禮物的話,請盡量考慮我代理的化妝品哦!放心,給你打貴賓才有的七折!”


    李謙笑著點點頭,“沒問題!”


    坦白說,把彼此之間發生的那點小誤會說開了,李謙反而覺得齊潔是個挺可愛的女孩。


    像他上一世的時候所結識的那些女孩一樣,單純,誠懇,有追求,又有點理想化,但敢於奔著目標大踏步地走……實話說,活到三十大幾之後,麵對這樣充滿朝氣的小女孩,李謙反而會忍不住有點羨慕,又有點自慚形穢。


    來到這個時空之後,說的是要重新經曆一下青春歲月,但其實李謙自己心裏很清楚,狗屁的青春歲月……一個三十大幾的人,你再怎麽去模仿、再怎麽去試圖找迴那種年輕的情懷,卻又怎麽可能呢?


    正如齊潔剛才所說的那個錯覺:自己雖然隻有十七歲,心態卻早已蒼老得變成了中年人。


    於是他低頭沉默,心情突然就低落下來。


    這個時候,齊潔似乎是察覺到了李謙的異常,她停下話頭,等李謙看過來,就笑著問:“所以……再來杯咖啡?”


    “哦,不了!”李謙放下杯子,笑著解釋說,“不敢喝太多,怕喝多了咖啡會太興奮!”


    齊潔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說:“所以……我現在不是你的老師了,但還是希望能和你做朋友……這個,可以吧?”


    李謙笑笑,隨即很認真地點點頭,“當然!”


    頓了頓,他又自嘲地說道:“隻要你不覺得我還是個小屁孩,或者……不嫌棄我腦子裏住了另外一個老頭兒……”


    齊潔嗬嗬地笑起來。


    “對頭!這才是你說話的風格!”


    李謙就笑笑。


    然後,齊潔突然停下,片刻之後,她抬起頭來,一臉希冀地看著李謙,“那……能再給我唱一遍那首……《小鳥》嗎?”


    李謙點點頭,“當然!現在嗎?”


    齊潔說:“現在!”


    李謙笑笑,站起來說,“等我,我去拿吉他!”


    說完他開門迴家去拿了吉他,又很快迴來,但是才剛往沙發上一坐,他卻又突然抬手用手指指了指天花板,說:“要不要去樓上?”


    齊潔眼睛一亮,“好!那就去樓上!”


    於是,兩人出了門,直接爬到樓頂——雖然一個是教學樓,一個是居民樓,但恍惚之間,當時躲在樓道裏聽李謙唱歌的那種感覺,突然一下子就迴來了。


    於是李謙輕輕掃弦,並迅速暴烈起來,開始唱:“理想總是飛來飛去,虛無縹緲;現實還是實實在在,無法躲藏。……”


    突然之間,齊潔就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被人一把揪起,那熟悉的和弦,那熟悉的嘶吼,讓她一瞬間迴想起當日種種,片刻之間,鼻子就酸澀起來……


    李謙唱得很動情……這首《小鳥》本來就是他個人相當喜歡的一首作品。


    唱著唱著,他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身體隨著節奏搖擺起來。


    齊潔怔怔地看著他,盡管她已經在努力控製,努力控製……但是……


    …… ……


    一陣粗暴的反複掃弦之後,吉他聲住。


    彈完最後一個音,李謙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齊潔抬頭看著他,淚眼朦朧,無神而憔悴。


    然後,她抬起雙手,把整張臉都埋入手掌之中,嗚嗚地哭起來。


    前後兩世加在一起,李謙從來沒有聽過有人能哭得那麽委屈、那麽肝腸寸斷,似乎是積攢了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委屈,都在這個時候宣泄了出來。


    他沒有說什麽,甚至也不準備過去勸她。


    歎了口氣,他把吉他挪到身側,順手從口袋裏掏出煙盒來,看看齊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抽出一根煙來,啪的一聲點上,深深地抽了一口。


    對於齊潔來說,這應該是一次很好的宣泄,但對他自己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


    他現在在音樂圈,已經隱隱開始有了些功成名就的感覺,至少是正走在功成名就的路上,而且如果不出意外,前麵應該是一路坦途。


    但是時不時的,他也會感到寂寞,感到孤獨。


    …… ……


    煙霧從他的口中、鼻中噴出,很快又被九月的涼風吹散。


    他又深深地抽一口,吐出……


    就好比說,作為一個音樂人、一個歌手,他很明白抽煙對嗓子不好,甚至抽煙簡直是沒有一點兒好處,而且其實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本來的這具身體也並沒有什麽煙癮,但煙癮這個東西,真的是身體上的問題嗎?


    每當高興時,每當失落時,每當孤單時,每當寂寞時……他還是總會想要摸出一根煙。


    …… ……


    齊潔哭得嗚嗚咽咽,雙手捂著臉,抽噎著,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卻並不撕心裂肺。


    她似乎隻是在發泄過去的那些委屈、那些彷徨……並不憤怒。


    李謙吸吸鼻子,又深深地抽一口,然後長長地吐出來……


    再然後,他蹲下,在地上把隻抽了幾口的煙摁滅,把剩下的大半截煙又重新裝迴煙盒裏。


    齊潔已經哭得渾然忘我,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一樣。


    李謙坐在那裏,淡淡地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丟失了布娃娃的小女孩。


    …… ……


    也不知道是多長時間,可能是幾分鍾,也可能是幾十分鍾,齊潔的哭聲終於漸漸變小、變弱,最終差不多停下,隻剩時不時的一聲抽噎……


    又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徹底停下,這時才抬起頭來,看向李謙。


    李謙正看著她,見狀笑笑,說:“哭好了?”


    齊潔伸手抹著眼角的、臉上的、下顎的淚水,噗嗤一笑,說:“你剛才抽煙了,別以為我沒看到!”嗓子有些微微的啞。


    李謙笑笑,“嘴饞,也就偶爾抽兩口,並不敢多抽,要保護嗓子。”


    說話間,他掏出褲兜裏的一包紙巾遞過去。


    齊潔笑著接過去,一邊調侃他,“是不是你常把王靖露惹哭啊,預備的那麽全?”一邊抽出一張紙巾來擦著眼淚。擦著擦著,卻又無奈地說:“我知道我會哭,我知道我一聽到這首歌,肯定會哭,但是……我沒想到,我居然會哭成這個樣子。”


    李謙笑笑,自始至終神色平靜,“女人哭一下,不是壞事。會哭的女人,才漂亮。”


    齊潔聞言又是噗嗤一笑,“怎麽感覺現在的你,跟一個小時之前的你簡直截然不同?現在的你,就跟個老花花公子似的?油嘴滑舌,又老氣橫秋!”


    李謙還是笑笑,不答。


    足足用了四張紙巾,她才終於把臉上的淚痕都擦個差不多,把剩下的半包紙巾丟給李謙之後,她站起身來,“痛快的哭上一場,果然很爽!”


    李謙又是笑笑,還是不說話。


    齊潔看著他,問:“喂,不要告訴我你腦子裏真的住了個老頭兒?你才多大,怎麽可能會寫出這種歌啊?”


    李謙指指自己,笑著說:“我是天才!”


    齊潔“切”了一聲,白他一眼,似乎是在嘲笑李謙的臭美。


    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看著不遠處那仍舊燦爛到有些暴烈的陽光,說:“謝謝你的歌!我已經哭爽了,咱們下去吧!”


    李謙笑笑站起身來,跟她前後腳下樓。


    然後倆人一句話都沒有再多說,走到三樓,彼此告別,各迴各家。


    隻是,在迴到自己家裏之後,李謙站在陽台上,看著對麵的樓,看著樓下的花壇,以及花壇旁邊正在嬉鬧的幾個孩子,不知不覺就歎了口氣。


    片刻之後,他掏出手機,打了幾個字,按了發送。


    然後,他又把煙盒掏出來,磕出剛才抽剩下的那半截煙,想點上,猶豫了一下,歎口氣,又放了迴去。


    “我想你了。”他說。


    ***


    五千四百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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