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是甚麽時候站在那裏的、在那裏做些甚麽，雅也全然不知。他能確定的隻有一點——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這名陌生女子都看到了。
雅也盯著她，一邊站起身。女子看上去約二十四、五歲，身穿奶油色運動服，可能是用來代替睡衣吧；當然，臉上看來是沒化妝，長發束在腦後；臉蛋嬌小，下巴纖瘦，微微上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徑凝視著他，動也不動。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麽。
這時，地麵再度搖晃。
雅也失去平衡，當場雙膝著地。咿軋聲中，身邊豎立的鐵柱倒下；四周建築物倒塌，不斷傳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當他迴過神時，附近已陷入火海，火勢轉眼變劇。
女子不知何時悄悄失了蹤影。雅也環視四下找了一陣，但在火災的漫天煙塵中，能見度極低。
有東西掉落在雅也身旁，是咖啡店的招牌，內含照明的那種。抬頭一看，扯斷的電線從傾斜的大樓二樓一帶垂落下來。
待在這裏太危險了……
他腳上仍趿著涼鞋，開始朝南方走去，因為那個方向有一所小學。路麵扭曲，裂縫處處，而扭曲的道路兩旁，盡是倒塌損毀的民宅與建築；到處都發生火災，人們哭號尖叫；整個地區都起火了，卻不見半輛消防車。雅也也幫忙救出好幾個人，但還有唿吸的卻不到半數。每當觸摸到冰冷的手腳，都覺得這是一場惡夢。
總算出現的消防隊員，眼睜睜望著整片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火海，束手無策，所持的滅火裝置完全派不上用場，災民對拿著沒水的水管茫然呆立的消防隊員們不斷謾罵。
“你們在搞甚麽！快點……快滅火！房子都燒起來了！”
“可是已經沒水了啊！”
“還有人在裏麵！快想辦法救人！”
消防隊員與災民爭執不下之間，許多房屋燒毀，許多人們死去。雅也的眼裏烙下無數這類光景，終於抵達小學操場。校園裏鋪著藍色塑料布，從附近逃過來的人們蹲坐其上。
校園一角搬來一張桌子，身穿層層禦寒衣物的數名男子正將紙分發給災民。雅也也朝那邊走去。
“受災情況是？”戴著禦寒帽的中年男子看著他問，手臂上掛著臂章，看來是當地的義消。
“房子和工廠毀了。”
“有沒有人受傷？”
“這個……”雅也略加思索後迴答：“我舅舅死了，我想。”
中年男子隻皺了一下眉，點點頭。想必出現罹難者已經不是甚麽稀奇的事。
“遺體呢？”
“留在原地，因為被壓在房子下麵了。”
“這樣啊。”戴著禦寒帽的男子再度點頭，給了雅也一張紙，那是一張很粗糙的紙。“麻煩在這裏寫下姓名住址，還有受災狀況，盡可能詳細一點，最好地圖也畫一下；還有去世的人的資料。”
雅也借了鉛筆便走了開來，在塑料布的一端坐下，首先在紙上寫下姓名和住址。
將受災情況大致寫完之後，又加上：“舅舅米倉俊郎死亡”。他不記得俊郎的住址和電話。
到了下午，雅也在幾名義消的陪同下迴到自家以確認俊郎的遺體。俊郎仍維持地震發生後的模樣，人被壓在梁下，額頭流出的血已變黑變幹。
“真可憐。天花板崩掉的時候被東西打到頭了吧。”一名年長的義消說。雅也默默點頭。
“沒有別人了吧？”義消問。
“沒有了，不過……”
“怎麽樣？”
“裏麵應該有我父親的遺體。昨晚是守靈夜。”
“哦。”義消似乎沒料到這個迴答，一臉意外，接著嘴角微微下垂說道：“如果不是地震的罹難者，會稍微延後處理喔，因為現在得救出活人優先。”
雅也迴答這樣就行了。
先將俊郎的遺體送往附近的體育館，雅也也一同前往，隻見已有超過二十具的遺體先送達了，家屬們神情哀傷地蹲在安放在地板上的遺體旁。
警方一一進行驗屍。在檢視俊郎的屍體時，雅也接受另一名警察的問話。
“跟工廠相連的主屋全毀了，我因為當時人在工廠裏才撿迴一命。”
警察對雅也的說明沒有絲毫懷疑，他們一定已看過好幾具頭破血流的屍體了。
“米倉先生有家人嗎？”警察問。
“他幾年前離婚了，有一個女兒，結了婚，現在應該在奈良。”
“你聯絡得上他女兒嗎？”
“這個嘛，去問一問親戚，應該找得到人吧。”
年老的警察思考般沉默了一下才開口。
“可以麻煩你想辦法聯絡上他女兒嗎？不然就要看看有沒有其它人能領迴他的遺體。”
“我是可以試著聯絡，可是就算想打電話給親戚，我現在手邊也沒有電話號碼，可能要花點時間。”
“總之試試看吧，現在都很難聯絡得上。”警察一臉憂鬱地說。或許他家裏也發生了甚麽災情吧。
驗屍三兩下便結束了。陸續有屍體被送進來，看來在這種狀況下，負責人員也無暇一一仔細查驗。其實就算查驗了，也不可能驗出俊郎前額遭瓦片強烈撞擊的原因。
雅也留下俊郎的遺體，走了開來。有一區由直立並排收放的桌球台如牆一般隔出的空間，他繞進去那一區裏頭。好幾群看似一家子的人們，疲憊不堪地坐倒在那兒，每個人都是一身睡衣外披毛毯，衣著單薄，靠在一起以彼此的體溫取暖。
雅也在角落坐下，背靠著牆。所有的一切都不像現實。城市突然毀滅，大批人死亡，接下來一定會出現更多罹難者。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自己今後又將如何？
處在對於未來的茫然不知所措之中，他迴想起砸上俊郎頭部的觸感。那件事也像做夢。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那麽幹了。
又有新的屍體送來了。這次是兩具，就並排放置在雅也的身旁。屍體被毛毯裹住，看不出致死的原因。
過了一會兒，方才那名警察連同一名女子走了過來。一看到那女子，雅也全身僵直了起來。殺死俊郎時，站在一旁的就是她。
4
雅也迅速移動到桌球台後方藏身。
“你叫甚麽名字？”警察問。
“新海美冬。嶄新的新，海洋的海。美冬是美麗的冬天。”女子細聲迴答的聲音傳進耳裏。
新海——雅也對這個姓氏有印象，工廠旁的公寓裏就住著一對姓新海的夫婦。他認識戶長，幾年前年底區內輪值巡夜時，他和新海先生排在同一組。六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瘦削，據說才剛從公司退休，人顯得很有氣質，十足精英份子的模樣，不知為何卻住在破舊的小公寓裏。
“那麽，死去的是你父母？”警察繼續詢問。
“是的。睡覺的時候，天花板崩落下來……”
“可以告訴我房子的隔間嗎？”
她是甚麽時候站在那裏的、在那裏做些甚麽，雅也全然不知。他能確定的隻有一點——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這名陌生女子都看到了。
雅也盯著她，一邊站起身。女子看上去約二十四、五歲，身穿奶油色運動服，可能是用來代替睡衣吧；當然，臉上看來是沒化妝，長發束在腦後；臉蛋嬌小，下巴纖瘦，微微上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徑凝視著他，動也不動。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麽。
這時，地麵再度搖晃。
雅也失去平衡，當場雙膝著地。咿軋聲中，身邊豎立的鐵柱倒下；四周建築物倒塌，不斷傳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當他迴過神時，附近已陷入火海，火勢轉眼變劇。
女子不知何時悄悄失了蹤影。雅也環視四下找了一陣，但在火災的漫天煙塵中，能見度極低。
有東西掉落在雅也身旁，是咖啡店的招牌，內含照明的那種。抬頭一看，扯斷的電線從傾斜的大樓二樓一帶垂落下來。
待在這裏太危險了……
他腳上仍趿著涼鞋，開始朝南方走去，因為那個方向有一所小學。路麵扭曲，裂縫處處，而扭曲的道路兩旁，盡是倒塌損毀的民宅與建築；到處都發生火災，人們哭號尖叫；整個地區都起火了，卻不見半輛消防車。雅也也幫忙救出好幾個人，但還有唿吸的卻不到半數。每當觸摸到冰冷的手腳，都覺得這是一場惡夢。
總算出現的消防隊員，眼睜睜望著整片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火海，束手無策，所持的滅火裝置完全派不上用場，災民對拿著沒水的水管茫然呆立的消防隊員們不斷謾罵。
“你們在搞甚麽！快點……快滅火！房子都燒起來了！”
“可是已經沒水了啊！”
“還有人在裏麵！快想辦法救人！”
消防隊員與災民爭執不下之間，許多房屋燒毀，許多人們死去。雅也的眼裏烙下無數這類光景，終於抵達小學操場。校園裏鋪著藍色塑料布，從附近逃過來的人們蹲坐其上。
校園一角搬來一張桌子，身穿層層禦寒衣物的數名男子正將紙分發給災民。雅也也朝那邊走去。
“受災情況是？”戴著禦寒帽的中年男子看著他問，手臂上掛著臂章，看來是當地的義消。
“房子和工廠毀了。”
“有沒有人受傷？”
“這個……”雅也略加思索後迴答：“我舅舅死了，我想。”
中年男子隻皺了一下眉，點點頭。想必出現罹難者已經不是甚麽稀奇的事。
“遺體呢？”
“留在原地，因為被壓在房子下麵了。”
“這樣啊。”戴著禦寒帽的男子再度點頭，給了雅也一張紙，那是一張很粗糙的紙。“麻煩在這裏寫下姓名住址，還有受災狀況，盡可能詳細一點，最好地圖也畫一下；還有去世的人的資料。”
雅也借了鉛筆便走了開來，在塑料布的一端坐下，首先在紙上寫下姓名和住址。
將受災情況大致寫完之後，又加上：“舅舅米倉俊郎死亡”。他不記得俊郎的住址和電話。
到了下午，雅也在幾名義消的陪同下迴到自家以確認俊郎的遺體。俊郎仍維持地震發生後的模樣，人被壓在梁下，額頭流出的血已變黑變幹。
“真可憐。天花板崩掉的時候被東西打到頭了吧。”一名年長的義消說。雅也默默點頭。
“沒有別人了吧？”義消問。
“沒有了，不過……”
“怎麽樣？”
“裏麵應該有我父親的遺體。昨晚是守靈夜。”
“哦。”義消似乎沒料到這個迴答，一臉意外，接著嘴角微微下垂說道：“如果不是地震的罹難者，會稍微延後處理喔，因為現在得救出活人優先。”
雅也迴答這樣就行了。
先將俊郎的遺體送往附近的體育館，雅也也一同前往，隻見已有超過二十具的遺體先送達了，家屬們神情哀傷地蹲在安放在地板上的遺體旁。
警方一一進行驗屍。在檢視俊郎的屍體時，雅也接受另一名警察的問話。
“跟工廠相連的主屋全毀了，我因為當時人在工廠裏才撿迴一命。”
警察對雅也的說明沒有絲毫懷疑，他們一定已看過好幾具頭破血流的屍體了。
“米倉先生有家人嗎？”警察問。
“他幾年前離婚了，有一個女兒，結了婚，現在應該在奈良。”
“你聯絡得上他女兒嗎？”
“這個嘛，去問一問親戚，應該找得到人吧。”
年老的警察思考般沉默了一下才開口。
“可以麻煩你想辦法聯絡上他女兒嗎？不然就要看看有沒有其它人能領迴他的遺體。”
“我是可以試著聯絡，可是就算想打電話給親戚，我現在手邊也沒有電話號碼，可能要花點時間。”
“總之試試看吧，現在都很難聯絡得上。”警察一臉憂鬱地說。或許他家裏也發生了甚麽災情吧。
驗屍三兩下便結束了。陸續有屍體被送進來，看來在這種狀況下，負責人員也無暇一一仔細查驗。其實就算查驗了，也不可能驗出俊郎前額遭瓦片強烈撞擊的原因。
雅也留下俊郎的遺體，走了開來。有一區由直立並排收放的桌球台如牆一般隔出的空間，他繞進去那一區裏頭。好幾群看似一家子的人們，疲憊不堪地坐倒在那兒，每個人都是一身睡衣外披毛毯，衣著單薄，靠在一起以彼此的體溫取暖。
雅也在角落坐下，背靠著牆。所有的一切都不像現實。城市突然毀滅，大批人死亡，接下來一定會出現更多罹難者。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自己今後又將如何？
處在對於未來的茫然不知所措之中，他迴想起砸上俊郎頭部的觸感。那件事也像做夢。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那麽幹了。
又有新的屍體送來了。這次是兩具，就並排放置在雅也的身旁。屍體被毛毯裹住，看不出致死的原因。
過了一會兒，方才那名警察連同一名女子走了過來。一看到那女子，雅也全身僵直了起來。殺死俊郎時，站在一旁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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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也迅速移動到桌球台後方藏身。
“你叫甚麽名字？”警察問。
“新海美冬。嶄新的新，海洋的海。美冬是美麗的冬天。”女子細聲迴答的聲音傳進耳裏。
新海——雅也對這個姓氏有印象，工廠旁的公寓裏就住著一對姓新海的夫婦。他認識戶長，幾年前年底區內輪值巡夜時，他和新海先生排在同一組。六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瘦削，據說才剛從公司退休，人顯得很有氣質，十足精英份子的模樣，不知為何卻住在破舊的小公寓裏。
“那麽，死去的是你父母？”警察繼續詢問。
“是的。睡覺的時候，天花板崩落下來……”
“可以告訴我房子的隔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