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


    清晨細雨朦朧現已雨過天晴


    木屋像頭疲憊的老牛蜷縮在村西頭,牆板是用伐木場淘汰的朽木拚成的,裂縫裏塞著陳年的艾草灰。


    門楣上褪色的春聯殘存著半句"懸壺濟世",那是二十年前村民給爺爺送的,被風雨啃噬得隻剩筋骨。


    推門時得用膝蓋頂著門框下沿——門軸早被白蟻蛀空,每次開合都發出垂死般的嗚咽。


    堂屋正中擺著瘸腿八仙桌,缺角的青花瓷壇裏醃著芥菜疙瘩,壇口壓著塊浸透鹽漬的鵝卵石。


    東北角的土炕裂著蜈蚣狀的縫,露出裏麵夯實的麥秸。


    爺爺的煙袋鍋在炕沿磕出個月牙形的凹痕,旁邊躺著本卷邊的《赤腳醫生手冊》,書頁間夾著風幹的紫蘇葉。


    露水浸透的土路上,天元熟練地跳過水窪,細細數著腳底硌人的碎石子。


    他忽然停在一叢野薺菜前——昨日暴雨衝垮了田壟,菜根上還纏著半截褪色的紅頭繩。


    這是村東劉嬸女兒出嫁時係在籬笆上的,在新婚當天結果卻出意外死了。


    在最接近希望的時候死的,如今那新娘墳頭的草怕是比人高了。


    畢竟人生總是這樣世事無常,指不定自己哪天就死了,不過最絕望的恐怕就是死在黎明前夕吧


    還不及多想


    "天元哥!"帶著哭腔的童音從老槐樹後傳來。


    軒子抱著斷腿的蘆花雞鑽出來,鼻涕在冷風裏像是要結成冰溜子但還是哽咽地說著。


    "張屠戶要宰了阿花..."


    軒子,算是一個很誠懇的人。


    對方算是自己的鄰居,兩人經常一起玩,隻不過軒子智商不太行一直被人欺負。


    而那隻蘆花雞正是他家養著的。


    天元聞言仔細地看了看。


    隻見那雞各各直叫著。


    雞爪上有著很明顯的夾子印,這是村裏防黃鼠狼的獸夾。


    想來是不小心走到了不該去的地方被夾了吧。


    "抱去給我爺爺吧,就說它吃了醉穀子。"


    “當然還是老樣子,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咯”


    天元習慣性地把這種救助事業推給了自己爺爺


    “哦,對了可千萬別說是我讓你這麽說的,我怕爺爺罵我,而且這隻雞的下場也不會好”


    話雖然這麽說但天元大抵還是知道這雞的下場,無非紅燒清蒸。


    暮春的露水沿著茅草屋簷滴落,在天元仰起的小臉上碎成冰涼的花。


    和軒子一起進了屋門。


    軒子進門就跟爺爺嚷嚷起來了。


    而天元則識趣地沒有去摻和,畢竟這種事摻和過去鐵定是要被訓的了。


    無聊地蹲在門檻上數著簷角裂開的陶罐,那是去年爺爺醃芥菜時失手摔壞的。


    "三十七、三十八..."


    細瘦的食指在青磚上劃出歪扭的刻痕,潮濕的磚縫裏鑽出兩簇鵝黃色地錢。


    "天元!"


    嚴厲的聲音傳來,天元身體下意識一抖便知道是誰了。


    那是村裏為數不多身兼數職的老中醫,同時也是天元的爺爺。


    爺爺常年穿著靛青對襟褂,領口磨出毛邊,第三顆盤扣用麻線重新綴過。


    褲腳總沾著草藥碎末,膝蓋處打著靛藍補丁——那是用天元穿小的褲子裁的。


    最金貴的是腰間牛皮針盒,油亮得能照見人影,裏頭躺著祖傳的銀針,針尾刻著"光緒廿年製"。


    爺爺裹著蓑衣從菜園轉出來,竹篾鬥笠邊緣還在往下淌水身旁還跟著空著手委屈巴巴的軒子。


    顯然交流失敗了爺爺是不肯救的。


    雖然不出所料但天元還是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去王莊打半斤豆油,順道把灶王爺供桌的香灰清了。"


    “還有,下次不要再讓軒子過來鬧了,那隻雞斷腿都能烤了。”


    “是,知道了。”


    天元從地上站起身尷尬地撓了撓頭,隻得伸手接過油葫蘆。


    接手時卻又嗅到爺爺袖口的血腥味。


    三日前鄰村張鐵匠被犁頭劃破腿,爺爺用縫衣針給他縫合傷口時,那味道和現在一樣濃。


    顯然那是那隻雞的了,看這一旁空著手的軒子,感覺那隻雞已經是要達到半步紅燒境了。


    不再多想拿穩油葫蘆


    油葫蘆上還沾著去年貼的褪色紅紙,依稀能看見"乙亥"的墨跡。


    “軒子你也跟我迴去吧,反正你也順道。”


    天元說完便揮揮手轉身就走了,委屈的軒子也隻得委屈地跟上了天元的腳步。


    鄉村的路筆直地向著前,走著走著便越過了不少地方。


    油葫蘆在腰間晃蕩,撞得銅錢串叮當作響。


    不知何時一隻跛腳老黃狗跟著天元走了起來。


    然後呆呆的軒子想要去逗狗直接被狗追著跑了,也不用擔心什麽,畢竟那隻狗跑不過軒子。


    走著走著


    就走到苦楝樹下,樹根處供著半截殘缺的石虎,每逢初一十五總有婦人在這裏係紅布條。


    上麵有個人,算是個熟人,村裏的小孩也叫他瘸子叔。


    此刻瘸子叔正蹲在樹杈上修枝,露出半截黧黑的腰。


    “阿叔好!”


    天元熱情地揮手。


    "元元又要當跑腿?"


    瘸子叔拋下根嫩枝,天元接住後才發現是截野桑葚。


    "給你爺捎句話,前日他開的止疼藥方好的很..."


    “知道啦!”


    應了一聲便繼續向前走著,邊走邊摘著手中的野桑葚往嘴裏塞。


    半路上,因為看到一個曾經廢棄的工廠,此刻已經遍布綠苔。


    “原先有那種地方嗎?”


    “看起來還挺特別該不會有什麽稀世珍寶吧?”


    天元暗自低估著


    不出意外的話就出意外了,天元直接就將打醬油的事一股腦地忘了,畢竟小孩子容易忘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明不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肝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肝穀並收藏神明不再最新章節