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載說道:“郎君是要去幽州斷安祿山的後方?”


    李倓看了一眼元載,說道:“幽州可去不得。”


    元載說道:“現在安祿山主力傾巢而出,幽州其實也去得。”


    “去幽州是死路一條。”王忠嗣把這個爭議直接結束了,“範陽必然有留守軍備,我們從徐州到範陽,至少一個月的時候,一個月洛陽已經失守,安祿山兵力充足,他隨時可以分一支精銳迴範陽,到時候被包圍的不是安祿山,是我們。”


    李倓說道:“更重要的是,範陽郡的那些官員未必會幫我們,他們有投靠安祿山的前科,安祿山拿了洛陽,他們必然更心向安祿山,我們去範陽,將毫無根基,這連下下策都算不上。”


    王忠嗣不由得點頭,看來建寧郡王在軍事方麵成長的速度遠超自己的預料。


    “那郎君說的斷糧是指?”


    “斷洛陽的糧。”


    “斷洛陽的糧?”元載以為自己聽錯了,確認了一遍,“郎君是說,安祿山取了洛陽,我們斷安祿山的糧?”


    “是的,安祿山取了洛陽,必派兵攻打陝州,高仙芝不會在陝州駐守的,因為陝州守不住。”


    “顏真卿呢?”元載說道,“我們支援嗎?”


    王忠嗣說道:“打仗最忌諱瞻前顧後。”


    “什麽都想要,什麽都得不到。”李倓淡淡說道,“河北與河南,在接下來一段時間隻能硬撐,它們對兩京戰局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這一支同樣如此!”


    三月二十四日,天微微亮,雍丘城內依然人頭攢動。


    這一夜,全城的人都沒有睡覺,連孩童都出來幫忙。


    一棵棵樹木被運輸進城, 當天晚上,顏真卿帶來的工兵營用樹木大規模地製造護欄,將他們架在城頭,增強防禦。


    幾個士兵蹲在城頭啃著餅,不多時,耳邊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人們站起來望過去,看見薄霧彌散在清冷平原上的薄霧中,出現了一片黑色的輪廓。


    那些腳步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敵人……敵人來了!”


    雍丘城的號角聲響起來,城內躺在街邊睡覺的民眾睜開眼,緊張地望向城樓。


    一夜沒有合眼的顏真卿,吃完早餐,便帶著人到了城頭上。


    顏真卿最開始看到的還不是尹子琦和令狐潮的主力大軍,而是蓬頭垢麵、驚恐無助的老百姓。


    他們一片又一片地向前走著,腳步輕浮,有人倒下,有人哭泣,有人嗓子沙啞地喊著。


    “顏公,他們……”王遠山驚疑地開口,但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已經看到遠處,有一大片旌旗。


    還有卷起的塵埃,那一定是軍馬在行軍的時候,震起的灰塵。


    “開城門,讓我們進去吧!”有人嘶聲喊道。


    “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


    “開城門!快開城門!”有人想要大聲喊,但聲音已經完全嘶啞。


    還有人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向城門跑去。


    “顏公,我們……”


    顏真卿保持沉默,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會去開城門的。


    突然,在人群的後麵那片地麵上,一大片黑雲升起來。


    那竟然是密集的箭雨。


    那些箭雨劃過空中,朝前麵的人群壓來。


    一瞬間,人群中的許多人就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突然被收割倒的麥子。


    慘叫聲和哀嚎聲響徹四野。


    被射中肩膀的孩童倒在地上絕望地大哭:“阿娘!我害怕!阿娘!阿娘……”


    受傷的人群,被驚恐的人群淹沒。


    這一幕,讓城頭的人震驚,隨即憤怒。


    “顏公!讓我出去,我帶人去殺了那些叛軍!”王遠山怒吼道。


    顏真卿依然保持沉默。


    “顏公,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


    顏真卿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出戰!”


    周圍的人立刻安靜下來。


    顏真卿筆直的身軀佇立在那裏,就像鋼鐵鑄造的一樣。


    接下來,一片片箭雨衝擊而來,更多的人倒下。


    城頭的守軍,有的憤怒,有的驚恐,甚至有人忍不住大哭起來,轉身就跑,被軍官製止住,帶下去。


    雍丘在數日之前,剛經曆了一場攻城戰,是顏真卿帶兵攻打。


    但那一場攻城戰,遠沒有眼前這一幕殘忍。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何曾見到過這樣的場景,他們被徹底震撼住。


    原來以前習以為常的人,在這一刻,像牲口一樣被殺死在城前的空地上。


    這些死去的人,沒有一個都和自己一樣,有父母,有朋友,會說話,會笑。


    他們的父母此時在何處?


    他們的孩子又在何處?


    絕望和恐慌,也在城頭蔓延。


    尚未被射中的人,瘋狂地朝城牆下奔跑,大吼大叫著:“快開城門!快開城門!快……”


    有人跑到城牆下,用手拚命抓著城牆,手指都抓出血來。


    後麵的叛軍,射出十幾批弓箭後,開始動用騎兵。


    騎兵以來,那些企圖逃走的百姓,快速成排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大部分人都倒在地上,有的已經死去,有的發出悲慘的哀鳴,但氣息已經越來越弱了。


    再過片刻,幾個騎兵走到城下,對著城頭大聲喊道:“都看到了吧,這些就是不願意投降的,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打開城門,投降不死!”


    顏真卿親自彎弓,一箭射去,射中那個喊話者的額頭。


    對方當場墜馬身亡,其餘人連忙調頭就跑。


    “諸位都看到了嗎!這就是叛軍的殘忍無道!我們即便是投降了,也是死路一條!”


    顏真卿鏗鏘有力的聲音迴響在城頭。


    “哪怕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我們也絕不退縮!血戰到底!”


    “血戰到底!”王遠山也跟著喊了出來。


    周圍的人也跟著喊出來:“血戰到底!”


    城頭被壓抑的士兵們也跟著大喊出來:“血戰到底!”


    聲音如同海浪,城內的人都聽到了,也跟著大喊:“血戰到底!”


    那氣勢,很快就暴漲起來。


    之前帶來的恐懼,被衝散下去。


    令狐潮冷笑道:“我說了吧,顏真卿經不起這樣的激將,他要率領主力出城迎戰了!”


    結果,到了中午,尹子琦打了打哈欠問道:“顏真卿到底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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