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氣溫極好,齊物觀院內的扶蘇樹早早就抽芽了,一名身穿湘色襦裙,束著黛紫緞帶的少女正坐在後山看滿山坳的野花發呆。


    她眉目清秀,一雙大眼睛極為明澈,看起來頗有靈性,長發挽了一個小巧的飛天髻,墜著碧色的花簪,雖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卻顯出了幾分盛顏的苗頭,想來長大會是個一貌傾城的美人。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歎了口氣,從地上坐了起來,捏了個辟塵訣,便繞到了前門。


    一路上齊物觀的弟子們都衝她垂手行禮,尊敬喚道:“半夏姑娘。”


    她隻是輕微點了點頭。


    如此轉過幾次迴廊,方在一處院門前停下,她抬頭看院門上的匾額上寫著“奇巧天然”四個字,怔怔站了許久,方推開門進去。


    院子裏有一棵很大的扶蘇樹,這裏的芽子抽的最早,她一陣恍惚,仿佛看到樹下站著那個身材頎長的男子,正認真而專注的調試著樹旁邊的冷暖鎖。


    半夏的目光裏漸漸蒙上一層溫柔。


    原本齊物觀是不長扶蘇的,這裏冬日嚴寒,靈氣稀少,隻有在大明島南麵呆不下去的才會被排擠到此處,當初齊物觀就是被佛修逼到了這邊。


    自從他來了,一切都變了,他一手絕妙機巧,像是造物的神。


    大明島的苦寒之地有了四季;巨大的聚靈陣調節了分布不均的靈氣;後山本是冰層的陰暗坳穀成了花海;精純異常的靈幣讓修士的進階事半功倍……


    他甚至還專門為那些被修士視為螻蟻的凡人做了許多不需要靈幣發動的機巧。


    這大明島的天下翻天覆地,也許會有人不知道定禪寺方丈之名,卻沒人不知道他——奇巧公子裴華。


    上至各派掌門,下至販夫走卒,誰見了他都要行禮稱一聲公子的罷。


    可是他。怎麽就走了呢?舍掉了這裏的一切……


    半夏撫摸著扶蘇粗糙的樹幹。


    還記得齊物觀迎來第一棵扶蘇的時候,她剛被指派過來做他的婢女,心中還有許多惶恐。


    是夜,他就站在樹下等著它抽芽,朝露伴著嫩黃的芽破出苞的那一刻,他的眉目裏滿是恬淡的溫柔,當時天邊尚有幾顆稀星。微弱的天光映照的他一臉疏朗。


    那時她就知道。這萬人仰慕的絕世奇才裴華裴公子其實是塊暖玉,和那些性格乖張的機甲師全然不同。


    次年,北寒之地。漫山生機,這裏便成為了扶蘇之鄉。


    她還跟著他去過鄉村,看他如何手把手教那些農民擺弄機甲,那個麵對佛門諸派逼上大門都泰然自若的奇巧公子。卻見到凡人爭相跪拜遙稱“天神”而尷尬不已。


    那些人是真心把他當作神明的,還記得有許多家都要把女兒送給他做婢女。想起他當時窘迫的樣子,半夏輕輕笑出了聲。


    但是緊接著,她眉頭卻蹙了起來,她知道他心中有人。


    當年不少有身份前輩推薦伴侶給他。他全都推拒了,其中不乏容姿絕色,神賦異稟的天之嬌女。他卻看也沒看一眼。


    他的機巧台上一直擺著一隻機巧兔,極盡細巧。甚至可與人言,他做了數十年都未曾完工,修修改改不厭其煩。


    有次她忍不住問:“公子的這個機巧兔從圖稿到完工改了幾十遍了,是個很複雜的東西嗎?”


    他卻隻是笑笑道:“隻是個小玩意,並不是什麽精密製物。”


    她不解:“既然不複雜,公子如此仔細,是要送給很重要的人吧?”


    他當時摩挲著兔子的腦袋,嗯了一聲道:“暄姑娘,是很重要的人。”那時候廳堂很亮堂,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瞬間變的柔和美好,如同萬物春發,機巧兔似有所感,柔順的貼平了耳朵,任由他撫摸。


    半夏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惆悵。


    她總是在想,那個暄姑娘,究竟是什麽人呢?這世間還有比公子更好的男子嗎?她怎麽舍得讓他等了她那麽久?


    直到有一天,戴左來的時候,才從他口中知道,那位叫做顏暄的姑娘,早就是別人的妻子了。


    她什麽樣都不當緊,甚至可以醜,可以壞,但她已為人婦,卻依舊讓他念念不忘,讓她十分難過。


    為裴華難過,也為自己難過。


    她一絲心意都不敢表露,聽說伺候過他的婢女但凡有些想法的,都被指派到了別處。


    不過,有誰能對他不動心呢?她微微勾了勾嘴角。


    她絕對舍不得離開他,哪怕當他一輩子的婢女。


    她慶幸能遇見他,即使他並不曾仔細看過她,她隻是做些掃灑,偶爾給他遞遞工具,她也確實不是一個很顯眼的人。


    後來他似乎注意到她對機巧的興趣,才教了她一些。


    他也說過要收她做徒弟,她卻慌張拒絕了。


    或許內心深處不願跟他成為師徒,她便可以安慰自己,還是有些機會的,盡管她見過他懷念那個女子時的樣子,那神情裏分明寫著,此心不二。


    能被他喜歡,得是多大的幸運呢?


    他真的是個寬厚溫善的人,盡管如此,還是毫無私心的教她。誰都知道奇巧公子身邊有一位得到其真傳的婢女,但卻無人會問,這個婢女是為什麽要學機巧。


    直到現在,她已經比戴左還要有名,這大明島無人敢輕易開罪她,卻沒人知道她在心底,深深的羨慕著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


    半夏撩開了風簾,屋子裏的陳設還是他走時候的樣子,她每天都會來坐一會兒,有時候運氣好了,還會在這裏的睡夢中見到他。


    從不敢有任何怨懟和不甘,她不會在心裏詆毀那位暄姑娘,她知道,公子不喜歡惡毒的女人,她不敢讓自己有任何不良善的地方,畢竟他是那般溫潤無暇。


    他走了之後,她也做了一些幫助凡人的生活器具,雖及不上他功效那般大,隻是做些補充,她也會覺得,成為他那樣的人就是離他近了些。


    這樣一點一點的想著,她又漸漸睡著了,夢裏那個讓她仰望的男子望著扶蘇抽芽,微笑著對她說:“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人間就應該是這個模樣啊。”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心悅君兮,君可知?(未完待續)


    ps:裴華是個我很喜歡的人,他溫暖,光明,善良,美好。這樣的人我總是不敢下筆,便借這人間最美好的相思去敘述他吧,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描繪出他的幾分氣質。


    裴華對顏暄是刻骨,半夏對裴華卻如微塵,默默無聞,雖不絢爛,卻極為細膩,仰慕是最美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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