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來這家店?”


    “偶爾。還不錯吧!要是覺得這裏的菜還不錯,就多來光顧吧!”


    他點點頭,一邊把煙灰缸拉過來,腦子裏一邊胡亂想象著在這種店吃飯要花上多少錢。帶千繪來的話,她一定會很吃驚吧,或許還會說有錢來這種地方吃飯不如把錢存起來。


    “青江,你最近看過牙醫嗎?”


    “牙醫嗎?沒有。”真是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他手指夾住香煙,卻沒有點火。


    “有抽煙的習慣,最好一個月看一次牙醫。”


    “我的牙齒算滿健康的,連蛀牙都沒有呢,而且我還滿注重刷牙的。”


    美冬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搖搖頭。


    “不是常刷牙就好,也不能因為沒有蛀牙就掉以輕心。”


    青江點了煙,吐出灰色的煙,小心不讓煙熏到她。


    “因為焦油會染黃牙齒嗎?”


    “如果隻是焦油還好,主要是對牙齦不好。香煙會活化牙周病的病菌。”


    青江微偏著頭繼續抽煙。他知道牙周病這個病名,但詳情一概不知,也不明白她為何會談起這些。


    “青江你是專業美發師吧。”


    “我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既然如此,就聽我的話。保持牙齒健康是專業美發師的義務。”


    “是嗎?”


    “你也不願意幫一個全身有大蒜味的客人剪頭發吧。”


    青江將叼著的煙拿開來,“我有口臭嗎?”


    “還好,目前沒有問題。但如果不仔細照顧牙齒,難保以後不會有。站在客人的立場,近在身邊的美發師牙齒整潔美麗,當然好過一口黃牙。牙齒最好是純白的。”


    有道理。青江也認同她的話,點了點頭。他會在意有沒有大蒜味,卻不曾想那麽多。


    “每個月要洗一次牙,這點請你一定要做到。我自己也是這樣。”


    看著美冬豎起手指的模樣,青江心想,她已經把我當成事業夥伴了嗎?


    上菜後,兩人舉起紅酒幹杯。菜色是日式與義式的混合料理。


    美冬沒提開店的事,而是聊著旅行及旅行中的飲食。從這些內容聽起來,她似乎遊曆過許多國家,尤其是法國和意大利,不知去過多少次。


    “你都是去觀光嗎?”


    “也有,但幾乎是工作,去采購飾品和服裝。”


    “哦,‘華屋’的……”


    美冬輕輕搖頭。


    “我是今年才到‘華屋’工作的,當采購是之前在別的公司。”


    “為甚麽辭掉之前的工作?”


    “嗯……一言難盡。”美冬微偏著頭,“簡單說,就是膩了吧。”


    “膩了?”


    “覺得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反過來說,也看到自己的界限,開始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一定要有所改變。”她抬眼看著他,“這樣的說明不知道行不行?”


    “啊,不會不行啊。”


    “喏,青江先生,你認為人可以活幾次?”


    又是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我不信這一套,甚麽重生或前世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你認為人一輩子可以有多少次重新來過。好比說結了婚,人生不是會改變嗎?工作也是。像這些轉折點,大概會有幾次?”


    “這我也不曉得。如果照這種說法,我下定決心不上大學而到東京來當美發師,應該是第一次吧。不過後來就沒甚麽戲劇性的轉變了。”


    “那麽,轉變的時間點差不多到了吧?”


    “也許吧。”青江將紅酒含在嘴裏,心想這大概是她為進入正題所做的布局吧。


    然而美冬並沒有將話題轉到開設美容院上去,隻是就她從過去經驗中得到的商業知識、與客人的交易、打開市場的方法等等,穿插許多軼事見聞說給他聽而已。這些故事抓住了青江的心。她的說話技巧也很高明,不會自己一味說話,而是經常征求他的意見和感想,而且也不是問過就算,她會從他的話裏再擴大話題,向下發掘問題。他們的話題不斷,時間轉眼就過去了,一紅一白的葡萄酒瓶也空了。


    “要不要換個地方喝?明天店裏公休吧?”走出餐廳時美冬說。


    這一餐由她請客,就這樣分道揚鑣有種占人便宜的感覺,而更要的是,青江自己也還想和她多相處一點時間。


    他一迴答好啊,美冬便舉起手來招車。自青江身後駛來的出租車在兩人身旁停下。


    5


    拿酒瓶往杯裏倒酒,手卻不聽控製把酒潑倒在桌上。他嘖地咂了一聲嘴,拿起身旁的手巾擦拭。長褲都潑濕了。


    連酒都不會倒了嗎!——安浦達夫咒罵自己,瞪向右手,縫合的傷痕還明晃晃地留著。


    總算習慣拿筷子了,拿鉛筆寫字也幾乎不成問題,但前提都是全副心神必須集中在指尖。若稍不注意,筷子也好、鉛筆也好,都會從手中掉落,因為指尖沒有感覺,閉上眼睛,甚至會有種沒有手指的感覺。


    指尖是技工的命根子。現在這副模樣,形同折翼的鳥兒,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陣子他一直到處找工作,卻沒有地方肯用他。他也曾死了心到工地做粗活,但慣用手的手指不聽使喚,搬不了重物也揮不動鋤頭,馬上就被開除了。


    要是沒發生那件事……他也曾後悔,但為時已晚,手指永遠無法複原了。


    桌麵忽然落下了人影,中川就站在眼前。


    “有錢喝酒啊?”中川在對麵坐下來。


    “這是最後的了。”安浦以左手拎起剛才潑掉一半的酒瓶。


    中川叫來居酒屋店員,點了涼拌豆腐和日本酒。


    “你老婆說你應該在這裏,我就來了。”


    “是嗎。”


    “真是個好太太啊!在超市從早做到晚,老公要出來喝酒也不會阻止,你真該好好感謝她。”


    中川的話讓安浦無話可迴。他比誰都清楚自己該向妻子道歉,原本會受傷就是因為他玩女人,然而妻子沒有半句怨言,很快便去找了打工的工作。如果沒有她,他肯定早就餓死了。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出力掙錢,想要一份工作。


    “中哥你也被福田開除了吧?現在在做甚麽?”


    “我退休了,隻能靠一點點積蓄硬撐,撐到領年金啊。”


    “這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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