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是個很有特色的城市。


    或許是因為城主是一隻出了名不管事、但身份又高貴的孔雀的關係,這兒的風氣極為開放和自由,真正的老古板在這兒是很難受的,當然,他們也不會待在這裏。


    另外,這個城市對鳥類格外友好。


    於歌在百閱客棧二樓吃飯的時候,就體會到了這一點。


    常來這裏吃飯、和他有幾分熟悉的一個修士尚彩笑道:“於道友,那隻鴿子又來了。”


    伴著一聲拖長的“咕——”,眼熟的灰鴿子停在走廊的欄杆上,殷切地望了過來。


    於歌翻了個白眼。


    他現在用的是於魚這個名字,臉上稍微抹了兩下,在小羽毛換好毛可以見人以後,他就帶著小鳥出現在了客棧裏,總是要接觸人群、聽聽其他人的閑談來了解修真界的信息的。


    小羽毛還不會飛,但走、跑、跳已經很流暢了,還喜歡抓住點什麽東西,上一次它把於歌的手指當成樹枝停歇在上麵的時候,於歌覺得手指要斷了。


    “啾!”


    肩膀上的小鳥叫了一聲。


    於歌轉頭瞧它:“吃魚嗎?”


    小鳥點頭。


    隨著它的長大,很多東西都可以吃了,於歌翻遍了能找到的關於羽族的記載,也沒找到邵羽究竟是哪種鳥,在登州城都找不到的話,其他城市更沒有希望了。


    莫非因為是半妖,在長相上發生了變化?


    他將魚肚子上的肉盛進一個小碟子裏,小鳥蹦到桌上,開心地啄起來。


    “咕——”


    鴿子展開翅膀飛了過來,落在桌上,伸出一隻前爪。


    爪子上綁了個小竹筒,於歌想當成沒看見,尚彩卻很有興趣地先解了下來,打開了竹筒,露出了一片灰色的羽毛。


    很難想象一片灰色的羽毛也能予人流光溢彩之感,小鳥好像是被吸引了,停下了吃魚的動作湊過來:“啾?”往爪子上綁竹筒不是鴿子能做到的,是誰在幫它?


    鴿子很高興地扇了扇翅膀:“咕咕!”


    它將羽毛往前推了推,快樂地蹭了蹭小鳥。


    邵羽:“……”


    沒躲開。


    於歌一頭霧水。


    介於公共場合白星不出現比較好,於歌隻能求助尚彩:“這是?”


    尚彩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把自己最好看的羽毛送給意中人作定情信物,是羽族的習俗,於道友不知道嗎?”


    於歌木著臉搖了搖頭。


    小鳥趕緊沿著他放在桌上的手臂蹦迴他的肩膀,見鴿子還想追,鬆爪順著領口滑進了於歌的衣襟,熟練地窩了起來。


    “看起來它不歡迎你呢。”尚彩抬手攔住灰鴿子,口中突然冒出了一陣鳥類的啼叫,鴿子也咕咕叫著像是爭辯著什麽,一會兒以後,鴿子垂頭喪氣地叼著羽毛飛走了。


    於歌眨了眨眼:“你是羽族?”


    尚彩神秘道:“不,隻不過多掌握一門外語而已。”


    於歌:“……”


    見到他空白的表情,尚彩忍俊不禁,很快又正色道:“說真的,於道友,我走遍大陸,見過的羽族也不知有多少,但你養的這隻,還是頭次見。”他的表情有些沉迷:“它的羽毛的確很美。”


    於歌伸手把小鳥更往衣服裏挪了些,被輕輕啄了一下。


    尚彩笑了笑:“你是個獸修嗎?”


    於歌道:“不是。”


    尚彩停頓了幾秒,才道:“如果小羽毛對你不是那麽重要的話,我是說……”能否割愛?


    於歌已經打斷了他:“很重要!”


    尚彩的表情陰沉下來,瞳仁漸漸轉為金黃,空氣仿佛也粘稠起來,附近坐著的修士也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紛紛望了過來,於歌的手按在劍柄上,情勢一觸即發。


    “射月穀出大事了!”


    “上任掌門過世了,繼位的是他的弟子,隱元峰的清霄,那可是個狠角色。”


    “七峰主的變動……我總覺得這裏麵有什麽隱情。”


    “這和射日遺址有沒有關係?兩件事挨得太近了些。”


    幾個議論著《登州小報》上最新消息的修士走上了二樓,將這詭異的氣氛打破了,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個錯覺,但於歌清清楚楚地記得,尚彩的眼睛顏色確實變了。


    於歌戒備地站起來:“告辭。”


    尚彩目送著他走開的背影,唇角含著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迴到小樓內,小鳥便迫不及待跳了出來,輕盈地落在於歌的手上,對著他叫了起來:“啾啾!啾!”


    “沒吃飽嗎?”


    “啾!”


    白星顯出身形,提醒道:“於歌哥哥,葉芳時應該就在這座城裏,我們去找他麽?”


    她的意思很明顯,如今於歌勢單力薄,帶著小拖油瓶也不是鬥法的好時機,是時候尋找孔雀大鵬這對兄弟的幫助了。於歌摸了摸小羽毛的翅膀,遲疑道:“他們不會覺得燒魚很漂亮吧?”


    白星:“……”


    她誠懇道:“按照龍族的標準看,不漂亮。”


    於歌猶豫中。


    不過,有人比他先下了決定。


    一向存在感薄弱的侍女告訴他,有個陌生的修士來訪,煙雲道:“他是城主府的人,身後跟著隻鴿子,大概是經常找來的那隻,看不太清楚……”


    於歌重複:“看不清楚?”


    煙雲苦笑:“他的全身都閃著金光,小女實在無能為力。”


    這特征不能更明顯。


    葉芳時走進來的時候,是端著架子的。但當他發現是於歌的時候——老實說男主在臉上塗的那兩下還不至於讓熟人認不出來——他的腳步輕快多了,走變成了蹦,驚喜道:“你怎麽來了!”


    他和於歌碰了碰拳頭,四處張望:“邵羽呢?”


    侍女早已識趣地退了下去,於歌把鴿子扔出去、關窗、布陣,動作一氣嗬成,他警惕地聽了聽周圍的聲音,才將小窩裏的鳥兒抱了出來:“你認得這是什麽鳥嗎?”


    葉芳時被氣氛感染,也嚴肅了起來,他認真地打量著這小小的鳥兒,神情漸漸奇異起來,突然猛地搖了搖頭:“有點像——我不確定,我要問問我哥。”


    他重新道:“邵羽呢?”


    於歌頗有些不舍,像是獨有的秘密就要和他人分享那樣,道:“這就是邵羽。”←你把龍妹望了嗎?


    “哦……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葉芳時看起來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隻小鳥,嚐試地伸手想摸一下它的羽毛。


    “啾!”


    他被啄了一下。


    邵羽惱怒:摸頭是什麽意思?


    於歌苦笑道:“邵羽受了重傷以後變成這樣的,他好像把以前的記憶都忘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想起來,現在就像一隻真正的雛鳥一樣,正在學飛。”


    葉芳時眼睛一亮:“我可以教他!”


    又聊了些分別後的事情,約定第二天見麵,於歌特別強調不想再瞧見那隻鴿子以後,他們就分開了。


    翌日。


    “呱——呱——”


    “嘎嘎!”


    “嘰嘰喳喳!”


    於歌打開門,瞧著在陽光下格外金燦燦的葉芳時和他身後的各種鳥,無語了。


    葉芳時也很不開心的樣子,他走開幾步,讓出了身後的人:“這是我哥,和你說過的,孔蔚然。”


    這是個很華麗的男子。


    於歌暫時隻能想到這樣的詞。


    微微揚起的下巴帶著些天生的倨傲,卻不引人反感,多種顏色組成的袍子穿上他身上並沒有俗豔的感覺,反而帶出了一種高高在上的風範,他的聲線也是優雅而絲滑的,頷首道:“於歌。”


    然而孔雀的矜持下一秒就被打破了,他亟不可待道:“你的鳥呢?”


    邵羽蹦了過來,歪頭:“啾!”


    孔雀背後,突然又飛出了一隻鳥。


    這鳥的體型瞧上去是小羽毛的三倍左右,全身的羽毛乍看是黑色,細看卻是墨綠色,光滑得像是魚的鱗片一般,在陽光下閃爍著或金或綠的光彩,它周身環繞著種雍容華貴的感覺,不緊不慢地舒展著雙翼,優雅地落在小鳥麵前,低下頭碰了碰它的額頭,純黑色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瞧著它,半晌才抬起頭,親昵而愛憐地給它理了理羽毛。


    這是幅很美的圖畫。


    藏身在戒子中的白星注意到,在這鳥飛出的時候,其他的鳥兒都沉默了下來,頭顱微微低垂,做出了尊敬的姿態,她的心中轉過了好幾個念頭,暗暗思索。


    邵羽的全身都泛著股暖流。


    他感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額頭流遍全身,識海中的金丹驀然現出,緩緩旋轉,然後突然之間,世界就變了個樣,遠方花木的芬芳若有若無傳來,於歌臉上複雜的表情那麽清晰,還有那些鳥兒們漸漸開始的竊竊私語——


    “少主真漂亮!”


    “是隻小雄鳥呢,啊,奴家真高興~”


    “就你?嗬嗬。”


    邵羽抬頭:“啾啾?”你是我的族人嗎?


    大鳥的眼中蘊著慈愛的光芒,也叫了起來:“孩子,我是你父親。”


    邵羽懵逼了。


    這麽巧?


    孔蔚然咳了一聲,道:“不是要學飛嗎?”


    於歌點了點頭,捧起小羽毛,一行人鳥來到了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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