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現場嗎?”


    “我隻是端茶過去而已。”


    “水原走了之後,你沒問你先生嗎?沒問他都過這麽久了水原還跑來做甚麽?”


    “這個……”福田老婆垂著頭,支吾其詞。


    “福田太太,你要是知道甚麽,最好趁現在說出來。”加藤勸她,“你現在要是瞞著不說,搞不好才會惹出更多的麻煩。”


    加藤的話讓她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惹麻煩……”


    “請你告訴我,我不會害你的。”加藤對她微笑。


    “我先生說,他把設計圖賣掉了。”


    “設計圖?賣給水原嗎?”


    她點頭。


    “賣了幾張以前我們做過的東西的設計圖……我先生說,放在我們這裏也沒用,就賣掉了。”


    “水原為甚麽事隔這麽久還跑來買那種東西?”


    “常有的事啊。”突然有人冒出這句話,原來福田也步出了辦公室,他說:“設計圖是很多know-how的結晶,所以工廠一旦休業,就會有一大堆人跑來想要設計圖,來我這裏買設計圖的也不是隻有雅仔一個。隻是本來這種事都一定要先征求顧客的許可,所以我全都迴絕了。可是雅仔在我們這裏待過,我想他應該不至於給我添麻煩,就給他了。”


    “賣給他了是吧。”


    “是收了一點錢啦,當然的啊!——你進屋裏去啦!”福田對妻子說,隻見她逃也似地進去了。


    “你賣給水原的是甚麽設計圖?”加藤又問起福田。


    “很多,因為我這裏做過很多零件。水原為了找下一個工作,說想要一些可以宣傳自己技巧的東西。你問完了吧?水原就隻有那時候來過而已,我後來再也沒見過他,他連電話都沒打來過,我也沒問要怎麽跟他聯絡。我不曉得他幹了甚麽事,不過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福田開始焦躁了。加藤認為他很可疑,但判斷再問下去他也不會吐實。


    “你剛才說的是安浦先生吧?在水原之前的技工。”


    “他又怎麽了……”


    “可以告訴我怎麽聯絡他嗎?”


    “安仔跟雅仔又不認識,你去找他也沒用吧!”


    “我自有我的考慮。”加藤拿出marlboro煙盒,打開盒蓋,亮到福田麵前。


    福田仍板著一張臭臉就伸手來拿,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煙,其中兩根手指就被加藤抓住了。加藤一使勁,福田的臉便扭曲了。


    “拜托別讓我多費工夫呀,我可不是閑著沒事,也不見得總是好心情。”加藤笑著說完,放開了福田的手指。


    福田手一縮迴去便搓揉著手指,也不拿煙了,一語不發地走進辦公室。加藤叼起了煙,用打火機點著。


    設計圖……是嗎——


    水原雅也為甚麽會來買那種東西?他不認為是福田所說的那些理由。水原有新海美冬這個共謀,就算找不到工作,生活應該不至於立刻陷入困境。


    這和他的銷聲匿跡應該無關,水原雅也是想利用那些設計圖做些甚麽嗎?


    還有另一件事讓他覺得可疑。


    水原雅也來到這間工廠工作純粹是偶然嗎?會不會是因為這家工廠曾以生產銀飾聞名,是個適合製作飾品的地方?想當然耳,這對新海美冬來說是個絕佳的地點。


    福田說是因為前任技工受傷才臨時雇用水原雅也,這究竟是不是偶然?天底下有這麽剛好的事嗎?


    被妓女刺傷了手,手指不會動……


    聽起來就有問題。那妓女是何方神聖?


    福田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加藤把煙丟在腳邊踩熄。


    “最近完全沒聯絡,不保證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這裏。”福田交給他一張字條。


    加藤瞥了字條一眼,收進上衣內口袋。


    “你說他是被妓女刺傷的,那個女人和安浦先生本來認識嗎?”


    福田用鼻子哼了一聲。


    “是在路上隨便找的啦,天曉得是打哪裏冒出來的。在賓館被下藥,錢被搶了不說,還被刺,警察也不肯認真調查這種案子,他還一直怨歎說他禍不單行咧。”


    “為甚麽連手都會被刺?”


    “誰知道?隻有那女人才知道吧。”


    加藤點點頭,向福田說聲不好意思打擾了。福田板著一張臭驗,“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幾個字全寫在臉上。


    加藤步出福田工業,腦中一邊思考著。那位技工被路上隨便找的妓女刺傷,於是水原雅也頂替了他的位置,而這個地方對水原與美冬而言是條件絕佳的工廠。這能以純屬偶然解釋嗎?


    應該不會吧——加藤心想,就算是那女人,也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


    然而加藤立刻推翻了這個想法,邊走邊搖頭。


    那女人會這麽做。就是那個女人才會做到這種程度……


    4


    西方的天空是整片的晚霞,下方是一棟棟巨大的建築,每一棟旁邊又被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建築填滿,那是充滿野心與希望的人們所建立的城市。然而現實中,疲累的人們卻在那些建築的空隙中爬動。


    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雅也心想。


    他正坐在隅田川的河岸上。小型船隻緩緩從眼前駛過,船後方形成了幾道小小的波紋。


    他心想,我到底在這裏做些甚麽?我是為了甚麽才來到這種地方?那個惡夢般的大地震過後就快五年了,想起這段期間自己的所作所為,雅也感到寒風穿透了體內。


    我是為了抹殺自己的靈魂才來到這個城市嗎?——他這麽想。


    不,不是的,在來這裏之前,我的靈魂就已經死了。大地震的那個早晨就死了;在打破舅舅的頭的同時,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而她便是朝這麽一個形同空殼的男人靠近。事到如今他明白了,她接近他,就是因為他是這種人。一個失去靈魂、看不見未來的人,當她的傀儡正好。


    雅也自嘲地笑了,從懷裏取出太陽眼鏡戴上,晚霞染紅的天空頓時成了灰色。


    他覺得世界上恐怕沒有人像自己這麽傻,全心相愛的對象隻是為了利用自己才在一起,真是荒謬的喜劇。她所表達的愛情,都是基於巨細靡遺的算計;她的話語隻不過是為了讓傀儡任她操縱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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