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李泌說道。


    “何事?”


    “對於邢州官員私賣鐵一案,第五琦上疏,請求朝廷能夠將鐵收歸朝廷專營。”


    “不準。”李倓道,“邢州官員之所以能倒賣鐵,正是因為那個鐵礦是朝廷經營,才讓官員有了這個機會。”


    “但長安也傳來一些消息,朝堂上關於邢州倒賣鐵一案,也有這樣的聲音。有的官員認為國庫現在比較緊張,將鐵收歸朝廷,可以增加國庫收入。”


    增加國庫收入?


    那顯然是增加官僚的收入!


    大宋將大部分商品都專營,轉為禁榷,大宋國庫富裕了嗎?


    如果治理天下,是利出一孔則必然國富,那王安石的變法還會失敗?


    “依卿看,我們該如何?”李倓問李泌道。


    “臣不讚同收歸朝廷。”


    “為何?”


    “第一是收歸朝廷,官僚多了中飽私囊的機會;第二是收歸朝廷,朝廷官職必然增多,收入增多,但開銷也會增多。並且官員編製增多,開銷的增加,是無法預知的。”


    “正如買了一匹好馬,卻還要配一個好的馬鞍,再配置一副好的馬蹄,還要再修建一個好的馬棚,再請養馬的人來看管,這個養馬的人,還需要仆從去看管。”


    “這匹好馬,平時未必經常出行。”


    李泌簡明扼要地闡述了一個道理: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事物本源的運轉規律,並不是表麵看缺什麽就立刻去補什麽。


    事物本源的運轉規律,具備自我修複的功能。


    但作為人,天生是缺乏安全感的,當一個具象的問題一出現,這個人第一反應是趕緊解決這個問題。


    通常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增加一些工具,利用一些手段。


    等這些工具和手段都登場後,才突然意識到,工具和手段本身,也會出現問題。


    而且隨著數量的增多,問題會快速複雜化。


    所以,人生在麵對許多不確定的改變的時候,考驗的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聰明才智,而是一個人的智慧和定力。


    “你說得對,朝廷兩線用兵,府兵崩潰之勢已經無力迴天,募兵之重,卿亦知曉,若此時還要橫生枝節,在行政官員上增加官職,無異於火燒澆油。”


    李倓騎著馬,往前繼續趕路。


    “催促門下省把任命許遠河北采訪使的敕令過了,另外,再撥發一百萬貫到許遠那裏,作為河北民生救濟,今年河北各縣都必須準備充足的農具。”


    “錢恐怕不夠了。”


    “先撥了再說。”


    “是!”


    現在人力砸進去了,錢也砸進去了,清河的錢行也開始了,看起來河北的民生將會以極快的速度恢複?


    並不是!


    還差最重要的一點。


    這也是李倓急著迴京的原因。


    一個地方的發展,需要的是資源和規則的雙向並進。


    錢和人都是自願,而錢行做的是激進的推力,如果推力沒有底線,很快就會把整個盤子砸了。


    所以現在需要一個底線:個人資產所有權!


    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河北發展到一定的時間,很快就會再一次被權力者吞噬。


    天子凱旋的消息,在河南道、都畿道傳開。


    這一路過來,不知有多少民眾街道歡迎。


    尤其是從汴州到洛陽這條路上,被戰火摧殘的村落,失去親朋,在叛軍可能再一次南下的恐慌中掙紮著的人們,他們對河北勝利的渴望,與河北本地人是一樣的強烈。


    到了九月初十,李倓抵達洛陽的時候,洛陽城外,早已人山人海。


    民眾們熱烈地歡唿著,他們看見的不再是叛軍的鐵騎,而是秋風中,王師的旌旗。


    這意味著,叛軍今年真的不會再來了。


    恐慌和壓抑的情緒,一下子消失。


    無數人衝到官道上,高唿著萬歲,高唿著大唐萬歲,高唿著大唐的聖人萬歲。


    歡唿聲如海。


    對他們來說,似乎和平都迴來了,那個大唐似乎都迴來了。


    去年的叛亂,似乎就這樣戛然而止。


    所有的怒海,都化作了清風。


    甚至很多人認為,叛軍已經被徹底消滅。


    被禁衛軍簇擁的李倓,聽到了那些聲音,他也看到了不少民眾。


    他理解他們,天崩地裂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是蜉蝣,都渴望活下去。


    他們太想要迴到以前,迴到那個沒有戰爭的年代。


    迴到洛陽後的李倓,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向民間發布公告:叛軍沒有被徹底消滅,但朝廷在河北構築了堅固的防線,叛軍不會再南下,並且朝廷已經在組織軍隊準備消滅叛軍。


    即便知道叛軍還沒有被徹底消滅,民眾依然高興,他們對這位新皇的擁戴,達到了頂點。


    甚至已經開始追趕開元時代,對李隆基的擁戴。


    李倓的聲望在一次又一次對叛軍的勝利中,持續上升,不僅僅體現在河北、河南、都畿三道,淮南、江東各州先後聽聞叛軍被擊敗,各州無不歡唿。


    就連很少關注時政的老農,也高興地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家人和鄰裏。


    從來沒有一件事,能讓大唐諸州,不同階層的人,如此關注。


    如此為同一件事高興。


    當然,此時的他們還並不知道,河北局勢的穩定,也拉開了大唐後續諸多新政的序幕。


    一些這個時代的人從來沒有經曆過的變革,將會陸續登場。


    在李倓迴到洛陽的第二天,蕭恆再一次拜訪了李倓,並且將江東造船塢的進展做了詳細的匯報。


    按照蕭恆的匯報來推算,下半年,從江東一路抵達洛陽的船隻運輸量,將翻一倍!


    並且蕭恆還聯絡了朱、張、顧幾家,開始快速收集海船,在揚州的長江段,設立了出海的渡口。


    不僅江東的幾個大家族聞風而動,淮南道運河沿海諸州,先後湧現出一批商社。


    在朝廷往北方砸進去大量錢財後,江東、淮南、河南等各地都敏銳地嗅到了豐厚的利潤。


    運河沿岸的各州縣,大批糧食被收購上來,裝上了船隻,開始源源不斷地運往洛陽。


    再從洛陽進入到北運河段。


    這半年的時間,大唐商務部在各道下放的商社新政,無疑迅速盤活了各地資源。


    當然,在皇帝剛迴到洛陽的時候,也有地方監察官員,就運河段某些州縣的官員為了利潤,勾結本地有勢力的人,強取民間資源一事,發來了奏疏。


    大唐的民間資源在被新政盤活的同時,也有許多人看到了漏洞,開始瘋狂地吸食民脂民膏。


    不過整體上,黃河以南的一部分資源也的確被調動起來,對河北有了實質的增援。


    在大唐內部整體趨向穩定的時候,


    九月中旬,史思明調撥了一萬大軍,開始準備對奚人興師問罪。


    他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收編奚人和契丹人,擴充自己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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