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遠偷瞄了一眼這個一直跟李倓諫言的青年,對他的言論,心中頗有些震驚。


    沒想到聖人身邊竟然有如此青年才俊。


    李倓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李泌的話。


    李泌繼續說道:“從目前整個局勢來看,如果朝廷能在一年之內完全穩住河北局勢,便能抽出時間來對付吐蕃人。”


    河北戰局非常棘手,但吐蕃戰局同樣棘手。


    大唐與吐蕃的對峙,還會延伸出大唐與大食的對峙。


    擺在李倓麵前的局勢,遠比想象的還要複雜。


    李倓問道:“派誰去媯州合適呢?”


    “曹王上一次出使迴紇就很順利,現在派他去媯州與迴紇人接洽,最合適不過。”李泌說道,“可以給他一個媯州刺史的職位。”


    李倓點了點頭,他心目中的人選也是李皋。


    能說服迴紇人出兵,李皋已經算是立了大功。


    “那派何人去聯絡契丹人?”


    “還是曹王。”李泌道,“曹王既然到了媯州,媯州距離奚人所在的饒樂都督府很近,距離契丹所在的鬆漠都督府也很近。”


    “嗯,那幹脆在媯州建立一個互市的城池,讓胡人都在媯州互市,全部交給曹王去辦。”李倓道。


    “恐怕不妥。”許遠道,“從幽州出薊門,很快就到了媯州,若是將互市安置在媯州,豈不是放在了叛軍的眼皮子底下?”


    “朕就是要放在史思明的眼皮子地下,這種讓迴紇人、契丹人和奚人都受益的商業,他史思明來打,那就是破壞所有人的利益,與所有人為敵!”


    許遠愣了一下,詫異道:“聖人所言極是,臣卻是沒有想到。”


    “不僅要在媯州設立互市點,朕還打算派人去建安州都督府。”


    “建安州都督府?”許遠又生出疑惑,“建安州都督府屬於安東都護府,現在安東都護府已經被叛軍控製,我們派人去建安州都督府,恐怕不會有什麽作用。”


    “朕的意思是,派人去建安州都督府最南麵的都裏鎮,去那裏建立一個軍鎮,調一批兵馬過去!”


    許遠聞言一怔,立刻明白了李倓的意思。


    “聖人是想逼迫叛軍分兵遼東?”


    “沒錯!”李倓淡定從容道,“我們的優勢是人多,可以多點布防,但我們的劣勢是兵力還不夠精。”


    “叛軍則與我們相反,叛軍戰力強悍,但人卻沒有我們多,叛軍最怕我們把戰線拉長!”


    李泌和許遠對視一眼,都非常震驚。


    “李卿,你覺得如何?”


    “陛下聖明,臣以為可行。”


    “那派誰去都裏鎮?”


    “此事交給張巡即可,張巡守滄州,滄州有浮水入海,可以走海路抵達都裏鎮,如此也不需要再分出一個獨立的軍鎮,懸在海外的都裏鎮也能更好地管控。”


    李倓正有此意。


    李倓卻補充道:“僅僅隻是張巡的滄州兵馬恐怕不行,北方人不熟悉水性,造船工藝有限,依朕看,讓蕭家參與進來,更好。正好現在江東也設立了不少造船塢。”


    李倓看了李泌一眼,道:“這件事交給你去安排。”


    “是。”


    眾人一邊往前行,一邊議論之間,前麵的田野間卻傳來聲音,那裏聚集了許多人。


    李倓指著前麵問道:“發生了什麽?”


    “我派人過去看看。”一邊的武意說道。


    不多時,武意迴來了。


    “三郎,前麵因為田地起了糾紛。”


    “田地?”李倓疑惑地看了一眼許遠。


    許遠說道:“可能是分田不明,歸屬問題。”


    “這裏是何處?”


    “已經抵達經城縣,上個月叛軍南下,經城縣不少人南逃,大約有一些田又空置出來。”許遠說道,“從去年到今年,這種事在河北各州都時有發生。”


    李倓迴頭看了一眼,問了許遠一句:“我們出行,沒通知下去吧?”


    “沒有,都嚴格按照聖人的囑咐,擔心下麵的官員借機獻媚而擾民,所以一切從簡。”


    “好,走,我們前麵去看看。”


    許遠卻道:“聖人,這民間糾紛,可能出現衝動者殺人之事,您還是應該迴避迴避的。”


    許遠這話倒是沒說錯。


    什麽叫敢不敢?


    矛盾一旦激發,那就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人一旦上頭,腎上腺素飆起來,還想敢不敢的問題?


    “這話你應該去問問史思明!”說完,李倓拉動韁繩,便帶著一群人往前麵行去。


    田野間的人越來越多。


    周圍過來圍觀的也越來越多。


    圍觀的基本上都是農民,他們身著布衣,汗流浹背,疑惑地看著前麵。


    “這裏是井陘縣發下來的手實,我可不是強搶民田!”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長得壯實,約莫二十幾歲,腰間還佩戴著一把刀。


    他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客氣,但卻難以掩飾那高高在上的姿態。


    手實就是大唐的戶籍,上麵記錄了家庭戶口和土地情況。


    均田製時代,大唐每三年要全國統計一次手實。


    朝廷要摸清楚全國人丁和良田的匹配數。


    隻有這樣,才能精準地授予土地。


    大唐開國,建立了一套極其完善、複雜的官僚統計體係。


    這是均田製得以實施的政治基礎。


    但也是均田製後來在崩潰後,無法再撿起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為這套行政太過複雜了。


    試想想,在皇權不下縣的時代,各縣每三年統計一次人丁和田地,要動用地方大量的吏員。


    從縣衙登記的資料,到實地統計,做核驗。


    這過程很容易作假,所以僅僅核驗,就需要不同人做好幾次。


    等大量文書提交上來,核驗對不上,還要清查。


    各縣再上報到州府,州府核驗,再上報給長安。


    吏部再核驗。


    一件事很複雜,要堅持下來,是可能的。


    但一件複雜的事,要長期堅持,就很難了。


    某種意義上,均田製從高宗後期開始出問題,也是因為政治運作太過繁雜。


    就說眼前,這明顯是土地糾紛。


    這就需要核驗。


    “可這些是我們的田,我們也有縣衙給的手實。”說話是另一個男子,一家老小都在,手裏還拿著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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