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德看了一眼縣令胡忘年,一直沒有說話的江夏縣令胡忘年這才慢悠悠開口說道:“大都督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從去年到今年,揚州一州便死了十幾名官吏,換了五個縣的縣令,連揚州刺史喬賢問都被斬首、抄家。”


    他此話一出,在場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劉望之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住,縮了縮腦袋。


    這話很明顯就是在告訴在場的諸位,提到揚州的那位大都督,你們都別得意忘形。


    我知道你們在本地勢力大,為所欲為,但真要引來了揚州那位的注意,咱都別想活了。


    為了打消尷尬的氣氛,劉望之笑了笑說道:“我就說個笑話,大都督在揚州,怎麽可能到江夏來呢,就算過來,那也是風風火火,我等必然提前知曉消息。”


    “對了,前天晚上在驛站的時候,劉郎君不是說遇到了一個外地過來的人麽,說是來做紙張買賣的,那人到江夏了嗎?”周年奎好奇地問道。


    “什麽外地人?”


    這立刻引起了戶曹劉成德的注意,他就是管戶籍和人口流動這方麵的,對這種事最為敏感。


    各地方衙門,定期要對公驗進行複核,這是統計人口流動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在古代,控製好人口流動,是維持地方治安的關鍵手段。


    除非到了大饑荒時代,無數流民跨過一個又一個縣城,那個時候地方官府是無能為力的,那也是這個王朝崩潰的前夜。


    劉望之說道:“前日晚上我等在驛站落腳,飲了些酒,我下去如廁,遇到一夥從外地來的人,便上前打了個招唿,對方看起來像是很有錢的主,聽口音是北方過來的,我一打聽,說是做紙張買賣的,這半年來不是一直傳聞朝廷做了澄心堂,紙張大賣麽,我便想著對方對澄心堂是否了解,便找了個借口,讓他到江夏城了來尋我。”


    劉望之一板一眼地說著自己精心編造的故事。


    “咱江夏郡也是產紙的地方,雖然比不上蜀地和宣州,可也是興盛之地。”


    這一點劉望之倒是說的不假,21世紀的武漢江夏區還有一個叫紙坊的街道,這是唐代就流傳下來的名字。


    唐代的坊都是獨立的,準確來說,澄心堂不能叫紙坊,因為它隻是一個坊裏其中的一部分。


    可江夏郡卻有一個獨立的造紙的坊,足見其規模是很大的。


    劉成德這才點了點頭,說道:“澄心堂目前以兩京和揚州為主,今年年初,聽說朝廷安排了人去成都建造澄心堂,聽聞目前揚州的澄心堂出紙極快,連宣州的造紙商都紛紛開始模仿,若是你說的那個紙張商人真的能為我們帶來一些改變,我們倒是可以見一見,好好談談。”


    劉望之立刻對自己編造出來的故事引起的效果,感到十分滿意。


    他絕口不提收了李倓四十貫錢的事。


    縣令胡忘年咳嗽了兩聲,耷拉著眼皮掃視一轉,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好了,開荒括戶這件事,諸位還有何異議?”


    “我還有異議。”張永傑突然說道。


    “何異議?”


    “這統計荒地自然是沒有問題,再賣出去,也沒有問題,問題是各縣有沒有人給揚州寫信,說三道四,例如有人妖言惑眾說統計荒地有問題,買賣也有問題,揚州過來查,怎麽辦?”


    劉成德說道:“統計荒地,是需要人去統計的,人統計出現失誤,是在所難免的,有些人企圖攻擊我們的仁政,從而獲得往上爬的機會,這肯定也有人在,揚州如果派人來查,我們隨時歡迎,並且積極配合。”


    說完,他朝縣令胡忘年看了一眼,似乎在請示。


    胡忘年點了點頭,說道:“做事被人為難,在所難免,但事情還得做。”


    眾人點了點頭,臉上都是肅然起敬的表情。


    他們說的這些話,若是不了解內情的人坐在一邊聽下來,會真的以為他們在秉持公心推出開荒的仁政。


    但實際上,劉成德說的人統計荒地會出現失誤,意思是,我們把老百姓的田劃到荒地的統計裏一起征收上來,這種失誤是下麵的人幹的,跟我們無關。


    到時候揚州的人來查,該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


    畢竟吏員或者衙差裏,那麽多臨時工。


    大唐的臨時工是有點難以管控的,得好好懲罰,公之於眾!


    但難道因為臨時工辦事不力,我們就不推行仁政了嗎!


    “還沒有什麽疑惑?”


    “沒有了。”


    胡忘年對劉望之說道:“對了,那個紙商,你去找一找,找到衙門裏來,我們都可以見一見,聽說澄心堂的造紙術別具一格,需要的是竹子,我們江夏郡竹子也不少。”


    “好,明公放心,我今天就能找到那個人。”


    這時,下麵有人走過來,在胡忘年耳邊低語幾句。


    胡忘年原本有些鬆散的姿態,瞬間繃直,接過那份文書,定眼看到“揚州大都督”的官印,頓時心頭狂跳。


    “明公,怎麽了?”劉成德問道。


    其他人也疑惑地看著胡忘年。


    “揚州來人了。”胡忘年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揚州?”


    眾人皆是一驚。


    “什麽人,是何官職?”


    “大都督的官印。”


    “大都督?”劉成德驚訝道,“明公是說大都督來了江夏?”


    “這不可能,大都督來江夏,為何完全沒有任何消息?”


    胡忘年強作鎮定說道:“應該是都督府的人,蓋了大都督的官印,無論如何,先出去迎接。”


    眾人心中有鬼,自然害怕,但眼下人都來了,隻能硬著頭皮迎接。


    不過事情尚未做大,就算做大,推脫的理由也都想好了。


    等胡忘年帶著人到門口,看見李倓等人後,立刻上前迎接。


    元載說道:“這位便是揚州大都督,哪位是江夏縣令?”


    “下官江夏縣令胡忘年參見大都督。”


    身後的官員和士子也都紛紛行禮。


    “不必多禮,我來的突兀,給諸位造成麻煩,表示歉意。”


    胡忘年一看李倓這年齡,立刻就來了忽悠年輕人的自信。


    “不敢不敢,大都督裏麵請。”胡忘年連忙說道,此時,他腦海中已經旋轉出幾十種迎合這位年少大都督的話術。


    突然,人群中響起一道震驚的唿聲:“怎麽是你!”


    眾人一齊朝劉望之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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